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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落日风雷》作者:XVLEII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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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1-05
第九回 曲突徙薪无恩泽 焦头烂额为上客
    第二天午后,吕道玄招集大家饮酒议事,前厅主客齐集,天赐也应邀到场。方大逵似乎忘记了昨夜的不快,频频向天赐敬酒。大家也绝口不提奸细之事。酒过三巡,吕道玄当众宣布,今夜要率同全庄高手前去偷袭闻香教巢穴,以报昨夜袭庄之仇。曹国梁司马玉麒蔡元综方大逵等人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一同前往助战。赫连彪等人兴高采烈,连声叫好。凭现在的雄厚实力,今晚一战必胜无疑。

    方大逵问道:“庄主可知闻香教落脚之处?”吕道玄道:“据小女说,他们落脚在城里王员外府中。”天赐道:“昨夜出了事,只怕他们已经搬走了。”吕道玄道:“我已经派人探听过,他们还没有走。”欧振岳道:“他们心有不甘,正在重新调集人手,准备大举来犯。”

    天赐道:“昨夜我与小姐去救小公子,杀得天翻地覆,死了不少人,难道没有惊动官府吗?他们留下来不怕吃官司?”司马玉麒忍不住讥笑道:“闻香教居然会畏惧官府,奇谈,奇谈!”吕道玄道:“李先生不是武林中人,不知闻香教的厉害之处。闻香教教主龙虎天师早年曾是京里的红人,御前行走,深得老皇帝宠信,被封为什么护国奉圣法师。又与朝中大员过从甚密,地方官谁敢招惹他。他的徒子徒孙横行无忌,无法无天,官府对此向来睁一眼闭一眼。只要闹得不太过分,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闻香教杀人灭口,移尸灭迹,没有苦主,没有物证,官府想管也无从着手。”

    天赐道:“今夜的计划,庄主应当慎重考虑。这样你杀来我杀去,冤冤相报,何时是了。昨夜闻香教铩羽而去,庄主正好借机收手,平息双方的争斗。今夜一战,纵然能够大胜而归,报昨夜袭庄之仇。但日后闻香教势必再集人马,以图雪耻。最终两败俱伤,双方都无利可图。”

    曹国梁道:“李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咱们想平息争端,可他闻香教却不会甘心。今夜乘他们人手未齐,是个难得的机会。此时不乘机取之,养虎成患,悔之晚矣!”吕道玄深以为然,说道:“曹兄说的不错,好机会不能放过。闻香教欺人太甚,纯阳庄决不能退缩。”

    天赐暗自叹惜,忖道:“听庄主话中之意,今夜的计划已经无可改变了。这一定是曹国梁的主意。他怂恿庄主与武林盟联手对抗闻香教,等于公开宣称纯阳庄投向了武林盟。纯阳庄与闻香教结仇越深,对武林盟越有利。庄主入其彀中,纯阳庄危矣。我既然在此做客,岂能置之不理。”说道:“庄主坚欲报仇,晚生也不好阻拦。可是有一件事尚未了结,今夜的计划风险甚大。”

    吕道玄道:“何事尚未了结?”天赐道:“晚生指的是查证奸细之事。庄中奸细若不查出,只怕闻香教马上就会知道咱们的计划。如果设下埋伏,以逸待劳,对我方大为不利。说不定还要吃大亏。”吕道玄捻髯沉吟,说道:“有理,有理!”

    司马玉麒心有不服,偏偏要唱个反调,说道:“我看多此一举。有埋伏又能如何?就凭何绣凤手下那些货色,还怕她吃了咱们。依我说也不必等到天黑,现在咱们就杀进城去,给何绣凤那骚狐狸一点颜色瞧瞧。”想起何绣凤昨夜当众揭他的短处,心中兀自恨恨不已。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大少爷是真有此意还是说说而已。青天白日进城闹事,惊动官府,骇人听闻,岂不是犯了武林大忌。曹国梁也有几分不喜,斜睨了他一眼,说道:“此事确要慎重。咱们虽不惧怕什么埋伏不埋伏,可是如果让他们预先得知风声,溜之乎也,岂不扫兴透了。李先生,请问你有何高见?”曹国梁心中自有盘算。今夜如果扑空,挑起争端,拉拢吕道玄的一番苦心就要付诸东流了。

    天赐道:“晚生也没什么高见,只有一个笨办法。如果大家肯听,也许能不走漏消息。”大家问道:“什么办法?”天赐笑道:“只要大家在此饮酒,出发之前谁也不许擅自退席。我推测奸细就是在座诸位之一。不许退席他就无法通风报信了。”

    众人均想:“这法子可以称做划地为牢,的确够笨的。不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办法。”忽然赫连彪冒出一句:“出恭时也不许离开吗?”众人放声大笑,免不了要相互揶揄一番,显然没将这主意放在心上。天赐暗自叹息,将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既然这办法不受欢迎,何必再自找无趣。

    方大逵忽然眉头一皱,说道:“你们一说出恭,我倒真有点内急了。诸位,失陪失陪!”说话间捧着小腹,佝偻着腰,一路小跑出门去了。赫连彪一本正经道:“这位方老兄昨夜内急,就发现了闻香教前来偷袭。这次内急不知又有什么名堂?”欧振岳笑道:“也许能凑巧找到那奸细。”赫连彪笑道:“果真如此,我倒要交他这个朋友。不论遇到什么难题,出恭一次就能解决。”大家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吕道玄摇手止住笑声,说道:“笑话说完了,咱们言归正传。今夜一战谁去谁不去,咱们先定下来。曹兄司马贤侄自然是要去的。蔡老哥,你们怎么打算?”蔡元综道:“老朽兄弟自然要舍命奉陪。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尚文尚武,你们也去,三丫头留在这里。”赫连彪道:“庄主,昨夜一仗让人憋气,今天我一定要杀个痛快。”吕道玄道:“好,赫连老弟也去。欧贤弟,你去不去?”欧振岳笑道:“这是一趟好差事,岂有不去之理。如果不去,一场好戏就白白错过了。”

    曹国梁道:“我从武林盟带来了三名黄衣剑士,十几名蓝衣剑士,如今就在城中落脚。今夜可以一同前往。”蔡元综喜道:“好极了!贵盟的黄衣剑士可敌闻香教护法一流的高手,蓝衣剑士可敌坛主一流的高手。咱们的实力可谓无坚不摧。我真想看看何绣凤的狼狈相。”

    锦雯姑娘是小孩子脾气,喜欢凑热闹,闻言大为兴奋,说道:“爹爹,我也要去。李大哥,咱们联手将闻香教的老魔幺丑杀个落花流水。”蔡家小姑娘目光不时瞟向司马玉麒的英俊面庞。自从见到司马玉麒,她的性情举止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羞羞答答,在人前也敢讲话了。摇着蔡元综的手臂,说道:“爹,既然大家都要去,女儿一个人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您也带上我好吗?”蔡元综对小女儿十分钟爱,何况本方实力强过对手数倍,不会有什么危险。他笑道:“好,也带你一起去。”

    大家都争着要去,只有天赐默然无语。吕道玄不免暗自奇怪,问道:“李先生,这可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大拼杀。你酷爱武功,不想去见识见识吗?”天赐道:“庄主,咱们倾全力出击,何人在庄中留守?如果闻香教乘虚偷袭,如何抵御?”吕道玄陡然一惊,说道:“李先生,你提醒得好。咱们差一点疏忽了。”曹国梁暗道:“这姓李的武功虽然不高,可心思缜密,颇富谋略,是个可用的人才。”说道:“李先生所言极是,咱们不能不防。”

    这时方大逵泄去了心腹大患,一身轻松,又回到大厅中,一进门就问道:“你们在商量什么?怎么都板着面孔?”蔡元综道:“二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李小哥刚才提醒大家,要提防闻香教乘虚偷袭。大家正商量此事。”

    方大逵为之色变,说道:“有理,有理!何绣凤诡计多端,咱们真得有所提防。吕庄主有何良策?”吕道玄道:“这事既然是李先生提出的,应该先听听他的意见。”天赐道:“这几天我与欧总管一起安排守庄事宜,布置十分周密。我想请欧总管留下来,晚生在一旁协助。凭本庄金汤之险,除非闻香教出动绝顶高手,应该没什么大碍。”

    吕道玄道:“这样最好。欧贤弟,你留下来,与李先生一同守庄。”欧振岳笑道:“李先生,你可真会挑人,害得我一场好戏看不成了。”众人放声大笑。赫连彪笑声最为宏亮,说道:“没关系,回来我讲给你听。”

    锦雯姑娘见天赐不去,兴致大减。有心留下来陪他,却又舍不得错过这场热闹,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没能挡得住诱惑,说道:“李大哥,可惜你不能一起去。否则咱们联手,你施展那套威猛绝伦的剑法,一定杀得闻香教群丑哭爹喊娘。”司马玉麒暗自不服,妒火中烧,心道:“他那两招鬼画符的剑法,只配屠狗割鸡。谈什么威猛绝伦,亏你说得出口。”越想越不是滋味,脸色十分难看。

    诸事都安排妥当,吕道玄道:“咱们就这样定下来。诸位请回房休息,养足精神,三更天动手。”大家群情振奋,齐声叫好。天赐却大为焦急,说道:“庄主,提防奸细。”吕道玄不以为然,说道:“李先生多虑了,我信得过在座诸位。”

    蔡元综狠狠瞪了天赐一眼,说道:“庄主以诚待人,老朽万分钦佩。”大家也随声附和,纷纷离座而去,各自回房休息。天赐无可奈何,只有暗自叹息,心道:“此事已经无法阻止,是凶是吉由它去吧。但愿是我料错了。”

    很快便到了三更天,吕道玄率众出发,声势可谓浩大。蔡元综方大逵赫连彪等人身着劲装,腰悬兵刃,神情却十分轻松,仿佛是外出游玩,全没有大敌当前所应有的谨慎。天赐与欧振岳送众人出庄,这一切都落在眼中。担心之余,天赐免不了要叮嘱几句,提醒吕道玄小心埋伏,切勿冒进。大家却只是嘻嘻哈哈,随口敷衍,只怕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天赐目送吕道玄一行远去,心情十分沉重,说道:“欧总管,今夜你我的担子可真不轻啊!”欧振岳道:“李先生,今夜真会出事吗?”天赐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庄中的奸细早已将消息传出。何绣凤不会蠢到以卵击石,束手待毙。如果你是何绣凤,你会怎么办?”欧振岳道:“我会溜之大吉。”天赐道:“如果我是何绣凤,就决不会一走了之。本庄出击的时间,出动的人手,闻香教都了如指掌,尽可以从容布置。避实击虚,乘机偷袭,这才是上上之策。这主意我能想到,何绣凤难道想不到?”欧振岳惊道:“果如先生所言,纯阳庄危在旦夕。”天赐道:“所以我说你我肩上的担子不轻,庄中老幼上百条性命全系在你我身上。欧总管,咱们到庄墙上看看。”

    两人沿着马道登上庄墙。纯阳庄经过天赐与欧振岳的苦心布置,防御如铁桶般严密。庄墙外是两丈多宽的护庄壕,壕内密插毛竹,断口锋利,更胜刀枪。壕外是十丈余宽的空地,敌人无处遁形。更有鹿砦陷坑阻敌行动。庄墙上庄丁戒备森严,各色弓弩装备整齐。最厉害的要属形体庞大的连珠弩。连珠弩最早出自诸葛武候,经过多少代人的改进,威力大为增强。弩臂有碗口粗细,展开长有丈余,合多人之力才能拉开。一共可以装上雕翎箭数十枝,连珠似发射出去,快如闪电,密集如雨,洞金裂石,神仙难当。

