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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小说] 网络玄幻小说《星空倒影》作者:弦歌雅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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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7-12-27
第二十五章 活着真好

 

  夜幕低垂,璀璨的星光倒映在晨曦河中,为流水镶嵌上明亮的色彩。晚风轻吟,河面上安详而平静,连岸边小野兽的呼吸声音也似乎变得欢欣雀跃起来,让人不由得赞美活着的美好——尤其是对于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的我们来说。

  我们释放了所有失去抵抗意志的温斯顿士兵,当然,在此之前我们已经从他们嘴里掏出了所有我们需要的情报:自坎森平原脱困之后,温斯顿西路军一路高歌猛进,已经控制了晨曦河北岸的拉图多、东彻尔得港以及军港卢比芝林。开普兰秉承着他残暴嗜血的传统,每占领一座城池都要展开大规模的屠杀,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当他们攻入卢比芝林时,黄金玫瑰号正伪装成商船在港口补充补给。眼见情势紧急,不知道为什么,凯尔茜将一所孤儿院的孩子们全部搬上了船,然后在烽烟战火中强行起航。自大的开普兰不愿看见任何人逃出自己屠刀,居然抢下一艘德兰麦亚战舰贸然追击,将占领工作全部交给了他的副官。原本高大的战舰是不可能追得上灵巧轻快的盗贼船的,可满载着孩子们的黄金玫瑰号大大超出了平时的载重,完全失去了速度上的优势,经过了近一天的逃亡,还是被开普兰的战舰追上了。然后,他们就遇到了我们。

  最重要的是,我们从一名军官口中得到了温斯顿军下一步的计划:温斯顿的东路和中路军将于卢比芝林会合,然后横渡晨曦河,登陆晨曦河南岸,战斗将由中路军统帅,温斯顿帝国上将,乌瑟斯·德·里贝拉公爵指挥。他们选择的登陆目标是坎普纳维亚,那是我们一天后要到达的地方。

  我们别无选择,那里是距离我们最近的港口,无论是休恩的商船还是凯尔茜的黄金玫瑰号都必须在那里获得补给,尤其是在增添了满满一船要吃饭的孩子之后。而且,经过一场惨烈的战斗,无论是大部分都受了重伤的水手和残破的船只都决定了我们必须在这个港口停留一段时间,更何况我们还负有调动的命令。

  我们没费多大力气就让这群死里逃生感激不尽的温斯顿士兵相信了发起这次奇袭的是由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子爵领导的德兰麦亚军第七军团步兵特别机动队,这对于敌人来说是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最新情报,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我们希望这个假消息能为我们赢得足够多的时间。无论我们想干什么,最需要的都是时间。

  紧张的气氛弥散在同行的两只船上,无论是商人、水手、士兵还是盗贼都在忙着修补船只和抢救重伤的同伴。弗莱德和达克拉只是受到了强烈的震荡,受了一些内伤;我们多半都受了些皮外伤,到也并不严重。只有红焰依然保持着开朗活跃的性格,战斗结束半天后他就重新出现在甲板上,他壮硕的体质可能是他得以迅速恢复的一个主要原因。他右臂肩膀处缠着厚厚的绷带,脖子上套着一条纱布,手臂挂在纱布上。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出现在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一片热闹的景象。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不是他在找热闹,而是热闹找上了他:

  “你给我站住,换药的时间到了。”

  “我的姑奶奶,你自己有船,干嘛老是在这边呆着?你就饶了我吧,那是换药吗?那比你刺我的那一剑还疼呐。”

  “别废话,兄弟们,给我拿下!”

  “唉……兄弟们,咱们平时的关系可都不错,你们怎么帮着强盗对付好人啊?”

  “红焰啊,我们也不想看你受苦,可你也知道,我们是水手,人家是强盗。总有一天我们要落到人家手里的是不是?你委屈委屈,全当是为了兄弟们,你就从了吧……”

  “我从什么?没有义气的家伙,呃……”

  “好啊,受了剑伤你居然还敢喝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你的脾气真是和我老姐一模一样的,多管闲事。”

  “你的酒是哪来的?我和商人们都说过了,哪个不要命的敢把酒给你。”

  “你别管,我才不告诉你。”

  “混蛋,你居然把擦伤口的药酒给喝了?刀伤剑伤是不能喝酒的,你自己不知道么?”

  “我是精灵,人类的医疗理论对我不起作用!”

  “你还敢嘴硬,看我怎么修理你!”

  衣服被撕扯的声音。

  “别,你轻点,求你了,这样不好,我……啊,伤口又裂了……救命啊……强盗杀人啦……”

  正在擒拿与反擒拿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忽然其中的一方停止了动作,低着头发出了啜泣的声音。另一方顿时慌了手脚,手舞足蹈地回过头来哄着:

  “你……你怎么啦?我没事的,一点也不疼,你放心。我……我让你帮我换药还不行吗?你别哭啊……”

  四周的人群知机地默默回避了,偶而有两个好奇心重的躲在旮旯里窥看着事情的进一步发展。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杰夫里茨·基德当然不会……这个……错过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伤着你的,我当时……我当时气疯了,我以为你……”凯尔茜扑在红焰怀里柔声细气地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把眼前这个脆弱的女孩子和战斗中那个手持刺剑一身血迹的女强盗联系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怪你。”红焰轻轻抚摩着凯尔茜的亚麻色头发,轻声安慰着。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凯尔茜忽然叫嚷起来,忽地声音又低沉下去,“我是个孤儿,我和船上的人,钩子,铁锚,我们都是。”

  “我们从小是在卢比芝林的幼善孤儿院长大的。从我记事起,就记得院长曼迪夫人的慈爱和善,她为了我们这些孤儿,四处奔走募捐,为我们的衣食奔波。她把每一分钱都花在我们身上,为我们吃,为我们穿,还请人教我们读书。有一年冬天,孤儿院里没有柴火了,她把我们五十多人都带到家里去。她的家不大,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摆设,可是那里真温暖啊。我们在那里住了整整两个月,直到天气暖和了才回到孤儿院。”凯尔茜沉浸在往昔的童年岁月中,不知不觉地搂住了红焰的腰。

  “我们长大了,想去工作,可根本没有人愿意雇佣孤儿院里出来的人,我们连跑腿出苦力的工作都找不到。后来,我们遇上了辛格大叔。他是个盗贼,可他是个好人,他收留了我们。我们在河上打劫,可从来不动那些正当商人的船只,只动那些奸商和贪官的行船。如果有船只在河上遇险,我们还会尽可能地帮他们。”

  “后来,辛格大叔死了,我就成了船长。我们把抢来的钱财都送给孤儿院,也不敢告诉曼迪夫人钱是从哪来的,只说是别人捐助的。我们只希望不要让更多失去了家庭温暖的孩子能够得到关心,我希望他们比我们过得好,我们想帮助他们,想报答曼迪夫人的养育之恩。”

  “那天晚上,我们本来是想去孤儿院的,可忽然间全乱了,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温斯顿士兵,他们见人就杀,尤其是女人和孩子。我们能怎么办?我们必须把孩子们都带走,他们是我们的影子,是曼迪夫人的命啊。”

  “在码头上,我无法隐瞒。我告诉曼迪夫人我们是群盗贼。她笑了,她一个个地抚摩着我们的头,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她告诉我们,她早就知道了,我们的所有作为她都知道。她说我们都是好孩子,她为我们骄傲。无论我们是什么人,她都为我们骄傲。”

  “许多人冲了过来,我们挡住了他们,我们让所有的孩子都上到了船上。可我没能救得了曼迪夫人。她就死在我身边,脖子上冒着血,手还指着船,指着船上的孩子们。”

  “她死了,我没能救得了她。我不敢再去见孩子们,我怕他们问我曼迪夫人去哪了,是我的错,我没保护好她?我恨,我恨温斯顿人,我恨不得他们都死光!”凯尔茜忽然一下子抱住了红焰,失声痛哭起来,自然红焰原本就不怎么完整了的衣服成了凯尔茜擦眼泪和擤鼻涕的毛巾。

  红焰忍着伤口的疼痛,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柔声说:“别哭,别哭了,你做的很好,你救了所有的孩子,不是吗?你是个好姑娘,曼迪夫人不会喜欢看见你这个样子的。她不希望看见你恨别人,从小她不是就在教你吗?教你关心人,教你照顾人。她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可她是这么做的。来,擦干你的眼泪,我们去陪陪你的小朋友们。现在你就是他们的曼迪夫人,你要作他们的老师,他们的母亲。你要把你从夫人那里学到的教给他们。听话,听话,不哭了,乖……”

  看他们当前的行为举止,根据我刻苦钻研消遣的言情和骑士小说多年的经验,我深切地感受到,眼前的这两个异族男女已经开始在一条名叫爱情的河流中一起洗澡了(似乎原文叫什么“共浴爱河”)。说实话,这个消息并不怎么让我感冒,甚至给我带来了一些生理学和遗传学方面的困扰:

  “人类和精灵也可以恋爱吗?”看着一对渐渐消失在星光中的背影,我震惊于自己惊人的发现。

  “没有任何法律反对异族之间的爱情和婚姻,事实上,人类的精灵的婚姻早在创世记录中就有据可查,据今起码有五千年的历史了。只是后世的战乱和其他原因让各种族之间相互仇视,才自我封闭起来,减少了相互之间的接触,通婚的情况也就少了。偶而出现过的例子都没有记录在案,因此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

  “哦,是这个样子啊。”我恍然大悟,“咦,弗莱德,你怎么也在这?”

  “我……我只是胸口有点闷,想出来透透气……”

  “难道,你也对别人的隐私……嘿嘿嘿……”

  “啊,才没有,我是不小心看见的。”

  “弗莱德,你居然脸红了,这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你胡说什么,我……我才没有脸红,那是我受伤后气血上涌。我有点头晕,要去休息了……”他向舱门走去。

  “你看见队长没有?”我微笑地看着他离开的窘迫背影,没话找话地大声问道。

  “我估计在靠岸之前是没人能再叫醒他了。”他径直向前走,头也没有回。

  “罗尔他们都还好吧?”

  “基本上都恢复了,正在休息呢。你也早休息吧。”他抛给我一个挥着右手的背影。从我角度看过去,无数道星光映射在他乌亮的头发上,似乎整个夜幕都是他背影的延伸,他的手仿佛正抚摩着清澈的天空,几乎要把天上最明亮的一颗星星抓在手心里。这个背影让人觉得美好和安全,驱散了我心中对未来仅存的一丝不安。

  当这样的背影消失在我的意识中时,我得到了自战争开始后最平静的一个睡眠。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7-12-27
第二十六章 无耻行径

 

  港口,一个城市中最热闹的地方。这里往往聚集着大量来往船只上的水手和乘客,为他们准备的旅店和酒馆总是分外的热闹。本地鱼贩的小船只会直接在自己的船上贩卖刚起网的河鲜,总会有一些衣料朴素却又变着法打扮得时髦的家庭主妇或是大户人家的厨娘会来这里挑选自己下一顿的菜肴,为了节省或是多克扣几个铜板而和鱼贩争得吐沫星子四射——这些女人们一定是你见过的口才最好的人,她们可以以低于原价三分之一的价格买下一条或许只有两根手指头粗的小鱼,然后撇下瞠目结舌无话可说的鱼贩,挥舞着手中的战利品向自己的女伴炫耀着自己的能干,仿佛一个将军高擎着得胜的战旗一样骄傲,当然,因为砍价过于投入而耽误了作饭的时间这一小小的失误,她们是不会向别人提起的。

  这就是港口,在这里你可以看见最勇敢的水手,最精明的商人,最广博的旅行者,最能干的主妇,最机灵的孩子和最清冽的美酒。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出现在坎普纳维亚,一个被称为“晨曦河的初日”的美丽而小巧的港口城市。

