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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庐风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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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6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八章 ~牺牲~
 
  受命剿灭黑旗军的巴兰军,自来到索美维驻地附近后,便一直无法把握住自己所在的方位。军中的指南针针头乱转,全告失灵;方向感最好,曾多次到过索美维驻地的士兵,也说不出大家究竟走到哪里了;凭日月星辰来判定方向行走了两天,但是按所了解的路程来算,应该在一天前便到达了,但到现在他们还看不到驻地的影子。
  在他们眼前的,总是一条条迂回转折的山路。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山头,张望前路,山路斗折蛇行,延向天边,仍是看不到尽头。
  绕来绕去,巴兰士兵们的脑袋都转得快晕了,依旧没有找到正确的路的迹象。
  巴兰士兵中,不安的情绪随着疲惫的增加而不断上升。领军的军团长则苦于找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了,盲目地带领着军队在时之流岚中徒劳地打转。
  时间,就在其中渐渐流逝了。巴兰军的情况仍毫无进展,天色已经将要暗了下来。
  薄薄的暮色自东方天际出现,并迅速蔓延向西,将大片土地收纳入它的羽翼之下。
  军团长犹豫着是该让军队暂停下来,结营休息一晚,还是该继续行进,待找到正确的路,确定周围安全了再来休息?这个地方颇为怪异,总令他觉得不安。
  此时,队伍中忽有几个士兵叫喊起来:‘那是什么东西?!’
  看到他们的手指向天空,众士兵纷纷抬头向那个方向张望。大多数人还没来得及找到那人叫喊的东西是在空中哪个方位,便有一人蓦地自上空落了下来,挡在队伍的前面。
  在巴兰并不是经常可以见到能在天空飞行的魔法师的,士兵们微微鼓噪起来。见这人来势异常,军团长示意部下安静,戒备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魔法师。
  对方的长相并不魁梧凶猛,除了那血红的双眼和他额上的红石给人以邪异诡谲之感外,这人儒雅俊秀的相貌并不具有多大的威胁性。不过魔法师不像普通战士,本就难以从形貌上看出强弱。
  从军团长约束部下的行为,罗炎猜出他便是这支队伍的军官。懒得理会对方会怎么猜测自己的身份和来意,他直接向军团长道:‘你们是巴兰国王派来攻打黑旗军的队伍吗?’
  未想到在这里会有人能一口道破自己的使命,军团长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罗炎,不知该不该答覆。看他这般神色,罗炎便知自己没找错对象,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
  ‘你们是不是迷失了方向?多久了?’
  问题来得太快,而罗炎身上自有一股凌驾凡人之上的威势,军团长不自觉地张口便答:‘在这一带,已经转了一天多了。’
  果然。
  罗炎听了,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无误。
  自追赶先行的讨伐军来到这一带后,他便察觉到些许异样。这里似乎是在某种古魔法的作用领域内。
  警惕着飞行了一阵,发现并没有受到任何魔法攻击,他便推测这是某种温和的防御性魔法,只是究竟有怎样的作用,一时还不能确定--他经历过无数战斗,攻击性的魔法才是他所长,防御魔法则了解不深。
  直到发现耗费了不少时间却还没有离开这一片山区,他才开始怀疑这魔法是否扭曲了时空,以隔断通往它所保护的区域的路径。
  如果是这样的话,先行的巴兰军队应该也被困在这一带。于是他飞到高处盘旋俯视,终于找到了这支队伍,证实了他的猜测无误。
  ‘咦?’
  琉夜轻道,引来萝纱的疑问眼光。‘怎么了?’
  ‘那个飞来的魔法师和巴兰军队会合到一处了。难道是同伙?’琉夜解释道。
  结界感应到那魔法师的气息向巴兰军队接近,这是让她有些意外,但她并不认为这会给情况带来什么变化。
  然而,她随即面色大变地站起身来。‘不可能!’
  从她凝重的样子,萝纱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也紧张地起身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巴兰士兵们,震惊地看着突然降落在他们前方的罗炎。
  在问过军团长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后,罗炎便没再多理会这些军人,转过身缓步走着,一边深思着什么。
  巴兰军人虽不明白这人究竟要干什么,但看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至尊无上的的气势,像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一时也不敢过去对他无礼。
  解读魔法的痕迹,他发现这魔法应已持续了千年以上。强大的魔力流转于结界之间,力量并没有比最初施术时衰减多少,更具有自我维护的功能,如同有生命般地守护着这个地带。这必定是非常高等,甚至是终极的防御魔法。
  他不大了解防御类魔法,当然更不可能揣摩出这魔法的玄奥,找出破解的办法。
  事实上,这样强的魔法应属终极的古魔法之列,有没有存在破解的方法尚要打个问号。
  不过,他并不需要了解这魔法的秘密或是破解的方法。只要它是魔法,流动着魔力,他只需以逆魔法消解掉它的魔力,魔法的效力便自然无法维持下去。
  罗炎站定身子,向前方伸出右臂。张开的掌心前方,不断浮现出悦目的银色光芒。银芒迅速变得淡薄的同时,呈半圆形不断向四面扩张。就连这些不通魔法的士兵们,也能感到这定是种非同寻常的力量。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大家都感觉到将会发生什么奇异的事情。
  银芒不断扩散,渐渐地,巴兰士兵们眼中的景象如同一张被火烧着了的画纸,从银芒闪烁之处开始扭曲消融。
  盘旋曲折、交错繁复的山道不见了,葱郁挺拔挡住人视线的树林不见了,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完全是另一副景象。
  他们发现自己立足于一块山冈之上,前方虽也有山峦起伏,却不再是先前那望不到边际的诡异模样。
  宽广的山脊上铺着大片的树林,其间或能看到鳞鳞的水光。树林之后,是迥异于森林景象的田园风光。大片农田井然有序地罗列着,包围着一座颇具规模的村落。
  其中的建筑屋舍,既有凭依林木而架设的木屋,也有人族建造的普通房子。妖精领域,第一次毫无防备地在外敌眼前展露全貌。
  从前几次和黑旗军打交道中,巴兰军人已经知道黑旗军中有极为少见的妖精族战士。见到村落中的妖精树屋,军团长便知道这必定就是自己要找的黑旗军的基地了!
  ‘时之流岚在巴兰军队周围造成的时空扭曲,正在被一股奇怪的力量还原!现在他们可以直接闯入这里!’
  闻言,萝纱瞪大了眼睛。一方面是因为琉夜说的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向来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琉夜,这次面上难得地露出了惊惶之色。
  她随即明白过来。失去时之流岚的保护,现在的基地便等于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琉夜尽管经历过千年风霜磨砺,但这次的大祸足可令妖精全族灭亡,关心则乱,一时失了主张也不奇怪。
  只是理解是一回事,自己的心中能不能产生同样的反应,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时常出现的那种与所处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此时又再次在心中浮现。
  明明从道理上是知道现下事态的严重性,却如同在不甚投入地看一幕由自己出演的戏,头脑太过理性客观地分析看待这一切,心并没有被牵动。
  看着琉夜慌神的样子,萝纱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不可能像她那样,因应外界的变化而从心底涌出纯粹的情感。
  对自己这样的一面,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当周围的人都在欢呼或是落泪的时候,自己却感受不到同样的激情。
  这种时候,便会觉得自己是个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的异类。不想让人们觉得自己异常,只得在脸上堆起和他们相似的表情。
  只是渐渐地,变得越来越讨厌那个虚假伪饰的自己。
  但是,在这个时候,这种性子却能令她比常人更加能够保持冷静。看琉夜乱了方寸不知所措,萝纱深吸一口气,向她大声道:‘告诉我敌人在什么地方?’
  命令式的口气在混乱的时刻,往往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琉夜终于回神,答道:‘在东南面十里处的山岗上。现在开始向我们这里移动。’
  ‘你就留在这里,继续催动结界,和那股消解时之流岚的力量对抗。如果对方先力量用尽,你必须让结界的作用尽快恢复!’萝纱边说边向朝屋外跑去。
  ‘我得把事情告诉大家,让他们尽快撤离!然后我去尽力拖延那些士兵一阵。’
  此时时间紧迫,容不得婆婆妈妈。尽管知道所谓‘拖延’,风险必不会小,琉夜只是叮嘱道:‘丫头,小心点。你若有什么闪失,艾里回来我没准得再死上一次。’
  ‘知道了!’萝纱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琉夜则抓紧时间坐回床上开始冥想,全力控制时之流岚,与破解结界魔法的怪力对抗。
  萝纱找来埃夏、妖精族长等几个能管事的人,把结界失效,大军逼近的消息告诉了他们,要他们立刻组织基地中的人们全速撤离,暂且逃往深山的密林中躲避。
  萝纱居然也能扳起脸说正事,这本身便似乎已经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众人不敢怠慢,各自分头去通知召集所有人紧急撤离,基地中很快便陷入一片忙乱景象中。
  好在萝纱先把事情交待了领头的几人,由他们出面组织,场面虽乱,却是在有序地进行着。
  忙碌中,埃夏发现已不见萝纱的人影,便抓住身旁一个人问她的下落。
  ‘她往西南方飞去了,说要想办法尽量拖延巴兰军队一阵,好让大家可以逃得远些。’
  埃夏显出些诧异之色:‘想不到这时候她还挺有担当的。’
  ‘是啊!大敌当前,艾里他们又都不在,本来还真乱了手脚。’旁边有几个帮忙的人听到了,也凑过来道:‘好在看到她那么镇定、毫不畏惧的样子,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一下子便不那么慌了。’
  ‘嗯!觉得现在的她,真的够格担当“圣女”的名号哩!虽然平日里毛毛燥燥笨手笨脚,不仅没什么用,还经常弄出些破坏来。“圣女”的名号象征性大于实用性,不过……’
  ‘……喂,你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呢?’
  见黑旗军的基地终于露出真容,巴兰军团长明白是这神秘魔法师相助,上前想向罗炎恭维客套几句。还来不及说,便被罗炎不耐烦的一声:‘别废话,快点走!’给堵了回去。
  防御结界的力量不断地修复被逆魔法消解的漏洞,罗炎只要一停止逆魔法,巴兰军就又会陷身扭曲的时空。看军团长不干脆点走,还上来废话,罗炎大不耐烦。
  在全军士兵前被人这般轻视,军团长面子上自是挂不住,暗生恶念,心中发狠道:‘现在要仰仗这魔法师的力量抓到黑旗军,不能把他怎样,等到事情一了,必定要让他死得很难看!就算他是上边派来协助自己的,到时只推说他在战斗中被顽抗的黑旗军杀死,也没人能责怪到自己头上……’
  罗炎哪管这些人在转什么念头?一边施放逆魔法,一边随同巴兰军向妖精村落进发。
  走了一阵,巴兰士兵又鼓噪起来。他们看到一条人影自村子方向飞了过来。那人的速度似是快极,片刻间人影便从沙粒般大变得看得清大概,竟是个年轻女子。黑色长发随风飞扬,衬得一张纤秀小脸雪一般的白。
  先前那神秘魔法师见她来了,命令巴兰军团长道:‘你们继续走!’
  言罢,他足一点地飞上天空,在远处截住那女子。两人虚悬半空,相对而视。有巴兰士兵望见两人口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只是山间风声甚大听不真切。
  ‘是你?!’
  想不到应该为凯曼在前线作战的罗炎会出现在这里,萝纱颇为震惊。他旋即想到凯曼为了闯过秘道,派他来协助巴兰对付黑旗军,也并不奇怪。
  只是,这下子事情就糟糕了!在这人面前自保都困难,要想用什么魔法来拖延巴兰军行程,岂不是班门弄斧?
  ‘你让开吧。黑旗军必须灭亡。’罗炎温和地看着萝纱,口中却吐出残忍的话语。
  ‘为什么?’看罗炎的神色,毁掉黑旗军之心竟极为坚决,萝纱不由为之愕然。
  以往她虽也曾数次和罗炎敌对,不过感觉上他都是被迫而为,对自己等人还颇为维护。这令她难以把他当作真正的敌人,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但这次,他却真是决心要毁掉自己的地方?!
  而她迅即收住了没有意义的疑问,敛去多余的表情,以浓重的敌意专心瞪视罗炎。他本来就是敌方阵营的人,就算之前双方并不彼此憎恶,当时机需要时,一样会立刻演变成你死我活的敌人。只凭过去的观感,便断定他不会真正伤害自己,是自己太天真了!
  察觉到仍自他身上源源散发出来的淡淡银光,她略一怔,便想到时之流岚的失效必定就是因为他了。时之流岚千年来不曾被人撼动分毫,当世应也只有身为魔王的他有这能力破解。
  罗炎曾经把自己发出的黑闇波还原为魔法精灵,以这种能力,要令结界失效也不奇怪。
  瞥见下方的巴兰军,仍不停留地继续向村落行进,她开始召聚魔法精灵。不敢妄想打败罗炎,如果能逼得他全力应付自己,无暇继续消解时之流岚的魔力,琉夜便能恢复结界的作用,让下方那些巴兰军队无法到达村落!