    天赐一一查看这些布置,说道:“欧总管,你看凭咱们这些安排,闻香教能攻进来吗?”欧振岳信心十足,说道:“这全是先生之功。有这些布置,本庄安如泰山。”见天赐依然愁眉不展,欧振岳颇为不解,问道:“先生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天赐叹道:“我担心的是庄主。闻香教高手如云,不可轻侮。九江府距岳州近在咫尺,如果闻香教在一夜之间集齐人手,必然双管齐下。一面派偏师攻庄,一面却集中精锐,设下埋伏。纯阳庄防备周全,料无大碍。而庄主过于自恃,轻敌冒进。一旦中伏,后果不堪设想。”

    欧振岳对天赐早已十分信服,听他分析得有条有理,不免暗自吃惊。可是一想到吕道玄武功之强,同行者实力之雄厚,欧振岳又觉得担心是多余的,说道:“李先生多虑了。就算闻香教设下埋伏,庄主功力通玄,又有武林盟曹大侠司马少侠相助,合三人之力天下无人可敌。她何绣凤纵有三头六臂也奈何不得。”

    天赐连连摇头,说道:“咱们有高手助战,焉知闻香教就只有何绣凤一人。何况神兵利器,非人力所能抵挡。咱们有连珠弩,闻香教难道就没有?庄主能应付吗?”欧振岳冷汗涔涔而下,惊道:“如果远一些或者能够躲开。如果距离太近,猝不及防,就算是武圣司马长风,只怕也难以逃脱。”天赐道:“司马长风不行,庄主自然更加不行。还有庄主带去的人,有几个有庄主一样的武功。只可惜我没有苏秦张仪之舌,无力劝阻庄主谨慎从事。”

    欧振岳道:“这也怪不得先生。庄主执意要去,谁能拦得住。何况还有武林盟和蔡家的人一力怂恿,庄主落在人家圈套里了。”天赐道:“原来欧总管也看出了关节所在。”欧振岳道:“看出来又能如何?人家是武林中有身份有名望的高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家,想劝阻也无济于事。”

    两人相对唏嘘。正在这时,两名强健的庄丁各扛着一个大包裹登上庄墙。将包裹往地上一放,施礼道:“李先生,照您的吩咐,东西已经打造好了。”天赐颔首道:“很好,我一定禀明庄主,为你们记大功一次。”那两名庄丁欢天喜地,退下庄墙。

    欧振岳暗中称奇。只见天赐打开第一个包裹,里面是满满一捆狼牙箭。箭杆由生铁打就,即粗又长。箭镞寒芒四射,状极犀利。欧振岳喜道:“原来先生还精于箭术。”天赐笑道:“精通谈不上,略具心得而已。寻常弓箭不太合用,这是我请庄丁连夜打制的。五十枝箭就是五十条性命,但愿用不上才好。”

    等到天赐打开第二个包裹,欧振岳更为惊奇。那是两块不方不圆的铁板,厚近寸许,微微弯成圆弧形。边上有四个小小的圆孔,穿着丝带。欧振岳问道:“李先生,这又是何物?”天赐道:“这是两个特大号的护心镜。我昨夜临时想出来的。庄上的铁匠手艺不赖,看上去还算合意。”褪下外衣,将铁板紧紧缚在后背上,再将长衣罩在外面。伸伸手臂踢踢腿,并没有什么不便。

    欧振岳道:“李先生,你怎么将护心镜缚在后背上?应该放在前胸的。”天赐笑道:“冲锋陷阵的勇士才把护心镜放在前胸。我要提防有人暗算,所以要把它缚在背后。有了这玩意,那奸细便奈何我不得。”

    这主意委实有些匪夷所思,欧振岳不禁哑然失笑,说道:“这倒是个绝妙的法子。”天赐道:“欧总管也戴上一个,有备无患。”欧振岳摇头道:“戴上一块铁板,沉甸甸太不方便。”天赐道:“救命之物,还管什么方便不方便。”欧振岳拗不过天赐,只得依言缚在背上。两人相互敲打对方的后背,叮当作响,不免相对大笑。

    望着庄外的树林,幽暗阴森,易于为敌所用。天赐忽然心生妙策,问道:“欧总管,庄中的气死风灯一共有多少盏?”欧振岳奇道:“先生问此做甚?要用的话,十盏八盏总是有的。”天赐笑道:“这可远远不够。我要几百盏,上千盏更好。”欧振岳苦笑道:“这可太难了。几百盏气死风灯,仓促之间到哪里去弄?”天赐道:“弄不到气死风灯也没有关系,只要是灯就行。欧总管,你带些人手,把庄内的大小灯笼,不管是纸灯绸灯走马灯,过年过节的大红灯,连夫人小姐房里的宫灯也不要放过,一并给我搜罗出来。”

    欧振岳困惑不解,问道:“先生要这么多灯笼做什么?”天赐遥指庄外的树林,说道:“你看这一片林木,很容易藏身。如果弄几百盏灯笼挂上去,林内林外照得通明,闻香教便只能明攻,无法偷袭了。”欧振岳大喜,赞道:“好主意。我为什么想不到?”立刻就叫来几名庄丁,到庄内搜罗灯笼去了。

    没过多久,树林边就挂满了无数盏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灯笼。从前庄到后庄,几乎整整绕了一圈。真象是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灯会。天赐与欧振岳并肩站在庄墙上向下望去,果然收效奇佳。林内林外,照得如同白昼,风吹草动,尽收眼底。别说藏人,只怕连老鼠也藏不住一只。

    欧振岳满脸喜色,抚掌称妙。忽然笑容一敛,问道:“先生,这灯笼咱们能挂,对手也一样能摘。想打灭几盏灯笼,简直易如反掌。”天赐笑道:“哪里等灭,咱们便向哪里放箭。”欧振岳恍然而悟,笑道:“妙极了!他们打灭灯笼,便是明着告诉咱们要从何处攻庄。这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天赐道:“欧总管,你下令将庄中的灯火全部熄灭,化明为暗。”欧振岳此时对天赐佩服得五体投地,依言传令。转眼间整个纯阳庄化为一片黑暗。欧振岳庄内庄外一望,笑道:“好个化明为暗。敌人的动静咱们了如指掌,咱们的一举一动敌人却无从得知。先生神机妙算,胜过诸葛孔明。如果领军打仗,必能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天赐道:“晚生一介寒儒,岂敢妄比于先贤。只不过耍些小聪明,弄点小伎俩而已。现在已经快四更了,闻香教要来的话也该来了。”

    此时庄墙上下,鸦雀无声,风吹草木的沙沙声清晰可闻。大家均知这是恶战前夕短暂的静寂,一场决定纯阳庄生死存亡,悬系庄中数百人性命的恶斗转瞬将至。紧张的心情难以抑制,一个个紧握双拳,手心汗水淋淋。

    果然不出天赐所料,没过多久,有庄丁来报,西庄树林发现敌踪,有几盏灯笼被打灭了。欧振岳叫道:“果然来了。给我放箭,射他妈的。”天赐道:“连珠弩先别用。”欧振岳道:“不错,先别暴露咱们的实力,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呢!”那庄丁转身飞跑而去。欧振岳道:“李先生,咱们也去看一看。”挽起天赐的手臂,直奔西庄。

    西庄这边喊杀声震天。庄墙的垛口上,几十名庄丁背负利箭,手持硬弓,箭枝雨点般向树林中射去。林边的灯笼已经熄灭了不少,一片漆黑,看不清敌踪。众庄丁却不管看到看不到,向黑暗处乱射。

    闻香教的徒子徒孙吃了大亏。几名香主率领着数十名教徒正埋伏在树林中,等待首领下令攻庄。不料一阵乱箭从天而降。黑暗之中,分辨不清,立刻死伤过半。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庄墙上欢声雷动。天赐又传下命令,不再射向近处,只向树林深处放箭,断敌退路。众庄丁士气高昂,箭如飞蝗。此时闻香教徒众扔下伤者,正连滚带爬向树林深处逃去。庄墙上飞来的利箭却象生了眼睛,跟踪而至,密集如雨,又有十数人中箭倒地。待逃到弓箭射程之外,检视人手,十停已去了八停,五名香主有四名没能回来。

    树林中的惨呼声渐渐平息。天赐下令停止放箭,抬上连珠弩,装上弩箭。又命庄丁在垛口处藏好。过不多时,树林中影绰绰又有黑影在晃动,众庄丁当即就要放箭。天赐道:“且慢,这是贼人的疑兵之计,不要浪费箭枝。这一回咱们换个花样,诱敌深入,让他们来得去不得。先将连珠弩架起来,瞄准树林前的空地,等我发令。”又叫过一个小头目,吩咐道:“张豹,你那一小队人负责向树林里放箭,要射得有气无力,稀稀落落,把闻香教的狗崽子诱到空地上。其余的人预备好弓箭,装备杀敌。”

    张豹依令而行,率领一小队庄丁向树林中放箭。十来个人十来张弓,而且射射停停,盲无目的,不免威势大减。藏在树林中的贼人这一次有所防范,人全部散开,伏身于树木山石之后。这一阵乱箭自然没有收到什么效果。

    贼人如此试探了数次,终于下了攻庄的决心。只见树林中隐隐约约冒出了无数条黑影。张豹这一小队庄丁箭射得稀稀落落,偶尔有几名贼人中箭,却无法阻止他们前进。树林中有人大叫道:“他们的箭快用完了。弟兄们,上啊!”随着喊叫声,树林中杀出百余条彪形大汉,身着黑色夜行衣,手提明晃晃的钢刀。狂奔叫喊,声势慑人,转瞬间便冲到城墙下的空地上。

    天赐大叫道:“给我放箭,射他妈的!”他受了欧振岳的熏陶,粗语脱口而出。众庄丁闻令而动,人人奋勇。八抬连珠弩一齐发射,数百枝利箭离弦而出,象刮起了一阵狂风,泼向空地上的贼众。其余的庄丁也不甘落后,抽出箭囊中的利箭一枝接一枝射下去。一时间象下起了一场箭雨,枝枝夺命的利箭铺天盖地而来。

    空地与庄墙近在咫尺。众贼人眼见即将得手,人人奋勇争先,万万没有料到这竟是个圈套。待到庄墙上的利箭雨点般射下来,再想逃走势不可能,转眼间空地变成了屠场。贼人有的被弩箭洞穿了身体,钉在地上,当即身死。有的被利箭射中,一时未死,疼得尖声惨叫,慑人心魄。不多时,庄墙下便躺满了胸穿腹裂的尸体。

    树林中有人大叫道:“不好,中计了!快退!”这命令未免来得太晚了。百余名贼人死伤过半,侥幸未死者吓得魂飞天外,不等命令传下,早就转身向回逃跑了。

    欧振岳叫道:“想逃,没那么容易。连珠弩再射,一个也别放过。”那些操纵连珠弩的庄丁训练有素,手脚利落,弩箭早就再次装妥了。听到命令,八抬连珠弩,数百枝利箭,再一次攒射出去。众贼人刚刚逃到林边,又纷纷中箭倒地,窜回林中的贼人不过寥寥数人而已。欧振岳杀得痛快淋漓,仰天大笑。众庄丁也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只有天赐默然无语,目睹他一手制造出的惨剧,心中恻然,颇有悔意。