  一切都因为战争,当温斯顿人已经控制了晨曦河北部大部分地区的消息传来之后,所有南岸的城市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每个市民都在街头巷尾的阴暗角落里传递着温斯顿魔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消息,在传说中,温斯顿人都成了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魔鬼,烧杀抢掠只是必修课程,吃个小孩都不吐骨头。码头上挤满了因船只无法出航而无聊闲坐的水手们,酒馆里挤满了用酒精和赌博排解战争忧虑的旅行者,没有一只捕鱼的船只工作,没有新鲜的河鲜,困顿的渔民们依靠原本就微薄的积蓄过活,有的人开始向亲友借贷。有钱有门路的人们全都已经离开了这靠近前沿的最不安全的城市,维护秩安的城市警卫队根本无心工作。打架斗殴、坑蒙拐骗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即使是强奸杀人、持杖行抢这样的严重罪行也屡见不鲜,不少军人和警卫队员也加入这种罪行中去。所有的管理和指挥机能已经完全瘫痪了,整个城市已经完全失去一个港口明珠的辉煌,陷入了覆灭前最后的疯狂。

  这就是我们登上坎普纳维亚港口后看到的景象。

  我们告别了休恩和红焰他们,进入了城市。他们的工作并不比我们更轻松,休恩必须尽快修理好船只,补充补给,并努力在战斗打响之前起航。而凯尔茜除了要处理这些同样的事情之外,还必须为一船近百个孤儿找到能够容身的安全场所,这简直比让她独自抵抗一百条战舰还要困难。

  不久之后,我们站在了执政官彼特舒拉茨伯爵阁下面前。这座城市的统治者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他肥胖的面颊和臃肿的身躯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他深深地陷入宽大的靠背椅子中,将全部的肉体平摊在柔软的垫子上。

  “长官,我们得到消息,温斯顿人将于三天后攻击坎普纳维亚。”上前报告的依旧是弗莱德。

  “什么!” 子爵老爷表情就像刚吞进去一只蟑螂一样难看。我猜他宁愿真的吞了只蟑螂也不想听到这样的消息。

  “敌军的人数大约有一万左右,总共大约三十条战舰,由乌瑟斯·德·里贝拉公爵指挥,请您早做准备。”弗莱德不卑不亢地继续着他的报告,而子爵先生已经几乎瘫在了座位了。

  “一万人……你说的对,得早作准备。”子爵眼珠乱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是说,他们三天后进攻?”

  “三天后的清晨,长官。”

  “好,那就好。”子爵面色缓了一缓,两腿也不像刚才那么哆嗦了,挺了挺腰杆,对我们说,“诸位辛苦了,今天先在我这里休息,明天再去守备军指挥部递交调令。”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关于温斯顿人攻击的事,先不要对外透露,以免造成城中的混乱……”

  我们被安排在官邸的客房中,这样的礼遇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有点不同寻常。我从弗莱德的眼里读出了一丝忧虑,晚餐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他。

  凌晨时分,弗莱德再次出现了。他逐个摇醒了熟睡中的我们,让我们穿上衣服跟他出去。我看见他面色铁青。

  我们跟着弗莱德来到官邸后院,那里正停着几辆马车。不少仆从正忙着将沉重的箱子往马车上搬,彼特舒拉茨伯爵焦急地站在一旁,不时发出催促的声音:

  “快,快点,今天晚上搬完,明天一早城门一开就走……”

  四周很黑暗,只有马车附近树着几个火把,没有人发现趴在墙边的我们。

  “他想逃跑!”罗迪克惊呼,我们都十分惊讶,继而是愤怒。这个怯懦的贵族,居然在战争到来之前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打算偷偷地溜走,这种事情即使发生在普通士兵身上也是足可羞耻的。

  “这个无耻的懦夫!”达克拉低声怒吼。

  “拦住他,弗莱德。”我建议。这个败类的卑鄙行径足以让任何一个稍有良心的人愤恨不已。

  不等弗莱德说话,卡尔森已经跳了出去。

  “谁!”警觉的仆从听到声响。

  “子爵阁下,您这是打算上哪里去啊!”卡尔森走出黑暗,摇晃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摇曳着慌张的影子。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子爵惊惶地叫喊着。

  “难道说,您是打算背弃您的部属和人民,离开这个即将爆发战火的是非之地吗?”卡尔森双目圆睁,两眼几乎能冒出火光。我从没见过他如此愤怒。

  “给我杀了他!”子爵忽然大喊,命令着自己的仆从扑向卡尔森。

  不用命令,我们也拔出武器冲上前去。

  为了避免在逃跑时被发现,尤其是避免被士兵知晓,彼特舒拉茨伯爵只带着十几个贴身的仆人、女佣,连自己的侍卫都没有惊动,凭这些人的本领自然不会让我们有太大的麻烦。只几个照面,半数的仆从已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其余的见势不妙,能溜走的都溜走。转眼之间,尊贵的子爵阁下就欣喜地发现,他已经被我们团团围住了。

  “你们想干什么,站住,我命令你们,站住。”他胡乱地发号施令。

  “是您首先放弃了对军队的指挥权,长官,我们为什么要听命于您?”弗莱德站到他面前,一脸的厌恶。

  “你们……放我走,我给你们一千……不,五千枚金币。”

  卡尔森窜上去抽了他一个大耳光,打得这个养尊处优的老爷嗷嗷直叫。

  “我是国王陛下册封的贵族,平民殴打贵族要被处以砍手之刑的!”

  卡尔森反手又抽了他一个耳光,回答说:“临阵脱逃,按叛国罪论处,人人得而诛之。”

  子爵挣扎着辩驳:“我没有想逃跑,我只是……”

  连续十几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你没有想逃跑?好啊,那你怎么不把你的卫兵喊来啊?让他们过来抓我们啊?”

  子爵原本圆润的面孔一时间更为青肿光亮,唇齿流红,哼哼唧唧地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要不要我替你召集士兵,告诉他们你在战争到来之前打算一个人溜掉,把他们放在这里等死?他们会很想尝尝自己上司的鲜血的,我保证。”

  子爵连忙摇头表示反对。他很清楚,在愤怒的大群士兵面前,自己很快就会被撕成碎片。

  卡尔森继续一巴掌一巴掌地拍在子爵脸上,一边愤怒地大吼:“就是你们这些无能的贵族,把那么多士兵抛弃在战场上。你知道你们害死了多少人吗!他们是多好的战士啊,你们知道吗?最让他们羞辱的是,他们原本不用死的,是你们的无能无耻害死了他们……”

  眼看尊贵的子爵阁下的面孔已经难以辨认了,我们忙把失去了理智的卡尔森拉开。拉开他的时候,我依稀从他粗大的嗓门里听到了几丝啜泣的声音,心里一阵困惑……

  “难道这个粗鄙懒惰的家伙,也曾经……”

  彼特舒拉茨伯爵忽地抱住弗莱德的腿,大声哭喊着,打断了我的疑虑:“放我走吧,求求你们了。我不想死啊,放我走……”

  弗莱德强忍住掐死他的冲动,大声质问:“你走了,你的士兵怎么办?你的人民怎么办?”

  “他们早晚会死的!”子爵歇斯底里地大叫,此刻哪里还能从他身上看到所谓的贵族风度,“城里只有两千不到的士兵,温斯顿人足有一万,他们早晚都会死的,我不想跟着他们一起死!”

  “无耻!”罗迪克狠狠地在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我是懦夫,我怕死,谁不怕死?我把这位子让给你,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你放我走吧。”他边说边把身上的印鉴、委任证书、家族徽章什么的都掏了出来,撒泼一样抛在一边。

  “我不想死啊……”

  我们都愣住了,谁也想不到这家伙撒起泼来像个女人一样,这么一来我们还真是拿他没有办法了。难道让我们真的杀了这个没用的蠢材吗?

  这个时候,我们对自己的前途茫然无知:留下继续我们的军旅生涯?失去了指挥官的城池一触即溃,无异于送死。难道说要离开吗?我们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一群失去编制的散兵游勇,多半会沦为盗匪或是被以逃兵罪论处。我们已经逃窜了几乎半个国家,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会在哪里。

  弗莱德拣起地上印鉴和证书,犹豫了一下,对我们说:

  “朋友们,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可选。”

  这世上有一些人,他们的身上似乎有这样的一种特质,让人信任,让人安定,让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愿意依赖他,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他。毫无疑问,弗莱德正是这样的人。

  在过去时间里,我年轻的朋友屡屡证明了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几次三番将我们从毁灭的边缘拯救出来。我们对他的尊敬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名义上的领袖卡尔森。是的,卡尔森是个好军官,但那仅仅是在战场上,他只有战斗的经验,弗莱德却有带领我们走出困境的智慧。甚至连卡尔森自己也开始有这样的自觉,悄然开始了转变,默认了原本自己下属的领导。

  现在,我们正在望着他,期待他的决定。

  “第一,我们离开这个随时可能会崩溃的城市,继续逃亡,保住我们的性命,就像……就像我们的子爵大人一样。”他踢了踢脚下的胖子。

  臃肿的子爵鼻腔中发出不屑的“哼”声,他显然把我英勇的朋友当成了和他一样逃避责任的人。

  我们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虽然我们并不像子爵一样对这个城市负有什么责任,但一想到“像他一样”的离开,就难免让人涌起厌恶的感情。

  “但事实是,离开了这里,我们将再也无处可去。我们会是一队逃兵,就算没有人会追究我们的身为逃兵的罪责,也会把我们送到随便哪一个靠前的战场上。在我们英明的指挥部领导下,我们不愁没有机会送命。”

  “第二,我们留下来,不是作为一个士兵去送死,而是作为一个将军去赢得一场胜利。”弗莱德的声调猛地高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异样的光辉,热情地望向我们。

  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迟疑地看着他。

  他摇晃着手中的印鉴和证书说:“这座城市有稳固的防御措施,有两千经过训练的士兵,有将近四万的人口,如果指挥得当,我们完全有可能赢得胜利。起码,我们有这个机会,我们的生死在我们自己手中。其实这很简单……”

  他抽出了黑色的“墨影”,手一挥将它插在地上,高昂起头,看着我们说:

  “只需要打赢一万人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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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7-12-27
第二十七章 窃城的领袖

 

  今天,坎普纳维亚城的军营里传出了集合的号令。我不知道这是多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守备军的全体集合,这些军人似乎早就忘记身为一名士兵的素质,用了超出规定十倍都不止的时间才算集合完毕,而且队列站得歪歪斜斜,让我们这些只当了不到一年的新兵也看得直皱眉头。

  守备军们惊讶地发现,今天站在营地高台上的,不再是原先那个耀武扬威的胖子了,而是几个身着简单铠甲的年轻士兵。当然,卡尔森例外,他已经已经不能算年轻了。包括基层军官在内的士兵们在队列中交头接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已经不由得他们思考了,弗莱德已经站了出来。他手持城主的印鉴和证书,大声宣布:“士兵们,我是这座城市的新主人,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子爵。”

  他说的不完全是假话,事实上,急于逃命的子爵阁下并不介意在短时间内完成一个正当合法的手续,声明自己因病需要离开坎普纳维亚城休养,并取消自己子女对坎普纳维亚城的继承权,将自己家族对坎普纳维亚城的拥有权合法转让给刚上任的守备军官弗莱德等等。除此之外,他还不得不写下一份供认自己临阵脱逃的证词供我们收藏,以避免今后他对我们的报复——按照他胆怯又愚蠢的表现来看,我想我们是看不见他报复的那一天了。但确切地说,弗莱德说的也不完全是真话,他的子爵爵位就纯属子虚乌有。但律法规定,只有有爵位的贵族才有资格行使城主职权,我们并不介意在生死关头稍稍欺瞒一下德兰麦亚并不健全的法律制度,用这种方式窃取一座城市。

  弗莱德的话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反响,士兵丛中发出这样的声响:

  “集合我们只是要通知这件事吗?”“我们已经知道了,解散吧。”