  ‘哇!快看!’正向妖精村落行进的巴兰军队中,不少士兵回头望向半空中那幕奇景。
  大片炽烈的火幕包围了那神秘魔法师所在的位置,蓝色的闪电不时洞穿火幕,白色的风刃将火舌切割断的一瞬,火焰随即又舔舐而上,将里头的人紧紧包裹。
  立身火海之外的年轻女子,还在持续不断地召来一道道瑰丽却致命的魔法。
  士兵们无法想像有什么人能在这样的攻击下活命下来。
  有人惊叹道:‘那魔法师不是死定了?’却被长官冷冷喝令:‘别管别的事,赶紧赶路!’
  然而,萝纱却自知自己的魔法全然不能伤到罗炎分毫。那淡淡银芒呈球状包围住他全身,再凌厉的魔法碰不到他便被化解为魔法精灵。
  他自身强悍的体质更是不惧火焰高热的伤害,他不需要动用别的力量,便能轻松应付自己的攻击,那化解结界力量的银芒仍在继续作用着,这样根本不是办法!
  她猛然伸出左手,对着左下方蜿蜒而行的巴兰军队。浓黑的闇精灵迅速在她手前聚敛。
  不能阻止罗炎破坏结界,那么就消灭巴兰军队!虽然仍有罗炎可能破坏村落,能减少敌人一分力量总是好的!
  火幕中忽然闪出罗炎的身影,急速向她迫近。罗炎的视野虽被火光占据,但魔法师对魔法力量的敏感,仍及时察觉到萝纱正准备动用黑闇波,而且目标不是自己。
  黑闇波,那个魔界名字最长的德拉古达家族维洛公爵的拿手好戏,如果萝纱能完全发挥它的威力的话,一击便能消灭巴兰军的大半军力。
  他不会在乎这些巴兰人的命,不过如果这些人在这里死了,便意味着他得亲自动手对付黑旗军。既然能够利用,不妨物尽其用。
  所以他选取了最快速的方法迫近萝纱,要截断她施放黑闇波。
  萝纱狼狈地飞身后退。罗炎同时精擅武技她却不会,如果被他近了身,铁定死得很难看。
  不断后退中,黑闇波勉强向下方的军队发出,却被罗炎更快地挡在前面,再次被还原回闇精灵本质,化为丝丝黑气消散。
  ‘该死的!’恶劣的形势,让萝纱忘了女孩子的教养骂了粗话。
  ‘不用浪费力气了。反正没有村子里的那帮人,你也可以像过去一样生活。不必这么勉强。’
  罗炎说话的时间,萝纱又勉力几次尝试攻击巴兰军队,都被速度敏捷的罗炎拦下了。
  虽然他似乎不想伤害她,没有主动发出任何攻击,但这样下去萝纱终是无法阻挡巴兰军队逼向村庄。
  ‘才不是这样!’萝纱咬牙应道,虽是深冬,汗水却一滴滴顺著有些发白的面颊滑落。艾里临去时的话,似乎又在她耳边响起。
  ‘我不在的时候,黑旗军就交给你们了。’
  ‘有我在,不会让这里有什么麻烦的!’
  自己当时,信心满满地承诺过不会让村子出事的!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她知道当艾里得知他心目中的安身之所索美维村被毁时的愤怒痛心。
  如果这次村子又被人破坏,他知道后一定会很难过的……
  而且村里的那些同伴,是自己十分珍视的人。如果能逃过这次劫难,他们中大多数人都会有美好的未来吧……她不想看到他们发生什么不幸!
  虽然经常对事情反应淡漠,但她知道这一次,不论要付出多少代价都要阻止这件事。
  在她徒劳地继续攻击罗炎,一串咒文忽然自她的记忆深处缓缓浮了上来,泛着淡淡的悲伤色彩。那是幼年时翻动母亲的魔法书时,偶然记下的复杂咒文。
  当时只是想用这来博得母亲的夸奖,对魔法还一窍不通的她自然不可能使用。而在长到懂得了魔法的年纪后,想到这个咒文便会感到悲伤,便将它丢到记忆的角落不再想起。
  因为,它和母亲用来封印魔王的神之永眠属于同一类魔法,都是神魔之外的种族一旦使用,便要付出巨大的生命力作为代价的终极古魔法。
  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在这么多年后仍能清晰地记起这个咒文。几乎是反射性地要把它再度埋入记忆深处,这时,她看到巴兰军队如同一条黑蛇,蜿蜒逼近村落的画面。
  她心中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会在这时想起这个咒文,就是因为下意识地知道,能靠它扭转局面。
  细一推敲,也确实只有它能解除眼下的危机。
  虽然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不过以一条性命换得村庄中数百人的平安,还拉到数千巴兰士兵作陪葬,也算是很值得了。
  把声音压低到微不可闻的程度,她开始默念咒文。魔法精灵以奇特的方式,迅速聚拢过来。
  罗炎自然察觉出异样,却并不见她要向巴兰军队或是自己攻击的样子。魔法精灵并没有在她周围具现为任何魔法,而是源源不断地进入她的身体内,化为浪潮般澎湃激荡的魔法力,不断在她身上流转。
  逆魔法无法对被人吸纳于体内的魔力发生作用。虽然罗炎感觉到她正在进行一个非同寻常的强大魔法,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找不到可以在不伤害她身体的前提下,令她停止发动魔法的办法。
  片刻间,萝纱体内的魔法力已经被吸纳入的魔法精灵的力量增长至极高的程度。远远超过平时身体负荷限度的魔法力,自然变得非常不稳,开始急剧的动荡起来。
  罗炎竭力忽略越来越浓的不安预感,想逼近她将她击晕。但萝纱却一边召唤魔法精灵,一边灵活地在空中兜起了圈子。
  以魔法飞行时,速度不比脚踏实地的与武者搏斗,罗炎有劲使不上,速度并不比她快多少,一时也追之不及。
  ‘……纳入己身,沉抑至低,至微,跃然之势方得至高,至强……吾愿聆听生命女神之吟唱,以至上之生命之力引领光龙之刃牙……万物同浴光之圣恩!’
  强大得远远超出萝纱身体承载限度的魔法力,在她颂念咒文时以特殊的方法强行压制住,令其无法跳荡散逸,更被压缩成一个极小的魔力之球。
  强行的压制,令这小小的魔力之球蓄积了强得异乎寻常的向外冲突的力量。然后,在罗炎能阻止之前,咒文终于完成。
  一瞬间,魔力之球急剧膨胀开来,耀目的强光从萝纱体内放射出来。远在妖精村落中的人们也不由得挡住眼睛,扭转了头。
  而在萝纱方圆五里的区域内,受到的破坏要强烈数千倍。
  任由魔法源源不断地从身体带走力量,萝纱细致的脖颈软弱地垂下,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半阖的眼睛,瞥见强光如同有形的利刃般,洞穿了下方的数千具人体。
  目光所及,处处是耀眼的白色,如同传说中的美好天堂。士兵们的哀嚎令这里变成了一个纯白色的,洁净无瑕的恐怖地狱。
  强光也带来了强热。虽然身处施法时自动会出现,保护施法者免受伤害的小结界中,萝纱仍可以感觉得到这里已经炽热得如同被烈火烧灼一般,草木和人体相继被烧化,山石土地也迅速变得焦黑。
  尽管受魔法自发的结界保护,萝纱自身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她知道这不会对结果有任何改变。没有死于这魔法的威力,生命力也会很快被这‘光之炎狱’吸干。
  数以千计的士兵,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肉体就被化为虚无。死亡的景象充斥眼界,焦臭的气息,萦绕在她喉边。
  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闻到了,还是目睹太多悲惨的死亡而产生的幻觉。
  好可怕……
  好悲伤……
  虽然这些都是自己的敌人,但是,还是从心底涌上深沉的哀伤。
  牺牲自身以阻止敌人,并没有感到想像中的崇高,或是恐惧,或是不甘,只是一片悲哀。
  为了不能阻止事情走到这一步而悲伤,为了生命不能用在更美好的事物,只是平白耗费在彼此杀戮上而悲伤……
  母亲,你牺牲自己时,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完全丧失意识之前,萝纱脑海中掠过这个念头。一滴泪水,缓缓从颊边滑落。
  强烈的光芒烈焰,也无法逼近犹自悬浮于萝纱前方的罗炎身躯。
  没有理会哀嚎中的巴兰军队,他只是怔怔望着萝纱软垂下来的身子。
  当萝纱终于完全阖上眼睛,失去意识的身体没有了魔力的支持开始下坠时,他上前横抱住她。
  如同对待珍宝一般,他用轻柔的动作将她放回地面,便单腿支地静静凝视着她的面孔。
  探索的目光,像是在她的容貌中寻找着某人的影子。炽热的烈芒炽炎在他们身旁闪耀呼啸,他们之间的安谧宁静的氛围却不受分毫影响。
  不知多久,‘光之炎狱’的光芒和热量渐渐散尽,罗炎终于也有所动作。
  他站起身,四向望了望化为一片白地的山坡,叹了口气又看回萝纱脸上。
  ‘想不到,你竟这么坚决。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救那些人吗?’沉默持续了片刻,他似是终于作了决定。
  ‘既然如此,这一次我便不再向他们下手。’
  最后看了一动不动的萝纱一眼,他腾身而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山坡下传来骚动的人声,越来越向这里接近。
  原来埃夏他们见白光过后,这座山上的一切便都被摧毁。巴兰军队既已完蛋大吉,琉夜也发现结界再次恢复了作用,村子里的人就没有了逃走的必要。
  一些人留在村子里整治安顿,埃夏、琉夜等人担心萝纱安危,便过来找寻。
  山上除了被烧得光秃乌黑的石块下,再没有可以遮挡视线的东西。因此他们很快便发现了萝纱,快步跑了过来。
  见圣女一动不动地安详躺着,刚才的魔法声势又非一般魔法能比,众人心中都做出了最坏的猜测。
  琉夜神色沉凝地探了探萝纱的呼吸和脉搏,皱起眉头,深深叹了口气。看她这副神色,周围众人已经猜得到她的答案,但还是有人不死心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琉夜依旧神色肃然,皱着眉摇摇头。
  沉重的空气,在众人上空弥漫开来。烧灼得乌黑的山头,一切看来都是那样苍凉荒芜。围在萝纱身边的人们,心也似乎被这一路上来所见,大片大片的黑色所填充,沉涩压抑得说不出话来。
  圣女为了保护大家而牺牲,今后,他们又该怎么办?
  ‘奇怪啊……怎么会这样?’琉夜喃喃自语着。
  ‘什么意思?’埃夏随口应道,眼睛仍是黯然地盯着萝纱。
  他忽地跳了起来,扑到萝纱身前,大叫道:‘我,我看到她眼睛动了一下!’
  ‘什么?’
  ‘真的吗?’
  周围众人心中虽觉得不大可能,听他狂喜的口气,总是抱了些许希望,跪坐到萝纱周围紧盯着他。
  琉夜奇怪地看着大家兴奋的样子,不解道:‘你们干什么这么兴奋?她还活着,动动眼皮当然再正常没有了!’
  ‘……’众皆默然,呆然望向一脸理所当然的琉夜。
  ‘那么,你刚才又叹气,又摇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埃夏轻声问道,却似是勉力克制才能保持音调的平稳。
  ‘那个?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在感叹而已啦!她刚才用的明明也是和时之流岚同级数的终极古魔法,应该要以生命力作为代价的。当初我都死了,怎么她竟然会没事?难道我的力量还不如她吗?’
  显然琉夜是受到不小的打击,她的神情是真的在苦恼。
  众人哭笑不得。正想埋怨她几句,为什么不给大家解说清楚,忽地有人叫了起来:‘萝纱她醒了!’
  大家都把注意力转回萝纱身上。果然见她睫毛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怔怔仰望天空。
  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呼唤声中,她终于回神。想要起身,才动了一下,她皱起眉头痛呼:‘啊,好痛!’
  ‘哪里痛?’大家又都关切问道,不敢碰她身子,生怕触动了什么伤口。
  ‘全身都很酸痛……’
  琉夜经验老道地安抚众人:‘别担心,这只是体力透支引起的,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了。’
  眼光从琉夜、埃夏和其他人面上一一掠过,萝纱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看看自己的身体,她茫然道:‘我还活着?怎么会?’
  ‘我也弄不明白呢!’琉夜大有同感地点头:‘按理说,这种以生命力为代价的魔法,一旦发动,需要的巨大魔力就会把我们的生命吸干。从没听说过有动用了这类魔法,还能活下来的人呢!’
  ‘我……还活着?’萝纱喃喃道,神色忽地变得苍白。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能吸干普通人类生命的魔法,却没有吸乾自己的生命。唯一的理由,就是自己有着远胜常人的生命力。
  就算是自己有魔族血统,魔族中也不是个个都有不朽的生命力的。而她所知的人中,恰恰有一人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及近乎不死的生命力……
  自己,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生怕会得到令自己害怕的结果。
  天庐恶搞小剧场 ~飞行术背后的秘密~
  ……如果现在让黑旗军因此次之事而瓦解,她或许便会脱离杀戮斗争,从此过回平和的生活。这么一来,倒可以避免自己与她完全敌对的那日到来。
  从这个角度看,这次的命令对自己而言,倒是难得地算得上是件好事了。
  罗炎唇边浮出个微带嘲讽之意的苦笑,急速向拉雅达西北方的索美维一带飞去。
  既然如此,他会很干脆地送黑旗军的人们下地狱!
  高速飞行中劲风扑面,一般人恐怕难以呼吸睁眼。罗炎任由脑后长发被强风舞弄飞扬,眼中却亮起坚韧强悍的光芒。
  --出自十二集第七章末
  柔顺的长发,继续在强风中恣意飘飞、飘飞,很快会变得硬直干涩,打起结来。
  顶着鸡窝头的魔王,继续目光阴狠地转着血腥的念头……
  --所以,经历过一次长途飞行后,魔法师们,尤其是美型的魔法师和女魔法师们!如果你们不想失去你们的fans,请务必记得好好梳过头,把打结的头发理顺了再出场!
  --出自《天庐魔法完全使用守则》
  ~下期预告~
  萝纱的身世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黑旗军一战而捷,回返基地。在萝纱疑惑的目光下,纪贝姆终于缓缓道出那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大堤的崩坏,往往是从内部的蚁穴开始。为了拔除黑旗军这根中钉,凯曼的人马藉投诚为名,混入了妖精领域进行破坏。妖精领域是否会按照凯曼的剧本上演覆灭的悲剧?……不过,或许凯曼的如意算盘,不见得能够套用在惯于颠覆常识的艾里等人身上。
  与男女主人公分别有着些许暧昧关系的维洛雷姆与青叶,在睽违许久后终于又与大伙齐聚一堂。日渐兴盛的妖精领域,看来会变得更加热闹滚滚……
 