    一场恶战过后,树林中又归于静寂。也不知闻香教的人马已经退去了,还是又在耍什么花样。天赐提醒大家小心戒备,切莫大意。到现在为止,仍没见敌方高手露面。虽然连胜两阵,还不能说稳操胜券。要提防贼人派出高手,孤注一掷。天赐又令庄东庄南庄北各处庄丁严密检视庄外敌人的动静,以防闻香教变换方向,声东击西。

    大家依令而行,严密戒备。树林中却一直静悄悄的,不见敌踪。看天色已经到了五更,大家情绪由紧张转为松弛。贼人两次攻庄,伤亡惨重,可能已经退走了。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天一放亮,今夜就算安然度过了。

    正在这时,欧振岳忽然叫道:“注意,有人!”大家吃惊不小,刚刚松弛的心情又再一次崩紧。此时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树林中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凝神倾听,仍可分辨出微弱的沙沙声。那不是风声,而是有人在林中疾行,碰动枝叶发出的。

    沙沙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大家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紧握弓臂,手心汗水涔涔。转瞬间一群持刀的黑衣大汉狂风般冲出了树林,齐声呐喊,向庄边杀来。欧振岳大叫道:“好家伙,又来送死。放箭!”命令传下,八抬连珠弩,几十张硬弓一齐发射,刚才的一幕惨剧再次上演。利箭破空之声夹杂着中箭后的惨呼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众贼人接连中箭倒地,却又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状如疯狂。

    天赐心念疾转,暗道:“不好,咱们中了贼人的诱敌之计。”想要阻拦庄丁发射连珠弩,可是八具连珠弩已经将弩箭全部射出。就在第一批弩箭已经射出,第二批弩箭尚未装上之际,又有十余条黑影跃出了树林。这十几人轻功卓绝,快如风驰电掣。不知从何处弄来十几面藤牌,持在身前遮挡箭雨。箭枝落在上面立刻被弹开,纷纷落地。其中有两人身法最快,冲杀在最前面,飞越鹿砦如履平地。星光之下,依稀看得清面貌,正是昨夜袭庄群贼中的两个。一个是那使双钩的邱坛主,一个是那使长剑的瘦小中年人。

    此时的形势可谓千钧一发。寻常弓箭无力阻敌。威力强大,足以洞穿藤牌的连珠弩又刚刚射完,想要装填已经来不及。如果让这群如狼似虎的强贼闯进庄中,仅凭天赐欧振岳和这些庄丁,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面临危局,天赐虽惊不乱。他早有准备,那五十枝特制的狼牙箭现在可以派上大用了。这些时日天赐苦练内功外功之余,并未搁下箭术,新近练就了一招三箭连发的绝技。他摘下落日弓,搭上三枝狼牙箭。弓弦响处,三枝利箭同时飞出,快如流星。三名疾奔的贼人被利箭洞穿小腿,扑倒在地。有一名贼人霉运当头,恰巧落入陷坑。陷坑中插满了利竹,穿胸而过。那贼人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呼,声音直传出数里之外。

    欧振岳大叫道:“好箭法!再来三箭!”飞奔中的贼人心中虽惊,脚下却不作停留。邱坛主和那瘦小汉子身法最快,已经冲到了护庄壕边。天赐大喝一声,又是三枝利箭离弦而出,直取邱坛主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劲道如此之强,大罗金仙也闪避不开。第一枝箭洞穿了那瘦小汉子的右腿。那汉子当即扑倒在鹿砦上,藤牌飞出老远,胸前空门大开。天赐的第二枝剑又到了,贯入后心,透胸而过。那汉子狂吼一声,当即惨死。天赐的第三枝箭同时飞出,直奔邱坛主,射穿他的小腿,又将他钉在地上。

    两名首领一死一伤,余下的贼人勇气大挫。如此神奇的箭术,谁敢上前送死。发一声喊,一齐转身逃走。仅仅逃走尚不要紧,可是贼人心慌意乱,忘了持藤牌遮挡箭雨,背后空门大露。庄墙上枝枝利箭如飞而至,又有数人背上中箭,伏地而亡。余者狂奔入林,不敢复出。

    邱坛主身受箭伤,只盼着尽快逃回林中,保全性命。无奈小腿剧痛难当,无力爬起。他以手做脚,死命向林边爬去,却不知小腿已经被铁箭牢牢钉在地上。这一爬身子没能移动分毫,却扯动了腿上的伤处。一阵奇痛钻心,忍不住尖声嚎叫。双手深深嵌入泥土,身子挣扎不止。

    欧振岳道:“李先生,补他一箭。”天赐倒持铁弓,远望庄下,怔怔出神,不言不语。欧振岳奇道:“李先生,你怎么了?”天赐长叹一声,说道:“饶了他吧!”望着庄外枕藉的尸体,遍地殷红的鲜血,其中受伤未死者仍在呻吟哭号,其状惨不忍睹。天赐如万箭攒心,说不出的难受。说道:“欧总管,这些伤者也都放了吧!叫弟兄们不要再放箭,让闻香教将他们抬回去救治。”

    欧振岳注目天赐,默然无语。天赐道:“欧总管,你还有异议吗?”欧振岳如梦初醒,感叹道:“不,不!我怎么会有异议。我只是自觉惭愧。我武功不及先生,智谋不及先生,胸襟气度仁心侠骨更加不及先生。当真白活了这许多年岁。”

    天赐微微一笑,说道:“欧总管何必客气,下令放人的是总管而不是我。”站在垛口边向庄下叫道:“闻香教的徒子徒孙听着。你们有许多伤者还躺在这里,本庄不想赶尽杀绝。放他们一条生路,让你们抬回去救治。咱们决不乘机放箭。”

    声音远远传出。过不多久,树林中有人应声道:“你们想弄奸使诈,咱们才不会上这恶当。”天赐大笑道:“李某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弄奸使诈。尔等尽管放心。”林中那人叫道:“你发个毒誓,咱们就相信你。”欧振岳脸上现出怒色,低声骂道:“小人之心。”天赐却不生气,叫道:“李某人决不乘机弄鬼。如果口不应心,定遭天打雷劈。”

    又过了许久,树林中探头探脑钻出了四五个人,边走边向庄墙上望来,显然是对刚才那一幕心有余悸。这几个人走到护庄壕边,抬起受伤的邱坛主就走,对遍地的伤者不加理会。天赐大怒,喝道:“站住!这些伤者你们就不管了吗?”众教徒大惊,立刻停住脚步,一动也不敢动。其中一人道:“你要干什么?”天赐道:“先抬走这些伤者,然后再抬这邱坛主。他伤得不重,还撑得住。否则一个也别想走。”

    那人惊道:“你要食言吗?不怕天打雷劈?这些人受伤不轻,抬回去也是个死。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天赐怒喝道:“放屁!他们都是你们的同袍兄弟,即使救不活,也应该略尽心力。这样丢下不管,难道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吗?听我的吩咐,李某放你们走。否则宁遭天谴,我也要收拾掉你们这些衣冠禽兽。”

    闻香教众教徒好生惭愧,放下邱坛主,去抬其余的伤者。树林中又钻出十几个人,过来帮忙。不多时数十名伤者与邱坛主一齐被抬走了。只余下百余具尸体,静静伏在地上,一片死寂。

    纯阳庄上的众庄丁静静望着这一幕,大家崩紧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今夜的恶战以全胜而告终,不曾死伤一人,纯阳庄终于安然度过难关。欧振岳道:“多亏李先生出谋出力,否则纯阳庄难逃一劫。”

    天赐却无一丝喜色,说道:“欧总管,你注意到没有?何绣凤今夜一直没有露面,那两个什么樊护法田护法也没有露面。”欧振岳问道:“没有露面又说明什么?”天赐道:“依我的推断,闻香教一定又有高手来援,自觉实力已经胜过庄主一行。何绣凤倾全力去对方庄主,来纯阳庄的只是偏师。如果庄主不幸失陷于敌,闻香教大队人马乘势来攻,咱们这小小的纯阳庄只怕无法保全。”

    欧振岳惊道:“这便如何是好?李先生,你快拿个主意。”天赐叹道:“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好主意。只有一决生死,听凭天意了。”伸手摸向腰间,那十来枝穿云箭他一直舍不得使用,沉甸甸似乎带给他无穷的力量。胸中雄心再起,暗道:“到那时我要试一试神弓神箭的威力。”

    欧振岳道:“李先生,咱们到前庄去看看,也许庄主他们马上就能返回。”两人怀着一丝希望登上庄门,放眼远眺。可是大路上空荡荡,不见半条人影。

    天色渐渐放亮,东方天际升起一轮红日,映照着远山旷野,染上了一层殷红的血色。这一幅壮观绮丽的画卷,印入天赐眼帘,感觉却唯有苍凉。心中思潮起伏,不可遏止。暗道:“我自步入江湖,举目所见,除了血腥杀戮还是血腥杀戮。他们这样你争我夺,涂炭生灵,甚至不惜把自家的性命也陪进去,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无缘无故牵扯其中,为的又是什么?”

    忽然,天际处有几个小黑点冉冉而来,越来越大,渐渐可以看清楚那是几个人。随后又有无数小黑点冒了出来,纵来跳去,搅成一团,似乎正在缠斗。隐约有兵刃相交之声,呼叫喝骂之声传来。众庄丁大喜,叫道:“是庄主他们!庄主回来了!”大家久悬的心终于落下来。

    那几人转瞬间便奔到庄前,其中一人正是赫连彪。只见他一身衣衫破烂不堪,全是火烧后的痕迹。左肩右臂各有一块巴掌大的血渍,显然受伤不轻。更可笑的是一部大胡子被烧得稀稀落落,一脸的黑灰。包头巾不知掉到何处去了,发髻披散下来,也被烧去了大半。他身后的几人一个是矮金刚方大逵,一个是蔡元综的大儿子蔡尚文。还有两名黄衣人甚是面生,想必是武林盟的黄衣剑士。这几人也同样灰头土脸,狼狈万状。只有方大逵衣着还算整齐。

    赫连彪一到庄下便大声嚷道:“老欧,快开门!”众庄丁急忙放下吊桥,迎几人入庄。欧振岳问道:“老弟,庄主呢?”赫连彪道:“庄主和曹大侠在后面抵挡追兵。”欧振岳上下打量赫连彪这付惨相,问道:“你这是怎么搞的?中了埋伏吗?”赫连彪长叹一声,说道:“别提了。全让李先生料中了,闻香教果然又来了援兵。设下圈套,等我们上钩。满天花雨蓝俊卿来了,兄弟中了他的暗器,受了两处伤。还有那玉笛郎君韩玉郎,不知何时加入了闻香教,这次也来了。”

    欧振岳倒吸一口凉气。满天花雨蓝俊卿和玉笛郎君韩玉郎名列江南八仙,武功绝不在吕道玄之下。算上铁面无情曹国梁赛纯阳吕道玄芙蓉妖仙何绣凤,八仙中有五位到场,真是神仙大聚会。照理说这是江湖上难道一见的好戏,欧振岳却没有看戏的心情,问道:“老弟,闻香教虽有三名绝顶高手,咱们也有庄主曹大侠和司马公子,足可以抵挡得住。为什么败得如此之惨?”