  底层的人们并不介意谁是自己的统治者,他们更关心自己今晚的饭食和明天的衣饰。他们所要的并不远大,只要能给他们饱暖,他们就愿意听从你的召唤。遗憾的是,并不是每个统治者都了解这一点。

  “我知道,你们并不关心我是谁。但是,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和你们生死有关的消息。”

  瞬间,喧闹嘈杂的声音消失了,台下安静的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生死相关,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中,没有人会对这样的消息无动于衷。

  “两天后的清晨,我们的敌人,温斯顿人,将会袭击这座城市。”

  台下顿时一片混乱,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慌张的神色,有的人绝望地叫喊,甚至有人当场就哭泣出来。关于温斯顿人残暴凶猛的传说已经太多了,多到足够瓦解守备军的战斗意志。就让他们暂时地精神崩溃吧,现在崩溃,总比看见敌人之后再崩溃要好的多。

  “你们中会有逃兵,今天晚上就有,”台下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弗莱德趁机继续他的讲话,“或许不用今天晚上,就在散会之后,站在我眼前的士兵或许就连现在的一半都没有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弗莱德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一些人的脸悄悄地红了起来,他们已经比自己的战友们率先动过当逃兵的念头了。

  “逃跑的人能活下去,再活三个月,或者五个月。你们能够回到家中,和老婆孩子见最后一面,然后等到温斯顿人再杀上门去。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还可以逃,抛下你们的亲人朋友,就想这次你们抛下你们的战友一样。”

  “我允许你们逃跑,但你们总有逃不掉的一天。到了那一天,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将全部都是温斯顿的杀人禽兽,你们早晚会一个一个死在他们手里,而且,和那些拼死战斗过的人们不同,你们会连捞回本钱的机会都没有,你们就要死在他们手里了,并且搭上老婆孩子的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台下的渐渐安静下来了。士兵们开始认真地听弗莱德说话,有的人在远处听得不是很清楚,甚至偷偷移动到近处来听。

  “现在有一个机会给你们,你们可以不用死,也不用逃。”

  “我们该怎么办?”台下有人喊。

  “你应该为你的问题感到耻辱。你们不只是士兵,你们是群战士,你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就应该是战斗!你们手里有剑,难道还要乞求敌人像狗一样饶恕你们吗?”弗莱德的声音里带着愤怒的力量,在台下传播着一种异样的气氛。

  “我们打不过他们。”有人乱哄哄地起哄。

  “是啊,他们太强大了。”

  弗莱德皱了皱眉头。一支军队中并不害怕出现几个怯懦的人,怯懦的人在人群中多半不敢表露自己的看法,他们对别人的负面影响其实非常有限。在大多数情况下,怯懦的人反而更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而成为在战斗中表现出色的人,罗尔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最让军官头疼的,是一些足够聪明大胆而又喜欢和上司唱反调的人,他们往往在士兵中很有威望,并习惯性地以和上司唱反调来显示自己的勇气和不同。他们是士兵中意见领袖,有时候甚至能够起到比强大的敌人还大的破坏作用。

  弗莱德指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士兵——他是刚才叫得最响的一个人——让他出列回答问题。

  “你和温斯顿人交过手没有?”弗莱德大声问。

  那士兵的面色有些扭捏,“没有。”他晃动着身体懒散地回答,在周围的士兵中引起了一阵轻微的笑声。

  “没有,长官!”弗莱德面色一变,大声呵斥道。

  “没有,长官!”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立正回答。周围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和他们交过手,我杀死过不下三十个温斯顿人,他们中最强壮的大概和你差不多。”

  士兵们发出不信任的嘘声,的确,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像弗莱德这样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在战场杀人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弗莱德作了一个手势,我递给那高大的士兵一柄剑。

  “攻击我,尽你最大的力量。”弗莱德大声命令,那士兵迟疑着,缓缓地将手中的武器刺向弗莱德。

  他为自己的迟疑吃到了苦头。弗莱德用刀鞘荡开刺来剑刃,瞬间靠近这士兵的身体,接着用右膝阴险地顶在了他的胯下。那士兵惨叫着将两条大腿并拢在一起,无力地跪倒在地,然后打起滚来。台下的士兵面面相觑,都没有想到看上去文弱秀气的新长官出手居然如此狠毒。

  过了好半天,哀叫声才停止,那士兵挣扎着站起身来,努力用剑撑住身体,布满血丝的双眼仇恨地盯住弗莱德,当然,大腿自膝盖以上的部位仍然牢牢地并在一起。

  “你没有服从命令,士兵。我要你尽全力攻击。”弗莱德高傲地训斥着处境悲惨的受害者,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一眼,“你随时都可以继续。”

  “啊…………”受到侮辱的仇恨蒙蔽了那受伤士兵的双眼,他不再考虑当众杀死长官的利害关系,很好地执行了弗莱德的命令。尽管胯下的不适让他的脚步踉跄,但他冲上前来的速度仍然很快。他手中的长剑全力挥砍,希望用自己强健的体格压倒弗莱德瘦弱的身躯,为自己所受的伤害复仇。

  弗莱德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在迅速又精确地躲闪过袭来的长剑之后,“墨影”坚硬的刀鞘狠狠捅在了那士兵的小腹上。剧烈的疼痛瞬间抽干了这高大汉子的力量,他再次滚倒在一边。如果说刚才胯下受到的重击让他惨叫不已的话,这一次惨痛的教训更让他只剩下呻吟的力气了。

  台下传来震惊的叹息,弗莱德文弱的外表和强大的力量在人们心目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台上士兵痛苦的哼哼让这种反差变得更有说服力。更重要的是,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如果刚才捅在他小腹上的不是钝头的刀鞘而是锋利的剑刃的话,那士兵已经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了。

  弗莱德对自己造成的震慑效果很满意,他轻蔑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失败者,大声向大家宣布:“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温斯顿人并不比他更难对付。”

  人群开始涌动起来,那可怜失败者的不堪一击给每个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弗莱德的刻意引导下,他不自觉地就成了温斯顿人的替代品,瞬间冲淡了在人们心目中温斯顿人强大凶悍的形象。人类好胜的自尊心很容易使自己产生幻觉,将自己替换到弗莱德的位置上。我猜台下一定有不少人潜意识中都在想:那么一个瘦弱的年轻人都可以将温斯顿人轻易地打败,我为什么不可以?

  弗莱德并没有忘记帮助自己完成这一转变的手下败将——尽管他的帮助未必是出于本心——我英俊的朋友走到他跟前,撤下刚才高傲的神色,友好地扶他起身,并拍去他身上的尘土。

  “你叫什么名字,士兵?”弗莱德问他。

  “洛克伦,长官!”他显然并不习惯当众和一个高级军官如此亲密地对话,有些尴尬和慌乱,尤其是在刚刚出丑之后。但我看得出,如果说第一次的打击让他感到受到了侮辱的话,那么第二次被打倒在地已经让这个强壮自负的大汉对弗莱德生出由衷的敬意,这可以从他谨守士兵的礼仪看得出来。

  “你的家在哪,洛克伦?”弗莱德柔声问道。

  “邦克城,长官!”洛克伦把原本就挺直了的胸脯又往上挺了挺。

  “邦克城,已经沦陷的邦克城?”

  “是,长官。”洛克伦眼圈一红,潸然泪下,“我的父母和老婆现在都没有消息了。”

  “打起精神来,小伙子。像个男子汉,不要垂头丧气的。”弗莱德说到“小伙子”的时候,我暗暗好笑。这个高大壮实的士兵满脸络腮胡子,少说也有二十六、七了,居然被二十不到的弗莱德称作“小伙子”,总有些不伦不类的。

  “只是暂时失去联系,不会有事的。有朝一日咱们打回河对岸,有你一家团圆的一天。”弗莱德大声安慰着伤心的士兵,“但首先,我们得守住这座城,打赢这一仗。”

  洛克伦猛然抬起头,挺直了身体,大声喊道:“把狗娘养的温斯顿人扔下河,打赢这一仗!谁敢不听长官号令,我洛克伦第一个跟他拼命!”

  原本懈怠绝望的军队终于爆发出必胜的信念和勇气,士兵们充满战斗的渴望,高声叫喊着:“必胜!”向高台围拢过来。

  我们在台上也都忘情高呼起来,并没有因为参与了整件事的谋划而显出一丝的冷静。弗莱德不仅成功地点燃了士兵的战斗热情,也让我们找到了必须战斗的理由:他的话我想起了远在里德城的家,我的父母兄弟,我真的感到自己必须为保护他们而战斗。我再次肯定了我的朋友是天生的领袖,他命中注定会是一个不平凡的伟人,而此时此刻,他已经成功迈出了走向杰出的第一步。我只能为在这样的时刻能陪伴在他身边而感到由衷的荣幸。

  在热烈狂野的气氛中,我的朋友成功赢得了士兵的拥戴,真正将他生命中第一座城池完全控制在了手中。拥有一座城市,这绝不会是弗莱德荣誉的终点,恰恰相反,他注定飘摇而壮丽的一生才刚刚揭开序幕。我这样认为。

  是的,我们和狂热的士兵们同样荣幸,因为我们见证了一个年轻领袖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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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7-12-27
第四卷 血刃 第二十八章 准备好了

 

  一个杰出的管理者将一座陷入战争的绝望混乱中的城市拯救出来,让它重新充满生机和秩序需要多长时间?很少有人能够确切的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能。当弗莱德将秩序和暂时的安定带给战前的坎普纳维亚时,我就在他身边。一上午,他只花了一上午时间就让这座城市重新焕发出了平和的光彩,将“晨曦河的初日”之名重新擦亮。

  除了一次演讲,可以说,他什么都没做,没有处罚曾经触犯条例的士兵,没有重申战时的安全法令,也没有命令士兵们向被他们伤害过的市民赔偿。

  他只告诉所有的士兵,城中居民的丈夫和孩子们有许多人就是士兵,正在不知何处的前线战斗,他们的战斗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也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亲人。而城中的市民,正是我们袍泽战友的妻儿父母。

  解散后,士兵们发疯一样冲出营地,挨家挨户敲打着城中百姓的房门,在一个个受惊的市民面前痛苦流涕宣誓忏悔。他们尽力赔偿曾被自己盘剥敲诈的家庭,将在打架斗殴中无辜受伤的人送到军营医院。原本畏兵如匪的一个城市顿时变得军民鱼水情深似海。

  士兵们没有隐瞒城市将要遭袭的事情,这个消息并没有带来更多的恐慌。城中本就只剩下些对听天由命的穷苦百姓了,他们对于战争不是毫无心理准备的。

  我们随即投入到纷繁的事务中去了。罗迪克和罗尔带队检查码头上的船只,对于希望离开的德兰麦亚船只检查后一律放行,城中原有渔民的渔船和无法离开的船只则全部征用,按照价格给予适当的赔偿。他们得到了五十多条小型的鱼船。

  达克拉和雷利带领人手巩固城防,重点是码头四周的城墙箭塔。坎普纳维亚正对晨曦河,从南侧通往码头处只有一个城门,城门大约两人高,是由坚固的柚木拼接而成。这一侧的城墙大约有五人高,呈月弧形环卫码头区,这里将是我们与温斯顿人战斗的主战场。

  卡尔森精神抖擞地带领警卫队在城中巡逻,维护城市的治安,同时在城内选择合适的地点修建简易的壁垒,做好打巷战的准备,更重要的是向城中百姓传递一个消息:我们没有放弃抵抗,我们有机会打赢这一仗。

  弗莱德连发了五道加急信函请求邻城的支援,乐观地估计,最近的一路援兵会比温斯顿军队晚来两天。在信函中,弗莱德将温斯顿人的总数降低到了五千人,以确保胆小贵族老爷们有足够的胆量来抢功劳。