 
 
 
只看该作者 97楼 发表于: 2007-10-27
~人物介绍~
 
  艾 里: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本名艾德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飘然隐逸,浪迹天下。但,目前常受贫穷与路痴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像他就是十年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现以圣剑士之名召集创建了黑旗军。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修雅艾美拉之女,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具有魔族血统。目前被人称为圣女,与艾里同为黑旗军的灵魂人物。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上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
  埃 夏:艾里修练中的弟子。平民出身的普通少年,善厨艺。不大买师父的帐,时时对其冷嘲热讽。
  比 尔:艾里等人在佣兵团结识的出身农家的少年。个性懦弱畏缩,但在村子被战火所毁后性格大变。一心复仇的他为了磨练强悍武技而加入黑旗军。
  琉 夜:妖精族长老。肉身已在千年前死去,以灵魂形态留存人世。目前的爱好……是逗弄艾里等人取乐?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于日正七年凯曼的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间,目前因为某种不明原因听命于凯曼王。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于封魔之战。生前是凯曼王国魔法工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纪贝姆:居住在修雅出身的小镇上的智者。似与修雅有些渊源,见到萝纱后便暗自尾随其后保护她。
  阿 旺:萝纱拣来的宠物,被没见识的主人取了一个完全不合其‘传说中神兽’身份的名字,能够役使风之力涨大身体飞行。其能力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尚在未知中。  
  萨拉司坦:萝纱的师兄,现为凯曼魔导公会会长,深得凯曼国王倚重,在凯曼发动的这场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颇有影响力。
  青 叶:曾是潜逃出宫的王妃与杀手集团‘青红黑白’中一员。与艾里等人在离开凯曼时于商队中结识,后加入绯羽商社而分开。
  维洛雷姆:混迹人界原名过长的高等魔族,不过仅以游乐心态在人界生活,似乎并无恶意。偶然发现萝纱的魔族血统后抱着戏谑心态接近她,却不小心反被迷住,从此沦为萝纱专属护花使者。
  弗里德瑞克: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三王子,自小便被放逐至国外,在国内几乎没有势力可言。先王殁后不久,他回国表示要参与王座之争时,成为当时最荒谬的笑话,最后却由他夺得王位。
  伊里博兰多王:巴兰国王。因为与凯曼勾结而引火烧身,令国家陷入危境。
  汉 瑞:挞阔族战士首领,蒙艾里救助后加入黑旗军。
只看该作者 98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章 ~反攻拉雅达~
 
  这一年,神圣联盟的各个国家经历了一场数百年不曾发生的混乱局势。联盟中部与北部的国家,面临着天庐强国凯曼的铁蹄的节节进逼,而联盟内部,也是暗潮涌动内乱重重。或是结有仇怨的国家趁时局混乱之时复仇报怨、或是掌权者希望本国在将来的斗争中能处于比较有利的处境、或是各国内部的野心家们藉机争权夺势,联盟中的许多国家陷入了种种纷争,版图不断地发生着变化。
  凭借在南方各国中数一数二的强大军力,巴兰在这一年的动乱中,从一个普通小国一跃成为南部最大的国家。它的领土向北扩张至魔翼森林边缘,形状变得如同一片心形叶片。首都拉雅达正位于叶心之处,左侧有魔翼森林构成天然防线,坚强的巴兰大军集中于右侧防线,令反巴兰的国家组成的讨伐军难越雷池半步。
  因而,虽说巴兰这些日子来,因为与凯曼勾结之事,处境颇为困窘,但在拉雅达,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平民,并没有多少人认为固若金汤的巴兰防线会在短期内崩溃。尽管拉镇雅达人都在为自己国家的未来担心,对于短时间内的安危,倒也没多少人太过忧虑。拉雅达城上空的空气,一直持续沉闷着,却还不至于动荡不安。城中的人们日复一日地重覆着往常的生活,并以为这样的平静日子还会继续下去。
  没有人察觉到,在拉雅达城外不远的一座山头,危机已经悄然迫近。
  以远视镜审视拉雅达,确定城中并没有任何异动后,艾里放下远视镜。
  ‘这一次要采用什么计策吗?’
  这句话,是艾里向站在身边的纪贝姆发问的。这段时间来,黑旗军所有的行动计划几乎都是由纪贝姆制定,事情的结果也充分证实了他的智谋确实值得大家的信赖,艾里已可以放心地将每次行动的具体方法交给他来谋划。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计策。他们料想不到我们已经潜入离他们这么近的距离,而且附近的兵力已经被调去攻打……’纪贝姆略顿了一顿,沉稳的眼神中泄漏出些许动摇,不过只一闪就又被他压下:‘……攻打妖精领域,目前正是他们实力最空虚的时刻。这已经足以让我们获得胜利。’
  虽只是短暂得稍纵即逝的停顿,艾里已经发现了纪贝姆刚才的动摇。或许是因为他也有着同样的思绪。
  昨日黑旗军刚开始折回基地救援,艾里便果断地命令军队停下,掉头继续赶赴拉雅达。才刚和首领会合要前往拉雅达,首领却突然下令立刻折回基地,走了没多远又停下来,掉头再度前往拉雅达,这样的反反覆覆自然令黑旗军的士兵们觉得有些不安。不过,此事仓促之间也解释不清,更可能动摇军心,艾里便索性不多作解释,只是以难得一见的果决号令和毅然神色来调动部下,没有泄漏出半分迟疑动摇。
  而实际上,对基地安危的忧虑却一直在艾里心头盘绕。只是记着纪贝姆说的一番话,他才强行压抑下赶回基地的冲动。
  ‘请停下军队。我们不能现在回去。’
  黑旗军刚刚开拨返回基地时,纪贝姆赶到艾里身边,向他低声建言。
  在这么紧急的时刻,纪贝姆竟会有此举动,这令艾里相当惊讶。但知道纪贝姆素来行事沉稳,这么做必定有其理由,艾里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便号令众部属停下军队。随后他翻身下马,迳自走向路边林木掩映处。
  ‘告诉我理由。’
  ‘我认为,攻打基地的巴兰军已经在三天前出发,如果他们有办法打破守护结界,现在便已攻入基地,我们日夜兼程也赶不及了;如果他们无法闯过结界,匆忙赶回的黑旗军已成疲惫之军,也抵挡不住巴兰精兵,徒然造成伤亡,于事无补。’
  纪贝姆眉目间忧色重重,却仍是极端冷静地分析眼前的状况。艾里猛然醒悟,自己关心则乱,行动确实太过孟浪了。他沉吟道:‘那么,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继续原先的计划,突袭拉雅达!’纪贝姆斩钉截铁答道。艾里惊异地望着他,听他解说。
  ‘仓促赶回的话,无论情况如何都是有害无益。既然我们已经潜入了这里,索性便继续前进,一口气攻下拉雅达!如果我们的行动够快,巴兰军便可能顾不上寻找我们的基地,被调派回来援救首都。这是我们眼下唯一可能帮助基地摆脱危机的方法。’
  纵使纪贝姆再睿智,也料想不到萝纱将会舍身施放终极古魔法,令进犯妖精领域的巴兰军队全军覆没。他只是根据当下的情况,向艾里提出最明智的对策。
  只是……明知基地中的人们面临危险,却不立刻赶回,反而背道而行去攻打敌城,似乎与一般意义上的救援相距甚远。
  艾里默然凝视纪贝姆。只见他仍是一贯的木口木面、死气沉沉的神情,令人难以捉摸。看了片刻,艾里忽地呼出一口长气,转身号令等候在旁的部下,立刻调动队伍继续前往拉雅达。
  从纪贝姆过去的表现来看,他应与萝纱有着不浅的渊源。艾里相信纪贝姆虽未曾明言,对萝纱的关心,恐怕只会在自己之上。他所说的,应是对基地最有帮助的方法。所以,艾里选择相信他,按他的决断行动。
  只是,相信纪贝姆是一回事,却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够因此放下心来。这只是没有选择下的选择。
  调动麾下黑旗军全速赶往拉雅达的途中,艾里心中的忧虑没有被繁忙的军务纾解几分,反而累积得愈加深厚。为了避免动摇军心,他在众人面前,只能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镇定模样。这股郁结于内的忧虑,化为对下令攻击妖精领域的巴兰国王的怒火,和一股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暴戾之气。知道内情的几个最近身的同伴都看得出来,首领看似平静宁定的表象下,实则已是一触即发……换句简单的话说,就是他快抓狂了!
  现在,拉雅达已近在眼前,艾里之前强行压抑下的火气也渐渐浮了上来。
  ‘你说的不错。’他出声赞同纪贝姆刚才的论断,远眺那座城池的蓝眸闪过凌厉的锋芒。
  前方多山的地面渐趋平缓,围出一大块盆地,拉雅达静静坐落其中。城中的人们都以为自己身在不可能有敌人出现的安全后方,从远视镜中可以看到,城中一片平和景象,人们如往常一般出入城门。整座城安静,无防备。只要伸出手去,拉雅达便是自己掌中之物。
  ‘该是让那些拉雅达人醒悟过来的时候了。’冷冷的话音自薄唇中缓缓吐出,带着一股森然肃杀之气。战意仿佛化作了可见的火焰,在他身上越燃越盛。
  确实有股逼人的气势,不过……平日见惯了艾里没脾气般的温和模样的同伴,看到他现在这副情形,非但无暇生出什么崇慕敬服,倒是一个个心中发毛--艾里他真的不正常了……
  虽是如此,德鲁马仍是走过来听候他的号令;比尔停止擦拭镰刀,站起身来,眉宇间透出无惧厮杀的战意;汉瑞等其他部属也都振奋起精神,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他们知道,不管艾里表现出怎样的一面,这个男人仍是自己所追随的那个黑旗军领袖。要不了多久,他将带领他们展露出黑旗军的力量。黑旗军的名号,将不再只是个莫名其妙窜出来的无名势力,它将在这席卷整个大陆的纷乱中扮演重要角色。
  拉雅达的城门,今日的光景也一如往常。城外的商贩菜农进城忙着做买卖,城中的闲人们三三两两出城游玩,进进出出的人令城门不算冷清,也不至于太热闹,一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景象。
  但是,如果一切都正常的话,那明晃晃闪来闪去的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城门下一个卫兵张大了口,瞪着前方景象,脑中冒出这么一个大大的疑问。
  在他前方,十多个卫兵围着五六个入城的人盘查。先前卫兵见这几个男人推着一辆载着鲜果蔬菜的推车,便例行公事地上去查看,也没怎么在意,却想不到才一转眼,围着那辆车的卫兵身影间陡然耀出刺目的金属反光!亮光以视线难以捕捉的飞快速度盘旋着,每一闪,几乎都要带出一道殷红血光。银亮和血红交织飞舞中,守城卫兵们的身体就像是稻草人般无力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从来没有人敢在都城里公然袭击卫兵!敌军至少应该在数百里之外,这些日子以来也没听说城里有出现什么凶犯,怎么会……
  完全没想到会受到袭击的那个卫兵一时慌了手脚,连刀都拔不出来。只来得及发出惊恐的示警声,便追随其他同侪,一样被打倒在地。
  伪装成菜农的男人们,再不掩藏身上的凶悍之气,矫捷的身影鹰鸷般飞扑入城,向控制城门的士兵冲杀过去。他们手中握的是从瓜菜堆中翻出来的刀剑兵刃,锋刃上不是挂着菜叶,就是粘着瓜肉,看来颇引人发噱。不过没有一个士兵有余暇嬉笑那些瓜瓜菜菜──当连他们自己都被这帮凶神砍瓜切菜般,杀得全无招架之力的时候。
  尖锐的警报在城市上空回响,城门一带的市民惊惶逃窜,而距离较远的人又忍不住靠近过来,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像是石头被投入平静水面一般,发生在城门的突袭令混乱一波波地在城里传开。从内城赶来镇压事态的军队,带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金铁交击声,更为这片乱象配上了震撼人心的鼓点。
  而巴兰军来得虽快,已赶不及阻止事态的发展。普通士兵根本不可能挡得住艾里、德鲁马、比尔等黑旗军中最精锐的战士。只在短短片刻间,城门已经落入艾里等人的掌握。守城的士兵不是被他们打倒制服,就是自知上去也是送死,乖乖逃开,躲到街道拐角畏惧地张望他们的动静。
  好在这几人占据了城门后,只是砍断控制护城河吊桥的绳索,然后便守在那里没有继续进攻。战战兢兢的士兵们稍微松了口气。侵入者人数虽远比他们少,但刚才的交手已足以令士兵们知道自己和他们实力的巨大差距。这几人每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对抗得了的!
  德鲁马少年心性,看这些士兵畏畏缩缩的样子有趣,作势冲出,立刻引发了几声惊呼。卫队队长已经在刚才被入侵者打倒,无人督管下,几个胆小的士兵骇得向后逃去,跑出好一段路才发现敌人并没有追来,慌忙又尴尬惶恐地跑了回来,引得德鲁马哈哈大笑。
  ‘别玩了,德鲁马。’艾里淡然提醒道,‘他们来了。’德鲁马收敛起轻松之态,肃容望向前方。
  城中三面,源源不绝地涌出大批全副武装的士兵。奔至城门周围后,军队缓下脚步,一个领头的军官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拉雅达捣乱?!难道不知道在王城袭击王军是要掉脑袋的重罪吗?!’
  ‘真啰嗦。这不都是废话吗?做都做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就算我们知道这要掉脑袋,难道他们就会放过我们?’
  妖精族战士汐羽小声嘀咕道。妖精族重新接触陆续来到妖精领域的人时日未久,平日更是少有机会远离基地附近行动,妖精们对于人族的行为方式和外界的一切都还十分好奇,经常太过认真地分析所见之事。
  ‘不过,你咕哝了这么一大串,啰嗦程度好像也不比那家伙好多少……’汐羽身边的汉瑞忍不住打趣道。
  ‘你!’
  这几句话是只有黑旗军同伙听得到的低声私语。至于是否回应巴兰军官的话,全由他们的头领来决定。
  ‘我们的来历,不用我说,你们很快就会知道。至于掉脑袋的罪……’艾里向前方的巴兰军人展露戏谑的一个微笑,‘反正待会儿要犯的罪,大概会让你们国王想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几百次,也不差这么一次吧!’
  就算那啰嗦的巴兰军官再怎么欠缺魄力,也听得出他根本没有谈话或是投降的诚意。于是,巴兰军队再次向城门下的六人冲杀过来。
  艾里等人的任务就是占领并控制住城门。遭到巴兰军的反扑,自然是他意料中事。他挑选来与自己一同行动的这五人,除了妖精战士汐羽外,无一不是能独当一面的一流好手。面对潮水般涌上的巴兰军人锐利的剑锋,他们背靠城门并立着,相互照应,毫无惧色地抵挡敌军的进攻。
  尤其是比尔,比同伴更酷烈几分的杀气令巴兰士兵胆寒,都尽量避开靠到他前面。黑色血镰以超越敌人想像的极速挥击,轻松粉碎巴兰军人的防守隔挡,几乎每一闪都要夺走巴兰人一条,甚至更多条的生命。明明他是属于只有六人的艾里这方,神出鬼没的血镰刃光却令与他面对的巴兰军人觉得他才是以众凌寡的一方。
  妖精族体力较弱,对魔法的感应能力则胜过人族,族中懂魔法的人的比例比人族高上许多。妖精战士汐羽算是个魔法战士,在高强的箭技之外,也有精深的魔法造诣。他躲在艾里等同伴身后避开攻击,不时施放大面积魔法,或用闪光术耀花敌人的眼睛让他们难以瞄准,给巴兰军造成了不小麻烦。
  而巴兰军数量虽多,同一时间里真正能和六人交上手的,也不过十几人。这里是巴兰的地盘,其他凑不到入侵者身前的士兵总不能去破坏自己的都城,只能在后头呐喊助威,而这显然对战况没有多大帮助。巴兰战士虽是以强大压力一波波攻上来,但背靠城墙的艾里等人只需应付身前的敌人,凭他们的造诣要支持一阵时间,并不算太困难。
  ‘见鬼!这些……究竟是什么人物?鬼吗?!哪里蹦出来这么强的家伙?’在号令士兵奋勇进攻的间隙,一个巴兰军官骇然低叹。
  以寡敌众了这么久,那几人仍是牢牢地守在原地,身上甚至只受了些无足轻重的小小擦伤,自己这边倒下的士兵反而越来越多!巴兰人开始相信,硬碰硬的话,巴兰大概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徒劳无功的努力持续了一阵后,巴兰军队终于暂停攻击,后撤开一段距离。在军官的喝令声中,前排士兵半跪,后排士兵直立,张弓搭箭瞄准了城门下的六人。无数箭矢划破天空,疾射艾里等人。
  好在艾里他们也是有备而来,一看到巴兰军摆出这般架式便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早早抢步到原先藏兵器的推车旁,从底下又翻出了几张长盾。他们一手举盾护住自己的大半身子,另一手用兵器轻松拨开射向盾牌掩护之外的零星箭矢,比起应付巴兰军的近身拚杀,只有更加轻松。
  近战打不过,射箭也是浪费箭支,想不到区区六个敌人竟是怎么也收拾不下,巴兰军开始动摇了。眼下又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对付这几个入侵者,歹命的巴兰弓箭手只得在长官的命令下继续无意义地射箭。直到几个宫廷魔法师气喘吁吁地赶到,情况才有所变化。
  神圣联盟包含许多国家,不过每个国家面积都不大,实力也有限。虽然巴兰在南部诸国中算是强国,但跟凯曼或是联盟中的核心国圣爱希恩特仍是没法相比。即使是在首都拉雅达,也不过只有几个中上级魔法师而已。为了解决眼下的紧急情况,他们只好全部出笼。
  看这几个魔法师开始闭目冥想、颂唱咒文,汐羽促狭一笑,闪到艾里等人后头,取出弓箭连珠射出几箭。妖精战士都是天生的神射手,这几箭全部精准地飞向魔法师们的心口。幸而守在他们周围的士兵及时将他们推开,才没有造成致命伤。只是被这么一扰,施展到一半的魔法半途而废,巴兰的魔法师们只得再从头开始念叨。
  学乖了的巴兰士兵手举盾牌层层护紧魔法师,汐羽箭技再精,也不可能穿过几层盾牌伤到他们。艾里他们却也不着慌,仍是不慌不忙地继续为汐羽挡住箭矢,汐羽则在后头专心地吟唱咒文。在巴兰的魔法攻击到来之前,光系的结界魔法便在艾里等人身周亮起柔和纯净的白光。
  艾里他们只有六人,结界守护范围小,相对地结界强度高,也可持续更长时间。巴兰的魔法师虽竭力以各自得意的魔法技发动攻击,却仍是奈何不了他们。魔法轰击持续了顿饭时间,巴兰魔法师们的魔法力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不是喘得快断气一般,就是恍恍惚惚难以集中精神。笼罩住艾里等人的结界却仍是没有削弱半分。
  什么方法都用上了,却仍是奈何这几人不得,巴兰士兵的士气越发低落。军官声嘶力竭地责骂士兵的无能以排遣自己的无力感。魔法师们个个面如死灰,额冒青筋地试图压榨出剩余的魔法力施放魔法,但看得出来,他们心中的惶恐挫折感严重干扰着他们集中精神。
  看着这副场面,艾里忽然觉得巴兰人也挺可怜的。这一阵子又是被凯曼胁迫,又是被罗炎恐吓,又是被南方各国讨伐,现在更被自己欺上门来,连首都都搞得鸡犬不宁……他更知道,黑旗军今日的行动,也许将令巴兰一国从此在天庐大陆的地图上消失,真是惨得不能再惨。
  不过,这也是它自找的。既然巴兰国王当初做了自私愚蠢的决定,现在便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
  最先发现另有情况的,是守在城楼上的哨兵。刺耳的哨声遽然响起,哨兵们慌张的报警声迅速传扬开来:‘北面有大批不明军队逼近!’
  过没多久,巴兰士兵中响起惊恐的吸气声。率先察觉情况的士兵们两眼发直地望向艾里等人身后敞开的城门。弓箭手们趁着射击空档看去,视线立刻被城门外的景象吸引住了,射向艾里等人的弓箭变得越来越少,终于完全停止。而军官们居然也忘了责骂他们临阵懈怠,全部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方向。只剩下闭目冥想的魔法师们还在摇头晃脑、念念有词。除了他们的咒语声,现场一片诡异的寂静。一些士兵紧张吞咽口水的咕咕声显得那样清晰。
  通过大开的城门,可以看到城外出现了大批的军队,隔了一段距离,只看到密密麻麻如黑色的蚁群一般,人数应在三千以上。黑色的素色旗帜在军队上空招展飘扬,在巴兰人眼中,则充满了不祥之气。城内所有的巴兰人,都骇然看着这支黑旗军队。
  ‘那是什么?’一个士兵呐呐地向身边的人问道,试图证明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觉而已,但回答却令他失望。黑旗军正向拉雅达快速逼近。
  ‘黑……黑旗军?!怎么可能冒出来这么多……’
  ‘不是真的吧?’
  拉雅达一下子炸开了锅,比片刻前跟艾里等人大战还要混乱十倍。巴兰军终于明白这六人究竟是为了什么闯入城中抢占城门了。
  被层层防线守得严严实实的拉雅达,一向只留有直属王室的两千守备军和少数维持治安的卫兵,兵力上就比城外的敌人少许多。更何况黑旗军是有备而来,守备军却连情况都还没搞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收起吊桥,紧闭城门,据城死守不出,等待周围地区的军队救援。但是眼下,城门和吊桥却都在这几个闯入者的控制之下,拉雅达面临迅速逼近的大敌,却门户洞开!这……这真是要命了!
  不需要军官们喝令,巴兰士兵也知道情况的严重。绝望恐惧令士兵们发挥出超常的水准,对艾里等人的进攻变得愈加猛烈,期望能赶在黑旗军抵达之前闭合城门。奈何实力差距悬殊,纵然士气提升得再高,也难以抹煞这一事实。艾里等人中流砥柱般屹立城门之下,疯狂进攻的巴兰军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
  过了不久,黑旗军便兵临城下。巴兰仓促间也没有石头滚油可以阻止敌人入城,城楼上虽有弓箭手不断射击,仍是无济于事。黑旗军战士顶着盾牌挡住从上方射来的箭矢,从拉雅达正门堂而皇之地冲入城中,在艾里等人的带领下,与城中紧急赶来的守备军在城门附近展开了一场混战。
  这也是今日最为惨烈的一战。战斗的双方都没有后路可退。巴兰军队如果让黑旗军冲开堵截,拉雅达国王和王公重臣便再得不到保护,等于是落入了敌人手中;而黑旗军如果无法击退巴兰军进入城中,便会演变成胶着的战局,行踪已泄的他们也很难再安然潜回妖精领域,便等于是深陷敌营,四面楚歌了。
  从隔着一段距离时的弓箭互射,到双方短兵相接,两边的士兵渐渐杀红了眼。鲜血溅满了城门一带的每一寸地面……
 