    赫连彪道:“一开始的确如此。他们六个捉对厮杀,一时难分高下。咱们也与闻香教的护法坛主厮杀。咱们人手足,本来已经稳站上风。谁料想闻香教还藏着一位高手,隐身在一旁暗下毒手。”欧振岳问道:“是哪一个?”赫连彪怒骂道:“是雷火神那狗杂种。”

    欧振岳惊道:“你说什么?雷火神这老魔头也来了?”天赐插言道:“雷火神是何许人?很难对付吗?”欧振岳道:“雷火神名列江南九怪,当然不易对付。九怪与八仙齐名,武功虽然略有不及,但每人都有一身鬼门道,比八仙更为难缠。雷火神善于使用火器,震天雷喷火筒堪称武林一绝。”

    赫连彪骂道:“这狗杂种好不要脸。咱们正在恶斗,他却隐身暗处,震天雷一颗颗扔过来。咱们猝不及防,被炸得好惨。兄弟我命大,侥幸逃了出来。”蔡尚文大哭道:“可怜我二弟,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方大逵连忙劝解,也是满面凄色,老泪纵横。

    就在他们交谈之时,又有许多人退进庄内。均是一些身着蓝衣黄衣的佩剑汉子,还有神刀叟蔡元综。断后的吕道玄三人边打边走,也退到了庄门外。他们后面有三人紧追不舍。吕道玄的对手仍然是老冤家何绣凤。吕道玄的狼狈相比赫连彪也强不了多少。手持一把精钢剑,奋力抵挡何绣凤的攻势。可是他身受火伤,功力大打折扣,已经落在下风。曹国梁与司马玉麒情形也不太妙。曹国梁的对手是一个矮胖子。年纪已经一大把,却生了一张娃娃脸,白嫩嫩不见半根胡须。身着一袭色彩斑斓的宽袍,古怪滑稽。司马玉麒的对手是一个俊逸的中年人。手擎一根碧玉短笛,白衫飘飘,潇洒不群。不问可知,这两人一定是满天花雨蓝俊卿与玉笛郎君韩玉郎。

    天赐在人群中寻找,陡然发现少了一人。忙问道:“赫连总管,小姐呢?”赫连彪脸色沉重,说道:“小姐让闻香教擒去了。”天赐心凉半截,顿足道:“糟透了!这又是一个人质。”事到如今,埋怨也没有用。天赐下令庄丁架起弓弩,准备迎敌。

    大家都退入庄内,吕道玄三人不再与对手纠缠,奋力将对手杀退,乘机跃进庄门。何绣凤等人紧追不舍,可庄墙上的利箭密集如雨,挡住去路。何绣凤纵有通天之能,面临呼啸而至的箭雨也不敢稍有大意,叫道:“快退!”舞起丈余长的红丝带,护住身体,转身后退。利箭射到她身后,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纷纷坠地。蓝俊卿韩玉郎一个鼓动宽袍,一个挥舞玉笛,阻挡箭雨,随何绣凤后撤。一直退出数百步,弓箭的射程已不可及。

    何绣凤四下张望,杏眼一瞪,喝道:“邱金明,你死到哪儿去了?快给我滚出来。”过不多时,从树林中钻出了三四十名黑衣汉子,相互搀扶着,大半身上挂彩。两名汉子架着邱坛主,一瘸一拐走到何绣凤面前,说道:“属下邱金明拜见何令主。”

    见到他这付惨相,何绣凤气就不打一处来,问道:“你带来的人呢?廖坛主呢?”邱坛主凄然道:“令主,属下罪该万死。弟兄们大半都已战死。廖坛主也中箭身亡。”何绣凤大怒,骂道:“你这蠢猪,昨天你是怎么向我夸口的?吕道玄倾巢而出,纯阳庄十分空虚。你带了一百多弟兄,竟然连一座小小的庄子也攻不下。真是无能之极,留着还有何用?”

    邱坛主惊得面无人色,再也顾不得腿上的伤痛,跪倒在地,哀叫道:“令主,属下已经尽力了。弟兄们个个奋不顾身。可是人家早有防范,设下圈套等着咱们往里钻。”何绣凤问道:“他们设下什么圈套?”邱坛主指着树林边悬挂的一盏盏灯笼,说道:“令主请看,这就是他们的布置。”

    注目这些形态各异的灯笼,何绣凤大惑不解,问道:“吕老鬼闹的什么玄虚?这些灯笼是干什么的?”邱坛主道:“他们挂上这些灯笼,将树林照得通明,弟兄们根本无法隐身。”何绣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你真是笨得无可救药,不会把这些灯笼都打灭吗?”邱坛主苦笑道:“当时属下也这样想,先打灭了几盏灯笼,弟兄们便在那里藏身。可是这正是人家的圈套,哪里灯灭就向哪里放箭,一射一个准。咱们吃了大亏,死伤不少人。”

    何绣凤骂道:“好狡猾的吕老鬼。”正在这时,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吕老鬼如何狡猾?”只见大路上又驰来一行人。为首者是一个红袍壮年人,虬髯若戟,面貌狰狞,正是雷火神尚君义。

    何绣凤立刻换上一付笑脸,说道:“大师兄,你不知这邱金明有多无能。”将邱坛主昨夜攻庄受挫之事讲了一遍。尚君义听罢面沉似水,指着邱坛主的鼻子怒斥道:“混蛋,你真能给咱闻香教露脸。”吓得邱坛主体似筛糠。又向何绣凤道:“师妹,我把神火队调上去,把纯阳庄烧个稀巴烂,把吕老鬼烧成烤猪。”

    邱坛主叫道:“尚护教,万万不可。庄上有连珠弩,威力太强,无法靠近。还有一个姓李的小子,箭法神奇,就象长了眼睛。廖坛主被他一箭射死,属下也是让他射伤的。”尚君义道:“姓李的小子?老子从来没听说过。”邱坛主道:“何令主见过他。就是那救走吕小狗,又拗断属下钩头之人。”

    何绣凤道:“原来是这小辈。你既然中箭受伤,是怎么逃回来的?”邱坛主嗫嚅道:“是那姓李的手下留情。他下令庄丁停止放箭,让弟兄们把属下和受伤的弟兄抬回救治。”何绣凤脸色骤变,双目杀机大盛。邱坛主吓得浑身打战,连忙道:“令主,这不是属下的错。属下本想战死沙场,以死抵罪。可那姓李的一定要弟兄们抬属下回来,否则就不放弟兄们离去。属下也没有办法。”

    玉笛郎君韩玉郎道:“绣凤,邱坛主身受重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看就算了吧!”听他的语气,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满天花雨蓝俊卿细声细气道:“这姓李的小子倒会收买人心。师妹,邱坛主已经尽力了,咱们该找吕老鬼算帐。还有那个姓李的,我倒要见识见识他是何许人也。”

    何绣凤目光瞟向韩玉郎,媚态横生,笑道:“既然二师兄和玉郎哥讲情,就不再追究他失职之过。”向尚君义道:“大师兄,那两个小贱人带来没有?”尚君义道:“当然带来了。这是两个活宝,不加利用岂不可惜。”何绣凤格格笑道:“有这两个小贱人在手,还怕他姓吕的姓蔡的不向本教低头。只要他们两人转到咱们这边来,曹国梁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这一回武林盟栽定了。”

    尚君义蓝俊卿放声大笑,赞道:“师妹好心思,不愧为本教智囊。”这一行人中何绣凤年龄最小,又是尚君义蓝俊卿的师妹。可她却是这一行人的首领。尚君义蓝俊卿和新近入教的韩玉郎都是护教的身份。何绣凤因为深得师父宠爱,执掌金龙令,在闻香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闻香教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到庄门前百余步。尚君义大叫道:“让你们庄主出来答话。”垛口上吕道玄现出身形,向下骂道:“尚君义,你这无耻小人,只会暗算偷袭。有本领咱们一对一分个高下,胜不了你我就不姓吕。”

    尚君义大笑道:“吕庄主,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两军交战,自然各展所能,岂能怪尚某心狠手辣。只要庄主能够捐弃前嫌,与本教共进退,咱们之间的梁子就算揭过了。尚某多有得罪。庄主如果觉得不解恨,尚某愿自缚双手,交给庄主处置,任凭杀剐。”

    吕道玄冷笑道:“尚兄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明。只可惜吕某天生一副硬骨头,决不向威胁低头。尚兄的好意,恕吕某不敢领教。”尚君义大笑道:“好!吕兄傲骨铮铮,尚某佩服。咱们退而求其次。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咱们闻香教与你纯阳庄从此两不相犯。”吕道玄心中微动。如果真能得到两不相犯的许诺,条件倒可以考虑。问道:“什么条件?”曹国梁听吕道玄口风松动,暗自焦急。

    尚君义大笑道:“我的条件简单之极,吕兄一定办得到。只要吕兄把这姓曹的和司马小狗擒下,交给敝教。敝教从此决不踏入九江府半步。还有令嫒,咱们立刻释放。”司马玉麒大怒,叫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他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全没了先时的温文尔雅。蔡元综却暗转念头,心道:“这主意的确不错。我那丫头也被闻香教擒去,双方和解自然可以放回。说不定还可以返回湘南重建神刀门。只是曹国梁司马玉麒武功高强,又有许多剑士相随。最好让吕庄主打开庄门,放闻香教高手进来,大家合力对付。”想到这里,他转首向吕道玄望去。

    吕道玄不为所动,说道:“一派胡言!吕某光明磊落,岂能做这等忘恩负义,卖友求荣之事。”尚君义冷笑道:“吕道玄,尚某已经网开一面,可你一定要往绝路上走。这不是尚某逼你,是你逼尚某人。”向身后一招手。闻香教徒众两边散开,闪出一条甬路。四名大汉抬着两个人飞本而出,正是锦雯姑娘和蔡家姑娘。蔡姑娘衣衫被烧得千疮百孔,露出粉臂玉腿。锦雯姑娘衣衫还算完好,一头秀发却被烧去了大半。

    四名大汉将两位姑娘扔在地上,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架在她们颈后。两位姑娘身子软绵绵,动也不能动,似乎被闭住了穴道。蔡姑娘目光中惊恐之色毕露。锦雯姑娘昂然不惧,怒视着闻香教群贼。

    尚君义大笑道:“吕道玄,蔡元综,你们看清楚没有?这两个小丫头如今落在本教手里。尚某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她们的生死。何去何从,你们可要慎重考虑。”吕道玄怒容满面,双唇紧闭,一言不发。蔡元综却急得满头大汗,叫道:“孩子,你别害怕。”又向吕道玄道:“吕庄主,快救救她们。”

    尚君义万分得意,笑道:“吕庄主,考虑好没有?尚某给你点时间,你尽可以权衡利害。”吕道玄脸色冷峻,说道:“不必再权衡,吕某已经考虑过了。你可以杀了小女。想让吕某低头,万万不能。”蔡元综惊道:“庄主,使不得。”庄前的蔡姑娘放声大哭,叫道:“爹爹,快救我。”锦雯姑娘却不哭泣,神色一黯,瞑目待死。

    何绣凤格格娇笑道:“吕庄主,你先别着急。咱们不会轻易杀掉这两个小丫头,留着还有大用。”一指身后数百名教徒,说道:“吕庄主看见我这些弟兄没有?他们可都是身强力壮的大男人,见到女人不要命。你看他们的眼神,正死死盯着这两个小浪货,心里转什么念头不用想也知道。吕庄主,你如果真的拒绝咱们的条件,我这群弟兄可就如意了。啧啧!这两人小浪货细皮嫩肉,看着让人流口水。我这些弟兄艳福不浅。”

    吕道玄神色大变,叫道:“何绣凤,你敢!”蔡元综大为焦急,恨不能马上跳下庄墙,向闻香教投降,换回女儿的性命。曹国梁司马玉麒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真要让闻香教当众将两位姑娘糟蹋了,他们的面子还往哪里放?今后还有脸在江湖上混吗?何绣凤万分得意,笑道:“你道我真的不敢吗?现在我就让你们大开眼界。”四名大汉闻令而动,就要扯两女的衣衫。