  发出信函之后,弗莱德来到河边,询问有经验的渔民,详细地了解河上的情形。

  我并没有闲着,事实上,除了弗莱德之外,我需要操心的事情最多。我拿到了政府金库的钥匙,开始在城中采购战时物资。我一早就想好应该去哪里找这些东西,带上帐簿就率队走上了码头。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码头商船上的商人们将我团团围住。几次三番地出生入死,除了和各国政府关系密切的商业寡头,普通商人们现在哪里还敢奢望利润的最大化,只盼着能早点将货物脱手,然后跑到安定的地方去躲避战乱。在这座城市困了许久,现在终于被批准离开,这时候有人愿意出面收购他们的货物,简直是救了他们的命。而且,负责采购的是个胡子都没长出来的年轻小伙子,说不定还可以在他身上多捞点便宜……

  他们太小看我了,他们以为我是个好骗的新手,全没有想到自己才是待宰的羔羊。

  “大人,我有四万支标准弩箭,按照当前的市场价格,我给您打八折,一共四千枚金币,您看……”他当我是白痴,这个价格是市价的两倍。

  “弩箭,我们不缺少弩箭,我们的购买清单上列出的需要是……我查查看,啊,在这里长弓标准箭两万支,弩箭酌情!您的弩箭数量和价格我们无法接受,对不起,请回吧。”

  这个商人开始擦汗:“啊,大人,您千万千万帮我考虑一下。我所有的财产都在这堆箭上了,现在我的船上生火用的都是箭杆。求您多少买一点,价格好商量……”

  “这样啊……一千枚,我都要了。”

  “一千五,您总得让我跟家人有个交代吧。”他一把鼻涕一把泪。

  “一千二,这件事情也不是完全由我做主,上面只拨了那么点款子……”我无限同情。

  “一千三,全当您救了我的命。”他无所不用其极。

  “一千二百五,下一个!”我厌倦了,不想再给他反驳的机会。反正主动权在我手里。

  他咬牙切齿地答应了,我想这可怜的人回去要被老婆罚跪搓板了。现在如果告诉他我原本打算花两千金币买他的弩箭,不知道他的脸会拉得有多长。

  又一个商人:“大人,我这里有两万支标准长弓箭,价格是……”

  “不要,长弓箭的库存已经足够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标准弩箭……”

  ……

  忙碌了半天,终于,我很满意地看着最后一个商人带着被狗咬到的神色从我面前离开。用低于预算一半的钱将需要的铠甲、粮食和武器补充完毕,只有战马急切间很难弄到足够的数量,但这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我很难不为自己的工作效率小小地得意一下。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完成弗莱德吩咐我的另外两件事了……

  我找到了休恩,一早我就通知他不必和商人们一起挤到采购处,我会来找他。

  我以略高于市场价格买下了他和他的商人伙伴们所有的商品——不仅是战时物资,还包括一些没有很大用处的奢侈品和装饰——并亲手将出航的通行证交到他手上。

  “这是弗莱德先生委托我办理的事情,他因为忙于城市的防务而不得不遗憾的向诸位朋友道歉,希望你能理解。”

  “你们太客气了,我真不知应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你们已经两次——啊,是三次挽救我们了,我们原本以为……”你们原本以为这一次行商赔定了,连命都要搭进去,我心里暗想。

  “弗莱德先生说,这是朋友应该做的。如果这一次我们有幸生还,今后还希望能和朋友们有更多的往来。”

  “我了解了。”精明的商人从这番拗口的话里听出隐含的意思,“恩里克商会永远乐意为朋友提供帮助。”

  我太了解一个商会能够提供的帮助有多么巨大了。我说的不仅仅是财产,稍有一点规模的商会,在各国的各个大城市都有自己的办事机构,形成自己的信息网络,定期地传递各地的商业信息。任何地区的商业、地理、军事情报都在商会间都能够以极高的速度传递,其准确性和效率甚至比军方的密报还高。弗莱德等于并没有花费什么代价就为自己今后拥有了一个自己的情报网,虽然这对他现在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帮助。

  送走了休恩,我来到了黄金玫瑰号,我很高兴能够告诉凯尔茜和红焰,孩子们被安排在一所公立学校中居住,由城市财政拨款照顾他们的食宿和教育。

  看见孤儿们得了很好的安置,凯尔茜的喜悦之情简直无法言表,抑制不住激动地给了红焰一个热情的拥吻,顿时让豪气的游侠扭捏起来。

  我代表弗莱德请求他们的帮助,强韧的盗贼虽然人数不多,但对原本就居于劣势的我们来说,绝对是一支难得的助力。而且在水上的战斗中,我们已经有了很深的相互了解和认识,如果他们能参加战斗,对我们的帮助十分巨大。

  我没有遭到拒绝。出于对孤儿的负责和对温斯顿人的仇恨,凯尔茜并没有考虑很久就答应了我们的邀请。

  在预料中的战斗开始前一天的晚上,弗莱德把我们和城中中队长以上级别的军官召集在指挥部,在我们面前,是巨大的坎普纳维亚地图。

  “如我们所知,敌人将从东侧向我们驶来。他们的船是大型三桅战舰,据我的了解,船上有投石机、弩炮等重型远距离等攻击武器共五百具,这个数字大概是我们的五倍。敌人的数量是一万人,算上在城中召集的临时战斗人员,我们一共有三千人。从数字上来看,我们居于劣势。”弗莱德对着我们侃侃而谈。

  “而我们的优势在于,第一,他们想不到我们早有准备;第二,我们一早就请求救兵,最快在战斗开始两天以后,米拉森城的救兵将会到来,保守估计是一千人,可能更多。此后,我们的援兵将不断地到来。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拖延一天的时间就胜利了。第三,我们的对手乘船过来,有骑兵的可能性不大。”他补充道,“马鞍下的温斯顿人,不是真正的温斯顿人。”

  “大家对这一仗有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来一个砍一个,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达克拉在一旁嘟囔着,他这话显然是发自他的内心而不大脑。雷利为自己朋友的发言感到惭愧,他捅了捅达克拉,制止了他继续说这种没有任何建设性的话。

  他的话被弗莱德听见了,对他这样的说法,弗莱德并不感到意外:“不,我的朋友,我们要的不是够本,或是赚上他一个两个。我们要的是胜利。”他微笑着补充,“命不是用来拼的。”

  此刻这句话已经完全改变了原有的潜台词,在卡尔森口中,这是我们逃命的理由。但此刻在弗莱德口中,却是我们赢得胜利的令人振奋的宣言。

  “据我所知,晨曦河的河道到这里,水深最深的地方就不到三个人高,河道最多只能容纳三条船并排行驶。”凯尔茜忽然指着地图的一角说到。她指的地方是码头入口不远一个几字型弯道的急弯处。“如果我们把他们堵在这里,虽然不一定能全歼敌人,但也能给他们带来相当巨大的损失。”

  弗莱德眼睛一亮:“凯尔茜,你有办法在这个地方制造堵塞吗?”

  凯尔茜自豪地点了点头:“别忘了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她低头盘算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最少能在这里堵住他们半个上午,如果他们缺少熟练的操帆手,还可以堵得更久些。”

  “你需要多少人手?”

  “不需要更多了,还有一天准备时间,我的人足够用。”凯尔茜的回答带着女性特有的骄傲。

  “不,你需要,小姐。只是把他们堵在这太浪费了,我们可要给客人准备好更盛大的迎接仪式。”弗莱德的笑容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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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7-12-28
第二十九章 提前到来的黎明

 

  宁静的晨曦河在黑暗中脉脉地流淌着,这是一条赐予两岸人们生命、富足和希望的河流,亿万人依靠它的慷慨在人世间生活着。但它同样是一条带来破坏和死亡的河流,每一次潮汛和改道都有不下十万人永远消失在它的怀抱中,在它河床的淤泥里,不知埋葬了多少怀春少女的心爱的郎君,多少待哺婴孩慈祥的母亲。

  现在它流淌得格外安静,仿佛连水流都被一种诡异的气氛压抑得失去了声响。不寻常的宁静预示着今天在河上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它会给河上的人们带来什么?是生命的希望,还是死亡的恐怖?

  几十条大船在河面上排成长长的一串,如果船头的水手视力不是太差,他应该已经能够看见坎普纳维亚西北角的城墙了。他或许会一阵紧张,或许会一阵兴奋,又或许会因为胆怯而溜进船舱,因为这并不是普通的船只,它们是战舰,满载着温斯顿人的士兵。他们的目的是要越过坎普纳维亚并不十分高大的城墙,给城中的人们带来杀戮和毁灭。

  他们的前方河道忽然变窄,并带着一个由北向东的急转弯,几蓬茂密的水草浮在水面上。这大概是三百年前的一场大地震造成的河流改道,虽然看上去水流平静,但由于弯道很急,水流又浅,水下的地形也很复杂,因此水面下潜伏着许多危险的暗流。经常在这条河上走的船只在经过这里时都十分的小心,即便如此,在这里搁浅或是相撞的船也屡见不鲜。

  前排两艘船的水手爬上旗杆顶端,用灯笼打出旗语。战舰的队伍逐渐拉长,舰支两两排列,中间留出足够的距离,以免水流的压力让两条船相互碰撞。

  缓缓地,最前面的两艘船已经驶出了弯道,船头直指向坎普纳维亚城的码头码头上只有零星几点灯火,看不出岸上任何抵抗入侵的准备。有“晨曦河的初日”美名的美丽港口城市似乎已经解开了衣衫,将柔弱的躯体展现在暴虐的入侵者面前。

  正当船舱中的士兵列队走上甲板,准备一靠岸就冲上码头大肆破坏的时候,两条战舰忽然一顿,在河心猛地停住了前进的势头。这次急停来得如此猛烈,简直违背了风力和水流运行的自然原理。船甲板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让人产生船只将要断裂开的错觉。已经和正在涌上甲板的士兵们被强大的惯性推倒在地,靠近船舷的几个重装甲士甚至失足掉入河中,沉重的装备将他们向河底拉去,在黑暗中,只有很少的几个落水的士兵被重新救起。

  他们遇到的是晨曦河上的水贼们伏击船只的陷阱,叫做浮钩,其实很简单,就是用绳子将几排带有特殊卡口的尖钩捆在水底巨大的岩石上,在钩子的一侧捆上木板,让他正面朝上浮在水中,上面铺满水草掩护。当有船只经过的时候,水中的钩子会钩住船舵,让逃逸的船只瞬间停止。设置浮钩并不是件简单的工作,这需要对水流和船只构造了如指掌,才能在船只的必经之路上完成安放,并准确地钩住船舵。能够将这个陷阱埋伏得如此准确又隐蔽的,自然是女水贼凯尔茜和她忠诚的伙伴们。

  在特制的坚韧绳索拖曳的作用下,两艘战舰无奈地左右摇摆着,不情愿地相互接近,终于两侧船舷撞在了一起,发出刺耳的剧烈声响。这一次碰撞虽然非常剧烈,但其实并不能给坚固的战舰造成多么严重的损伤,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的对手都是些没有水上经验的陆地战士,动荡的水上行程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悲惨经历了,短暂的水上训练并不能彻底改变马上民族长期以来形成的心理特质,对江河的不了解让他们在面对震荡时无可救药地产生了船只即将颠覆的可怕预想。甲板上的士兵们发出尖利的叫喊,不知所措地来回乱窜,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两条船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甚至有人罔顾号令,将两侧的小艇放入水中逃生,这些人大多比不如他们聪明的同伴们下场更悲惨,因为他们并不能娴熟地控制小艇,而来回飘摇的战舰荡漾出一圈圈强烈的水波,很快就将过载的小艇颠覆。

  船上的水手当然知道船只并没有受到很大伤害,只需要降下桅帆,稍微调整一下航行的角度,就可以从这慌乱中解脱出来。可他们的数量和影响并不足以改变自己正面对的混乱局势,此外,战舰上并没有一个真正称职,能够在紧急状况中稳定军心的首脑。被临时任命的船长对河流的认识仅限于那是他们晚餐中一种叫做“鱼”的佳肴的来源,原本按照他们的预想最多不过是在黑暗中偷偷摸上码头,然后脚踏实地地展开他们所擅长的地面偷袭。谁也没有想到过在水面航行的时候会遇到意外。