 
 
 
只看该作者 99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二章 ~安返基地~
 
  拉雅达中的巴兰军少经沙场,欠缺实战经验,又是仓促应战,战斗力自然被削弱不少。而黑旗军经过纪贝姆等人几个月来的苦心操练调教,战力与配合的默契已经胜过一般军队许多。虽是初次经历这么大场面的硬仗,仍是将巴兰军正面击溃,缔造出傲人战绩。
  在邻近军队赶到救援之前,拉雅达已经完全落入黑旗军的掌握。巴兰守军九百余人战死,三百多人受伤被擒,剩下千余部众仓皇败走,逃出城外。黑旗军仅战死二百余人,与得到的战果相比,这个代价算是很小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结于艾里等黑旗军领袖人物身先士卒、骁勇善战。
  经过这一战,‘圣剑士’艾里率领黑旗军将士与巴兰军正面对战的英勇战姿,开始迅速传扬开来。众多预言者所说的‘圣剑士’相关预言,有了战绩的实证,更加为世人瞩目。
  这一战只有一个缺憾--伊里博兰多王一听说敌军入城且情势危急,便趁着守军拖延住黑旗军之时,在城中最强的武将护卫下,带着几个重臣、两个宠姬和大量珍宝从王宫通往城外的暗道逃走了。
  不过当艾里知道巴兰国王逃走的消息时,倒还松了口气。他并不担心逃走的伊里博兰多王会集结军队杀回拉雅达,给黑旗军造成后患。因为他料定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伊里博兰多王应该很快就自顾不暇,无力反扑黑旗军。要真抓住了国王,他还头疼该如何处置呢!逃走了也好。
  如艾里等人所料,侥幸逃生的巴兰国王很快就再次面临厄运。
  伊里博兰多王消声匿迹几天后,逃到了邻近城市与当地的巴兰军会合。正想召集军队夺回拉雅达,却接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
  在尚未进攻拉雅达之前,纪贝姆便派人送信给南方各国讨伐军的将领,让他们知道巴兰首都即将发生足以动摇巴兰整个军心的大事。各国将领虽是将信将疑,多数还是做了些进攻准备。伊里博兰多隐藏行踪逃命的短短几天功夫,拉雅达陷落的消息便已传遍巴兰境内,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
  首都被攻破,国王杳无消息,看来已是凶多吉少,这对原本已是风雨飘摇的巴兰无疑是致命的一击。知道自己要保护的王族已经灭亡,巴兰的王权名存实亡,在前线抵抗南方各国讨伐军的巴兰将士顿时军心涣散,铁壁一般的防守成了软豆腐,一碰就破。有些地方的巴兰军甚至不等讨伐军攻过来,自己就宣告投降归顺。南方各国都是各族混居,国界线全由各国实力和历史、地理上的原因而决定。每个国家的子民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民族心,打不过就投降,倒也不会有什么遗臭万年的骂名。
  讨伐军趁这个时机加紧进攻,全面突破巴兰的防线,向境内长驱直入。伊里博兰多王再度出现时,巴兰颓势已成,再难阻止情势恶化,他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一份份巴兰失利败北的战报雪片般飞来。不久之后,他更被一支讨伐军擒下,头颅成了讨伐军将领的战利品。又过了短短半月多的时间,巴兰的版图已被黑旗军与另外几个国家瓜分吞并。
  等候在索美维秘道那头的凯文将军听到巴兰覆灭的消息,知道有巴兰这前车之鉴,不会有国家还敢勾结凯曼打开秘道,南征军再没有可能通过秘道。仁明王逼迫自己接受的使命算是交待得过去了,凯文将军便整顿军队返回拉寇迪覆命。南征的计划,就此不了了之。
  而导致巴兰覆灭,凯曼失败的始作俑者黑旗军,虽是打了个漂亮仗,却没有什么心思享受胜利的喜悦。由于挂心妖精领域的安危,艾里、纪贝姆等人为了让经历一天激战的将士恢复体力而勉强在拉雅达待了一夜,第二日便带着一半兵力全速赶回妖精领域。  
  南国的冬日不比北方萧瑟,常绿植物仍是随处吐露着鲜艳的绿色。草地虽已枯萎,还是悦目的棕黄。湖泊河流映着天色,呈现出清澈清冷的蓝色。柔和清淡的色彩对比,令妖精领域清幽静谧,显现不同于春夏时的葱郁鲜明的另一种美。
  不过,基地附近一座山头却与其他地方的美景形成了强烈对比。那绝非是自然所为,方圆五里之内寸草不生,焦黑一片,令人难以想像这块土地上曾承受过多强的破坏。
  赶回来的路上,黑旗军所有人都知道了巴兰暗中派兵攻打妖精领域的事。这很有效地振奋起战士们尚未完全恢复疲劳的身体,使他们以最快速度赶路。当风尘仆仆的黑旗军看到山上这幕惨景,许多人倒抽了口气,本已忐忑不安的心直直沉了下去。意识到基地很可能像这山上一样,被化作了一片荒地,一些战士的眼中已经开始有泪花在打转。队伍被沉默笼罩,所有人都沉下了面孔,再找不到半分轻松之色。
  直到爬上山顶,看到村子依旧好端端地在那儿,一切就好像他们离开时一样,没有什么异常,黑旗军中爆发出经久不绝的欢呼声。心被提至顶点,又猛地落回原处,强烈的安心和喜悦感令平时再稳重的人也难以维持平静。以为已经失去了的家园就在前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战士们有的纵声大笑,有的唱着荒腔走板的歌,纷纷拔腿快步冲向山下,想早一刻真正踏上村子的土地。
  虽然片刻前还整整齐齐的队列立刻涣散不成形状,颇有些辜负纪贝姆等人当初的苦心训练,艾里却也不想苛责阻止这些战士。因为他心中的雀跃轻快更甚他们,如果不是身为首领,恐怕早和他们一样……
  等等!反正平日都被大家当‘剩’人赶来赶去,首领的尊严早就没剩多少了,干嘛现在才装佯?去他的吧!
  片刻功夫后,脱队‘偷跑’的战士们,发现他们的首领跑在了队伍最前头。
  随着黑旗军进入村庄,村子中变得越来越热闹了。虽说战士们离开基地也还不到十天,不过经历了加入黑旗军以来的第一场胜仗,又为基地的情况吓了一跳,担心半死,其中的起起落落,心路曲折自不待言,感觉上倒像是离开了好几个月般。村中除了大量上演煽情感人的重逢场面外,随处都可听到兴奋的话语。
  ‘这次出去太刺激了!你不知道在拉雅达有上千巴兰士兵挡在我们前头,望过去密密麻麻的都是刀剑!刚开始还真有些吓人,不过过了一阵就只觉得壮观了。你没看到真是可惜!’
  ‘哈哈!我记得出发前,你可是一夜都睡不踏实,现在就别吹自己有多勇敢了。’
  被说穿老底的年轻战士涨红了脸,带点不好意思地道:‘说什么呢!那、那是兴奋的!’
  在战士们向留守村子的同伴诉说这趟行动之感受时,留守的人们也向归来的黑旗军人讲述这几日基地中发生的事。萝纱强到离谱的魔法表现,让大家听得咋舌不已。
  一举全歼五千人,令方圆五里内化为焦土,这几乎是只在传奇故事才听得到的超强魔法。想不到萝纱一副单纯幼齿的模样,竟然能在关键时刻施出这样的魔法救了大家。
  听完事情经过,有人感叹:‘圣女果然不是普通女魔法师比得上的!’
  ‘那当然!琉夜说她用的那个魔法,本来普通人用了自己也会死的,可圣女只休养了几天就和往常一样欢蹦乱跳。我看,肯定是有天神的圣力在守护她才会这样!’
  不知道萝纱生还的真正原因,人们便按着自己的理解做出这样的猜测。
  原本他们还当‘圣女’之说是依附‘圣剑士’而来,萝纱只因为是伴在圣剑士身边的女魔法师,才被人们提高到这个地位。身为战士的艾里经常亲上战场,冲在大家前头杀敌,许多人都曾见识过他神乎其技的惊人武技。
  而战场上萝纱大多使用比较普通的魔法,大家也看不出强弱来。现在知道她缔造出这样惊人的神迹,大家才开始认识到‘圣女’本身所具有的力量。望着从村中出来迎接大家归来的萝纱的目光中,拥戴敬慕更浓了几分。艾里倒没想那么多,见到萝纱便由衷谢道:‘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情况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萝纱有些害羞地道:‘没什么。’
  艾里随即沉下面孔道:‘不过,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琉夜都告诉我了,你用的是以生命力作代价的终极魔法吧?’
  萝纱心虚地别过头。自己也说不清是不好意思他说起舍身救人的事,还是害怕他猜到自己为何仍能生还的原因。艾里却不放松地紧盯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答应我,今后千万不要再轻易牺牲自己,可以吗?’
  萝纱看艾里神色认真,是真的担心自己出事,她垂下眼,乖顺地应道:‘好。’
  虽得到她的承诺,艾里仍不觉得轻松。琉夜之前已把事情经过告诉过他,他知道当时罗炎在场,情况确实十分危急,如果自己是萝纱,大概也只有牺牲自己保护大家的一条路可走。她并没有可以责怪之处。该怪的,是因为误判让大家处于危险境地的自己。
  他心中暗暗决定,今后绝不重蹈覆辙,以免萝纱再陷入这样的危险中。十多年前修雅的事已令他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如果连她的女儿也是因为自己而遭到不幸,他真的会抱憾终生。
  幸好老天保佑萝纱安然度过这次的大难。望着周围乱哄哄,却喜气洋洋的景象,他安心地叹口气。基地安然无恙,大家皆大欢喜,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吃过晚饭,天才灰蒙蒙,艾里便让大家各自回住处休息。这几天黑旗军来回奔波,大家着实劳累,几乎都是一沾枕头便鼾声大作,不多时热闹的村子便沉入一片宁静,只听得到呼噜声和含糊的梦呓。还没睡的留守基地者在做事谈话时,也尽量压低声音,让累坏的战士们能有一夜好眠。
  村人们看到萝纱走过,也都只是点头微笑致意。萝纱虽一一向和自己打招呼的村民回以微笑,笑容却有些不自在。事实上,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希望不要有任何人看到她曾来过这一趟。村民们坦然的笑容,总令她更觉得心虚。
  她在纪贝姆的房门前停下脚步,轻轻敲着他的房门。值得庆幸的是艾里知道纪贝姆喜欢清净,又要养些奇奇怪怪的花草动物,分派了村中僻静处的一座小楼给他独居。她来找他,比较不会惊动旁人。
  她在门外没等多久,纪贝姆便开了门,看来还没睡下休息。看清访客的模样,他惊讶地道:‘是你?怎么了?’不仅是意外萝纱会在这时候来找自己,还因为她的样子不大对劲。她的面色有些苍白,轻快安然的神色被犹豫彷徨取代,眼神也瑟瑟缩缩不大确定,失却了往日的精神。他拉过她的手臂搭上脉搏,确定她身体没有问题后,方追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纪贝姆先生……’萝纱嗫嚅道。随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鞠了躬,冒出一大串话来:‘对不起,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休息。其实你一回来,我就想找你说话,但那时人太多……但我真的忍耐不到明天,就跑来了!真对不起……’
  这颠三倒四不着边际的,到底在说什么啊?纪贝姆有些错愕。木着脸想了一下,很严肃地回道:‘呃……如果你的意思是对我有超越长辈的感情的话,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们的年龄差距实在不小。’
  萝纱居然没有脸红,也没有跳得三尺高地大声否认,只是愣愣应了一声:‘啊?’
  本打算用玩笑话让她镇静下来的纪贝姆,见她这般异常的反应,便知道事情严重了。乱发掩盖下,长眉微微皱起:‘究竟怎么了?’
  ‘我……纪贝姆先生好像和我母亲很熟,我猜你或许知道一些我父亲的事。’萝纱咬着发白的唇,抬起眼,墨黑清亮的眼眸十分坚决:‘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有关我父亲身份的事。’
  纪贝姆静静与她对视片刻。看来她经历过一番挣扎,纪贝姆明白她想问的,不只是曾在墨河镇上听说过的有关罗尔的那些没头没尾的传言。她是想知道真正的真相。  
  敬重纪贝姆的人描述他正面直视人时的眼神为‘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像是神灵般能看穿人心’,敌视他的人则说是‘亮得好像鬼火,在那副没表情的面孔上好像是睁开眼睛的僵尸,看得人心底发毛。’
  与这双眼睛对峙,萝纱却没有半分退缩。纪贝姆暗自点头赞许。不错的眼神。果然是那人的孩子。
  ‘好吧!如果你希望知道,我会告诉你一切。’纪贝姆侧身让开门:‘进来说话吧!’
  纪贝姆把萝纱带进屋里,递给她一杯自制的安神茶。萝纱随手接过,却无心啜饮,只是以漆黑的大眼睛望着纪贝姆,等他开口。
  生性使然,魔族出身的纪贝姆喜欢黑暗。房中只点着一盏小灯,幽暗的火光照在密密麻麻堆放于地面、悬挂在四壁晒干古怪花叶枝干,变幻着幽蓝暗红种种诡艳的色彩。干枯的植物散发出各种气味,混合成一股透着怪异的香味。
  这样的房间,这样的香味,仿佛具有催眠人心的力量。纪贝姆在萝纱对面坐下后,便似乎有些恍惚,坐了好一阵,什么也没说,迳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在萝纱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时,他终于开口。
  ‘魔界中,人们的生死尊卑都是由力量来决定。’
  萝纱虽是早知道自己的身世和魔界脱不了干系,但亲耳听他说出‘魔界’二字,还是忍不住身子微颤,心跳加速。
  ‘百多年前,一个年轻人渐渐在魔界中崭露头角。他有着强横的力量,坚毅绝情的个性,霸气强悍的作风。凭着这些,他吸引到越来越多强者的追随,年纪轻轻便打败所有敌人,成为了魔王。不错。他就是罗炎,也是你的父亲!’果真……是他!
  自从发现光之炎狱没能吸乾自己的生命,而她曾听说过魔王罗炎有不死体质,那时她就隐隐想到了这个方向。只是就算神经再怎么大条,与人族死敌的魔族之王有相同的血缘,对人族来说仍是相当难以接受的事。所以下意识地不愿去想,只是静静等待可能知道内情的纪贝姆回来再问他,心中其实也存著「如果他也不知道的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的想法。
  当鸵鸟当到现在,却被人断然宣判死刑,所受的冲击更甚于寻常。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萝纱只觉得心重重一跳,热血冲上头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愣了一下,才想起纪贝姆刚才说了什么。
  ‘他就是罗炎,也是你的父亲!’
  这句话在脑中像滚雷般一遍遍轰鸣而过。萝纱难耐地捂住耳朵,却仍是挡不住这声音。像是与脑中的声音发生了共鸣,自体内深处传出一股剧烈的震颤,瞬间传遍全身。身上的魔力像是被心情的剧烈动荡所感应,在她真正明白纪贝姆的话语并惊骇到顶点时,魔力也猛地沸腾爆炸至顶点,增强的魔力流一时脱出了控制,在全身狂乱流窜。
  蓦地,胸口感到一股热烫。萝纱意识到那是自己佩戴的水晶坠子在发热。这水晶坠子在她心情激荡或是身处险境时,也这么突然发热过好几次了,但都没有什么妨害,甚至曾令她莫名其妙地懂了不少魔法的事,因而萝纱虽觉得奇怪,也没有摘下它。但这次的情况,似乎和过去有些不同。
  坠子只片刻便热上许多,皮肤却没有被灼伤的痛感,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安全的感觉……就像是身处母亲温暖的怀抱中。而身上失控的魔力乱流,更被源源不断地吸入水晶坠中,水晶内也开始传出越来越强烈的魔法波动。平时看似普通的这块水晶,在此时的魔法波动来看,它似乎比最强力的魔法石还蕴含了更多魔力。
  萝纱低下头,讶然望着水晶坠脱出衣领,虚浮于空中。纯净柔和的白色光环围绕着水晶坠,不断变得强烈,却始终不至于刺眼,看着这光芒甚至有种圣洁宁和的感觉。戴着这水晶多年,萝纱自很清楚它的模样。这是一块泪滴形的透明水晶,中心有一块小小的乳白色,就像是裹着一团烟气般。
  而此时,她发现坠心那团乳白色变大了,扩散到整个水晶中,就像真正的烟气般不断流动变幻着。随着更多魔力被水晶吸收,那道白烟竟开始脱出水晶,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并渐渐变浓变大。
  接下来会变出什么?灯神还是仙女?
  萝纱和纪贝姆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能愕然注视着这股白烟的变化。
  汲取着萝纱的魔力,白烟缓慢而毫不停顿地增长着,改变着色彩和形态,渐渐聚合成一个美丽的女性形体。当然不是灯神,也不是仙女。轻浮的烟气变得具有真实的色彩和质感,最终凝聚成一个紧闭双目,有着温婉沉静之美丽容颜的女子,轻飘飘悬浮在半空。
  ‘妈……妈妈?’看着女子熟悉的面容,急遽涌上的怀念和深沉的悲伤令萝纱模糊了眼睛,颤抖着声音呼唤道。
  纪贝姆亦挑眉讶然道:‘修雅·艾美拉?’虽只见过几次,他也记得清楚她的模样。
  女子的睫毛轻颤,似是被他们唤醒,睁开了眼睛。视线先落在面前的萝纱身上,绽放出柔和慈穆的笑容。
  ‘萝纱?’试探地唤道,随即变为肯定的语气:‘我好想见你啊!一转眼已经长成美人了呢!’笑意中暖意更甚,却莫名地让萝纱有哭泣的冲动。
  原本还以为只是幻影而已,直到看见她的笑颜,听见她的话语……那的确是发自于她本人的!萝纱不由自主张开手臂扑近她,想和小时候一样紧紧搂抱母亲,然而手却从修雅身体中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萝纱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表情好像快哭出来一般,和琉夜打过交道,她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修雅歉然一笑,手虚空抚摸着女儿的头。再望向纪贝姆,她收敛了笑容,显出些许犹疑:‘……是你?真没想到。’
  ‘看到你,我更吃惊。’虽是这么说,纪贝姆极少泄漏情绪的面孔上仍是全无表情,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嗯……也难怪。听说你是以自己的生命来封印,既然魔王已经从封印中解脱,你会回来也不奇怪。不过你已经没了身体,只剩下灵魂是吗?’
  ‘不错。’修雅随意应道,她更在意另一件事:‘你为什么会和萝纱在一起?’
  ‘放心。她也是他的孩子。’纪贝姆心思机敏,立刻明白她的疑虑:‘我只是想补偿过去的错。’
  他的声音虽然仍是一贯的平淡冷硬,却透露出一股诚恳。修雅凝视他片刻,再度微笑起来。而当她的眼光转向另一面,脸上笑容又有所变化,由刚才的放心变成了带着怀念意味的温暖笑意。
  萝纱贪婪地望着修雅,不愿错过每一丝神色变化。幼年时对母亲的印象已经模糊,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未见过什么人的笑容能如母亲般显现出那么丰富细腻的情感变化。修雅望着门口的方向,带着温和的笑容点点头,像是和久别不见的朋友打招呼道:‘嗨,刚见面几乎认不出你了呢!’
  这次的话,显然不是对萝纱和纪贝姆说的。他们惊讶地转向修雅所看的方向,只见艾里僵着身子站在门口处,迷惘地看着虚浮于空中的修雅。  他先前已沉入睡梦中,却突然感受到附近传来的强烈魔法波动而清醒过来。他更在这魔法波动中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顾不得多想,他便循着波动的来源而找到了这里,恰巧看见白烟聚化为修雅的一幕,那熟悉的魔法波动便是源自于她的身上。
  艾里从未想到还能再见到她,此刻她却是真真切切地立于自己面前。时间的流逝从十一年前起便对她失去了效果,她依旧是那副兼具成熟与青春魅力的样貌,安然而充满灵性的独特笑颜也还是一如从前。一时间,惊喜、怀念、感伤,复杂难言的心绪涨满心房,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修雅先说话了。与萝纱相似的黑亮明眸上下打量艾里一眼,点头满意笑道:‘你现在过得不错的样子呢!以前死板板地跟冰块似的,现在应该开心自在得多了吧?’
  明明已是年近三十的人,在修雅面前,艾里却好似又变回了十八岁时的生涩。他有些窘迫地应道:‘呃,啊……要多谢你以前的开导。还有……那时无力保护大家,累得你牺牲自己……对不起!’他深深躬身。
  尽管在拉寇迪神殿中和萝纱的一席话,已令他从困扰十年的愧疚感中解脱出来,不过直到此刻向着修雅本人说出‘对不起’这三字,这桩令他介怀多年的心事才算是有了个完全的了断。  
  修雅嘴角微翘,似乎是又发现了有趣之事。本来想说声‘没什么’便罢,不过自己到底是在那时死去的,说‘没什么’之类的话,岂不是说自己的命很不值钱?
  眼波微转,她改口道:‘别在意。看到你从好端端一个英气勃勃的俊酷少年,变成了邋遢的奇怪欧吉桑,我还庆幸我没活下来接受岁月的摧残。’
  接着转头告诫萝纱:‘乖女儿你记牢,美容护肤要尽早开始,不然十年后你可能就和他一个德性了。’
  艾里哭笑不得地低头看看自己。他刚从床上爬起来就直冲了过来,身上穿的是皱巴巴的睡衣,乱蓬蓬的头发变成鸡窝般的古怪造型,难怪会被她取笑。只是,这也表明修雅的个性也还是一如既往……
 