    天赐早已经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一步挎到垛口前,大喝道:“住手!”这一声如半空响过的霹雳,四大汉惊然住手。邱坛主叫道:“他就是姓李的小子。”

    何绣凤上下打量天赐,目光中笑意盈盈,娇声道:“你就是纯阳庄的西席先生李涣然吗?果然生得一表人才。不知道武功如何?”天赐道:“你如果敢动两位姑娘一根毫发,我武功如何,你马上就会知道。”何绣凤笑道:“看你急成这样,真叫人心疼。这两个小丫头是你什么人?让你如此关心。”

    天赐冷冷道:“她们是我什么人无关紧要。让你的手下离她们远点,你去把她们放了。”何绣凤哂笑道:“把她们放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天赐傲然道:“就凭我手中的神弓利箭。”

    何绣凤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一个无名小辈放在心上,笑道:“傻小子,你不是在做梦吧?真是笑死人。你说你能射到我?你试试看。”天赐冷笑道:“最好不要试。我神箭一出,什么雷火神玉笛郎君满天花雨,还有你这芙蓉妖仙,一个也别想逃生。”何绣凤小嘴一撇,说道:“胡吹大气。本仙子决不会放这两个小丫头。”

    天赐从箭囊中抽出穿云箭,搭上弓弦,喝道:“你当真不放?”蔡元综急道:“李先生,射不得啊!”吕道玄亦道:“李先生,不可卤莽。”天赐却不加理会,缓缓拉满落日弓。曹国梁心中暗自欢喜,只盼着事情越闹越大。最好让闻香教杀了吕锦雯,双方从此结下不共戴天的深仇。这对武林盟大为有利。

    何绣凤双手叉腰,做出一付不妨射射看的架式,说道:“把两个小丫头的手臂砍下来,看这姓李的有什么伎俩?”两名持刀大汉应声而动,挥刀向两女右臂砍去。蔡元综惊得紧闭双目,几乎昏倒。吕道玄却瞪大了眼睛,急出了一身冷汗。

    天赐大喝一声:“看箭!”两枝穿云箭脱弦飞出,快如闪电。大家均未能看清利箭的来路,那两名大汉的咽喉同时被洞穿。箭势不竭,又向前飞出数十步开外,射入泥土,直没至尾。那两具尸体摔倒在地,钢刀从两女肩头滑过,惊险到了极点。蔡姑娘吓得双眼紧闭,尖声大叫起来。锦雯姑娘却圆睁一双秀目,惊喜万分,高声叫道:“李大哥,好箭法!再来两箭。”

    庄墙上欢声雷动。大家无不惊喜非常,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司马玉麒暗生妒意。庄外的闻香教群贼也惊得目瞪口呆,一缕寒意从脚下升上来。这两箭竟有如此威力,虽然相距百余丈,仍然劲道十足,来势之疾令人无法闪避。

    偏偏有人不信邪。雷火神尚君义大叫道:“好小子,竟敢如此猖狂。”一指身边的几名教徒,说道:“你们几个,去把两个小丫头宰了。”那几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前,只管口中称是,脚下却纹丝不动。尚君义大怒,骂道:“胆小鬼,没出息。你们不敢上,老子亲自动手。”拉出背上金光闪闪的大环刀,纵身而上。

    天赐大喝道:“尚君义,你找死吗?”一枝穿云箭又离弦而出。这一箭去势更疾,直奔尚君义手中金刀。只听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尚君义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只觉手中剧震,金刀被利箭射个透穿,留下一个指头大小的圆洞。

    尚君义抬起金刀一观,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脚下立刻停止,再也不敢逞能。这把大环刀乃精钢铸成,寻常刀剑,碰上就断,却被来箭射穿。这一箭来势奇疾,犀利无匹,纵有通天之技也万万抵挡不住。何绣凤蓝俊卿韩玉郎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均想:“此箭是何物所制,竟能洞穿金铁。这姓李的有如此神弓神箭,若不尽早除去,实为本教心腹大患。”

    天赐又搭上一枝穿云箭,喝道:“哪个再敢妄动,休怪李某箭下绝情。”闻香教群贼双足就象生了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天赐误解,一箭射来,那可大事不妙了。

    何绣凤强做笑脸,说道:“李兄弟,好箭法!真让姐姐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硬的不行来软的,姐姐兄弟也叫了出来,不知羞耻为何物。天赐冷冷道:“仙子过誉。李某武功低微,与仙子相差甚远,不值一谈。”何绣凤娇笑道:“李兄弟何必过谦。你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留在这小小的纯阳庄不觉得屈才吗?李兄弟如果是聪明人,就听姐姐一句良言。在这里做一个西席先生,一辈子也混不出头。大丈夫当有天下之志,五湖四海,任我翱翔。李兄弟如果想另谋高就,何不加盟本教,姐姐一定代为引荐。咱们教主求贤若渴,兄弟若能屈就,本教竭诚欢迎。也许咱们教主一高兴,收你做个弟子,一步登天。这可是前生修来的福分。”

    天赐笑道:“李某早有师父,胜过龙虎天师千倍万倍。这福分仙子还是留着自家享用吧!”话中带刺,何绣凤如何听不出。面皮微红,却依旧笑靥如花,说道:“兄弟的师父是哪一位武林高人?”天赐笑道:“至圣先师孔圣人。这来头大吧?比龙虎天师如何?”

    何绣凤啐了一口,佯嗔道:“李兄弟,姐姐可是与你说正经事。”天赐道:“李某说的也是正经事。我本是读书人,尊的是儒家鼻祖,有何不对?我们读书人不自恃武功,也不施阴谋诡计。只凭一身浩然正气,便足以行走天下。这门学问龙虎天师他懂吗?”何绣凤道:“你以神兵利器相威胁,难道也是出于孔圣人的传授?”天赐道:“仙子不要强词夺理。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也是先人的教诲。我请仙子为吕姑娘解开穴道,仙子何故拖延。莫不是以为李某神箭不利吗?”

    何绣凤也不生气,笑道:“我说李兄弟,你为什么对吕家这丑丫头如此关心,是不是看上她了?你可真没眼光。这丫头生得难看,又不解风情,怎能侍奉君子。你看我这三个女弟子如何?是不是比这黄毛丫头强多了?兄弟如果有意,任你挑选。就是三个都要也行。”何绣凤身后正立着三名年轻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媚态百出,倒也真有几分姿色。听到何绣凤之言,三女一齐搔首弄姿,做出许多不堪入目的情态。

    天赐几欲作呕,暗道:“这妖妇怎么如此下作,浑没有半点高人风范。居然连美人计也用上了,把我李天赐当成了什么人?”蓦然心中一惊。何绣凤难道是在拖延时间,她有什么图谋?

    方大逵似乎也等得有些不耐烦,走到天赐身后,说道:“李先生,别听她胡言乱言。快让她放了吕小姐和蔡家侄女,赶他们走路。”天赐暗道:“这还用你说。”正待答话。倏地方大逵举起右掌,猛击在天赐后背上,大叫道:“你死吧!”

    天赐向前一个踉跄,若不是有箭垛挡住,几乎就掉下庄墙。庄墙上的人全都惊呆了,心想这方大逵莫不是发疯了,怎么打起自家人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欧振岳。他大叫道:“奸细!原来你就是奸细!”纵身扑上去,挥爪猛击。方大逵只得放弃对天赐再下毒手的打算,回身迎战。

    何绣凤喜上眉梢,叫道:“姓李的,你终究逃不出本仙子的手掌心。”那方大逵何等功力。这一掌重重击在后背上,钢铁也打得粉碎,何况是血肉之躯,必死无疑。这李涣然一死,闻香教还有什么顾忌。锦雯姑娘急得大哭道:“李大哥,你还好吗?”语声哽咽。她被闻香教所擒,受尽苦楚也没有哭。如今却泪流满面。

    只听天赐大笑道:“何绣凤,你高兴得太早。李某还没有死。”何绣凤大惊失色。只见天赐依旧安然无恙,威风凛凛立于墙头。话音中气十足,不见半点受伤的样子。锦雯姑娘转悲为喜,脸上泪痕未干,却绽开了如花笑靥。叫道:“李大哥,你没有受伤?”天赐笑道:“方老贼这一掌只能拍蚊子,我怎么会受伤?”

    方大逵这一掌当然不是只能拍蚊子。天赐为何没有受伤,庄墙上的人均大惑不解。这功夫却没心思细想,大家一拥而上将方大逵团团围住,拔出刀剑,怒目相向。赫连彪叫骂道:“老杂种,原来是你在捣鬼。”抡起一对开山斧,狂砍乱劈。吕道玄曹国梁自恃身份,武林盟众剑士没有曹国梁的命令,都不出手。

    蔡元综乍遇此变,一时慌了手脚。指着方大逵,又急又怒,浑身乱抖。说道:“二弟,你果真投靠了闻香教?你害得神刀门冰消瓦解,害得愚兄沦落江湖,害得你侄儿命丧敌手,现在连三丫头也不放过。你还算是人吗?你对得起愚兄几十年相待之情吗?”

    见吕道玄曹国梁都无出手之意,方大逵心神大定。他对付欧振岳赫连彪游刃有余,稳占上风。一步步退到庄墙边,口中说道:“蔡元综,你扪心自问,究竟谁对不起谁?你神刀门的赫赫威名是谁帮你挣来的?就凭你那两下子,根本就不配在武林立足。几十年来方某一直以小弟自居,为你蔡家卖命流血,可你给过我什么?你家大业大,子孙满堂。可我方大逵有什么?说穿了不过是一个奴才。没有家,没有亲人。用得着时我是你的好兄弟,用不着时还不如一条狗。这些话我在心里闷了几十年,今日方一吐为快。从今天起咱们各走各的路,方某再不做你蔡家的奴才。”

    蔡元综脸色铁青,颤颤说道:“好,好!方大逵,你走!你不做我蔡家的奴才,去做闻香教的奴才吧!蔡某不能给你的,闻香教会给你的。”方大逵傲然道:“不错,方某就是做闻香教的奴才,也胜过你蔡元综百倍。你那些门人弟子早就不服你这老鬼了。方某一句话,就全投了过来。你想不到吧?闻香教新近成立了神刀坛,方某便是坛主兼总坛护法。你如果在江湖上混不下去,想返回神刀坛,方某愿意收留。你那两招狗屁刀法,正好用来劈柴生火。”

    蔡元综气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手握刀柄,拿不定主意是否上前协助欧振岳赫连彪。方大逵力敌二人,轻松自如。猛击两掌逼退对手,叫道:“诸位,失陪了。”翻身跃下庄墙。赫连彪一斧劈空,击在庄墙上,石屑纷飞,火星乱迸。气得他焦须暴竖,破口大骂。

    欧振岳叫道:“李先生,射死他,别让他逃了。”天赐微微一笑,说道:“这等无耻小人,不值得我浪费神箭。要取他性命,一句话足矣。”方大逵方才一掌打他不死,大家已有莫测高深之感。听他这一说,不免暗暗称奇。司马玉麒却大为不服,咕哝道:“胡吹大气。”

    天赐向庄下叫道:“何绣凤,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现在应该放人了。”何绣凤又是气又是惧,切齿道:“姓李的,算你厉害。可你不要得意忘形,得罪咱闻香教,今后在江湖上你将寸步难行。你纵有天大的本领,最终也难逃一死。”天赐大笑道:“以后如何李某并未放在心上。倒是你这芙蓉妖仙,如果还罗嗦个没完,现在就难逃一死。”

    何绣凤无奈只得放人,为两位姑娘解开穴道。锦雯姑娘站起身,拍落衣上的灰土,与蔡姑娘并肩返回庄中。父女相见,两位姑娘免不了要大哭一场。天赐十分满意,叫道:“何绣凤,你果然是个痛快人。现在你可以带人离去了。”

    何绣凤目光阴沉,注视着天赐,说道:“姓李的,我给你一句忠告。今天的过节不会就此了结,闻香教还会再来。到那时纯阳庄玉石俱焚,你也难以幸免。神弓神箭不足为凭。”说罢转身欲走。天赐道:“且慢!临去之前,李某也有一句忠告。”何绣凤停住脚步,说道:“有话就快讲,本仙子不耐久候。”天赐道:“矮金刚方大逵天性凉薄,见利忘义。今天他能背叛蔡门主,来日一样也能背叛何仙子。人的欲望是无法满足的,闻香教的功名利禄子女玉帛也不足为凭。”

    何绣凤心中一动,目光落在方大逵身上,锋利如刀。方大逵冷汗涔涔,两腿发软,说道:“令主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闻香教与神刀门岂能相提并论。属下对本教一片赤诚,决不敢怀有二心。”何绣凤笑吟吟道:“方坛主,我还能不信不过你吗?我有件事问你。你送来消息说这个李涣然论武功不过是三流脚色,为什么一掌打他不死?你这一掌用了几成功力?”