  后面的船只接二连三地靠了过来,终于,最前面的三排船不可避免地相撞了。水面虽然看上去十分宽阔,但真正能容纳如此巨大的船舶通过的道路却已经被堵得死死的,总算后面船上的水手们机灵,见情势不对,早早收帆下锚才没有酿成更大的混乱。

  过了一会,几条船上的军官们渐渐发现除了一切并不十分严重的磕碰,并没有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他们或许将这小小的状况归咎于搁浅、湍流或者浓密的水草什么的,从慌乱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比较沉着冷静的军官开始尽他们的责任,大声呵骂着自己没头苍蝇一样慌乱的下属,几条船的甲板由原先嘈杂喧闹的声响渐渐被严厉的呵斥所代替,混乱平息了下去。

  我们在坎普纳维亚西北角的城墙上看到了这一幕,黎明前的黑暗并不能完全阻挡住战舰巨大的轮廓,而红焰天生具有的夜视能力更为我们提供了可靠的信息,而且敌舰上的声响已经完全打碎了流淌在河流中的宁静,我们不难猜测出我们的敌人正遭遇的责骂样的窘境。

  “他们放下了小艇,有水手下来了……小艇转向船尾……他们可能已经发现机关了,有几个水手跳进了水里……”红焰将我们敌人的一举一动详细地告诉弗莱德。

  “真遗憾啊,我还以为能够多拖延他们一下,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平息下来了。”弗莱德摇头叹息着,却不是为了我们的计划实施得不够顺利,“越早平息下来,他们的生命就越早走到终点。”

  他回头大声命令:“点燃焰火,迎接我们的朋友吧。”

  一只红色的灯笼升起在城墙的旗杆上,代替了启明星的位置,预言着光明注定将要提前到来。随着灯笼的摇摆,河道两端悄然出现了十几支打鱼的小船,借助夜幕的掩护沉静地向战舰靠拢。小船上看不见摇橹的渔人,却都装着一个简易的三角帆。帆被固定好了角度,将目标汇聚在拥堵在一起的战舰。

  直到小艇离战舰还有不到一箭的距离,战舰上的温斯顿士兵才将注意力从缠住船舵的“奇怪的水草”上转移过来,发现了小艇的存在。战舰上顿时传来粗野的呼呵声:

  “谁在船上?”

  “停船,我们要放箭了!”

  “反正是德兰麦亚的杂碎,杀了他们!”

  ……

  正当野蛮的战士们用各式各样粗鄙的语言发泄着身处困境的不满时,忽然恐惧地发现迅速靠近的众多小船忽地齐齐腾起冲天的火焰。暗淡的河面倏地明亮起来,流水倒映着火焰的颜色,荡漾出一条条光影的巨龙,龙头贪婪地直指向前排几条缠在一起寸步难行的温斯顿战舰。

  刚刚从碰撞中稳定下来军队重新爆发出比刚才更大的骚乱,甚至连最老练最勇猛的军官也不免为这突发的异象而手忙脚乱。战舰上的重型武器漫无目的地向游来的火船散射开去,可距离太近了,石块和粗大的弩箭大多落在了火船的背后,即便有很少数几发意外地击中了目标,也不过是减缓了火船移动的速度。夜风足够强大,足以将受到重创的小艇送到战舰旁边。

  第一艘火船终于靠上了前排第一艘战舰,在它左侧的船舷下无声地燃烧着。然后是第二艘、第三艘……受热的木材此刻应当正发出清脆的毕剥声,或许不时地会炸开一个晃眼的火花,若是在野营中看见这样的火堆,应当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吧。

  可我们的敌人这时候无暇欣赏这温暖的景象,他们将一桶桶的河水从河流中提上来,然后急忙地向火船浇去,再提、再浇……看他们的劲头,似乎如果有这个需要,他们可以将整条晨曦河的水舀一遍再灌回去,而且他也正是这么做的。浸过火油的干草燃烧的火焰不是几桶河水就能够扑灭的,更何况慌乱的士兵泼出水更多直接地倒回了河中,并没有在火焰中做丝毫的停留。泼到火中的河水瞬间就被熊熊大火蒸干升腾,连同浓烟在河面上铺上一层浓淡不一的雾气,渐渐将战舰的轮廓包围起来。

  没有多久,遭到围攻的战舰各个方向船舷上的水就被烤干了,木质的船舱变得脆弱易燃,有的部分已经冒出了几丝烟气。不常在水上玩火的士兵们这才想起,仅仅往火船上泼水是不够的,还需要使船舷保持湿润。于是,大桶大桶的水刚被从河里提起来又被看也不看一眼地倒下去。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这样做的危险。凯尔茜和她悍勇狡猾的伙伴们从不远处的岸边和芦苇丛中用粗大弩炮射来粗如儿臂的弩箭。这些弩炮原本是作为城头最具威胁性的防御武器来使用的,外型并不巨大,可以架设在小艇的船头,有着普通弓箭四倍数以上的射程和准确度,现在被盗贼们作为水上游击的工具,更加显露出杀人工具的冷酷面孔。还有什么比着火的战舰更好的瞄准目标呢?一支支原本用于攻击巨大攻城工具的武器成串地夺去了人们的生命,被杀的人甚至连呻吟都来不及。

  盗贼们攻击的目标不仅仅局限于遭到火攻的战舰,躲在它们之后彷徨不安的舰支也遭到了同样的袭击。船上的士兵们甚至不知道这些威力巨大的危险品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更不用说组织有效的反击了。明亮的火光将远处的黑暗衬托得更加黑暗,而盗贼们秉承着自己的游击方式,绝不在相同的地点发射两支弩箭,不仅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弥足珍贵的远程武器。

  终于,埋藏在干草中大罐里的火油被引燃了,几条船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一些破旧的小船经受不住来自内部的巨大爆发,支离破碎地消失在火海中,带着火苗的木屑四散飞射,引发了一连串更为剧烈的爆炸。失去了瓦罐的约束,黑色粘稠的火油在河面上四散地流淌开来,火焰也随只蔓延开去。对于被困在河道中的温斯顿战舰来说,形势已经无法挽回,现在的战舰宛如一只被木棒串起来的全羊,被架在火堆上无奈地被烧烤。

  当船甲板上防水的梧桐油被引燃之后,一切其实就已经结束了。恶毒的火舌附着在船舷一路舔上甲板,舔上舰桥,舔上桅杆。当那一片片浸满桐的巨大风帆终于绽放出鲜艳的火花,并随着夜风片片飘落,在甲板上跳起致命的火焰之舞时,温斯顿人明白了什么叫做炼狱。火焰释放出高温的力量,将空气在人们眼前扭曲成可怕的曲线,窒息了人们的呼吸。有受不了这炎热的温斯顿人叫喊着跳入了燃烧着的河水中,这或许减少了他们的痛苦,但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不似人声的惨叫声破空传来,让我们这些杀戮的设计者都有些不忍听闻。我看见弗莱德的面色有些惨白,身体微微地晃动,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搂住了他的肩膀。他拍了拍我的手,他的手心握满了汗水。

  红焰神经质地将双刀抽出来又插回去,低着头不愿看河面上那片如他族名一般的景象。温斯顿人临终绝望的惨叫刺激着他精灵爱惜生命的天性。不仅是他,达克拉、雷利、罗尔,甚至是兄弟死于敌手的罗迪克都不愿目睹敌人的恐怖处境,我们参加几场战争并不足以抹杀我们善良又柔弱的少年心性,在战场上为保护自己杀死敌人,那是一回事,而眼睁睁看着数以百计的生命哭叫着成为焦尸,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我们已经被卷入了一场战争,在战争中,怜悯敌人的遭遇,就是葬送自己,就是葬送自己的战友,就是葬送自己的亲人。

  “想一想,你们希望死去的是他们还是你们自己,或是你们的父母兄弟,或许你们会觉得好受些。”已经是过来人的卡尔森知道我们此刻的心情,他看着我们大声说道。

  他的话是正确的,无论我多么不愿意,在这样的比较之下,我希望死去的是这些素未谋面的异国战士。

  今天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有挑开布满夜幕的天空,可晨曦河上已经足够明亮。是的,这是个提前到来的黎明,对于我们的敌人,这注定不是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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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7-12-28
第三十章 水上游骑兵

 

  “弗莱德,你为什么不用火船攻击尽可能多的战舰?用将近五十条船攻击六艘战舰是不是有点太亏了?”

  “你肯这样思考很好,罗迪克。我这么决定是出于这么几个原因:首先,我们的陷阱能困住的,最多不超过八艘战舰,其后的船只再笨也会发现状况,不会一窝蜂全部撞上去。如果他们能在一定范围内保持移动的能力,火船的功效就会大打折扣,未必会造成我们预期的伤害;其次,如果我们有更多的小艇,我当然也希望能够获得更大的成绩,可我们只有五十条小艇,其中还有十条要交给凯尔茜他们来移动攻击,我们冒不起这个险。我们要烧,就一定要确保把它烧得一片木头都不剩,这不仅能造成他们巨大的损失,还可以重挫他们的士气,这就叫做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你明白么……”

  这是在战前会议中弗莱德与罗迪克的一段对话,事情正如弗莱德所预想的,温斯顿人断了一根很粗的手指,粗到将河道从凌晨堵塞到了日上三竿。

  当黎明到来之后,凯尔茜和她的伙伴们就从已经暴露了的藏身之处撤离了游击战场,将城防器械运回了城中。和他们的敌人相比,他们的损失的确微不足道,五十人,二十架弩炮,在烧毁了六条战舰、杀伤了将近一千条人命之后,只损失了三根弩弦:它们被兴奋过度的盗贼因操作失误拉断了;一个人受轻伤:钩子在将弩炮架回城墙时不小心砸伤了自己的脚指头。

  巨大的胜利通过官方途径第一时间传遍了全城,城中所有的人——尤其是即将接受温斯顿人正面攻击的士兵们——热情高涨。这一伏击计划的提出、设计和执行者凯尔茜回城时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一条鲜艳的红地毯从城门铺出来,两旁站满了迎接的人群。身为盗贼头领,凯尔茜从未受到众多守法公民如此狂热的爱戴,她美丽的外表和传奇般的盗贼身份更为她的胜利罩上了一层眩目的光环。在场的不少温柔贤淑、连家门都很少迈出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们当场改变了自己相夫教子安度一生的愿望,立誓追随“水中盛开的粉红玫瑰”凯尔茜·拉格深深的高跟鞋印,也要成为一名受到众多俊男绅士拥护爱戴的野性女盗贼。在战后不久,做工细致、颜色鲜艳的“女盗贼”牌粉红色头巾和泼辣彪悍的“野蛮女友”成了坎普纳维亚的两大名产。

  弗莱德默许了这场事实上举行在战斗中的庆祝仪式,但在城门处加派了人手以防有人破坏。在庆祝仪式举行的时候,无奈的温斯顿水军还在安静地等待自己的战舰燃烧殆尽,并尽力抢救着苟活下来的战友,对于一场小规模的庆祝来说,时间是充足的。当然,在事先的安排下,凯尔茜一行人进城后,码头立刻进入战备状态,非战斗人员不得进入城门三十步以内距离,连红色的地毯都没有收起。

  “他们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勇气,也需要英雄领导战斗。”弗莱德这样说。

  最后一朵火苗熄灭在漂满尸体和木块的河水中,同时熄灭的还有近九千名疯狂的温斯顿人等待的耐心。很显然,偷袭坎普纳维亚的计划已经全盘落空了,但温斯顿人在数量上仍然占有不容忽视的巨大优势。而更有可能的是,身为勇猛的陆上铁骑、横扫了小半个德兰麦亚的无敌勇士的荣誉让乌瑟斯·德·里贝拉公爵无法放弃这次夺取晨曦河南岸前沿重要港口的袭击。不管如何,温斯顿人敲响了战鼓,吹响了军号,声势浩大地向我们冲来。