 
 
 
只看该作者 100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三章 ~重话当年~
 
  修雅的容貌气质颇具欺骗性,认识未深的人都以为她是温柔沉静、手腕灵活、八面玲珑、具有知性美的成熟女子。如果你投她的缘,她才会撕掉成熟睿智的面具,显露出涉世未深的少女般的纯真,甚至是活泼的一面。艾里曾猜想,天性恬淡、热爱生命的她却生活在充斥着灰暗的权力争斗的拉寇迪中,或许是为了适应环境保护自己,她才会展现出成熟一面的个性。纯真和圆滑,同样是出自本心,都是真实的她。
  不过对萝纱来说,以往在凯曼见过的任何有关修雅的记载上,都不会看到这么碎嘴的护国女神。她微张着小口,母亲真实的面貌显然有些震撼到她。
  ‘好了,寒暄完了,进入正题吧!’修雅看起来本来还想和女儿多哈拉几句,不过还是克制住自己。
  ‘你们大概都在疑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事不说清楚,别的你们大概也听不明白,我就大致说一下吧!不过我能现身的时间不长,得斟酌着时间说话,在说完前,请你们不要插话。可以吗?’
  见三人点头,她便接着说下去。
  ‘凯曼几年前得到了一块被称为血冥幻晶的上古魔石--如果不知道那是什么,你们自己去查查魔法书。他们利用血冥幻晶的魔法力,施法强行拉回我的魂魄,我的封印因此失效,罗炎便重新复活于人界。原本我的魂魄会被幻晶的魔力销蚀掉,不过罗炎以他的力量护住我的魂魄,让我依附在附近一块水晶上,慢慢蓄积魔力恢复力量。’
  萝纱口唇一动想问些什么,想起母亲的交待又咽了下去。
  ‘至于这块水晶会流落萝纱的手中,倒真是巧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萝纱的魔法力很强,在她身上,我能在短时间里吸收到大量魔力,到达一定程度时,我就能发挥一些力量帮助萝纱。你记得吧?在你遇到危险时,我曾经让你领悟到一些高等魔法救命。’
  她向萝纱这么问道,萝纱点点头,心中暗忖:‘难怪在市集一眼看到这水晶坠,就觉得十分亲切喜欢,一定要把它买下,应该就是被妈妈的气息吸引了。心里难过的时候,坠子也常常发热,那是妈妈在安慰我呢……’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原来母亲还陪在自己的身边,以她的方式照顾着自己……萝纱的眼眶不觉又有些发热。
  修雅温和地看着萝纱,继续说下去:‘这些事消耗了一些魔法力,让我一直无法现出形体。不过刚才萝纱听到纪贝姆的话,心神激荡下魔力剧增,终于聚集了足够的魔力让我现身出来。’
  她放松地叹了口气,接着道:‘本来还以为要把事情向外人解说,说不定又要弄出一场封魔之战,好在水晶是在你们手上,我说话也方便了。’
  不知事情始末的艾里,听她说‘萝纱的身世’云云,一脸的茫然。而他随即得到了震撼性的答案,虽然修雅的话并不是向他,而是向萝纱说的。
  ‘萝纱,不论怎样,不要怨恨你父亲。罗炎现在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的。’
  萝纱的父亲?罗炎?!艾里瞪得眼珠都快掉了下来,在场另外三人却都毫无异色,显然不知情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虽是满心疑惑,却不敢耽误修雅的时间,咬牙忍了下去。反正既然纪贝姆和萝纱都知道,想问什么,回头向他们逼问也是一样!
  ‘那块血冥幻晶具有激发魔性,控制人心的奇异魔力。凯曼王他们趁着刚复活的罗炎全神保护我的魂魄之际,让幻晶的魔力入侵罗炎的灵智……他的力量再强,也无法靠自己摆脱掉幻晶的控制,从此只能完全遵照凯曼王的命令,听凭他们的差遣。’修雅幽幽叹了口气,神色沉凝。
  ‘他受命于凯曼王与你们敌对,也许已经做下了许多残酷的事。但是我想,他自己承受的痛苦,并不比受害的人们轻上几分……’
  虽做过相近的猜测,仍记挂着前王的纪贝姆的脸色还是变得更加难看。而艾里和萝纱同时心中一震,不约而同地想起每次与罗炎交手时从他身上感受最强烈的,与其说是战意或是杀气,倒更接近于死志--一股求死之志。
  艾里神色复杂地想起在魔翼森林和拉雅达中都曾受过他的点拨,终于明白过去从罗炎身上感受到的矛盾感源自于何。难怪他会对身为敌人的自己这么温和,不但在能放水的时候大肆放水,更是干脆开口指点自己。或许他是希望让自己强大到可以打倒他?
  ‘但这世上不会有人的力量比他更强,他只能永远忍受他所鄙视的人的使唤,想死也死不成。或许最痛苦的人就是他了。’
  修雅正色向房间中的三人请托道:‘我想请你们,帮我结束他的生命。凯曼单凭一国之力,是无法和整个大陆的力量对抗的,如果不是得到了罗炎,凯曼也没有发动这场战争的资本。没有他,战争应该很快就会结束。’
  察觉纪贝姆和萝纱的眼神变幻不定,她苦笑着解释:‘留在人世,罗炎只是不断地承受痛苦。我相信这也是罗炎自己的希望。’
  此时,时间有限,她无法多等,只能先把该说的说了,其他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慢慢体会想通。于是又接着说道:‘虽然我刚才说过世上应没有人强过罗炎,而且他拥有不死体质,但还是有办法封住他的。关键就是这块水晶。’她指向萝纱胸口,自己所依附的水晶坠。
  ‘当初封印住罗炎的“神之永眠”依旧存在,并没有受到破坏,只是因为我的魂魄被血冥幻晶带走才失去力量。换句话说,只要我的魂魄和罗炎一起返回神之眠地,封印就会重新发生作用。’
  她向女儿交待道:‘萝纱,待会儿我教你修复封印的方法后就会返回水晶中。今后你们和罗炎战斗时,只要压制住罗炎片刻,把水晶坠放在他身上,然后萝纱就按着我教的方法修复封印。这样血冥幻晶便会从罗炎额上脱落,他就可以摆脱血冥幻晶魔力的控制,再次被封印起来。至于血冥幻晶的处置,虽然麻烦一些,不过总有办法的……嗯,要不然封印的时候就连它一块封起来算了!’
  虽然知道修雅绝对有资格称得上是人界最强的魔法师之一,不过听她简直像是把封印当保险柜般使用的口气,实在让人难以信赖。艾里听得心中暗自打鼓。他忽然发现萝纱时时有些脱线的性格,确实是其来有自……
  没空理会别人的眼光,修雅立刻开始教授萝纱修复封印的魔法咒文。萝纱对魔法的天赋极高,虽是相当复杂的魔法,她听了两遍也就记住了,剩下的便可以靠自己揣摩。事情搞定,修雅终于吁出长气,轻松下来。
  ‘还好,赶得上。我的时间还剩一些,有什么想问的就趁现在问吧!’
  纪贝姆对修雅的事知道最多,听她说了这么多,再加上自己的推测,便没什么疑问了。而艾里是知道得最少,明知自己全然在状况外,要问的话一时根本问不完,更何况萝纱能和母亲说话的时间只有这么短,自然不该占用,便也全不发问。
  萝纱想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一得到许可,便冒出一大串‘为什么’来。
  ‘为什么要回到水晶中?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修雅无奈地摇头道:‘我必须留在水晶中尽量蓄存更多魔力,将来封印罗炎时才能对抗血冥幻晶的力量。现身需要消耗非常多的魔力,所以除非必要,我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然而,比较像样的回答,也就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罗炎会是我的父亲?’
  ‘当然是做了爱做的事后,他就有了你这女儿喽!’
  这个答案未免太避重就轻了……
  ‘为什么你会和……魔王在一起?你们相爱?’
  修雅面上显出一抹红晕:‘这个,待会儿你让纪贝姆说吧!他清楚当年的事。’
  ‘那为什么你们又分开?’
  ‘让纪贝姆来说!’
  ‘为什么你们又会自相残杀?’
  ‘让纪贝姆说。’
  ‘为什么父亲让你知道他的真名,让你有办法封印他?’
  ‘让纪贝姆说……’
  萝纱挫败的叹口气。越是心急,自己就越是在白白浪费时间。她懊恼地抬起头,‘……还有什么是不用他来说的?老妈啊,你直接告诉我吧!’
  ‘唔……有啊,那就是……’
  修雅用双手虚虚抱住她,低头在她额心温柔地虚印上一吻。明明不是实体,萝纱仍恍惚觉得一股暖流从被吻之处扩散到全身,整颗心都被温暖了。她贪婪地看着母亲向自己展露的宠溺笑容。
  ‘妈妈一直都好爱你。萝纱是值得身为父母的我们骄傲的孩子,要代替我们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哦……’
  随着声音的低弱,修雅的身影也变得虚浮透明起来,幻化作白烟钻入水晶之中。萝纱握住水晶坠,将它贴在心口,怔忡了好半晌方才回神。 
  见过修雅,艾里和萝纱两人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被撩拨得更盛。修雅既把事情都推给纪贝姆解释,她消失后,疑问的矛头便指向了纪贝姆。而纪贝姆本就有打算告诉萝纱,现在虽多了艾里这个听众,但萝纱不反对的话,他也无所谓。
  ‘请说说我爸妈的事情吧,纪贝姆先生。’
  萝纱的声音十分平静。纪贝姆忽地察觉,今晚她刚来时脸上清晰的惶然不安,现在已经消失不见,眼中的光芒清明而坦然。
  修雅临去时的倾诉和拥抱,令萝纱的心情奇异地和缓下来。自己是被母亲深爱着的孩子,她希望自己过得快乐……意识到这个事实,勇气便不断地涌现出来。为了妈妈的希望,就算再不好的事,也要笑着面对。
  定下这个心念,思路就开始朝着乐观的方向而行。仔细想想便发现,快不快乐本就是很主观的事。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要控制自己将来的遭遇虽不大可能,不过内心的心态却是可以由自己来决定的。
  生活中本就很容易找到许多欢乐。在拉寇迪时什么都还不知道的自己,每天都过得十分简单,却也十分满足。早上起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会觉得开心;从繁忙的工作中可以得到成就感;休息时和朋友们说说笑笑,一样令人愉悦;劳碌一天后,享受食物的美味,充实地沉入梦乡,感觉也是那么美好……这些快乐,都是只要放开心去感受就能轻易得到的。
  而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不比那时坏,所差的只是心境有所不同,便过得一片愁云惨雾。反过来说,只要拥有了豁达开阔的心,就算身处再怎么不堪的处境,就算要背负着痛苦悲伤,也还是能如母亲的希望快乐地活下去。
  既然问题的关键只在自己而已,还有什么好害怕的?萝纱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事的准备。
  ‘魔界的土地贫瘠荒芜,气候酷烈。在严酷生存条件的磨练下,魔族的平均实力要比人界高出不少。而人界物产丰盛、气候宜人,魔族一向有着占领移居人界的愿望,只是被魔界与人界间的结界所阻,只有魔力极强的高等魔族能穿过这道结界。而要发动一场战争,必须要有一定的兵力,仅靠少数强者是远远不够的。’
  以众所周知的魔界与人界的情况作为开场白,纪贝姆开始了讲述。
  ‘只有比那些能穿过结界的高等魔族还要强上百倍的人物,才能打通结界并且对抗结界的力量一段时间,令其他魔族通过结界。要隔上千百年,才可能出现一个这样的强者。而新的魔王罗炎,则是魔界有史以来力量最强的人,他一次能让数百魔族通过结界。虽然能到达人界的魔族数量仍不可能很多,不过魔族的战斗力要胜过普通人类许多,魔族已经有了和人族一拼的机会。因此,魔界的人在罗炎身上寄予厚望。而罗炎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登上王位后不久,他便开始着手准备攻打人界。但经过争夺王位的内战,魔界的力量有所削弱,许多战士也伤病在身,不适合立刻行动,只有等待魔族力量的恢复。他决定趁着这段空闲时间,先了解些人界的情况,便只身来到人界。却想不到,才踏上人界的土地,他便爱上了人界的……’
  萝纱似乎轻松过头,忘了这该是她父母的故事,脱口问道:‘公主?’
  纪贝姆摇头道:‘不,是一个农家女子,也就是你母亲修雅。她那时虽懂得魔法,却只是在墨河镇里种田栽果为生。’
  ‘嘎?’英俊有为的国王王子,不是都该爱上高贵美丽的公主吗?
  ‘罗炎的天性尤其淡漠无情,很少有人和事情能长久吸引他。当初争夺王位也不过是冲着面临挑战,击败强敌时的刺激和成就感,打到后来,便也麻木了。到后来,根本只是因为无法脱身而应付了事。无聊的日子让他越来越烦躁。修雅是个热爱生命的温柔女子,从简单的生活中也能发掘出许多快乐。罗炎说过,待在她身边,不需要打打杀杀,却经常能发现许多一向被他忽略的快乐。他也再感觉不到过去的烦躁,心情总是平和宁静,不觉得有什么缺憾不足。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了。’
  回忆着过去,纪贝姆悠远的神色浮起一丝苦笑:‘王本来就是不在意其他别人死活的人,和那女人相爱后就留在那小镇上,完全把自己国家的人都丢在一边,任他们去等,他根本不打算回去了。’
  ‘哈?’萝纱骇然。这样没责任心的人也能当王,是不是她也该试着捞个王来当当?
  瞥了艾里一眼,她暗忖:‘这么说起来,艾里倒还真是有当王的潜质呢……’
  ‘魔界的人等了两年,罗炎却是杳无音讯,他手下的军师按捺不住,便召集了其他一些部下来到人界寻找他的下落。那军师是罗炎最忠实的属下,认定罗炎是天生的绝世王者,有能力让所有人臣服于他脚下。所以,当他千方百计找到了化名罗尔住在墨河镇上的王,却看见心中至高无上的王在那女人身边俯首贴耳的模样时,你们也可以想像他的震撼有多大……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冷酷暴戾的王,竟然在那笑得像白痴一般的女人身旁笑得和她一样白痴?!’
  好……好恶毒的说法。本来有些想笑,但看到一向沉静从容的纪贝姆,手掌竟微微颤抖,萝纱似乎明白了什么,心沉了下去。她静静地纪贝姆继续说下去。
  其实换个故事背景,这简直就是个老套至极的爱情悲剧。家大业大的天之骄子,不在意权位和责任与一个平凡乡下妹堕入情网,于是天之骄子的家人自然得百般设法拆散他们。
  罗炎的臣下们先是请求他离开修雅,进行攻打人界的计划,却遭到了拒绝,更严令他们不得再来骚扰。至此,那军师终于确定修雅是绊住王前进脚步的障碍,必须尽快铲除,但他见罗炎那么痴迷于那女子,便小心地没有泄漏出半点心思,安份地和其他人一同离去,只在暗中进行他的计划。只是罗炎平时便十分小心保护修雅,令他始终找不到机会向她下手。
  但最后,终究还是被他找到了办法。
  蓝色的血液和头上的鬼角,是魔族不同于其他种族的特征。修为足够高深的高等魔族,往往知道一些隐藏这两个特征的方法。罗炎便是掩藏了这两个特征,才能安然在人界中生活了这么久。然而魔界中有许多人界难以想像的奇异之物。魔界极西之地,被无数奇险包围着的冰山上有一潭魔湖,魔族若是饮下魔湖之水,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论用什么方法都再无法掩饰身体的特征。
  军师历尽艰险取来魔湖之水,设计让罗炎喝下,令他无法再掩饰魔族的身份。
  变化是在罗炎独自一人时发生的,修雅还没有看到,但是露出魔族样貌的罗炎已不能再在她面前出现。他知道修雅的本性是个热爱生命的温柔女子,她一旦发现自己的真面目是人族眼中暴戾无情、惨杀生灵的魔族,所有的情爱必定就此烟消云散。
  爱之愈深,便愈加无法忍受所爱之人以仇恨的眼光来看自己。就算不能厮守,至少也要让她眼中的自己维持过去的美好。罗炎只有仓皇离开,无法解释,不能道别。
  就像当初来到人界时那么突然,墨河镇上的猎人罗尔又如一阵轻烟般消逝无踪,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而这还不是故事的终结。
  罗炎知道自己应该是被魔界中的人设计,才不能掩饰真实面目。回到魔界后,最怀疑的就是曾到人界找过他的那批臣下。但那些人每个都是跟从他出生入死的忠心部下,他不能不分好歹地一概惩处。罗炎虽曾多方调查试探,却都没有发现究竟是谁在搞鬼,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那军师为免引起罗炎怀疑,也不急着督促罗炎向人界发动进攻。凭着他对罗炎的了解,他相信自己只需要等待,有一天罗炎自己便会决定向人界发起进攻。
  数年后,魔湖之水的效力终于消褪,罗炎返回墨河镇寻找修雅,然而找到他们过去所住的房屋时,却已人去楼空。
  那时修雅已经带女儿离开了墨河镇,前往拉寇迪学习魔法,走前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几日后,墨河镇附近正巧发生了一场大山崩。过了两年,有人在山中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具女尸,尸体已经严重腐烂,辨不清面目,认识修雅的人便都以为那是她和她女儿的遗体。直到封魔之战后护国女神的声名震彻全国,他们才知道修雅当时并没有死。
  只可惜罗炎并不知道其中关窍。站在空荡荡满是灰尘的旧家中,他已是震骇莫名,又听到屋外经过的镇民们叹息着谈论修雅的死讯,他对此再无怀疑,失魂落魄地回到魔界。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终日颓唐度日。浑浑噩噩中,心头的愤懑哀伤逐渐转化成了暴戾乖张。
  魔族尊崇力量,人族在他们眼中只是比他们弱小的种族中的一种。他们对人族的看法,与人族对蚁蝼的看法并没有太大不同。与修雅相处的两年虽令罗炎有所改变,但所有的情感只集中在修雅一个人身上,对她以外的人族的死活依旧是毫不在乎。他以为修雅已死,人族在他看来便完全只是一堆无用的废物垃圾罢了。
  每当罗炎想到修雅已殁,自己过得这般痛苦,而人界中的杂碎们却可以依旧过得好好的,胸中便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如果自己生活在地狱,绝对要把其他人拖到更底层,让他们也尝尝焰火烧灼的滋味!
  于是,在与修雅分别十年之后,他终于带领魔族大军入侵人界。
  他并不知道在这十年中,修雅为了忘却失去爱人的痛苦,一直潜心钻研魔法。她的魔法资质极好,又颇有遇合,这十年时间已将她造就为凯曼中最出色的魔法师。魔族与人族的战争爆发后,她理所当然地入选为人族对抗魔族的强力战士。
  一对恋人,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敌对的道路。
  修雅和罗炎都没有刻意掩藏身份,只是作为敌对双方的重要人物,有关他们的传闻往往会有许多偏差。而他们两人也都完全没有想过,本以为已生死相隔的爱人就是敌营中的大敌。
  曾有一次,罗炎的军师在偶然机会下,发现人族最强的魔法师就是修雅。于是他愈加小心,不让任何可能令罗炎认出修雅身份的消息引起罗炎的注意。罗炎不是他能够操控得了的角色,隐瞒或是欺骗都不可能,但他可以用其他虚假或错误的消息让罗炎忽略混淆。
  在罗炎眼皮下搞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更何况军师同时还要统筹安排与人族的战争。这消耗了他太多心力,终于有一次,他无意中露了口风,引起了罗炎的怀疑。罗炎步步进逼,他不得不承认当年就是自己在其中搞鬼。说出口之时,他已有死的觉悟。
  罗炎盛怒之下,硬生生折断了军师的鬼角,使他一身堪称强者的力量永远再无法挽回。然后还将他驱逐出魔族,任其自生自灭。这对以力量为尊的魔族来说,是比死更痛苦的惩罚,而军师却对当初所为全然无悔。他相信自己的牺牲是绝对值得的,因为罗炎的脚步不会再为任何女子所羁绊。
  向人界的战争进行至今,人族对魔族的仇恨累积得更加深厚,全无妥协的空间;而魔族也付出了不小牺牲,势必要得到一个令他们满意的战果,魔族将士们的期望都放在罗炎身上。罗炎自己也很清楚,魔族和人族间的战争必须要有个分晓,否则便是辜负了牺牲的魔族战士们的鲜血。魔族之人可以残暴,可以狡狯,却没有因为个人的好恶而抹煞全族牺牲的软弱之徒!
  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回头,只能按着已经踏上的路继续走下去。军师笃信,这条路的终点,将是第一位统一魔人两界,真正旷古未有的绝代王者之位。
  但,他的预言只有一半正确。
  人族集结了最强的军力,孤注一掷地向入侵的魔族发起了攻击。反攻进行得十分密集,不计牺牲,同时又巧妙地运用了各种谋略诡计。而魔族刚刚失去了军师,谋略力量被削弱不少。虽然罗炎的头脑也不容小觑,但身为魔族最强者的他,向来都在前军打头阵,而按着原先的策略,魔族队伍已分作几支行动,一时调度不及,令他无法同时亲自指挥其他几支队伍。人族部队刚好在这微妙时机进行反攻,取得了令他们振奋的理想成果。
  魔族队伍被分隔开来,小股的部队有许多被人族以陷阱或是绝对优势的兵力吞噬消灭。等到罗炎终于将魔族部队集中起来,魔族的力量已经大为折损。为了扭转局势,罗炎率兵将元气大伤的魔族部队护在身后,由自己来对抗追击的人族军队。如果他落败,魔族便大势已去。不过知道罗炎力量的魔族,没人认为他们的王会落败。罗炎是魔族中最强者,不可能败于任何人类之手。而此战是以强对强。换言之,如果人族一方落败的话,便等于是折断了人族最锋利的尖刀,这将是魔族扭转战局的契机。
  这一战,实是此次人魔之战最关键的一战。就在这一战中,罗炎终于见到了修雅。
  曾视对方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一对爱人,经历了生离死别后终于重逢,却偏偏是在一场绝对输不起的战斗之中,成为敌对的双方。
 
 
 