    方大逵一脸的困惑之色,迟疑道:“姓李的武功的确不高。邱坛主曾与他交过手,应该清楚。我打他的一掌也用足了十成功力。可是打到他背上,就象击中了一块铁板,震得我手腕生痛。”方大逵万万没有想到,他击中的恰恰是一块铁板。这块铁板打造得十分精巧,罩上外衣,外表却看不出征兆,将许多行家都瞒过了。

    何绣凤心中盘算,能让后背硬得象铁板,这是什么功夫?是金钟罩还是铁布衫?这两种功夫练下来,外表都有明显的特征。金钟罩练后毛发脱落,满面油光。铁布衫练后皮肤粗黑,声音沙哑。看上去都不太象。难道他练成了佛门神功金刚不坏身?他小小年纪,似乎也不可能。何绣凤百思不得其解。疑惑之余,不免对天赐大起戒心,不敢再稍存轻视之念。

    转念一想,纯阳庄上有这样一位高手,而方大逵事先毫无察觉,没有提供任何消息,这奸细做得可谓窝囊之极。闻香教今天大败而回,这个罪责谁来承担?本来邱坛主很合适,无奈已经答应放过他,不能食言。现在只剩下这方大逵。那姓李的说的不错,今天他能背叛蔡老鬼,来日就能背叛闻香教。与其留着一个祸胎,不如现在就把他料理了,也算一举两得。

    何绣凤越想越觉有理,笑盈盈望着方大逵,说道:“方坛主,你今天的功劳不小啊!”方大逵受宠若惊,居然没有悟出话中深意,谄笑道:“属下不敢居功。这全是令主料敌如神,调度得法。”何绣凤笑道:“你说本教今天出师不利,是因为我料敌如神,调度得法?”方大逵大惊失色,忙道:“令主,属下不是这意思。属下是,是……。”情急之下,一时想不到如何解释。

    何绣凤脸色忽然一沉,向尚君义道:“如果有人谎报军情,致使教中兄弟伤亡惨重。依着教规,该当如何发落?”尚君义人老成精,早就摸透了师妹的心思,冷冷道:“该当凌迟处死。”

    死字一出口,方大逵惊得魂飞天外,叫道:“何令主,尚护教,你们不能过河拆桥。属下冒死到纯阳庄卧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属下已经尽心竭力,这次失利罪不在属下。”何绣凤冷笑道:“你还要强辩。罪不在你,难道在我不成?你已经尽心竭力,为何本教伤损了许多弟兄?不杀你对不起这些弟兄。”闻香教众教徒虽算不上正人君子,对方大逵见利忘义的无耻行径也十分鄙视,均暗暗称快。方大逵武功不弱,但自忖不是何绣凤等人的对手,早就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哀叫道:“属下罪该万死,求令主开恩。”何绣凤毫不动容,挤出一声阴森的冷哼。尚君义心领神会,挥起铁掌,重重击在方大逵的天灵盖上。方大逵头骨碎裂,当即身死。

    闻香教群贼抬着伤者与尸体,垂头丧气地退走了。庄前只余下方大逵的尸体,孤零零卧在寒风之中。他为一己私欲,不惜背叛结义兄长,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到头来一无所得,反落得暴尸荒野,权势名位皆化为一场春梦。

    庄墙上鸦雀无声。大家目睹这精彩绝伦的一幕,无不感慨万千,久久无语。蔡元综脸色苍白,两眼无神,仿佛骤然苍老了许多。一双儿女搀扶着他,也同样神色黯然。吕道玄又羞又愧。他是武林中成名的高手,纵横大江南北,何曾受过如此挫折。想到昨日夸下海口,不把闻香教放在眼中,将李先生的劝告当成耳旁风,结果大败而归。最后反要李先生解脱他的一场危难,这让他无地自容。转念一想,吕道玄不禁陡生疑念。这李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历?他身怀绝技,却偏要在纯阳庄做个西席先生,莫不是有什么不规之图?再看看女儿锦雯,拉着天赐的手臂问长问短,目光中的殷殷之意表露无遗。吕道玄不由得暗暗皱眉,心中暗打主意。

    曹国梁心里也在乱转念头。这李涣然若不能收归己用,必当及早除去。让他留在纯阳庄,吕道玄如虎添翼,对武林盟未必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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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1-05
第十回 天地何心穷壮士 江湖自古多羁人
    闻香教虽然铩羽而去,但大家心中有数,闻香教决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卷土重来,其实力必然比这一次更强。一连数日,纯阳庄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大意。曹国梁司马玉麒率领众剑士在纯阳庄住下来,一面又传书总堂,增调援兵。吕道玄也邀集武林中的朋友,前来庄中助拳。派出得力人手,探听闻香教的动向。一时间九江府群雄毕集,风云变色。眼见就要演变成一场江湖帮会间的大拼杀。

    天赐度日如年。他一直想尽早离开是非之地。江湖上的名利之争,他不想无故牵扯其中。吕道玄待他不薄,但他已经为吕道玄挡过了一场大难,也算问心无愧了。只是纯阳庄正值危急存亡关头,此时离去未免不是时机。一时心事重重,踌躇难决。

    心情不愉快,天赐便足不出户。大家商议对策,布置防务,招待助拳的朋友。这些事天赐均不参与。那日目睹天赐神技,武林盟的几位剑士对他由衷钦佩。又得到曹国梁的授意,要与天赐多多亲近。所以这些剑士时常前来拜会。天赐天性爱交朋友,几天下来便混熟了。其中殷正元殷正亨兄弟与天赐最为投缘。大家称兄道弟,无话不谈。可是一提到加盟武林盟之事,天赐便岔开话题。殷氏兄弟不解其意,也不好深说。

    锦雯姑娘更是常客。一来就坐上大半天,缠着天赐问东问西。天赐一一作答。但一问到身世,天赐便含糊其辞,一语带过。锦雯姑娘毫无心机,也不疑有它。姑娘的心意天赐渐渐也猜出了几分。姑娘的才貌人品无可挑剔,天赐与她十分投缘。可是天赐早有妻室,夫妻情爱甚笃。一想到妻子兰若,锦雯姑娘的身影在他心中便渐渐淡了。有心向她说出实情,又觉得有些唐突。

    这一日天赐正在房中读书。欧振岳扣门而入,神色迟疑,欲言又止。天赐问道:“欧总管有什么心事?咱们不是外人,但讲无妨,何必顾忌。”欧振岳嗫嚅半晌,长叹一声,说道:“这件事依欧某的身份本不该讲,但不讲出来又觉得对不住先生。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天赐笑道:“欧总管一向爽直,为何今天吞吞吐吐?如果觉得不该讲就不要讲,我又不会责怪总管。”欧振岳犹豫良久,终于下了决心,说道:“这事我一定要讲。李先生,你大祸临头了!今天早上府衙的赵巡检带人找上门。你猜如何?他们居然是为先生而来。”

    天赐大吃一惊,暗道:“莫不是我的真实身份泄露了?”忙问道:“那赵巡检怎么说?”欧振岳黯然道:“他们向庄主打听先生的身份来历,又向庄主要人,说是要带回府衙审问。听他们的口气,似乎怀疑先生与王员外全家被杀之事有关。这事我与庄主计议过了,确定是闻香教所为。他们明的不行便暗下毒手,买通官府,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真是卑鄙无耻。”

    天赐大放宽心,说道:“我看无妨。那王员外一家又不是我杀的。真金不怕火炼。我便随他们去府衙,与闻香教当堂对质,谁是谁非自然水落石出。总管请回复庄主,不必为此事忧心,我应付得来。”

    欧振岳道:“先生不知闻香教的厉害之处。他们既然找人将先生告下,必然捏造了许多证据,到了府衙有理说不清。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不由你不认罪。就算官府不用刑逼供,将先生列为疑犯,关在狱中。闻香教无孔不入,什么下流手段都用得出。如果他们买通狱卒,暗下毒手。到那时先生防不胜防,万无幸理。”

    天赐眉头紧锁,问道:“庄主对此又有什么打算?”欧振岳脸上颇有几分尴尬,说道:“庄主的意思是请先生尽速离去,远走高飞。可那曹国梁却说,这样的话不好向官府交待,要庄主将先生交给赵巡检,一了百了。唉!欧某人人微言轻,无力劝阻此事。只好先来知会一声,好让先生早做准备。欧某与先生共事多日,深知先生为人诚笃,襟怀坦荡。以先生的才干,如果能留在咱们纯阳庄,本庄何惧闻香教,何须看武林盟的眼色。可是有人容不下先生。庄主遇事不明,听信谗言,自毁长城。李先生,请听欧某一言,马上逃走。莫听那曹国梁的摆布。”

    天赐沉思不语,暗道:“逃走?哪有这般容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能想到,闻香教也一样能想到。如果我所料不差,这纯阳庄的周围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不置我与死地决不会罢休。吕道玄啊吕道玄,我先前还当你是有胆识有担待的英雄人物,可与共图大事。没想到如此令人失望。你虽不仁,我可不能不义。李某来得正去得明,决不令你为难。”主意拿定,天赐道:“欧总管,你的好意我永铭在心,但我不能走。我一走岂不成了畏罪潜逃,倒象真有其事,有理也变成了无理。总管请带我去见庄主。”

    欧振岳心急如焚,口不择言,说道:“李先生,你真是太迂腐了。”忽然醒悟这样讲太失礼,又道:“先生恕我出言卤莽。先生不能去见庄主,必须马上远走高飞。庄主现在对曹国梁言听计从,也许会阻止先生离去,甚至将先生送交官府。那时再想脱身势比登天。”

    天赐微微一笑,拍拍欧振岳的肩头,说道:“欧总管,此事你已经尽心尽力,不必再因此而为难。我独自去见庄主。欧总管夹在其中多有不便,就不要同去了。”欧振岳道:“先生请三思。”天赐道:“总管与我相识非止一日,应该明白我的为人。这是我自家的事,就要自家承担起来,决不能牵累庄主。我今日一去,纯阳庄的存亡,庄中数百人的生死,就要落在总管一人肩上。总管千万要记住,求诸人不如求诸己,武林盟不足为恃。大家齐心协力,方能渡过难关。”