  必须承认,里贝拉公爵之所以能成为温斯顿南征军中路军的统帅,在温斯顿军中占据着仅次于有“战场上的绣花针”之称的帝国军统帅路易斯太子的位置,是有他的道理的。他成功地安抚住了习惯了陆地拼杀的北方士兵的急噪情绪,将剩余的二十多条战舰分成几支队伍,在港口前来回地移动,用侧面甲板上舰载的投石机和弩炮向宽大的城墙倾泻着雨点般的破坏道具。大型三桅战舰宽大的甲板足以容纳近三十具中小型的远程武器,以侧面只有一半数量的武器在使用来计算,仍然足足有两百架远程武器一次次向我们并不算宽厚牢固的城墙齐射。这样的数量和破坏力远远超出了只参加过肉搏战的我们的想象。

  反观之下,我们的反击并没有敌人的攻击那样有力:原本我们的远程武器就只有我们对手的四分之一左右,更兼他们本身目标就远小于我们,又可以在河面上自由移动,大大降低了我们的命中率。很快我们就被对方雨水一般的石头和弩箭压得抬不起头来,伤亡十分惨重。被砸断了骨头的士兵躺在地上不住地抽搐哀鸣,他们身边是被弩箭射穿了胸膛的同袍战友,不少重型的武器也被从天而降的石块砸成了一堆废墟。

  “他把弓骑兵的战术搬到了海上啊,这个家伙……”弗莱德摇头叹息着。他曾跟我们说起过书中描写的骑兵攻城的景象:在地形平坦的小城面前,占有压倒性数量优势的骑兵一般不会放弃自己的优势直接攻打城墙,而是排列成各种队列在城下来回移动,用骑兵特制的长弓将如泼似溅的箭雨无情地射向守军。铺天盖地的羽箭如同平地卷起的大片乌云,瞬间就遮蔽了半天的阳光,然后从天而降成为城墙上的嗜血的凶手,带走守军脆弱的生命。在他的故事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百二十年前波特其拉尔铁血大帝奇拉昆率十万铁骑横扫法尔维大陆时,在仅有四千守军的明斯科城下展示了冒犯自己威严的下场:十万铁骑绕城轮番射击整整一天,绝不接受守军的投降。当第二天他的骑士登上城楼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城墙上的箭矢堆积如山,每一个垛口前都伏倒着一个以上的守军尸体,每一具尸体的身上都插满了箭支,甚至有几具尸体被如此密集的箭雨射断了胳膊和小腿。即便是高大的掩体也没有在如此疯狂的无差别攻击面前挽救多少士兵的性命:四千守军只剩下不足五百人,他们大多目光呆滞、精神错乱——在经历了整整一天不间断的、如同蝗灾冰雹一般的骑射折磨之后,守军们仅存的理智彻底崩溃了。谁也不知道那是如何可怕的场景,书中只是记载着,战争结束后,明斯科城不得不在原有的军需仓库的旁边重新盖了一座更大的仓库,专门用于储存这些箭支。直到今天,在明斯科城的城墙和道路上仍然能看见许多像楔子一样插入砖石的箭头。

  此刻我们的敌人更像是一支占据了巨大优势的水上游骑兵,四倍于我的远程武器让他们在这一场对射的竞赛中遥遥领先。

  弗莱德下达了全体躲进城墙掩体,只保留几部武器做象征性反击的命令。

  “让他们继续扔吧,他们总不能在船舱里都堆满了石头。”弗莱德有些赌气地发狠。虽然他的话并没有错,我们的敌人并没有奇拉昆大帝那样令人瞠目的后勤保障能力,即便是大型三桅战舰,在载满近三百名士兵之后,能够容纳的用于远距离攻击的弩箭和石头数量也是十分有限的,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该放弃把敌人逼在码头之外的机会,藏身于城墙的掩体之后数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石头流星雨。

  “如果我有足够的投石机……”弗莱德咬牙切齿地望着得意洋洋的战舰群,懊恼地挥动着拳头。这个时候,我勇敢睿智的朋友才多少显出了些与他年龄相配的的少年心性。

  终于,战舰攻击的频率渐渐降低了,这是温斯顿人的远程弹药即将告罄的前兆。在弗莱德发出命令回到战斗岗位的同时,敌军的统帅表现出了极高的统筹和指挥能力:四艘弹尽的战舰在港口外的河面上划过一个大弧,将正面调整向码头,全速冲了过来;与此同时,其他的战舰仍在继续大范围地射击,为自己的前锋部队提供着有力的掩护。

  “集中目标,前排四艘战舰,齐射!”弗莱德大声命令,他的命令被传令官一个接一个地大声重复着,瞬间传遍了月弧型的城墙。接到了命令的投石手和弩炮手们放弃了与敌人对轰,将目标对准了迅速接近的四条战舰。巨大的石块与锐利的弩箭挟着尖啸的风声向那四艘勇敢的战舰倾泻下去,那木材碎裂的声音即便是在如此嘈杂的时刻仍然清晰可闻。终于,一条悬挂着金色旗帜的战舰随着一块巨石的破坏达到了极限,在距离码头一箭距离的地方发出了吓人的撕裂声。我们甚至可以看见船舷的木板层层断裂,整条战舰从中间断成两截。大量的河水涌入船舱,将还未来得及走上甲板的士兵们吞没在无情的急流中。即便是在甲板上的士兵也大多没有逃过着可怕的劫难:一些反应稍显迟缓的人被这巨大的震荡摔倒在地,然后或是被碎裂的船体斜刺出来的锐利的木刺叉成肉串,或是被倒塌的桅杆砸死,或是与自己船舱中的战友们一起,被卷入深深的河水中。

  随着我们身边的士兵发出骄傲欣喜的呐喊声,又一条战舰成功地被我们止住了脚步。与它的伙伴相比,它是幸运的,并没有遭到灭顶之灾,只是主桅从中间断掉了。断裂的主桅将捆帆的绳索绞成了一团乱麻,让它彻底失去了控制,顺着水流缓缓向东漂去,退出了战圈,转眼就不知所踪了。如果运气好,或许他们可以就这么顺流而下,完成一项破船漂流入海的壮举吧。

  尽管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制止战舰的靠岸,但被敌人摧毁的不足百具的远距离武器实在无力在短时间内摧毁他们的冲锋。几个喘息之后,两条千疮百孔的战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将满满两船久经沙场战争机器运上了码头。在他们身后,更多耗尽了弹药的巨舰排起队列,以我们无法抵御的速度向码头迅速靠拢。如此高频率的射击,即便是城中丰厚的库存也无法完全满足需要。在第三拨温斯顿人抵达岸边,攻击舰船已经无法获得更大战果的时候,弗莱德也接到雷利的报告:投石告罄,弩箭也不多了。

  “停止射击。码头第一道防线准备。”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雷利,“雷利,我把城墙交给你,所有剩余所有的弩箭也全部交给你,我想你知道怎样让它们发挥最大效力。”

  雷利迎着弗莱德的目光挺直了腰杆:“你看我的吧!”转身向自己的岗位跑去。

  “只要温斯顿人没有爬上城墙,你就不必报告。”弗莱德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大声喊。

  “有我在,他们就上不来!”雷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个年轻指挥官的骄傲的信心。

  城墙下,罗迪克率领一百轻装步兵、五百长枪手和两百弓箭手组成了五层防线,他的任务是尽可能扼守住港口通向城门的道路,拖延温斯顿人的时间。

  出身于军官世家的罗迪克谨守着传统的防御方略,在能够并行四辆马车的宽大道路上前后树起了三层由尖木拼接的拒马,这原本是限制骑兵冲锋用的有力工具,但现在它最大的功用是阻挡温斯顿重装步兵的冲锋,给温斯顿人的推进造成一点麻烦。拒马之后是由沙袋和码头船场征集来的厚重结实的船板堆成的五层掩体,每层掩体之后都有百十名士兵组成防御阵型。两百弓箭手在紧靠城门口的位置,随时候命。

  第一批下船的温斯顿人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他们迅速稳住了阵脚,用随身携带的高大塔盾组成了上下两层临时的防御圈,很好地将码头区保护了起来。人力射出的箭支不太可能在这样的距离上还有机会越过盾牌给刚下船的敌人带来伤害,坎普纳维亚的港口并不足以一次性容纳二十多条巨大的战舰,温斯顿人对此早有准备。码头上停泊着四条战舰,每条船下都在第一时间组织好了防御。此后的战舰一条接一条靠在前面的船上,两船之间用宽大的木板拼接成足够同时通过五个人道路。整队的温斯顿士兵们沿着这条临时的水上道路鱼贯而出。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敌人排着队走下船来,一点点稳固着他们的阵地。

  “要是这个时候能放一把火……”弗莱德自言自语,带着些无可奈何的遗憾。我们都知道这只能是个美好的想象,已经接受过火焰惨痛教训的温斯顿人绝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的。

  随着一个豪壮的军官一声令下,身穿重甲、手持巨盾大剑的温斯顿重装步兵排成整齐的队列出现在防御圈的缺口处。他们板状盔甲几乎覆盖了全部的身体,连头上也戴着全包围的金属头盔,只留出一道缝隙观察着正前方的景象。他们的一身行头看上去如此之重,致使他们以一种在我看来难以想象的缓慢速度向前推进着。

  这算什么?冲锋吗?这样的速度与其称之为冲锋,倒不如说是散步比较贴切些。我对我们的敌人起了轻视之心。

  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错得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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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0楼 发表于: 2007-12-28
第三十一章 为了亲人的荣耀

 

  我错了。

  温斯顿的重装步兵经过短暂的缓慢移动之后,他们开始加速:由慢步到快步,由快步到小跑。从普通士兵中挑选出来的身行异常高大强壮的战士有足够的力量支撑他们身上的重甲巨剑,从码头到第一道防线也有足够的距离给这些支危险的军队提速升速度。当他们终于由慢跑转入狂奔,产生巨大的惯性之后,不必交战,我就已经能够感受到这些人强大的冲击力了。

  凭心而论,他们奔跑的速度并不是很快,这句话对于曾在卡尔森手下苟且偷生的士兵来说是很有资格说得出口的。但你可以想象,当一队顶盔贯甲、足有两个人重的魁梧汉子义无返顾地列队向你冲来,而你又偏偏无法躲闪的时候,你会面临着多么巨大的压力。

  我手心里已经捏住了一把汗水,不知道城下正面对这次冲击的罗迪克他们正承受着什么样的负担。

  “不愧是号称陆战最强的温斯顿帝国军。”弗莱德严肃地看着脚下步步逼近的重装步兵队伍,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刚毅神情浮现在他脸上,甚至连我也生出了混淆他年龄的错觉。

  “即便是在急速冲锋之中,他们也能保持完好的队列阵型。这个里贝拉公爵不是个简单的对手。”

  我无暇再倾听我的朋友对于对手的推崇,城下,距离拒马已经不远的第一排重装步兵整齐地举起了盾牌。天啊,他们居然不屑于将阻拦去路的障碍物搬开,我从没听说过这么野蛮不讲道理的战法。

  只有足够有实力的人才会不讲道理,这是我亲眼所见。第一排的士兵忽然加速,集中力量撞在几条拒马的拼接点上,然后就势推开阻住去路障碍,清理出几条足够并排通过两个人通道。后面的士兵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沉静又迅速地以整齐的队列冲向下一道障碍。

  “弓箭手准备!”罗迪克的声音从第一排防线中传来,没有惊惶,没有恐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恨意。他是一个多少有些内向的年轻人,他的内向与罗尔不同。他不会在与陌生人交谈时胆怯,不会在与同伴粗声喝骂时脸红,但他也绝不会在我们面前表露他的感情,谈论他的心事。他这几个月来的表现冷静得甚至让我们觉得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兄弟在他面前死在了温斯顿人的手中,他和我们一样的吃饭睡觉,一样的训练调笑,在河上面对开普兰的大斧,他并没有表现得比我们更冲动,更勇敢。

  可我们都知道,这才是他的表达方式。

  并不是时间使他对温斯顿人的仇恨变得淡薄了,恰恰相反,这长期被压抑的仇恨感情一旦爆发,将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都要炽热。

  现在,他有一个机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为自己的兄弟复仇,像一个真正的战士一样讨回自己的血债,如果我是他,就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齐射!”冷酷的命令大声传达了出来,一排箭雨既低又平地越过罗迪克布下的防线,密密匝匝钻入重装步兵的队列。

  这次攻击造成的破坏力惊人的低,只有零星的几个士兵在箭雨中倒了下去,还有一些箭支艰难地撬开了敌人厚重的铠甲,给他们造成了并不致命轻微伤害。更多的箭擦着他们明亮光滑的铠甲斜斜飞出,甚至连稍大一点的响声也没有发出。

  温斯顿人冲开了第二道障碍。

  “齐射,第一列准备。”罗迪克坚定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抽出自己的军官制式长剑,指响天空,对自己身边的士兵们大声说道:“为了亲人的荣耀!”