 
只看该作者 101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四章 ~夜之余韵~
 
  ‘那一战是强者之间的战斗,不论是魔族还是人类,没有参战的人只敢在远处观望。所以当时确切的情形,我也不甚清楚,在场的艾里或许知道得更清楚些。至于结果,就更不用我多说了。’
  纪贝姆以这句话,结束了他的讲述。房中三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都在默默思索着这一段往事。艾里虽早觉得修雅的牺牲背后必有隐情,却也想不到会是这般悲伤的故事。半晌后,还是萝纱打破了沉默。
  ‘纪贝姆先生……’她有些许犹豫该不该捅破这窗户纸,最后还是决定问出来。虽然自己的头脑也很乱,她还是明白有些事若是压抑着不说,只会令心有歉疚者继续背着沉重的包袱。
  ‘你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那个军师吗?……我一直以为,你是我母亲的朋友。’
  纪贝姆缓缓点头:‘是的。一切都是我的过错。王在身负的责任与自己的感情中摇摆不定,不得不战斗,却又无法对你母亲痛下杀手。最后修雅以自己的生命来封印他,在人族看来是惨烈的战斗,在我看来,或许这倒是王所盼望的结束方式。可惜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我才明白自己当年真的是做错了。’
  他惨笑道:‘一个强大的王者,首先是个拥有强大心灵力量的人,应能按着自己的心意决定自己的未来,而我却试图插手他的生命,由我来决定他的方向。在我破坏了他的生活,令他失去爱人,无法过自己希望的生活时,我便亲手扼杀了他强者的心,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我所期望的真正绝世王者。如果当年不是我自作聪明的插手,后来也不会有那么遗憾的结果。从这一点来说,无论是对王,还是对你母亲,我都十分对不起……’
  ‘所以,你就决心保护他们的孩子,以补偿当年的过错?’萝纱又问道。见纪贝姆以沉默代替肯定的回答,她轻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实说,她对他并没有什么恨的感觉。毕竟自她认识他起,他便一直是在默默保护照顾着自己,没有人能够憎恨这样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就算现在知道了纪贝姆所做过的事,她仍是觉得父母本就要逾越身份差异的这道难关,他们的感情才可能得到好的结果。情况会变得那么恶劣,虽是有纪贝姆起头,却不能全部归咎于他,应该怪造化弄人。
  只是事关父母,也不能说声‘没关系,别在意’就万事大吉。这么多年来,负疚与悔恨恐怕早已深入纪贝姆内心,否则他已经全无武力,身体也不甚好,怎会在墨河镇才一见到自己便毅然离家,暗中跟随保护自己?无法减轻的愧疚郁结心头,会是沉重的负荷。或许任他留在自己身边补偿当年的过错,才能减轻他心头的歉疚,让他好过些。最后萝纱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好了。
  她不说话,纪贝姆没什么可说,艾里是看当事者都不说话,自己在修雅和罗炎的故事中只是个无关者,由他来说话未免古怪了些,便也不作声。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尴尬。
  萝纱起身欲辞别,忽然想起一事,随口问道:‘对了。据说魔族的真名具有特殊的力量,如果魔族亲口把真名告诉旁人,那人便可以凭借这真名与他订立魔法契约。那么,我父亲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真名告诉妈妈呢?’
  纪贝姆一愣,应道:‘魔族的人为生育后代,往往会有不少姬妾伴侣。不过真正结成夫妻的并不多。魔界的夫妻,都是真正生死同心,愿为对方付出生命的爱侣。为了表明彼此心意,也是为了守望相助,夫妻双方会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名。因为魔法契约不见得都是伤害、封印性质的,也有可以疗伤或是增强能力的。’
  ‘这么说我老爸还真的是很认真啊!’萝纱暗道。知道父母的感情真挚深厚,令得知闻者色变的魔王是自己父亲的震撼顿时减轻不少。
  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了,她便向纪贝姆告辞。艾里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便和她一同往出口走去,一路上便听见前头的少女小声地嘀嘀咕咕着什么。
  ‘……对了,我的真名该是什么?不会就萝纱·凯因这么简单?那能和我订契约的人未免太多了吧?艾里他们,翠雀旅店的人,魔法学院的老师同学,邻居的大婶大叔……完蛋了,根本数不完啊!’
  艾里失声而笑,开解道:‘你想太多啦!你只有一半的魔族血统,情况大概不一样吧!’
  萝纱讶然回望他。艾里的神情自然,仍是平时相处时的模样。先前她的心神都被母亲的现身、纪贝姆说的故事所占据,一时也忘了他的在场,此时才猛然醒悟自己这几个月来苦心隐瞒的魔族血统已经被他知晓……但他的态度怎么都没什么变?
  今晚或许是适合坦露秘密的夜晚吧!萝纱向艾里问出心中疑惑:‘魔族凶横残暴,是人类的大敌。我是一半的魔族,你对这没什么感觉吗?’
  昏暗的光线中,她的双眸亮如星子,紧紧锁住艾里。艾里心中微动,忽地意识到,自己虽不觉得她有魔族血统的事有什么大不了,对当事者来说却很可能是不小的负担,她这个问题可不能随便回答。他低头思索,小心地整理着语言。前头萝纱已推开纪贝姆小楼的屋门走了出去。
  听了半夜的故事,现在正是夜半时分,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路边树影在风中摇曳婆娑,夜空中几颗孤星明灭不定。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令萝纱和艾里两人的头脑都为之一清。今晚所听到的一切,如是幻梦一场。
  不过他们都明白,有些事并不是想回避就可以把它当作不存在,终是要面对的。
  ‘当然会有感觉。’艾里终于出声。
  ‘刚知道时是很意外,但也仅此而已。一个人的身世怎样,或是有没有什么血统证明书,并不会影响到我对他的看法。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别的魔族该是什么样不关我事,我认识的只是萝纱你而已。你的个性怎样,我一直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分析判断。不管是对魔族,是对人类,或者是对自己的评价,我认为都应该听从自己的感觉,而不该拿“应该是怎样怎样的人”的臆测,毫无根据地往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头上套。’
  垂首思索艾里话中的含义,萝纱僵硬的面部线条渐渐柔和下来,但还是无法释然。月光下,她低垂的面容白得仿佛吹弹可破,踌躇地轻咬着自己的下唇,嫣红的唇色被皓齿咬住时褪得水般浅淡。艾里从没有见过这样给人脆弱之感的萝纱。
  ‘但……’细弱的声音钻了出来,充满着不确定:‘如果我的性子,已经开始变得如魔族一般的无情呢?’
  艾里一凛,凝望萝纱,萝纱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如果真是这样,我的想法也还是一样。唯一能决定我对你的态度的,仍旧是你的行事为人。’
  说到这,他亦有所感触,也忘了怎么斟酌词句,话说得更加流畅:‘人本来就各有各的性子,很难说什么样的性子好,什么样的性子不好。只要对自己的所为担负得起责任,不会伤害到旁人,谁有权力指责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们也不需要对任何人有所愧疚。创建黑旗军的初衷,也是希望能创造一块让人可以按着自己本心,自由生活的地方啊!’
  说完一大串话,松了一口气,他忽觉有异。今夜萝纱的神态,并不像是初次知道自己拥有魔族的血统……她之前便已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
  仔细推想过去萝纱的言行几时出现过异样,他的怀疑很快指向他们在黎卢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有一阵子,她莫名其妙地和自己变得有些生疏,自己知道是因为她和维洛雷姆的交往,但现在仔细想想,如果真是为了这个原因而与自己生疏,她应该掩饰不住女子恋爱时的甜蜜和兴奋。那时的她,给自己的感觉只是退缩和畏惧,像是害怕忧虑着什么……而在自己表示决定修正自己的态度,真正以伙伴而非保护者的平等自由态度来待她之后,她和自己之间的隔阂才渐渐消失。只是此后她给自己的感觉,就和之前有了不同,就像是从单纯女孩变成了有秘密心事的少女。
  当时并没多想,现在推想起来,才知道应是从那时候起,她已发现了自身血缘的秘密。自己刚才虽说得达观,但对一般人,尤其是个年轻女孩来说,这终究还是个相当要命的负担。
  自己眼中看到的萝纱,一直是开朗乐观的。她看事情常比自己更加通透,有时便像她母亲当年一般开导自己,想不到她自己也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秘密。看她现在问话的神色,应该已为这问题独自受了不少煎熬,却小心掩饰着不敢和任何人分担……
  总是一副无忧无虑模样的人身上偶尔显露出来的脆弱,尤为打动人心。艾里忽觉心中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怜惜,不愿见她继续彷徨不安下去,他靠近她伸手拍抚她的肩背。
  ‘再说,魔族也不见得一定是凶横残暴吧?至少现在的罗炎和纪贝姆,都不是这样的人啊!除去魔族的血统外,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有自己的人生、有感情、会思考,对他们我恐怕很难有什么恶感。相比那些为着一己私欲挑起战争的人,我还更愿意和他们亲近。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所以别把这事看得太重了!’
  ‘是这样吗?’
  好像很有道理……因艾里的轻拍而生的安心和依赖感,让萝纱放松地依靠向他身边,困扰心头多时的忧虑渐渐消散。
  手掌下的纤细身子渐渐止住了颤抖,惶惑的眼神变得清朗起来,艾里心中亦涌出一股满足愉悦之感。他低头看她渐渐回复的平和安然之态,同时也注意到胸线起伏,腰身玲珑……咦?从何时起,萝纱已真正是个少女的模样,和初见时的平板青涩大不一样了?眉目间隐现清婉之气,萝纱孩童般偏于中性的清丽已经蜕变成了少女的妍丽?
  过去日日见面,便不容易留意到她的变化,这次经过一段时日的分别才蓦然惊觉。艾里惊讶于她成长的同时,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和她靠得太紧了些。
  察觉艾里的眼光有异,萝纱亦意识到什么,杏眼失措地瞪大。白生生的面颊上浮现出的淡淡艳色,娇嫩得如同荷花瓣尖的粉红一抹。怔怔望着眼前秀色,艾里一时间对靠在身边的纤秀身子产生异样的感觉,脑中蒙蒙然有些发昏,原本想说的话在脑中胡乱打起结来。
  ‘所以,所以就是说……那个,不用太在意这件事……呃,我是说,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这……你,你的意思是?’萝纱的舌头好像也有些打结。
  ‘别人会怎么想我不好说,但至少我依旧会像以前一样待你。如果我觉得你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我还是一样数落,不会因为知道你血统的事而对你有什么武断的认定。’
  萝纱想了一下,眼中缓缓涌现出粲然笑意:‘你是说,不管我可能变得怎样,你都会以平常的心来看我?’没有猜忌,不会歧视,也不束缚限制自己,他会以尊重和信任来包容自己的一切。
  明白他的意思后,整颗心像是溶化了一般,全然松懈下来。身体彷彿被拥在暖融融的春风中,长久以来的忧虑疲惫一分分消失无踪。情感虽已变得淡漠,她却很确定自己喜欢此刻的感觉。再多的宠溺,都不及尊重地留给她适当空间,只在恰当的距离处静静守护的那一份温柔。
  萝纱克制不住满心的笑意,也不想克制。她向他靠得更近,笑容更加灿烂眩目,可爱无比。艾里终于忍不住,搭在她肩上的手微一使力,便要拥她入怀……
  然而萝纱的身体才一动,胸口处响起一声清脆的低响。两人眼光下落,见是那水晶坠与萝纱胸口钮扣轻轻碰撞。顿时,所有的动作全然凝结,只有那水晶坠兀自左右摇晃。水晶折射的莹亮光辉,仿佛是修雅带笑的明亮眼眸。
  艾里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人家母亲面前对女儿有什么亲近动作。萝纱亦然。两人面上同时浮现尴尬之色,一个讪讪收回手,一个干咳一声挺直身子,转开眼光。片刻前的融洽气氛已无影无踪。
  ‘现在时间还早,快点回去,还可以睡一觉。’
  ‘是啊。那么,再见。’
  ‘再见。’
  两人眼光都不敢相交地交换了个淡而无味的安全对话,便分头走回住处,回到各自的床上,瞪着天花板到天亮。
  这一年的冬天,对大陆上的众多国家来说,都是最寒冷的严冬。
  大陆西部的塔思克斯帝国依旧陷于艰难的内战之中。叛乱的达鲁王领并不是如何强大,塔思克斯的国王并非无能之君,领兵的将领也非庸碌无能,统领的军队亦是训练有素的强兵,奈何叛乱的雷瑟夫亲王背后有凯曼王国在支持。
  塔思克斯的工矿业相当发达,但国土大部分是荒漠和寒冷的冰原,粮食、生活用品等有很大部分需要依靠凯曼和神圣联盟进口。而凯曼处于大陆中部,广阔的幅员横贯整个大陆,隔断所有连通东方神圣联盟和西方塔思克斯的道路。就算是走海路,也不可能不在凯曼的港口停靠补给而直接到达塔思克斯。
  凯曼不需要动用自己的兵力,只需发挥地理上的优势便足以令塔思克斯吃足苦头。它牢牢扼住陆路和海路的补给路线,塔思克斯国内日渐陷入物资匮乏的窘境。行军打战最重要的就是军需粮草的供给,缺衣少食的军队战斗力大减,与达鲁王领的叛军缠战近一年时间,仍不能平定战火。此时进入严寒的冬季,情况更是严峻,越来越多人沦为流民乞丐,冻死饿死在街头。
  而在大陆东部,虽然凯曼利用索美维通道两面夹击敌对国家的计划不得不中途放弃,却还没有国家能够遏止它在东面正面战场上的攻势。
  凯曼刻意在联盟核心国·圣爱希恩特帝国挑起王位纷争,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联盟核心国因为王位之争自顾不暇,联盟各国成了一盘散沙。各国间复杂的历史恩怨、利益冲突,再加上凯曼有心的挑拨利用,令联盟众国间始终无法结成强力的盟军,联盟的土地大片沦入凯曼之手。
  待到圣爱希恩特三王子夺得王位,想再重新组织联盟各国共同对抗凯曼已为时过晚。联盟超过二分之一的土地已被纳入凯曼的版图,中北部的大部分国家领土被占领,只余下凯曼入侵路线距离较远的南方、沿海国家。圣爱希恩特新王登基不久,凯曼已荡平挡在圣爱希恩特之前的阻碍,不再只是以有翼魔人部队在边境骚扰,而是真正的交锋。
  圣爱希恩特尽管是联盟中国力最强的国家,仍是远远不能和凯曼相较。更何况神圣联盟的国家较为富庶,人丁密集,凯曼从攻占的土地中掠夺大量物资充实国力,进攻之势更加锋锐。虽然弗里德瑞克登基后拔擢了不少有才能的将领,军队也奋勇抵抗,圣爱希恩特的处境仍是不可扭转地恶化。到了第二年初,只剩下黎卢周围不到原版图三分之一的地方还掌握在圣爱希恩特手中,残存的圣爱希恩特军退缩在这里作着困兽之斗。
  在圣爱希恩特最后的领土中,人们见的最多的就是从前线退下的伤残士兵。几乎每天都有坏消息传来。接到阵亡通知的人家的哭号声,在每个城镇都可以听到。随着时日的推移,越来越少人对夺还国土还抱有信心。百姓们想得更多的,是自己脚下的土地再过多久就会变成凯曼的?
  ‘那么,各位军团长认为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呢?’
  如同是替百姓问出他们心中的谜题,弗里德瑞克向环坐在会议桌前的将领们问道。
  在圣爱希恩特前线的临时作战指挥部议事厅中,宽大的会议桌上摊着一大张地图。负责前线战事的将领围坐会议桌两侧,刚刚在几个月前登基为新一代圣王的弗里德瑞克则端坐于上位,双手交握,双腿交叠,神态轻松而不失王者的威严。
  三王子的两位王兄死后,他便是最有资格继承王位之人,原本效忠另外两位王子的将领们多半改向弗里德瑞克效忠,一两个顽固地企图反叛的也被他以精明的手段压制住,撤换上他拔擢的人才。
  在争夺王位与登基稳定政局的过程中,弗里德瑞克一直收敛起来的锋芒日渐发散出来。他所展露出的才干和远见卓识,令他的臣民们心悦诚服。虽然加冕时日未久,国家又面临大敌,但他仍是在国内确立了稳固的地位。
  不过弗里德瑞克也并非全能,他擅长整顿政治、选拔人才等文治方面,行军打战之事就不在行了。曾有人进谏鼓动他御驾亲征,说是‘必定能鼓舞全军士气,圣王的智谋武略世人难及,定能重挫凯曼气焰,重新平定战乱’云云,弗里德瑞克听都懒得听完,便嘲讽笑道:‘建议我御驾亲征,等于是要把我直接送到凯曼的牢笼里。’他直接差人调查进谏人的底细,果然查出那人与凯曼有所勾结。
  圣王加封众军团长中最善智谋,也是他最信任的第四军团长·西撒为大元帅,把全权指挥作战的责任交付给他,自己可以说是完全放手。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后方协调规划,除了听取战况的进展情况,很少介入前线的事务。因而,当军团长们听闻圣王驾临前线驻地,还召集他们会谈时,都有些意外。
  听取了前线将领对战况的禀报后,圣王问出了先前所说的那个问题。将领们便开始认为圣王是十分忧虑圣爱希恩特的险恶处境,而来探问情况的。
  ‘陛下无需太过忧虑!虽然现在的战况确实十分不利,但我方尚有最后一个险地·马列塔高地可以据守。臣等拚死也要守住马列塔高地,就算付出再大牺牲,也不会退却!’
  第七军团长横眉怒目地表示他的坚决战意,其他几个与会的军团长也发言附和。
  ‘如果马列塔高地失守,便再没有足以抵挡凯曼人的险地!除非我军全员战死,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凯曼士兵踏上高地一步!’
  ‘陛下且宽心,情况未见得已到了最坏的地步。我等必会全力保护黎卢,不令国都受凯曼人玷辱!如果支持的时间足够久,凯曼的情况或许会生出变化,令我们找到反扑之机……’
  其他军团长纷纷向寡言的大元帅西撒使眼色,示意他也说些什么来安抚国王。然而西撒对他们的示意视若无睹,沉吟一阵后只冒出一声:‘一个半月。’
  愣了片刻,大家才醒悟过来他是在就事论事地回答‘己方还能支撑多久?’的问题。而看圣王低头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答案。将领们先前的忠义表现,看来是表错情了。几个军团长不免有些尴尬。
  弗里德瑞克忽地发出一声不合圣王身份的小小咋舌声,似乎刚刚做下了什么定论。他抬起头环视座上的将领们,眼光深邃。军团长们一时都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各位忠勇无畏,堪称良臣,实乃圣爱希恩特之福。’明白这形式上的夸赞只是开场白,下头的才是重点。众人凝神听着。
  ‘只是眼下敌我力量差异悬殊,不是单凭个人豪勇与忠义能抹消得了。就算全军人人都不畏死地强撑下去,最终也还是不可能阻止凯曼人踏入黎卢,徒然消耗我国国力,增加我军将士的伤亡。’
  几个性子急些的将领张口欲言,然而接触到圣王极端冷静的眼神,脑中的热血立刻被冷冻成冰条。虽不情愿,他们也必须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西撒是一开始就支持弗里德瑞克的人,对他的了解比其他众将更深,不过他虽知道圣王这些话应和先前那个问题有关,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打算,疑惑道:‘陛下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我的想法很简单。反正是不可能守住黎卢,索性就不用守它。凯曼人想占就让他们占吧!’
  弗里德瑞克似乎是原本就有这想法,刚才的谈话只是令他更加确定,话说得极是顺畅。但对这惊人的提议,在座的将领们却无法以同样轻松的态度回应。
  首都是一国重地,历史上大多数的迁都事件都是因为国力孱弱,无法抵御外国进攻,不得已而为,而更多的实例是首都被占领,即代表这个王朝走到了末路,撑不了多久就完蛋大吉。现在……陛下他……他竟然这么轻松地说‘想占就让他们占’?!更何况黎卢是濒海城市,如果被占,也就等于所有的领土都沦陷,跟亡国无异了啊!
  看到众将领的脸色变化得实在太诡异,弗里德瑞克终于好心地给了他们解释。
  ‘城市土地只是死物,更重要的是人的存在。只要我们这些反抗凯曼的人还在,便有把它夺回来的机会。如果太过拘泥于这些死物,为了保住它而付出太多人力上的牺牲,未免本末倒置了。’
  ‘陛下的意思是?’在座的将领都非蠢人,都能明白圣王所说的道理。可虽然话是这样说,但……
  ‘可如果国土全数沦陷,不要说无法扩张人力和供给,大家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谈什么反抗凯曼收复失地?’
  弗里德瑞克伸手在摊开于桌面上的地图轻轻敲击,唇边的淡淡笑容似有深意:‘谁说放弃了黎卢,我们就没有国土?’
  众人讶然低头看着地图。圣王手掌覆盖之处,画的是大陆东南海面上星罗棋布的众多岛屿。有几个人脑中已隐隐闪现出灵光。
  ‘东海上大大小小近千个岛屿,就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后容身之所。’
  被弗里德瑞克这么一点,西撒眼中光采一盛,终于恍然大悟,露出钦佩之色:‘正是!凯曼军队在大陆上或许可以势如破竹,不过这么多岛屿,他们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兵力一一控制!’
  弗里德瑞克提出的提议激发了他许多想法,向来寡言的西撒兴奋之下,一反常态地一口气说出一大串话来。
  ‘我国海军实力在大陆上数一数二,只是与凯曼的战斗都发生在内陆,派不上用场。而凯曼海岸线短,海战力量薄弱,就算仓促建设训练也难有成效。如果我们后撤到东面岛屿中,战场便拉到了海上,凯曼国力上的优势便被抵消掉许多!而且,海域和岛屿的情况都很复杂,恐怕只有最有经验的渔家才清楚。我相信我们会比凯曼人更容易得到这些渔家的帮助。要打起仗来,海军薄弱不熟地理的凯曼人很难再讨得到好处!’
  其余将领亦醒悟过来。先前大拍胸腑向弗里德瑞克保证之时,他们是基于忠于国家的信念而鼓舞精神,内心其实均感悲观无望,此时他们才是真正地燃起了希望。会议室中的沉闷气氛围顿时变得轻松而充满活力,将领们雀跃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这方法应该可行!东海上有许多大的岛屿,有淡水水源,也大得足够耕作种植,补给我们需要的粮食。’
  ‘从现下的情况看,我们要挡住凯曼一个月应该没有问题。算上寻找合适岛屿的时间和逐步安排把兵力、物资撤离的时间,虽然紧迫点,也应足够了。’
  ‘陛下之见果然高明!今后我军可以时常登陆海岸,骚扰攻击凯曼驻军!等到他们的救援部队赶到时,我们早已退回海上,他们怎么能捕捉到我们的位置?从今而后,主动权便是在我们手上了!’
  ‘众卿说得都不错。’环视激动起来的将领们,弗里德瑞克提醒道:‘不过别忘了这只是一时之计。我们的目的始终是击退凯曼,收复失土,不能只求偏安一隅。利用退居岛屿后赢得的时间,我们应该去完成我们先前来不及做的那件事--联系其他国家互相配合,联合起来把凯曼人赶出联盟的土地!’
  ‘可是……’第六军团长犹疑问道:‘现在凯曼占领了联盟一半有余的领土,只剩下南部和沿海一些国家,联盟原本的力量已经折损大半,恐怕没有足够与凯曼抗衡的力量……’
  大部分人看来都和这军团长有一样的看法,面露难色。弗里德瑞克好整以暇地观察众人神色,随手从旁边书柜中抽出几本书册,扔到会议桌上盖住了地图。众武将不明其意,正疑惑地交换视线,便听圣王发话:‘现在判断敌我的力量强弱,可不能只看地图上的势力分布啊!虽然从地图上看,联盟是有一半的土地被凯曼占领了,不过这些地方的人们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凯曼收服。我知道有许多反抗凯曼的人结成的武装组织,盘踞在一些地形险恶的山林地带继续与凯曼对抗。如果能与这些人联合起来,凯曼便不再是不可动摇的了。’
  向下属解析着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弗里德瑞克脑中同时浮现出曾经打过交道的艾里等人的形象。几个月前艾里心不甘情不愿地帮助自己对付两位王兄而得来‘圣剑士’的名号,现在这个名号却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几乎每一天都吸引着不满凯曼侵略的人投奔黑旗军。这大概是一开始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吧!
  ‘另外,在南方尚未陷落的地方也发生了值得我们期待的变化。以圣剑士为首的黑旗军崭露头角,挫败了凯曼入侵南部的行动,令与凯曼勾结的巴兰覆灭,同时藉机占领了巴兰的一部分领土,在南方站稳了脚。这个黑旗军虽是新出现的势力,实力还尚弱小,却已经引起了凯曼的注意。而且圣剑士和圣女的名声,每一天都在吸引着大量人才和零散兵力投奔黑旗军。假以时日,黑旗军或许会成长为一支对局势具有举足轻重影响力的势力。’
  ‘而且,以这件事为契机,讨伐巴兰的那几个南方国家开始积极地缔结紧密的联系,跟黑旗军似乎也搭上了线,往来频繁。如果情况顺利发展下去,南方或许会出现真正强力的联盟。凯曼恐怕无法像对付松散的北方国家那样,轻易地征服南方。所以,眼下凯曼人的气焰虽然如日中天,但如果我们用对方法,再加上适当的时间和合适的时机,要赶走他们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弗里德瑞克的笑容给原本对前景悲观的众武将带来了希望。一开始时不是他的支持者的武将们,也真心庆幸上天安排这一位王子成为他们的王。或许他的才智,真的能够化解圣爱希恩特数百年来的空前大难……
  而弗里德瑞克没在意武将们眼中的钦佩敬服,目光凝注于地图上原巴兰版图一带,心中想着一向厌恶自己至极的艾里既然成了黑旗军的领袖,看来今后为了联手对付凯曼,少不得还是要和自己见面。那时他的神色,想必精彩得很。
 
 
 