    目送天赐离去,欧振岳思潮起伏,暗道:“李先生敢作敢为,临难不苟免,视生死如平常事,这才称得上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现在虽然武功名望不足,假以时日,不难成为武林霸主。我欧振岳宁愿晚生二十年,为他牵马执鞭。”

    天赐赶往前庄去见吕道玄,心情却出奇的平静。从庄丁口中得知吕道玄正在前厅与曹国梁议事。来到厅门外,只见赫连彪正守在门前。见到天赐,赫连彪神色颇不自然,说道:“李先生请留步。庄主事忙,请勿打扰。”天赐暗道:“只怕是在商议如何对付我。我究竟进不进去。”正打不定主意,忽听厅中的吕道玄道:“是李先生吗?快请进。吕某有事相商。”赫连彪退过一旁,天赐踏入厅门。曹国梁还算识趣,自知留下来多有不便,连忙起身告辞。

    等到曹国梁出了厅门,天赐道:“庄主,赵巡检走了没有?”吕道玄大为尴尬,神色不安,说道:“原来先生都知道了。吕某正要与先生商议此事。赵巡检今天来要人,一口咬定先生就是杀害王员外一家的凶手。我极力为先生辩解,无奈人家就是不信,一定要先生到府衙走一趟。我自然不肯答应。可是李先生你也知道,咱们都是平民百姓,岂能公然与官府对抗。今天算是挡过了,可他们也许明天还会来。我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天赐暗道:“如何应付只怕你早已经想好了。”说道:“庄主不必为难。我随他们到府衙走一趟就是。”吕道玄以己度人,认定天赐决不甘心屈从于官府的压力承担此事。如今主动提出要去府衙,吕道玄心中反有十二分的诧异,不知天赐是真心还是意在讥讽。说道:“李先生万万不要误解,吕某决无此意。先生为我纯阳庄与闻香教结怨,于情于理吕某都不能置之不顾。岂能出卖先生,做下忘恩负义之事。先生之言,实令吕某无地自容。”

    天赐道:“我一人生死事小,纯阳庄安危事大。庄主奈何以全庄之众,为晚生区区一人,冒此天大的风险。就算庄主不惜代价,甘冒风险,晚生也过意不去。晚生早就打定了主意,决不牵累庄主。”

    吕道玄面皮微红,长叹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原有将先生推出去挡灾的意思。经先生一说,倒是我做差了。李先生尽管放心留在庄上。吕某非怕事之人。区区一个赵巡检,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不值得放在心上。他再要找上门,我自有应付之策。”

    天赐暗道:“这吕道玄虽说优柔寡断,为人还算坦诚。”笑道:“庄主何必小题大做。晚生不过是到府衙走个过场而已。又没有真的杀人,怕它何来?如果藏在纯阳庄不出去,倒象是心中有鬼,畏惧官府盘问,假的也变成了真的。庄主因此与官府结怨,晚生于心何安?”

    吕道玄一时冲动,提议让天赐留下,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听天赐之言,他总算长长松了一口气。说道:“李心上执意要去,我也不好阻拦。先生尽管放心,官府方面我会尽力打点,决不让先生吃亏就是。”迟疑半晌,又道:“这件事最好不要让锦雯那丫头知道。她年纪尚幼,不明事理,也许……。唉!李先生是个聪明人,不必我多说。”

    吕道玄说得吞吞吐吐,话中含意却表露无遗。天赐还能不明白吗?暗道:“你是说她年纪还小,不想让我纠缠她。这倒深合我意,此时一走了之,正是个好机会。”说道:“庄主不须多言,晚生心里有数。今日一去,也许再见无期。临行之时,晚生有几句忠言向告。如今九江府风云际会,可以预料,一场大劫难迫在眉睫。庄主身处是非之地,情势之险恶只怕更胜晚生这次官府之行。希望庄主多加保重,能抽身还是尽早抽身为上。纯阳庄已成险地,留此何益?庄主若能平息争名逐利之念,何不弃庄远走,归隐林泉,与妻儿共享天伦之乐。强似为人做嫁,终日担惊受怕,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

    吕道玄卒然而惊,暗想此言也有几分道理。心中微有悔意,若不是为了女儿,实不该让他走的。说道:“先生之言,我会慎重考虑的。”天赐道:“欧总管武功虽然不高,但遇事冷静,对庄主赤胆忠心。有事难决,不妨多听听他的意见。武林盟终究是外人,不可过于信任。”吕道玄唯唯诺诺,听进去没有不得而知。

    辞别吕道玄,天赐回房收拾行囊弓箭等随身物品。欧振岳赫连彪前来送行,武林盟的几位剑士却始终没有露面。大家殷殷话别,天赐叮嘱欧振岳赫连彪多加小心。两人唯诺称是,心情十分沉重。尤其是欧振岳,当日是他引荐天赐入庄,今天又是他送天赐离去。此情此景,令他黯然神伤。

    天赐离开纯阳庄,沿大路直奔府城,前往府衙投案。一路上时时可见三三两两的行人,若有意若无意坠在他身后,不即不离。走不上几里便又有人替换上去。不问可知,这是闻香教派出的盯梢之人。见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天赐暗笑不已。

    刚进北城门,忽然有十来个汉子一拥而上,将天赐团团围住。看装束都是官差,携刀佩剑,手持铁尺锁链。那为首者问道:“你就是纯阳庄的西席先生李涣然吗?”天赐道:“不错。”那人道:“李涣然,你几天前在城中行凶杀人,害了王员外一家。现今事发了,有人在府衙把你告下来。我是府衙的张捕头,奉巡检大人令谕,特来传你到案。乖乖跟咱们走一趟吧!”

    天赐道:“我这次进城,正是要前往府衙一行。几位请前面引路。”张捕头挑起大指,赞道:“好样的!敢作敢当,是条汉子。”抖起手中锁链,当头罩下。天赐岂能任他摆布,向后一让,轻巧地闪开。张捕头大怒,叫道:“好小子,胆敢拒捕!”几名差役拔出刀剑,大声吆喝,作势欲扑。

    天赐双手连摇,笑道:“慢来慢来!在下乃堂堂秀才,岂容尔等无礼。”张捕头上下打量天赐,虽然不很相信,却也不敢造次。说道:“你说你是秀才,有什么凭据?巡检大人早有交待,说你是江洋大盗,要咱们多加小心。”天赐道:“可笑之极!小生自幼苦读圣贤之书,岂能做下干犯国法的勾当。我如果不是秀才,纯阳庄的吕庄主会请我做西席吗?请江洋大盗做西席,岂有此理!尔等如果再言语无礼,行事粗鲁,有辱斯文。我一气之下,递一张帖子给学政大人,陈述此事。那时别说什么巡检大人,就是你们知府大老爷也要落下一身不是。”

    张捕头见天赐有恃无恐,侃侃而谈,倒也真不敢得罪。换下似欲择人而噬的霸王面孔,说道:“就算你是秀才,咱们也不能不防你逃走。还是锁上保险。”天赐笑道:“如果我想逃走,今天就不会来了。几位请宽心,我不会令你们为难的。你这条锁链线一样细,一挣就断,锁不锁并无分别。”张捕头道:“好,希望你说话算话,大家两便。”率同手下簇拥着天赐直奔府衙。众差役仍不敢大意,将天赐紧紧裹在当中,刀不归鞘,凝神戒备。天赐暗自好笑,心道:“如果我真想一走了之,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也拦得住?”

    一行人来到府衙门外,早有皂隶通报进去。过不多时,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负手踱出。众差役慌忙上前施礼,同声道:“参见巡检大人。”天赐暗道:“这狗头一定就是赵巡检。”赵巡检上下打量天赐一番,向众差役道:“这件事你们办得很好,稍停我自会向大人禀报。现在大人正忙于公务,没空问案。先将他送去大牢,明日再审。”众差役弓身称是,又簇拥着天赐离开府衙。

    天赐暗道:“这狗头一定得了闻香教好处。他说明日再审,只怕遥遥无期。”事到如今,天赐也只有听凭摆布,随同众差役前往大牢。大牢距府衙不远,守门的狱卒引着一行人去见牢头。

    那牢头是个肥胖汉子,堆起一脸的笑容,说道:“张捕头,恭喜恭喜!又办成了一件案子,大人必有赏赐。到时候可别忘了请兄弟喝两盅。”张捕头苦笑道:“算了吧!老王。你还不知道咱们大人的脾气。他自家不贪图财物,就以为手下人也与他一般。我跟他有多少年了?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从来就没有半个子儿的赏赐。倒是王老兄的差事油水十足,真让人羡慕。”

    王牢头乐得嘴巴合不拢。只看他脸上的肥肉,便知油水十足之说绝非空穴来风。他上下打量天赐,问道:“这家伙犯了什么案子?是那个杀害王员外全家的江洋大盗吗?我看他斯斯文文,不太象江洋大盗。张捕头,你不是杀良冒功吧?”

    天赐笑道:“这位差爷眼力不弱,居然看得出在下不是杀人的凶犯,比你们巡检大人强多了。应该你去当巡检,他来当牢头才对。”王牢头趾高气扬,叫道:“住嘴!不许妄论巡检大人。”心中却想:“这小子说的不错。姓赵的除了比我会捞钱,还有什么比我强?他能做巡检,老子当然也行。”对天赐不免有了几分好感。

    张捕头扯了扯王牢头的衣襟,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老兄,此人你万万不可得罪。他自称是个秀才,口气大得很。据说连学政大人那里也讲得上话。看他的气派,来头一定不小。今天晚上,你给他找个干净点的单间,不要与那帮死囚关在一起,也不要上枷上锁。好好照应,不会吃亏。”王牢头点头道:“这我知道。”他做了多年牢头,什么人有油水,什么人不可得罪,他自然了如指掌。

    等张捕头带着差役们离去了,王牢头招呼狱卒引天赐进了监牢,果然给他找了一个单间。干干净净,居然还有一张床和一桌一椅。王牢头言辞之间也不再无礼,以李先生呼之,格外客气。天赐随口说了一句给学政大人递帖子,便捞到许多好处,真令人料想不到。欺软怕硬,欺善怕恶,世人皆然。这是千古不易的道理。

    天赐天性洒脱,身处困境也能随遇而安。明天会如何他也不甚放在心上。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一觉便睡到了天黑。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只见王牢头提着一个大食盒,笑吟吟走进来。取钥匙打开铁门,将食盒放在桌上,说道:“李先生,你可真有人缘。才进来就有人给你送酒菜。”打开食盒,将几个碗碟摆上方桌。那是四色精致的菜肴,外加一小坛酒。

    天赐道:“王牢头一定弄错了。我在府城里没有什么朋友。”王牢头笑道:“这是太白居一个伙计送来的,说是给一位新来的李先生,除了您还会是谁。太白居是九江府最有名的酒楼,您口福不浅。”天赐暗道:“这一定是吕道玄差人送来的。他倒是个有心人。”笑道:“管它是谁送的,先添饱肚子再说。”见王牢头一付垂涎欲滴之状,天赐又道:“王牢头,你也别客气。见者有份,一道吃点。”王牢头道:“不好意思打扰李先生。”嘴上客套,身子却不由自主坐在桌边,盯着桌上的酒肉,两眼放光。

    拍开酒坛泥封,一阵异香扑鼻而来。两人食指大动,齐声赞道:“好酒!”王牢头急不可耐,可是桌上只有一付杯筷,不敷使用。王牢头道:“先生请稍候。”天赐不好独自享用,等候片刻,王牢头捧着杯筷回来。天赐为王牢头斟满,端杯在手,笑道:“我敬王老兄一杯,祝王老兄指日高升,大发横财。”王牢头道:“祝李先生洗脱罪名,打赢这场官司。”两人举杯就唇,就要一饮而尽。

    正在此时,一名狱卒飞奔而入,叫道:“王头儿,有人找你。”王牢头气得将酒杯向桌面上一摔,满嘴的馋涎也咽回肚子里,骂道:“哪个混蛋要见我,他妈的真不会找时间。没看我在喝酒吗?”那狱卒神色焦急,说道:“是大人府上的老管家,带了几个家人,指名要见你。”

    王牢头脸色大变,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快请快请!”话音未落,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不必王牢头相请,我不是自己进来了。”只见一个白发银髯的老者步入牢门,面沉似水,神色不愉。王牢头连忙堆上笑脸,起座相迎,打躬作揖。说道:“原来是老人家大驾光临,恕小人没能及时出迎。”

    那老管家冷冷道:“牢头看得起老朽,没请老朽吃闭门羹。”王牢头手足无措,说道:“您老如果有什么吩咐,只须托人传句话就是,何必亲自跑来。”老管家道:“老爷交待下的事,能不亲自来一趟吗?有一个叫李涣然的囚犯,他在何处?”