  “为了亲人的荣耀!”不只是第一列的守军,各列的守军纷纷亮出了自己的武器,忘情地高呼,没有一个人退却。

  温斯顿人冲开了第三道障碍,第一道防线近在咫尺。

  “齐射,步兵上前,长枪手准备!”

  二十步……

  “保持阵型!”

  十五步……

  “保持阵型!”

  十步……

  “齐射,保持阵型!”

  五步……

  “举枪!”

  随着一声令下,从前排手持短剑的战士身前亮起的三四层明亮锋利的长矛,直指向飞奔而来的重装步兵。随着连声脆响传来,温斯顿人终于在登陆之后第一次成规模地受到了阻击。

  十几支长矛穿透了前排士兵厚重的铠甲,而他们自己奔跑的冲力又将他们自己推进杀人的凶器之中。这还不是全部,后排的士兵并没有因此停住脚步,惯性使他们将自己的战友狠狠地挤向前去,让长矛穿透了他们的尸体。

  一片血腥。

  我们没有看见传说中长矛穿透多具人体的景象——那是还在新兵营时,一同入伍的长枪兵经常向我们炫耀的资本——那只有在对付高速飞奔的密集的轻骑兵时才有可能出现。重装步兵的装甲太结实了,在穿透一具人体之后,第一排几乎所有的长矛都应声断裂,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我说: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是的,长枪的使命完成了,温斯顿人停下来了,这道钢铁洪流终于停下来了。阻挡住他们的不仅是堆到胸口的沙包麻袋、一道道加固用的船甲板原料和一柄柄锋利的长枪,更是一具具血肉之躯。

  最前排为长枪手提供保护的十名战士无一幸存,他们几乎是被这道人流挤死、踩死的。沙土掩体并没有发挥预期的作用,瞬间支离破碎,铁甲战士们又顶着我们的人墙枪矛强行推进了几步,这才停止了他们疯狂的涌动。

  刀光剑影,短兵相接。

  如果是在平原上,仅凭轻装短剑和长枪手是根本无法抵御重装步兵大范围的全线冲锋的,一旦被他们撞出一个缺口,随之而来的就是全线崩溃。

  可这里是码头。

  这里只有一条道路。在这唯一的一条狭长的道路上,长枪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至。攒击,攒击,如潮水般几乎无休止的攒击将一具具尸体留在地面上,很快,在他们的上面又堆起了自己战友失去生命的躯壳。失去了枪矛的战士抽出随身的短武器,毫不犹豫地站进前列,用自己的肉体护卫着身后自己的袍泽,直到死亡降临。

  就在这条道路上,一百人挡住了近千人的去路。

  挡得很勉强,可毕竟挡住了。

  “后撤,弓箭手掩护!”罗迪克一边极力抵挡着涌来的人潮,一边果断地下达命令。的确,重装步兵最具威胁的冲锋已经被阻拦住了,第一道防线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利用掩体的优势,正面对抗这支剑沉甲厚的强大部队并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成排的长枪编队缓慢地向后移动,虽然长期疏于训练让队型变得有些混乱,但攒击并没有停止,温斯顿人没有获得一拥而上痛快斩杀的机会,在死亡近在咫尺的压力让他们必须坚守自己的位置。少数几个落了单的家伙没有及时的退却,陷入了钢铁甲士的洪流之中,被几把重剑联手绞成了碎片。

  第二道掩体中及时伸出的枪矛帮助罗迪克刺退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敌人,他最后一个跃过了掩体,严阵以待。

  第二列士兵钦佩地为退下来的同袍让开了回城的道路,他们正面承受了敌人最凶猛的一击,损失了几乎一半的人手,活下来的也绝对找不出一个完好无损的人。除了罗迪克,第一列士兵全部退回了城中接受治疗。

  在第二道防线上,两军的战士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勇猛的温斯顿士兵以他们强大的战力和过人的勇气弥补了地利的和武器劣势,不时有一两名战士勇猛无畏地穿过利刃交织的森林,拖着沉重的甲胄翻过掩体,悍勇地挥舞着巨大的武器,在临死之前拉上一个运气不好的对手。他们中甚至有人丢弃了足有半个人高的防护盾牌,脱去了阻碍视力的头盔,放弃了坚固的防御,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更多敌手的生命。即便他们是敌人,我也得承认,这些勇猛的汉子是真正的勇士,他们的杀戮执念已经掩盖住了对死亡的畏惧。无论是谁,都不愿正面与这样的敌人对峙。

  罗迪克正在与他们对峙,他奋勇地站在最前沿,同时面对着三个甚至四个远比他高大的对手,为自己的士兵做出了榜样。

  “为了亲人的荣耀!”每当队伍濒临崩溃的时刻,他都发出这样的呼号。听到这句战呼的士兵仿佛中了什么邪咒,恶灵附体一般地斗志强盛起来,将几乎已经冲散阵型的敌人一次又一次的逼退。枪矛如毒蛇般恶毒地穿出,在敌人的躯体上留下深深的伤痕。当前排的长枪从敌人的躯体中抽出时,后排又冒出了新的利刃风潮。并不能指望这些士兵的动作规范协调一致,但地形和掩体帮助了他们,让他们的攒击有效地打击着敌人。

  “为了亲人的荣耀!”对于这些背井离乡,失去了家园和亲人的士兵,似乎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能鼓舞勇气的了。如果他们不能保护亲人的生命,那么,起码请让他们用自己的鲜血为妻子和孩子的名字增添一点荣耀,这已经是这些血性男儿能为自己亲人所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为了亲人的荣耀!”他们已不能在亲人的坟前加一把土,放一束鲜花。那么起码请让他们在想起亲人的面容,念及亲人姓名的时候,能够挺胸昂头,不觉得惭愧,不觉得遗憾,不会因为亲手放过了让亲人蒙难的凶手而终夜辗转不眠。

  “为了亲人的荣耀!”为了父亲的严厉,为了母亲的慈祥,为了姐妹的娇柔,为了兄弟的刚烈。为了自己的名字:那或许是长辈给自己留下的第一件、也是唯一的一件纪念了;为了自己的姓氏:并不是只有贵族才有值得骄傲的历史,从今天起,从现在起,从敌人的鲜血从手中的长枪上飞溅的一刻起,我的姓将刻入历史,或许会有人因与我同姓而骄傲不已。千百年后,那些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同姓者将会把我的姓氏与他的骄傲紧密相联。

  “为了亲人的荣耀!”不是为了王者的荣耀,不是为了国土的荣耀,不是为了主人的荣耀,不是为了上司的荣耀,不是为那些残暴的、懦弱的、愚蠢的、和我们没有关系的人的荣耀。亲人的名姓让我有理由战斗,亲人的荣耀让我有理由追逐勇气。

  为了亲人的荣耀,一支三天前还散乱不堪的军队以少对多,面对大陆上最勇猛的敌人,丝毫不显胆怯。的确,敌人肉体上的强大无法弥补,但我们的战士拥有的是真正的勇气,这勇气让奔逃的羊群磨尖了利角,让飞窜的麻雀亮出了利爪。

  这意料之外的顽强抵抗让强大的对手陷入了苦战,在占据了绝对数量优势的情况下,战场上的损失几乎是按照一比五的比例减少。当防线终于溃散,罗迪克下达了后撤的命令时,两百长枪手只剩下了不足五十人。你不可能在这几十人中找到一个轻伤员,每一个人都起码带着六七道足以让人失去意志的伤痕。罗迪克的左手手肘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几乎已经完全不能动弹,而这并非是他最重的一道伤痕。他全身上下都流满了鲜血,最少有一半是从自己的体内流出的。士兵们试图劝他回城治疗,被他执意拒绝了。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后,他又重新站到了一线指挥官的位置上。

  “拉他回来,打昏他也要把他拉回来。”弗莱德双眼含泪向侍卫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可当侍卫转身离去的时候,又被我的朋友叫了回来:“站住,刚才的命令取消,告诉他,我们需要他在那里,直到最后。”

  在刚才短暂的战斗中,罗迪克已经在城下士兵心目中树起了领袖的旗帜,这种旗帜的力量,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倘若罗迪克离开,剩下的三条防线会立刻变得不堪一击,这一点弗莱德知道,我知道,罗迪克自己也知道。

  “去告诉他,他是老子的兵,让他活着回来见老子,否则就算他做了鬼我也要找条地狱里的猎犬追他三天三夜。”卡尔森揪住侍卫,红着眼睛大声喊道,我们冷血的长官在这生死之际也忍不住真情流露,“告诉他,他是好样的,他给他兄弟挣足了面子。”

  侍卫冒着危险冲出了城门,将这话当面传达给了罗迪克。在城墙上,我们看见罗迪克高举起自己刃口已经卷曲的长剑,向着城楼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为了亲人的荣耀!”这声音再次响起,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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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1楼 发表于: 2007-12-28
第三十二章 坎普纳维亚的血色地毯

 

  在第三道防线之前,我们强大的对手终于变得慎重了,他们并没有急于发起攻击,而是收起了对我们的轻视之心,重新排列好了队伍。谢天谢地,这给我们也留出下了喘息的时间。他们的伤员被抬回船上接受治疗,新的兵源补充了进来。这一切进行的并不顺利,他们始终在我们的箭矢的骚扰之下。虽然不算近的距离和厚重的防御使我们的骚扰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作用,但也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让温斯顿人稍感意外的,是从第三道防线前铺出来的一条长长的红色地毯——这是凯尔茜得胜回城之后市民们为了欢迎英勇的女盗贼而专门铺设的。当然,温斯顿人不了解这地毯的用途。我不知道倘若他们知道这条地毯代表着自己惨痛的耻辱会怎样表现。

  这条红地毯长约百步,从第三条防线直铺到城门。在正常情况下,从一端走到另一端所需要的时间不会比穿一件衣服更长。

  温斯顿人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条看起来并不长的地毯上走了如此之久。

  当正午的太阳定在天空中,将初春的第一丝暑气投向大地时,重装步兵再次发起了冲锋。这一次他们放慢了速度,将盾牌高举在胸口,一步步向掩体逼近。

  迎接他们的依然是一拨拨浪潮一般的长枪。

  温斯顿人缓慢接近着,将身体尽可能多的部分隐藏在巨盾牌之后,竭力减少着自己的伤亡。即便如此,他们仍在地面上留下了数十具高大的尸体。

  他们的策略是成功的,铁流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势头缓慢而坚定地涌动着,他们以远少于刚才的伤亡拆除了障碍,将我们的士兵向后推去。