 
只看该作者 102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五章 ~鱼目混珠~
 
  以凯曼的年号来算是日正九年一月的中旬,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南方浓密的森林中。
  北方的冬季相当干燥,而南方相较之下,雨水仍是比较充沛。森林中铺满烂叶草根的泥土吸足了水份,一脚踩下去会发出怪异的吱吱声。空气也饱含湿冷的水气,当夜晚降临时,湿气令寒冷的感觉更加渗透入人们的骨髓里。虽然环境令人相当不快,这队人马还是保持着严整的队形,看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从队伍中不时冒出对南方可恶气候的低声咒骂声,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凯曼的口音。
  天色一暗下来,人们便迫不及待地停了下来,按各自的分工迅速地开始行动。不多时,林木空隙中便支起了许多帐篷,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驱走人们的寒意,火上的汤锅中飘散出热汤的浓郁香气。
  将被渗入靴中的污水冻得发僵的脚和手一起伸到火前烘烤,旅人们终于恢复了暖和。锅里和火上烘烤的食物也差不多可以入口了,人们便取出各自的餐具准备进晚餐。在这个时候,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这个临时营地。
  那是个身穿打了好些补丁的破旧长袍,一副寒酸相的年轻流浪艺人。不过他那一张笑容满满的英俊面孔,令人难以生出厌恶感。显然这年轻人也很清楚自己外表的亲和力。一来到营地,便向四周免费大放送他那阳光般的灿烂微笑,并以完全不像是陌生人的热络态度说话。
  ‘嗨,朋友们!这鬼地方简直能把人冻死!能给我一点吃的吗?啊,我这里有些被冻得跟石头一样硬的肉干,不过拿去煮汤或是烤一烤,滋味还是很好的。用这个和你们换一盆热呼呼的热汤,行吗?……放心吧,鄙人在下我,是一个流浪各地表演的魔术师,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可疑人物!’
  堪称人界来路最不明的可疑人物·维洛雷姆,笑眯眯地试图说服营地的人让他留下。
  ‘……怎么?还是不可以吗?各位难道忍心在这么漆黑寒冷的夜里,看着一个孤独疲累的可怜旅人离开你们的营地,独自走进躲藏着凶猛恶兽的黑暗森林里?’
  然而这一次他的魅力似乎失效了,他说着说着,笑容渐渐开始挂不住了。营地中的人们没有对他的笑容回以热情的反应,许多人表情木然地盯着他,有些甚至流露出怀疑排斥之色。
  维洛雷姆暗自嘀咕,只身的旅人遇到团队时请求暂时一同宿营是很常见的事,这些人怎么防备心会这么高?自己是孤身一人,能拿这营地里上百号人怎么着?不过自己如果真要做什么,搞定一两百人确实不在话下就是了。
  ‘怎么回事?’
  一个颇有威严的男声响起,维洛雷姆望向营地中央方向,见到两个男子朝这里走了过来。
  这两人都有着剽悍的体形,脚步稳健而不笨重,看来都身怀武技。走在前头的男子三十多岁,颧骨高耸,脸型方阔,狭长的绿眼有着凌厉眼神,似乎是个性格严酷意志坚决的人;后头的男子浓眉大眼,神态气质与前头那人相仿,不过要年轻上几岁,显得青涩质朴一些。这两人一来,营地里的人的眼光便飘向他们,看来他们就是这营地中的上百人的头儿。
  旁边的人把事情告诉那两人,领头的汉子打量维洛雷姆一眼,精明而冷淡的神色也全然不被维洛雷姆再次堆起的笑容融化。维洛雷姆几乎要认定自己今晚得自己露宿了,却听他说道:‘好吧!如果你不给我们带来麻烦的话。’
  那年轻男子露出些许不赞同的神色,好在领头汉子并没有因此而收回自己的话。维洛雷姆松了口气,忙迭声地答应:‘啊,太感谢您了!放心吧,流浪魔术师只会给人们带来欢笑,不会带来麻烦的。’
  他的表演确实挺精彩。晚餐过后,维洛雷姆为回报他们而表演的魔术可以证实这一点。
  营地中的人们简直如受过最严酷训练的军人一般僵硬刻板,对表演不感兴趣,一开始只有坐在维洛雷姆旁边的几个人冷淡地看着。维洛雷姆也不在意,取出七弦琴开始弹唱起来。  
  ‘小镇哈莫斯是我的故乡
  妈妈总叫我摆出高贵的派头给人看
  她老是说 维洛雷姆
  你的父亲是伟大的国王
  小时候我日也盼 夜也盼
  盼著有一天回家能看到丰盛的大餐摆在桌上
  但为什么家里总只有讨来的剩菜剩饭
  每次我一问 妈妈就哭得天昏地暗
  十岁那年终于有人告诉我
  你妈妈是个疯疯癫癫的笨蛋
  从此我对有钱有势的老爹没了指望
  为了吃上好菜好饭 我当上了小偷惯犯’
  他放下琴,装出鬼鬼祟祟的模样在周围的人身边绕来绕去,做出笨拙地偷东西的模样,从周围人们身上他不时变出许多零碎古怪的东西,又令它们消失,表现一个小乞儿笨手笨脚不断弄丢自己偷到的东西的样子。
  维洛雷姆以弹唱串连各种魔术表演,轻松的歌词,有趣的表演,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当他表演到十三岁学人偷窥女人洗澡的经过时,已有许多人忍不住聚拢到他周围。虽然刻板冷漠的表情还挂在这些人脸上,反应也不像维洛雷姆往常表演的热烈,不过集中在魔术师身上的目光都闪动着兴味的光芒。
  维洛雷姆生性爱闹,越是看到人们严肃自制的样子,便越想逗弄他们。他使出浑身解数,表演得越发有趣可笑,观众们冰冷的面具渐渐出现裂缝,不时被他引出小声的笑声。
  ‘你们在做什么?’
  气氛正变得热烈起来,那领头的两个男子走了过来。见年长的精悍男子浓眉紧皱,神色严厉,观看表演的人们收敛了笑声,不安地散开。维洛雷姆爱好的消遣被迫中断,有些失望,小声地抱不平:‘只是魔术表演,为什么不让大家乐一乐呢?’
  ‘我的队伍讲究严格的纪律。这种低俗无益的玩乐只会扰乱他们的心志,破坏纪律。’
  ‘低俗?请不要这么说。魔术是展现我们儿时单纯梦想的艺术啊……呃,好吧!好吧。既然你们不喜欢的话。’看到两男子的神色越发冷厉,几乎要胜过营地外的寒气了,维洛雷姆聪明地停止辩解。在人家的地盘上,当然人家说了算!他乖乖把铺盖在火堆边打开,准备睡觉。
  看这呱噪的魔术师安份了,两人才转身离去。走开几丈,年轻男子不解地靠近领头男子耳边,压低声音问道:‘队长,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让这来路不明的人留下来?’
  年长男子回头,看维洛雷姆双眼闭合,神态放松自然,看来快睡着的样子,而且这么远距离不可能听到自己的小声谈话,方才边继续走边答道:‘克里维,遇到事情多用你的脑子想想吧!正常情况下,旅队是不应该拒绝孤身旅客的这种请求的。如果事事太过谨慎,反而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又告诫克里维:‘记住,我们只能按一支投奔黑旗军的普通队伍应有的方式来采取行动!不能大意,也不可以表现得太过谨慎。明白了吗?’
  克里维点点头,想了一想,有些不确定地问:‘可……队长,你觉得我们真能找到黑旗军吗?说不定他们早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根本就不会让我们接近他们的基地?’ 
  那队长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不用把对方想成无所不知的天神,他们总归也是人。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他们是不可能查知我们底细的!’
  ‘是!’克里维神色一凛,肃然道。
  随后紧绷的神色便显得放松了些许,他暗自安慰自己:‘不错,正是这样。我太紧张了……一切都会顺利的。为了凯曼!’
  他们并不是一支单纯的旅队,而是凯曼派来执行特别任务的死士。
  经过短短数月,投奔黑旗军的人越来越多,它的势力迅速成长壮大。而那几个反巴兰的国家开始形成接近同盟的关系,黑旗军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它的表现日渐引起了凯曼的顾忌,想要趁着它羽翼未丰时尽快铲除掉。
  然而自黑旗军在南方悄然崛起之始,它的基地位置便十分神秘。巴兰曾几次派兵攻打,却始终不曾摸到黑旗军基地的边。凯曼也曾派出不少兵力南下进攻黑旗军控制的区域,但他们一有行动,黑旗军的人马就如同蒸发一般消失了。
  凯曼是以‘解放民众,驱逐无能腐败的统治者,赐予民众富足生活’的正义之名向联盟各国发动战争,他们也不肯放下凯曼的荣耀,以当地居民的生命威胁黑旗军出面,否则消息传扬开,无论是被占领区还是尚未被攻占的其他地方,对凯曼的反抗都会加强。凯曼军队只有努力搜寻黑旗军的踪迹,但是搜索进行得很困难,道路变得很奇怪,凯曼的军队非但不见黑旗军的人影,反而陷在里头好些天,差点找不到路回来。他们不得不放弃,再想办法。
  国王的幕僚几经讨论,终于推测:黑旗军的敌人找不到路,投奔黑旗军的人们却都能安然抵达,这说明黑旗军很可能被某种结界守护着。他们观察接近基地的人,是敌人便拒之门外,是友方才打开结界让他们进入。
  如果当初巴兰大举进攻黑旗军基地的那五千人有人生还,凯曼就知道罗炎能够破解基地的守护结界,只要命他攻打黑旗军基地便不必如此伤脑筋了。可惜除了萝纱等人,没有人知道当时的情形,凯曼只道罗炎那时也失败了,只得另想他法。但对于这样高明的结界,凯曼的魔法师们翻遍书典,捻断了无数根胡子,也找不到什么破解的方法。最后,幕僚们终于想到最后一个办法--鱼目混珠。
  既然投奔黑旗军的人才能进入他们的基地,那么就让凯曼的人装作是前来投奔的队伍,黑旗军怎能分辨得出?
  于是凯曼精选出一支强兵,要他们走一般投诚者可能走的路线,绕开凯曼和其他对黑旗军有敌意的势力,迂回接近黑旗军的地盘。等接触黑旗军的人时,便声称是前来投奔黑旗军。如果真能顺利潜入黑旗军基地,便从内部破坏他们的守护结界,或是干脆刺杀掉黑旗军首领,这就是维洛雷姆遇到的这支队伍所背负的真正使命。
  这支队伍有两百余人,全是凯曼精选出来本领高强,不畏牺牲的死士。领队的队长哈尔曼,副队长克里维都出身恪守骑士传统的家庭,对王室忠心不二,而其他人的家人都已得到王室支付的一笔庞大金钱。队中所有人自从加入行动,便只求达成任务,已不指望还能活着回凯曼。
  在这趟行动之前,上头的人已向克里维等人分析过黑旗军的情况,只是克里维毕竟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心中难免有些浮动,总担心事情能否按计划进行,声名远播的黑旗军领袖·圣剑士和圣女又会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好在队长哈尔曼冷冰冰的眼神,似乎有着把人冻结的能力,和他说几句话,心情就会回复自己习惯的冷静。
  克里维和哈尔曼互相点头示意后,哈尔曼便像往常一样先去休息,而克里维则去做最后的巡查,查看守卫营地的人是否安排妥当。分头而行的两人都没有留意到,那个流浪魔术师的眼睛曾经睁开过一次,锐利深奥的眼神迅速掠过他们,又重新被眼睑所覆盖。
  那魔术师在营地休息过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告别他们,先行上路。克里维放下心来,以为不会再看到他了。却想不到夜晚休息的时候,那魔术师又摸到了他们的营地,再次请求借宿。
  副队长克里维自然是疑心大起,险些命人将这魔术师擒下审问。不过按维洛雷姆的说法……
  ‘看来我们正好是走同一条路了!相逢即是有缘,让我们愉快地相处吧!’
  而同样的情况,在第二天、第三天接连发生,克里维对他的疑虑越来越盛。不过哈尔曼提醒克里维,这些天魔术师都是比他们更早上路的,应该不会在背后跟踪,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几天后维洛雷姆又‘如期’出现在凯曼队伍的营地中。在克里维终于忍无可忍打算质问他之前,他倒先发制人,神秘兮兮地靠近两位队长,低声道:‘这几天老是遇见你们,难道你们……也是要去找那个……’
  声音压得更低:‘黑旗军?!’
  两个队长都是一惊,对视一眼,暗自猜测这魔术师究竟是什么来路。那一边维洛雷姆已经大咧咧地拍拍两人的肩膀:‘我知道你们自然得小心谨慎,免被黑旗军的敌人截住。不过放心吧!我和你们是同路人,也是要去黑旗军基地的。难怪这几天我们走的路都一样!’
  知道接下去的路应该也和这人是一样的,多半还是会遇见,如果否认,到时候难免尴尬,哈尔曼两人只得也做出惊喜之色:‘我们正是要去投奔黑旗军!你也是?’
  ‘是啊。这太好了!既然是一路的,我们就一起去吧?’
  两人虽是在生死之间游走且久经沙场的战士,但对于魔术师雀跃的要求,却都找不出回绝的理由。
  于是维洛雷姆正式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白天和大家一起赶路,咒骂南方森林的恶劣环境;夜晚休息时,不时秀几手魔术娱乐大家。几天下来,维洛雷姆已和队员混得很熟,简直就像本来就是队里的成员似的。
  他的表演颇受大家欢迎,队员们被薰陶得渐渐丢开了最初的拘谨严肃。休息时队上的气氛变得热闹轻松许多,而维洛雷姆总是笑声包围的中心。虽然行动之初,队员们已被严令不得向任何人泄漏此行的真正目的,就算那魔术师和队员混得再熟,应该也不会发现什么秘密,但每次看到这魔术师和自己手下的队员们混在一起聊天打混,克里维还是觉得不安。
  尽管自知自己的反应有些神经质,不过克里维还是排除不了这种感觉:临近敌阵却被这种意外的人物纠缠上,简直就像在预示这次的行动不会那么顺利。
  黑旗军的基地究竟是被什么样的结界守护着?他们将遇到什么?黑旗军里有些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对于未知事物的好奇和畏惧,令这些问题时时萦绕克里维心头,使他感受到初次执行任务一般的紧张。
  和一点点期待。
  按所走的距离计算,哈尔曼一行已穿过了邻近黑旗军控制区域的国家,踏入了黑旗军控制下的洛桑一带。当发现了规模较大的城镇,哈尔曼带大家离开隐蔽的山林进入城镇。
  他们找到治理城镇的黑旗军的官员,说明了杜撰的身份,并表示希望能加入黑旗军后,就被招待在当地住了下来。黑旗军的官员说是请他们休息几天,不过克里维知道黑旗军大概是利用这段时间调查他们来历的真伪,以判定他们是否是敌人。他并不担心会露馅。凯曼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必定会面临这种考验,应该会做好安排,不会让黑旗军发现破绽。
  果然,几天后,一个官员便请他们继续往东北方走去。他并没有派人为他们引路,也没有说明确切要他们去的位置,只是说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接应他们。
  进入黑旗军基地的过程,并没有想像中困难。
  经过三天的行程,哈尔曼的队伍进入了魔翼森林附近的地带。因为这一次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队伍中的人渐渐从紧张变成近似游玩的心态,浏览一路上的风光。这一带经过适度的开发,走起来比先前在原始密林时轻松多了。南方种类繁多的植被,让沿路所见的山林呈现丰富的色彩变化,在清澈河水的映衬下十分明媚美丽,冲击着克里维对冬天的冷硬印象。
  第四天早上,克里维突然发现一个美丽女子从前方的树林向他们走过来。队伍中的人们心里都有些准备了。
  那女子以仿佛不似人类的轻灵姿态迅速向他们靠近。接近到能看清对方面目的距离后,克里维发现美丽一词并不足以形容那女子。她有着女神般空灵脱俗的绝美容颜,一股慧黠精灵的独特气质令她的美不至于太过高不可攀。队伍中不少人直勾勾地瞪着她,看得呆了。他不满地大声咳嗽,拉回那些色迷心窍的部下们的心神。
  好在那美女似乎已习惯了人们的惊艳眼光,不甚在意那些人失礼的表现。她走到领队的哈尔曼和克里维近前,露出欢迎的笑容:‘我是琉夜。欢迎你们来到这里,请随我来。’
  本该直接带领这些新人穿过结界,琉夜却突然愣住了。克里维发现她的眼光固定在队伍中央,神色颇为意外地唤道:‘维洛雷姆?你也来了?’
  ‘好久不见,琉夜。’维洛雷姆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本来就觉得这几天像是在随团旅游观光呢,刚听到你的开场白,还以为出来一个导游小姐呢!’
  ‘你的身体没事了吗?上次在黎卢见面时,你还很虚弱的样子。’
  ‘托福,还好。休养了这几个月,已经差不多都恢复了。’
  ‘那就好!那时你不声不响地走了,萝纱一直很担心,她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呢!’
  克里维惊讶地看着他们熟络的交谈。想不到那个魔术师竟然会和黑旗军的人相识!队中有人开始小声地猜测维洛雷姆和那美女的关系,而克里维留意到哈尔曼单薄的唇线抿得更直了。这是他深思时的习惯动作。他猜测队长正在思考魔术师和黑旗军的关系是否对他们的任务有帮助。
  不想让那些来投奔黑旗军的人觉得被冷落,琉夜和维洛雷姆只谈了几句话便过来招呼大家。克里维趁她和哈尔曼说话时,靠近维洛雷姆问道:‘你原本就认得黑旗军里的人啊?’
  维洛雷姆似乎毫无机心地答道:‘是啊,我在圣女旅行时,和他们结识的。’
  ‘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克里维作出好奇的样子打探道。
  维洛雷姆仰头想了一下,摇摇头,神秘地笑了:‘不好形容,我只能说他们是会让人出乎意料的人物。反正过不久就能见到了,你用自己的眼!’
  此时哈尔曼按琉夜的吩咐,命令大家抓住彼此的手跟着琉夜走,中止了他们的谈话。维洛雷姆的答话没有让他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反而成功撩拨起克里维的好奇心。
  黑旗军首脑们究竟会是怎样‘出乎意料’的人物?  
  跟在那美女身后走了一阵,众人忽然发现自己像是乘坐高速移动的飞车一样,周围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景物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后,大家惊讶地发现先前挡在自己前方的应该是大片的密林,而现在却变成了开阔的盆地。一座颇具规模的城池座落在盆地中心,向来访者敞开了怀抱。
  今日被允许进入黑旗军基地的队伍不只他们这一拨。将克里维等人领进来后,琉夜便请他们稍等,身形一晃消失了。不多时,她便又带领三拨人通过了结界,引着他们一同走向那座城。
  到了城门近前,克里维好奇地向四面打量。从敞开的城门,可以望到里头聚集了许多欢迎他们到来的人,这些人大多体格强健,或是一看便知道修为很深的魔法师,其中也夹杂了不少身形轻灵,容色端秀的妖精战士。克里维深刻感觉到,这座城几乎全城都是战士,是一座为了战斗而设的战斗之城。
  圣剑士身着白银战甲静静立于高耸的城楼上,检阅即将加入黑旗军的伙伴。青蓝的天空下,银甲被阳光映照得格外夺目,银亮的光芒有如从天界降下的圣光一般清冷圣洁。他身后的一名女子应该就是圣女了,漆黑柔亮的发丝和着纯白飘逸的衣袂在风中轻轻飘飞。
  城外除了克里维这队人之外,另外四队多的有三四百人,少的有几十人,合起来大约几百人,在城门外按各自队伍并列排开,声势颇为浩大。克里维正打量其他队伍中人们迥异的衣着,响亮的话声轰然响起。他侧头左望,见旁边队伍领头的大汉仰头向立于城楼上的人自报家门。
  ‘我是尼瓦路·尤罗,来自奥哈拉!五个月前凯曼占领了我们的土地,杀死了我们的领主。我们不想被他们押着去攻打其他国家而逃到这里,希望圣剑士接纳我们,给我们刀剑,共同对抗凯曼!’
  哈尔曼也站前一步,说出他们事先安排好的身份。
  ‘我们原属凯曼辛斯莱将军麾下的骑士团。在看到凯曼的魔族部队大肆虐杀敌人后,我们开始产生怀疑。凯曼是以正义之名发动战争的,但为了胜利而让魔族残杀人类,这是正义之师应有的行为吗?后来我们看到更多事例,终于明白凯曼的行为只给大陆上的人们带来更多灾难,于是便集结起来逃出凯曼军队。我们听说圣剑士救护民众的名声,便来投靠,希望能以我们的力量补偿一些凯曼造成的伤害。’
  另外三支队伍的领队,也依序报出他们的来历。
  ‘我们是蒙特郡的农民,领主暴虐,过去我们整年的收获几乎全落入领主的仓库,现在他借口为防范凯曼增加军备,逼我们交纳更多的供奉,还肆意抢夺我们的妻女!我们迫不得已,只有逃离蒙特郡。我们只求能在一块平等的土地上过日子,听说圣剑士和圣女心地最是仁慈,请让我们留下吧!’
  ‘我乃霍德曼王国埃迪将军之子!父亲死于凯曼人之手,我带领我的家臣们投效你们,发誓要向凯曼人复仇!’
  ‘我家是几代都在西托克一带讨生活的盗匪团,我是刚接任的这一带首领迪博雷。现下外敌占了西托克,我也不想再当个只知抢东西碌碌无为的盗匪头子,便带来了我的部下,希望能加入黑旗军有些作为!’
  圣剑士听他们说完,上前一步向城下众人说话,表达对他们的欢迎之意。他并不是大声嘶吼,城下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楚,声音平和而有威严。
  从一开始,克里维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圣剑士身上。他眯细了眼睛,努力想看清他的容貌,可惜城楼太高,只能看个大概。
  感觉上那是一张线条分明的俊朗面孔,像是还年轻,却又仿佛有着长者般看透世情的深沉。日光在他深刻的轮廓上刻划出阴影,令他有一种凛然无惧的风姿。强者的霸气与一股令人安心的宽容,以奇妙的方式融合为一体。
  见到圣剑士本人,克里维觉得自己终于能明白维洛雷姆说的‘让人出乎意料的人物’是什么意思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独特的出众人物。虽也曾见过不少出名的武将勇者,但看到那些人时,他都觉得对方和自己其实还是一类的人,所差的只是个人际遇与手上溅染的鲜血多少的差别而已。但圣剑士却不同,那是超然凡俗众人之上,是他不曾见过,也从没有想像过的人物。在他身上,克里维仿佛看到了天神庇佑的神圣光芒,而圣剑士以宽容悲悯的心,试图拯救人间苦难的众生……
  原也只有拥有这般傲然身姿,超然气概的男人,才当得起‘圣剑士’的名号!
  圣剑士讲完后,入城仪式便算结束了,城外的队伍开始鱼贯入城。哈尔曼也整顿队伍随众人进城,与克里维视线相接时悄悄投来眼色。克里维立时明白他在示意自己目标既已出现,进城后便即刻行动,寻机狙杀!他垂下目光,以难以察觉的动作幅度微微颔首,让哈尔曼知道自己已明白他的意思。
  不敢让黑旗军任何一人察觉到蛛丝马迹,克里维的面上和哈尔曼一样没有泄漏丝毫波动,但藏在斗篷下的手掌,仍是不由轻轻颤抖起来。杀人对他早不是新鲜事,但圣剑士并非寻常对手,纵然克里维已身经百战,仍是忍不住紧张起来。一股挑战强敌的兴奋,自心底源源翻滚而上。
 
 
 
 
只看该作者 103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六章 ~圣剑士之真面目~
 
  新加入的人们入城后,城中登时乱了起来。负责接待的人员将加入的新人引向事先安排好的住处,让他们先安顿下来。而将队伍带领进城后,哈尔曼和克里维便离开队伍在城下守着,等候城楼上的圣剑士下来,其他队员则由接待人员安排。
  这种情势,人多反而招来怀疑,哈尔曼已决定只由他和克里维两人来行动。传闻中圣剑士虽是武技高绝的武人,在战场上足可以一挡百,但若是趁他没有防备的时候近身发起突袭,再高的本领也发挥不出来。哈尔曼和克里维两人亦是凯曼军中有数的强者,两人协力合作,应该足够了。
  琉夜看见他们有些奇怪,便飘过去问道:‘怎么没和其他人一起到住处休息呢?待会儿有一场午宴为大家接风洗尘,先去把行李安顿下来吧?’
  ‘不用了。我们早就仰慕圣剑士大人的威名,很希望能尽快和他见面谈谈,所以想在这里等着。’
  ‘是啊!待会儿见过圣剑士大人,我们再直接去宴会场地就好了。’
  哈尔曼和克里维自然地回答了琉夜的疑问。琉夜耸耸肩,不再管他们。反正他们或迟或早,总是会看到艾里的真面目。这些日子来,到妖精领域来的新人中,也有不少像这两人那样被圣剑士的名声给蒙蔽的人,然而见到他在台面下的真实形象的时候,幻想便无一例外地幻灭。幻想越美好,落差便越大……她早见得多了。
  想到他们苦巴巴的守候,却将换来那么大的打击……可怜哦!琉夜难得地对人投以同情的目光。
  见带领他们进入基地的很有气势的美女没有起疑地离去了,两位凯曼战士觉得轻松了些。不过克里维有些不安,小声嘀咕道:‘她看我们的眼光,怎么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你不能静下心的话,我认为你那不好的预感很快就会成真。’哈尔曼面上风平浪静,话声却透出训斥之意。
  克里维一凛,忙收敛心神。虽然很少有人能逃过自己和哈尔曼的联手行动,不过心神不集中乃是行动大忌。一个不小心丢了自己的性命还不要紧,反正本来就是怀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但若把任务搞砸了就糟糕了!
  在城下等了一阵,还不见圣剑士,克里维拉住一个从城楼上下来的人问道:‘请问圣剑士大人在哪里?还没有下来吗?’
  ‘艾里啊?他说那身铠甲行动不方便,要先换掉再下来。’
  入城仪式过后,好多东西要收拾,那村民也忙得很,匆匆答过便走了。两人也只有继续等着,顺便小声地商讨待会儿的刺杀行动的配合细节。在心中预演过一遍行动,克里维发现随身背着的行囊会令动作有所窒碍。但是,等着与人见面,却郑重其事地把行囊放到一边的地上,未免太过显眼,启人疑窦。
  克里维游目四顾,想找个妥贴的处理办法,正好看到一个金发男人从城楼的阶梯上走了下来。
  这男人有一张不错的面孔,不过气质太过平和,眼神也全无锋芒,还有些心不在焉,不像什么厉害人物。而周围经过的人们的态度,也在证明这一点。忙着收拾场地的人们从他身旁上上下下,多半扛着旗帜、座椅等占地之物,城楼的阶梯又不大宽,金发男子慢悠悠走得悠闲,好几次挡住人家的路,招来不少白眼。
  ‘去去去,不做事就快点找个清净地方玩吧!’
  ‘求你快点下去吧!别挡在路中间碍手碍脚。’
  城外的队伍进城后,城中便显得相当忙乱。不过克里维看得仔细,乱归乱,却是乱中有序,黑旗军人人各司其职,几乎没有看到什么人员闲置的状况。他便料想这男人必是无能之辈,才会这样无所事事。周围人们对待这男人难称恭敬的态度,更加确定了克里维的认定。
  出身军旅的克里维一向鄙夷无能之人,不过这男人的出现,倒是可以帮上他的忙。他便挥手示意他过来。那男人见他摆出如招呼下人宠物般的手势,愣了一下才快步下了阶梯走到克里维前头,不大确定地问道:‘你是叫我吗?’
  他是不大习惯别人以这种态度对他,克里维却道是这人连头脑都比常人迟钝。不过再迟钝的人,替他拿个东西总不会出错吧?他便将自己和哈尔曼的行李递给他:‘你替我们拿一下。’
  ‘哦?’男人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反射性地接过行李。
  ‘待会儿你会挡着别人的路,站到那边去吧!’
  克里维手一指,还是搞不大清楚状况的‘弱智男’便愣愣地走到一边去。克里维手不耐地再挥挥手,他便走到更远处的石墙后,但看着怀中的行囊,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站在原地候着。
  等了一阵,克里维算计着就算是女人换衣服也早该换完下来了,却还不见圣剑士的人影,心中不由惴惴。难道他发现自己来意不善?终于上头传来人声,他和哈尔曼对视一眼,迅速将状况调整到最好状态,面上却摆出友善的笑容。
  可惜见到人影,却没有发现先前在城楼上看到的圣剑士,只有依旧是一袭飘逸白衣的圣女走下来,边走边和身后几位黑旗军首脑说话。克里维隐约听见话尾飘来。
  ‘……还真是懂得打扮人。他换上那身行头,板起面孔,跟平常简直判若两人!不过反正过不多久大家也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纪贝姆先生你何必这么坚持,每次一定要他扮出那副派头呢?’
  那灰发覆面的单薄老者摇头坚持道:‘首领终究是得有些首领的威势。他的性子就那样,是不可能改变的了,不过我还是坚持,至少在和别人第一次见面时总要有个首领的样子,让人生出起码的尊敬。真相还是等把人骗进门,让他们成了我们的人后,再来了解比较好。’
  ‘纪贝姆先生啊,你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骗婚啊?’一个红发的清秀少年笑道。
  克里维和哈尔曼不大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心思在意。见圣剑士却没有和圣女在一起,后面也再没人跟着,两人都觉意外。圣剑士到底在磨蹭什么呢?怎么还不见人影?
  圣剑士与圣女的名号虽是并列,不过据他们了解的情况,黑旗军的主导者是圣剑士,圣女只是辅佐。对圣女下手,并不能动摇黑旗军的根基,因而两人不敢妄动。
  ‘我是来自凯曼的哈尔曼·拉茨。’哈尔曼神色自如地迎上去。
  克里维也道:‘我是克里维·埃尔顿。’
  哈尔曼续道:‘我们久仰圣剑士之名,在这里等了好一阵,希望能先见他一面。不过一直没有看到他。请问他还在上面吗?’
  ‘是凯曼来的两位大哥啊!’萝纱认得同是凯曼人的这两个领队,她微笑答道:‘艾里他刚才换过衣服就先走了啊!你们没看到他下来吗?’
  ‘没有啊?’哈尔曼和克里维互相望了望,脑中将刚才所见的人过滤了一遍,确定自己不曾看到他下来过。圣剑士那般耀眼夺目的人,如果看到没有理由会错过啊?
  ‘没看到?待会儿的接风宴他得出面呢,这么会儿功夫会跑到哪里去?’萝纱也觉得奇怪,话声化为喉间含糊的咕哝:‘说不定是去找那位迪博雷先生聊天?他也当过盗匪头子,可能很合得来?’
  众人亦纷纷四下张望,寻找艾里的踪影。
  先前被带他们进基地的美女投以怪异眼光时,就在克里维心中破土而出的不好预感,迅速抽枝萌芽,茁壮成长,他很真切地感觉到,这一次的行动很可能会以莫名其妙的方式流产……
  萝纱忽地眼睛一亮,向远处大力挥手,试图引起一人的注意:‘艾里,你躲得那么远干嘛?一起去会场吧!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那么大包啊?’
  哈尔曼和克里维转头看去,见先前那替他们拎包的金发男子小跑过来,向自己歉然笑道:‘不好意思,两位。不过,请问这包东西,我要拿到什么时候?’
  ……不会吧?!
  萝纱无奈摇头:‘真是的!包包请人直接送到他们的住处就好啦?’
  不会吧?!
  哈尔曼和克里维望望圣女,又转头确认她确实是向着那温吞男子说话,嘴巴越张越大,骇异莫名。这男人竟然和城楼上那耀眼的圣剑士是同一个人?!
  仔细一看,面目轮廓确实像,不过笑起来的气质威势未免差太多了吧?!这样温和无威,被收拾场地的仆役们赶来赶去的家伙,竟会是这里的首领?!
  而自己当面认不出目标也就罢了,居然还叫目标替自己拿了半天的包包,好方便自己行事?!这……这也太扯了吧?
  过度的惊讶,令素来冷静自持的两位队长也难以很快反应过来,满腔的杀意早已被冲得七零八落。不需要互通声气,两人也都知道这次的行动是泡汤了。
  在场的其他人只道这两人离谱的惊愕之态,是因为他们心目中圣剑士形象的幻灭,纷纷轻拍他们的肩膀,安慰他们:‘慢慢就会习惯的……’
  只有纪贝姆乱发掩盖下的精明眼神,敏锐地捕捉到他们的眼神有别于一般的惊讶,而是带了些许煞气和措手不及。他打量着两人,不动声色。
  接风宴很是热闹。菜色不算精致昂贵,却热乎乎、够份量,足以慰劳大家饥肠辘辘的肚皮。这一次加入的新伙伴相当多,大家边吃喝边相互认识,气氛煞是热闹。
  卸下银甲的艾里伴着萝纱等其他黑旗军首脑一同进场时,还有不少人好奇他的身份。当圣女以一脸家丑外扬的歉然之色,向大家再次介绍他的身份时,全场愕然。
  不过除了哈尔曼那帮人,其他人没受过注重阶级贵贱之别的凯曼风尚的薰染,对圣剑士毫无首领样子的事没有太大的反弹便接受了。不少人原本对身为名声清高的圣剑士和黑旗军领袖的艾里心存敬畏,见到真人却是这副德性,距离感反而被消弭了不少。午宴到了后半场,大家已经混得相当熟络,艾里很满意午宴的热烈气氛。
  只可惜有些美中不足--某个不受艾里欢迎的人物也混进基地来了。
  那个来路不明的维洛雷姆一看到萝纱,便极为热情地扑了过来,而萝纱见维洛雷姆的精神饱满,看来在黎卢时所受的伤已经痊愈,显然也十分欢喜,拉他坐到身边亲匿地说话。艾里每瞥一眼,心火便上窜几分。
  只是萝纱和什么人往来是她自己的事,他知她和自己一样不喜受人干涉,自己虽看维洛雷姆可疑也不能作为阻止她的理由……唉,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不能纾解心口闷气!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理直气壮地过去把萝纱拉到一边:‘对了,在拉雅达时……那个人曾叫我转告你一件事。’
  那个人……萝纱立刻会意他指的是自己的父亲罗炎,眼睛一亮:‘他……他说什么?’
  作为黑旗军招牌之一的圣女,名声何等高洁,真正的身份却是曾祸乱人界,鼎鼎大名的魔王的女儿,这消息如果传扬出去,且不管刚起步的黑旗军会受到何等重挫,萝纱恐怕也将生活在人们异色的眼光中,再难过上安宁日子。因而除了纪贝姆、艾里和她约定不把这件事向任何人透露,如果不得不说到相关的事,就用‘那个人’作为罗炎的代称。
  ‘他说教你黑闇波的那家伙是有名的滑头兼花花公子,让你留心别被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花花公子?萝纱有一瞬间的错愕。自己认得的那个维洛雷姆好像挺拙的吧?
  维洛雷姆曾不顾自身危险地为她铲除可能伤害她的人,她的眼睛也看得清楚,他对自己的态度并不轻浮。再说父亲说的是‘留心’,也没有一定要她和维洛雷姆保持距离,她安抚艾里道:‘放心吧!维洛雷姆不会对我不利的。’
  两人与话题中的当事人距离不够远,维洛雷姆也听见了他们的话,直觉地感觉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些对萝纱来说很重要的事。他在脑中迅速推演盘算起来。
  听起来他们口中的‘那个人’,似乎挺了解自己在魔界时的名声。而就算是在魔界,知道自己会黑闇波的人也不会太多。眼下待在人界,而又和艾里他们有所交集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听他们的口气,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纪贝姆……
  再联想到萝纱的魔族血统,见惯风浪的维洛也不由猛一瞪眼,接着诡笑起来。
  这么说来,萝纱的父亲九成九就是罗炎了!自己和罗炎还算有点交情,如果直接跟他套交情,说不定能把萝纱骗到手?
  艾里看萝纱这般维护他,而维洛雷姆的诡笑又像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邪恶至极,心中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逮不着他对大家有什么恶迹,只得大翻白眼。
  认得维洛雷姆的琉夜、埃夏等人,知道艾里和维洛雷姆面对面时经常会上演这种戏码,有的呼朋引伴共赏奇景,顺便讨论艾里何日才能翻身,有的抱着饼干零食躲到角落独善其身。其他初见维洛雷姆的人,看这情形也猜到其中恐怕有不少隐情甚至是桃色纠纷,纷纷投来好奇的眼光。各种反应,不一而足,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点--完全与一般人对待首领的恭敬尊重沾不着半点边。
  ‘……实在无法想像黑旗军的人,怎么会用这种态度对待首领?’
  望着会场中心最热闹的地方,克里维呐呐自语。哈尔曼冷淡地提醒:‘不用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事。有时间的话,我们应该去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
  先前城楼下没认出人的意外,打乱了哈尔曼的脚步。他不确定当时措不及防下,自己或克里维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个看不清年纪的灰发男人偶尔投来的眼光令他觉得有些不安。
  而原本以为那在途中认识的魔术师会和圣剑士有些交情,可以利用这制造比较有利的机会,不过看两人隐隐透出火药味的相处方式,利用维洛雷姆的话,恐怕只会让圣剑士更加警惕。这条路是不通的了,他只有另谋新路。
  ‘可是……看到圣剑士的真面目后,总不觉得他会是个多难对付的角色。’克里维颇感困惑。
  ‘哼,真面目!’哈尔曼为克里维的不成熟冷哼一声:‘这个男人既然有两副面目,你怎么能确定哪一副才是他的真面目?或许这个无能者是假象,在城楼上那深不可测的战士才是他的真实一面;又或许这两副面目全是真的,只是他性格中不同的两面。这样的男人比单纯的人还要更难对付!’
  防备着被黑旗军的人察觉出端倪,两人面上没有泄漏出一丝杀机,话声也维持在不入第二人之耳的范围内,小声地交谈着。
  ‘不要被你的主观臆测牵着走。不管他的外表有没有高手的样子,从圣剑士在战场上的表现,已经可以确定他绝对是难有敌手的强者!合我们二人之力,也必须筹划出一个完备的计划才可能杀得了他。刚才既然已经错过了机会,就先不要匆忙动手。我们先观察他的日常生活习性,寻找可用之机,再来决定下一步行动。’
  ‘是。’
  克里维服从地答应他的长官。他的眼光如同铁器受磁铁吸引一般,总忍不住要往艾里那边溜去。他发现就算队长没有命令自己观察圣剑士,他也很难不去留意那奇怪的圣剑士。
  观察了许久艾里的行动,他可以确定圣剑士与英雄气概沾不上边的表现并不是作伪,一开始时对圣剑士真面目与表象的巨大落差的震骇已经渐渐变淡。不过他胸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成了两个。
  首先是这般没有首领威严的圣剑士,为何还能坐在首领宝座上,没有被人取代?
  其次是过往所受的教育让他相信,只有确立严明规范制度的军队,方能以最高效率贯彻命令,发挥超越个体相加的强大力量。而拥有极强的战斗力和凝聚力,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崛起的黑旗军,怎会是一支没上没下、乱七八糟的队伍?这样的队伍打起仗来,怎么不会把力量都消耗在内乱上?
  他在黑旗军基地中所见到的,是对过往笃信之事的全然颠覆。疑问横亘在胸中,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这答案甚至可能会撼动他过往所奉行的信条!
  上位者若是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尊崇地位,不压制住底下的人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是任凭他们翻天覆地,因地位高低之别而生的忠义信条岂不是失去了基础?然而黑旗军的崛起,就是证明这样的做法也能行得通的活脱脱范例。这也就是说,他二十多年来坚信的忠义信念,根本无关紧要?
  克里维觉得心中一角隐隐骚动,心绪总无法平稳下来。他感觉到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从根本上动摇他的心志。
  今日入城的新伙伴们都是旅途劳顿,填饱肚子后便都有志一同地火速赶回住处蒙头大睡。不过维洛雷姆却是例外,坐在位子上不急着挪窝。
  见会场中那些凯曼人都走了,也没有其他人靠得太近,不虞被人听到谈话,他向萝纱商量道:‘我和那些凯曼来的人只是路上遇到才一起来的,不是一路人。不过先前安排住处的人看来不知道,把我和他们安排在一起住。能帮我掉换一个住处吗?’
  不过是小事一桩,萝纱二话不说,很干脆地起身去帮他安排。
  之前艾里劝导萝纱无效,他不放心留她一人在维洛雷姆旁边受他荼毒,也把位子挪到萝纱另一侧就近监视。萝纱走开,便剩下艾里和维洛雷姆两人大眼瞪小眼。
  萝纱还不够世故,看不出这是维洛雷姆支开她的手段,艾里自不会这么纯真。他疑惑地盯着维洛雷姆:‘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维洛雷姆只是偏头望着他,沉吟片刻后才冒出一句:‘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笨蛋!’
  ‘啊?’艾里瞪眼,随即沉眉闷声道:‘哦,既然这么不满,这里随时敞开大门,欢送你离开。’
  ‘别人没感觉也就算了,你可是当事人,不会真的迟钝到一点都没感觉到那些凯曼人来意不善吧?’维洛雷姆放肆地嗤笑。
  ‘哈尔曼和克里维发现弄错人时,眼光不大正常,确实有古怪。’
  一句男声插了进来。原来是纪贝姆走了过来。他似是一开始就猜到了两人在谈什么,走过来发表自己的看法。维洛雷姆知他曾是魔王依赖的智将,能看出些端倪并不奇怪。他笑得更是夸张:‘居然还帮要杀自己的人拎包,方便人家动手!这样的人居然也是黑旗军首领?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这回却是换艾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看到了?’
  ‘我和他们是一同进城的。之前我在来的路上也从他们那里听到一些事……’
  维洛雷姆察觉艾里只是沉默,对自己所说的并没有显露出多少惊讶,随即醒悟过来并住了口:‘……你知道了?’
  艾里想了一想,忽地放松紧绷的面皮笑眯了眼:‘纪贝姆先生你看错了,维洛雷姆你也想太多了。只是巧合吧!他们是千里迢迢地来投奔我们的朋友啊!我们不该胡乱怀疑他们。’
  ‘你……’维洛雷姆怀疑地打量他。这太过灿烂的笑容,让他越看越觉得没那么单纯:‘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还是他真的太白痴了?
  回想起来,艾里虽是当时抵挡魔族入侵人界的五英雄之一,不过自己来人界后跟在他们左右的时候,倒真没有看到他展现过什么聪明才智。也许他不过是武技不错,头脑却简单的人物。
  看艾里仍是不甚在意地应道:‘没什么打算。我只是不想冤枉别人。’他终于忍无可忍,放弃地甩甩头。
  ‘随便你,随便你了!我管那么多干嘛?’
  会出言提醒艾里凯曼使诈,已经令他自己很震惊于自己今天的仁慈和鸡婆了。他又不是萝纱,自己可没有确保他生命安全无忧的必要。
  而在说出自己的观察所得后便静静旁观艾里反应的纪贝姆却不作如是想。
  纪贝姆和维洛雷姆跟在艾里等人身边的时间不同。虽然次数不多,不过艾里帮助山贼们突围以及后来在一些战事中展露的智谋,他已经领教过。艾里不是思虑缜密精于算计的人,但思维却很灵活,眼光不为框框所拘,往往能想到旁人没想过的方向。他如果真的有心,多在一些小处下功夫,或许能展露出更胜过自己的谋略……
  既然艾里不是无谋之人,他在自己和维洛都指认那伙凯曼人心怀不轨后还坚持不对他们有所行动,必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念及于此,他遂下定决心除非凯曼人的行动有危害到萝纱的可能,否则他便不再劝告或是插手此事。
  老实说,首领时而作出的出人意料之举,也是他跟随艾里所希望看到的。真正拥有足够能力的人,不会愿意跟随一个没有主见,全然被自己一手掌控,有如牵线木偶的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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