  这说明我们的对手更明确了他想要的是什么:他不需要在这条狭窄的通路上跟我们比拼伤亡,他所要的只是把我们城下的防御逼近城去,控制住城墙下那一片开阔的草地。只有尽可能快速地占据开阔地带,他才能尽快展现自己兵力上的优势,直接攻击并占领城墙。

  罗迪克在退却,稳定而无奈地退却。第三列士兵没有受到很大的伤亡,但也同样没有给对手带来巨大的损失。他们或许可以将敌人汹涌疯狂的攻击凝滞在冷酷危险的攒击之下,却无力抵抗这种缓慢而节制的践踏。

  并没有经过很长时间的僵持,第四条防线也破碎了。在温斯顿重装步兵碾压过的路上,留下了一具具或铁甲或灰衣的惨烈尸体。

  地毯贪婪地吮吸着滴落的鲜血,留下殷红暗淡的颜色。两国士兵的鲜血搅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似乎是在说明:只有当人们死亡,才会消除彼此的隔阂,融洽和平地相处在一起。

  最后一道防线就在身后,后排的长枪手们几乎已经退进了城里。弓箭手几乎是在隔着两个人的距离面对面地向着敌人射击,现在他们的威胁充分体现了出来。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射击,几乎任何防御都被忽略了。箭支穿透厚重的铠甲,钻进柔弱的人体,将永远的安眠带给死者。城墙上,一支支弓弩带着恐怖的抛物线射向这一道人潮给城下的战友带来很大的支援。

  可是这一切都不足以抵挡这群士兵钢铁一般的意志和脚步。每上前一小步,他们都要付出生命和鲜血的代价,可他们上前的步伐始终没有停止。哪怕仅仅可能向前挪动半只脚掌,他们也要努力上前。原地踏步是禁止的,更不用说是后退了。

  一步,两步,三步……城下,最后一道防线就在眼前,罗迪克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在码头上,温斯顿人已经开始将更多的部队集结起来,一旦重装的前锋部队将罗迪克他们挤入城门,他们会在最短时间内穿过道路冲上广场,开始大规模的攻城战。

  就在这时候,事情起了变化。

  随着城中响起一串短促的号角声,在整列的温斯顿重装士兵背后,一具具身穿德兰麦亚灰色步兵铠甲的尸体突然复活。他们抽出贴身的匕首和短剑,从后方贴近已经经过的温斯顿士兵,一次次无情地将手中的武器插入敌人的后背。他们的行动如此之快,与温斯顿人又贴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对手宽大沉重的武器完全失去了效用,根本无法施展。在这些遭到不幸的温斯顿人眼中,最先看到的是一张羞怯消瘦的的年轻面孔,罗尔的面孔。

  ……

  “只靠正面防御,会不会……”在战前的会议上,罗尔忽然发言道。可说着说着,看见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看,顿时脸上一红,说不下去了。

  “废话,不从正面防御,难道还要从后面防御不成?”有人带着失去了耐心,大声责问。

  “这可能是个好主意,我们得加强南墙的防御,以防温斯顿人在一天时间里绕过整个大陆,从后方发起攻击。”有的人低声嘲讽。

  “安静……”弗莱德制止了年长的军官们的嘲笑,看着罗尔问。不过说实话,即便是我们,恐怕也没有真的指望羞怯的罗尔会出什么主意。

  罗尔不但出了主意,这个平时胆小怕事的年轻人还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吓一跳的主意。

  他说:“在混乱的战斗中扮成尸体……埋伏起来,一旦敌人越过了防线,我们可以从他们身后……”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如果这个时候他们的后续部队冲上来怎么办,埋伏的士兵可就全完了。”

  “不会……”罗尔大声反驳,忽然觉得自己的声调提得太高,犹豫地看了看周围,一咬牙,还是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我们不要从第一条防线就开始埋伏,而是从这里……”他指着通往码头的道路的中段,“我们从这里埋伏,城墙上的弓箭就能提供足够的掩护了。如果他们派遣轻装士兵支援,弓弩会给他们造成很大的伤亡。而且……”

  “而且什么?”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听罗尔讲话。应该说,我觉得惭愧,从认识罗尔那天起,我们似乎一直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下意识地将他当作需要保护和照顾的对象。我们不知道,在这个寡言的少年已经不在是那个入伍第一天被卡尔森吓得尖叫起来的新兵,在他懦弱的外表之下,跳动着一颗勇敢甚至狡猾的心。

  “而且,我觉得大家都忽略了一点。除了这条道路,并非没有其他的方式通往城墙。只需要会游泳,所有人都可以从这道路两侧面的水流中脱离战场。温斯顿人大多不会游泳,这是我们的优势。”

  就是这么简单,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的人在最后指出了所有人的疏忽,并且提出了一个看上去凶险万分却又不得不承认极具诱惑的建议。

  “那么,谁来带领这支伏兵?”弗莱德问。

  ……

  无人应答,这是个实在太大胆了的设想,一旦有一个人暴露,所有人都有可能寸功未建就惨死战场。眼前的这些军官们虽说已经对战死疆场有了足够的觉悟,但他们怕的是自己的死亡毫无意义。

  “没有人么?太遗憾了。确实,这是个大胆的主意,但很难实行啊。”弗莱德斜着眼睛看了看红着面孔低头不语的罗尔,稍显遗憾地说。

  “等等……我……主意是我出的,我去!”罗尔忽然抬起头,迎上了我们的目光。虽然语言仍然慌乱,但在他的眼神中,我看见了之前从没见过的异样神采。

  罗尔和他神秘的小分队做的很出色。他们混杂在第三道掩体后面的士兵中,当敌人接近时,他们早早躺倒在道路两侧,与尸体们躺在了一起。他们掩饰得如此之好,以至于连知道内情的我们都无法分辨哪些是真正的死人。为了这个危险的任务,罗尔专门挑选了五十个人。他不要精明能干的,不要聪慧过人的,只找那些最沉默最老实甚至是最木讷的士兵,他找对人了。一旦接到了“死亡”的命令,这些思想最死板的军人就在也没有将自己当成活人,任凭一把把利刃在自己身上留下创口,任凭敌人沉重的身躯踩踏在自己身上。他们只知道一件事:没有听见“复活”的号角,他们就是一具尸体,绝不能动。

  他们的运气很好,或者说,我们所有人的运气都很好。正如弗莱德所料,温斯顿人还是忌惮弓弩的巨大威力,并没有蜂拥而上,而是有技巧地先出动重装步兵清扫道路;纷乱的战况又让我们的敌人无暇顾及路边已死的尸首。当号角响起,“复活”的士兵几乎是在任意屠杀被吓呆了的敌人,瞬间将骚乱和恐慌投射到原本坚实如铁的军队中。

  身后传来的惨叫惊扰了前排的士兵,但密集的阵型让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祥的预感使他们挥剑的手迟疑了下来,更多的死亡惊吓着队列中间的大多数人。原本整齐的队列终于开始散乱,我们的机会来了。

  “敌人被包围了,我们冲啊!”罗迪克不失时机地呐喊着,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孔如同大理石雕塑一样英勇庄重。

  “为了亲人的荣耀!”的呐喊声重新响起在长枪编队中,士兵们受到了强烈的鼓舞,犹如注入了魔法一般爆发出更强烈的力量。停止了,从一开始一直在缓慢移动的铁流停止了,不,不仅是停止,他们开始了退却。这也许是这支骄傲强大的部队自成立之日起的第一次退却。当失去了战斗的意志,疲惫迅速占领了士兵的躯体。毕竟,他们已经穿着着沉重的铠甲奋勇拼杀了整整一个上午,即便真的是钢铁铸成的汉子,也不可能披着重物永无休止地拼杀。

  永远也不要轻视沉默的人,因为你不知道他何时会忽然爆发;永远也不要轻视羞怯的人,没有人会习惯被轻视,一旦有机会,他们将以令人震惊的方式赢取你的注意,也赢得你深深的敬畏。

  那些平时被戏弄、被忽视、被当作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玩笑的牺牲品的木讷士兵们,他们一旦必须杀人,会比普通人更少犹豫,更少迟疑。有的学者说这是因为他们深刻的自卑心理在作怪,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的眼睛告诉我的是,他们很危险。

  每个参与埋伏是士兵都带着两件武器:很短的短剑和更短的匕首。对于背向自己的敌人,这两件武器的威力是恐怖的。每一击都从最致命的位置深没入柄,鲜血像是被从装在袋子里又被用手挤压出来一样,喷射在人们的身上、脸上、武器上。顷刻间,在那一小片范围内已经不见了耀眼的铁甲军人,也已经不见了灰衣的偷袭者,每个人都是红色的,红色的死人,红色的活人,红色的疯狂,红色的杀戮……

  温斯顿人震惊于伏击者的阴险,更震惊于伏击者的凶残。在纷乱的人群中,我看见了罗尔,他的表现已经不能用战斗的常识来考量了。他一次次给距他最近的敌人一个死亡的拥抱,这个拥抱让对方的长剑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威胁,而几乎是肉体紧贴着肉体的杀戮也在活着的敌人心中留下了足以震颤的畏惧。

  凶残,这是我对现在的罗尔的感受,居然是凶残。战场上的罗尔彻底消去了羞怯的模样,完全化身成一只野兽,用最原始最冷酷的方式扼杀生命。

  温斯顿时指挥官终于无法忽视自己先头冲锋部队的伤亡,派出了一支轻装步兵分队前去抢救。他们并没有和自己的前锋一样的厚重铠甲,在早有准备的箭雨之下,尚未接近他们就成片地倒下。当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终于冲到伏兵小队的跟前,要和自己已经阵脚大乱的友军围歼的时候:

  “走!”罗尔大声命令,同时抱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敌人滚入了路旁的水流中。

  那些在敌后给温斯顿人带来巨大伤害和无法估量的心理震慑的刺杀者们纷纷跃入水中,他们大多和自己的长官一样,临撤退的时候还要裹走一个对手。英勇、顽强、豪迈、卓越这样的词语已经无法形容他们的战斗方式了,这是一种狠毒的发泄,这是一次凶残的屠杀。

  增援的轻装步兵缺乏纪律的冲锋彻底打乱了正苦苦支撑的友军的步伐,原本已经开始动摇的阵型被自己人盲目的行动彻底的催垮了。铁甲战士们开始退却,他们战斗的神经已经到达人类的极限,对手出人意料的勇猛拖垮了他们坚强的意志。他们抛弃了重伤的同伴,抛弃了战士的荣耀,抛弃了曾经近在咫尺的胜利冲锋,彻底溃退了。此刻的溃退举动无意间散播着一种能够传染的情绪,这情绪叫做恐惧。

  顽强地坚守住了防线的长枪兵们举起了手中的枪矛,用欢呼表达着自己的骄傲。他们足可骄傲了,就在刚才,他们阻挡住了几乎五倍于自己的敌人,并且以较小的损失换取的对手极大的伤亡。更值得骄傲的是,他们正面击败的的是曾经横扫整个大陆的无敌铁军,是曾在几十个国家留下恐惧和威名的荣耀的雄师。

  值得骄傲的还有那些跟随罗尔在敌后制造血腥骚乱的伏击者们。他们的战场是在整个战场中最危险的地方,他们的数量在声势浩大的敌人面前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是他们,这些平时里丝毫看不出身材的沉默的士兵,在最危急的时刻爆发出了生命中最闪烁的光彩。在一些保守的用兵者看来,他们的举动几乎是在自寻死路,可这群铁血死士却以极小的代价造成了敌人的崩溃:五十人,八人牺牲,六人重伤。

  战场上,最不畏惧死亡的人,往往离死亡最远。

  在坎普纳维亚城下交战的第一个上午,温斯顿人在抛下了近千具尸体之后,仅仅把通往城门的道路清理了出来。鲜血在砖石的路面上肆意流淌着,鲜艳狰狞,向着通进城内的那条红色地毯的方向流淌。

  那是一条曾经用来欢庆胜利的地毯,但现在,它通往死亡的大门。

  坎普纳维亚的血色地毯,从此一役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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