    王牢头不明其故,一指天赐,说道:“他就是李涣然。您老找他有什么事?”老管家道:“我找他能有什么事?是老爷找他。他的案子干系重大,必须连夜提审,老爷命我前来提人。王牢头,这个人我能带走吗?”说话之时目光在天赐身上不住打量,似乎很感兴趣。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老管家的话就是知府大人的话,就是九江府辖下各县的县太爷见到他也要必恭必敬。王牢头一个小小的狱吏,当然不敢说不,忙道:“您老折煞小人了。您老要人,尽管带走。不过,胡推官赵巡检处请您老知会一声。”

    老管家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向天赐道:“李小哥,跟我走吧!老爷要见你。”天赐心中疑惑,暗道:“要提审不妨等到明天。难道这位知府大人居然如此性急,连一夜也等不得?他派家人前来提人,自然是要在他府上审问人犯。官府何曾有过这种规矩?”不过疑惑归疑惑,却不能不随他去。天赐正想早日见到知府大人,早日洗脱罪名,此举正合心意。当下毫不迟疑,随老管家离开大牢。

    王牢头等大家都走了,独自在桌前一坐,暗道:“走了最好,这一桌子好酒好菜就归我一人享用了。那姓李的真没福气,如此美酒,连一口也没喝上。”越想越觉占了天大的便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夹起菜肴,吃得满嘴流油,几乎连舌头一起吞下。

    天赐随老管家走出牢门。只见牢门外有四名家人正在相候。两人提着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宓字。天赐暗道:“原来知府大人姓宓,与母亲同姓。”这宓姓较为罕见,故而引起了天赐的注意。

    两名提灯的家人在前面引路,天赐与老管家并肩而行。老管家神情冷肃,不发一言,四位家人也不言不语。一行人脚步匆匆,左弯右拐,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大宅院前。自有家人上前叫开院门。老管家命四位家人散去,独自引天赐入门。绕过影壁,穿过天井,来到一处亮灯的房间外。

    老管家高声禀道:“老爷,老奴已经把人请来了。您要见见吗?”房中有人道:“阿福,让他进来。你就守在门外,不许闲杂人等前来打扰。”老管家应声是,轻轻推开房门,肃手请天赐入内,说道:“李公子请进,我家老爷正等着您呢!”言下十分恭敬。等天赐跨进房门,他又将门轻轻掩上,静静守在门外。

    天赐步入房中,只见堂上坐着一位身着便装的老者,看年纪已近六旬,身材略略有些发福,老脸上皱纹堆砌,须发却依然黝黑,精神矍铄。老者的目光落在天赐身上,流露出令人难以琢磨的神色。他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你就是李涣然吗?还站着干什么?坐吧!”言辞透这亲切,不象是审问人犯,倒象是要与天赐道一道家常。

    天赐暗自嘀咕:“这位宓大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莫不是吕道玄走了他的门路,将案子消了。”深施一礼,说道:“谢大人赐座。”一撩袍襟,在客位落座,又问道:“大人叫晚生前来,是不是为了那件莫须有的案子?大人明鉴,晚生绝非杀人凶犯。这是有人栽赃陷害。”

    宓大人笑吟吟望着天赐,说道:“你的案卷我已经看过了,证据确实不足。这件案子是赵巡检一手经办的,明日我自会问他。现在我们不谈这个。”天赐暗道:“咱们初次谋面,不谈这个还能谈什么?”只听宓大人问道:“你是兖州人氏,对不对?”天赐点点头。宓大人又问道:“你因何要背井离乡,远来九江府?离家有多久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天赐神色为之黯然,叹道:“晚生父母双亡。孑然一身,远走天涯,为的是躲避仇家。到现在已经快半年时光了。”宓大人目光陡亮,说道:“半年前,那是兖州知府李公遇害之时吧?”双眼紧盯着天赐,一瞬也不瞬。天赐暗自吃惊:“这位宓大人莫非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我若极力开脱,反易露出马脚。”当下故作平静,说道:“不错,晚生离家之时,正逢李大人遇害。当时兖州百姓无不痛心疾首,恨不能生食奸贼之肉,为李大人伸冤雪恨。可是时至今日,奸党依然横行与朝野。提起此事,真令人气愤难平。”

    宓大人仔细留意天赐讲话时的神情,仿佛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又问道:“令尊大人如何称呼?记得我有一位姓李的老友,他的公子也取名涣然。你与他同名同姓,也许正是我那老友之子。”

    天赐暗道:“他果真是父亲的老友,还是在套我的话?人心难测,就算他所言不假,也万万不可轻信。”微笑道:“也许只是巧合而已。先父不过是一寻常百姓,平生足迹未出兖州。而大人却是朝廷重臣,一方父母。当然不可能与先父相识。”

    宓大人旁敲侧击,不得要领。沉吟片刻,倏然问道:“令堂是不是姓宓?”此言一出,天赐大惊失色。他虽然颇有急智,一时间也张口结舌,无法作答。这付神情落入宓大人眼里,心中的疑团迎刃而解,笑道:“我知道令堂的姓氏,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也姓宓,难道令尊大人从来没有向你提起我吗?”

    天赐道:“先父确实从没向我提及过大人。我想是大人弄错了。”这话确属实情。李大人离乡在外为官多年,一向与亲朋故旧少有来往,也很少想天赐提起亲友。天赐矢口否认,宓大人一时也不敢断定他就是所谓的故友之子。又问道:“涣然二字是你的真名吗?我想这是你的表字。你应该另有一个大号,能告诉我吗?”天赐大为犹豫,暗道:“他无疑识破了我的身份。我是应该死不认帐,让他抓不住把柄。还是应该道出真名,赌一赌他能否顾念与父亲的友情,不将我出卖给锦衣卫?生死攸关,还是小心为上。”说道:“大人说笑了。涣然就是晚生本名,并非表字。”

    宓大人沉吟良久,终于决定道破真情。说道:“萍水相逢,自难取信于你。还是让我先说了吧。当年你父亲年过四旬方得一子,爱如掌上明珠。为了感念上天的恩惠,垂暮之年赐他一子,将你定名为天赐。取上天所赐之意。我没说错吧?”

    事到如今,天赐已无可隐瞒,惊奇地问道:“大人,你果真与先父相识?”宓大人黯然神伤,叹道:“我不但与令尊相识,更于他亲如手足。在你年幼时我还曾抱过你,那时你尚在牙牙学语,当然不复记忆。我姓宓,你母亲也姓宓。难道你就猜不出我是何人吗?”天赐如堕五里雾中,一时无从回答。宓大人道:“可怜的孩子!弱冠之年便父母双亡,只身流落异乡,面对至亲长辈也不敢相认。孩子,我便是你母亲的同胞兄长,你的嫡亲舅父。可叹你那糊涂父亲,居然连这些家世也不告知你。”

    天赐大恸,撩衣拜倒,叫道:“舅舅!”满腹的辛酸,半年多的颠沛之苦,一时之间倾倒出来,泪湿双目。宓大人扶他站起,仔细端详,叹道:“二十前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我还记得你幼时的模样,依稀有几分相似。你生得不象父亲,他是个文弱书生,你却是个英武少年。若不知你名叫涣然,我还真不敢贸然相认。”

    天赐黯然道:“爹爹蒙冤遇害至今已有半载。可叹小甥不孝,不能为他老人家收敛尸骨,带孝灵前。”宓大人轻抚天赐的肩头,说道:“这不怪你。唉!你父亲天性狷介耿直,一丝不苟,为世俗所不容,致有今日之祸。不过我敬佩他,否则当年我也不会让妹子嫁给他。这许多年音信不通,没想到一朝分手竟成永诀。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她现在如何?”天赐心中又是一痛,说道:“父亲遇害之时,她们侥幸逃脱毒手,以后就失散了。我整整寻找了半年,一直没有音信。”宓大人问道:“你说她们?还有何人?”天赐道:“还有您的外甥媳妇。父亲已经为我娶亲。岳父就是父亲的好友陈翰林,舅舅想必认得。”宓大人捻髯笑道:“也是老相识。这是一门好亲事。陈家的女儿,一定错不了。”

    天赐问道:“您这些年还好吗?家里还有什么人?”宓大人道:“身在官场,即要安抚下属,又要迎合上司,让人心力交瘁。与你父亲一比,我实在惭愧。记得当年在京为官,几位好友时常相聚,每每以先贤自况,愿以身许国,至死不渝。可是这些年混迹于名利场中,豪情壮志早已消磨殆尽。只有你父亲,尚不失书生本色。家里的情形还算不错。你舅母身体硬朗,你表弟也已长大成人。只是他天性佻脱,不听管教。我记得你是正月里的生日,对不对?”天赐道:“是正月初十。”宓大人道:“这就不错了。你表弟与你同庚,是二月里的生日,整整小你一月。”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的老管家喝道:“是谁鬼鬼祟祟?老爷正在会客,不许打扰。”天赐与宓大人大吃一惊。又听一人道:“是我,厨房的老包,过来看看大人是否要用夜宵。”宓大人长长松了口气,吩咐道:“阿福,让他下去吧!我不要用什么夜宵。这个老包,难得如此勤快。”老管家传下话去。那老包唯唯诺诺退走了。

    甥舅两人又继续他们的话题。宓大人问起王员外全家遇害之事,天赐将来龙去脉详述一遍。宓大人听罢怒道:“可恨!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这件案子是赵巡检一手经办的。他是不是收了闻香教的贿赂,指鹿为马,诬陷良善?还有闻香教,简直无法无天。他们在湖广一带很有势力,与总督巡抚互有勾结,闹得乌烟瘴气,士民侧目。现在居然到九江府作案。我若不查清此事,严加惩处,闻香教势必得寸进尺,难以收拾。孩子,咱们先不谈这些。随我到后宅,去见见你的舅母表弟。”

    当夜天赐便在宓府安顿下来。经过半年的颠沛流离,天赐终于又体会到家的温馨。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身份已经泄露,大祸即将临头。

    厨子老包退下之后,并未返回厨房,而是鬼鬼祟祟翻出了院墙。沿着小巷直奔城西,很快便摸到一处废宅门前。回顾身后无人盯梢,便一头钻了进去。这是一处废弃的小院落。一明两暗三间房屋,早就没了门窗。黑夜之中,看上去黑洞洞的,似欲择人而噬的野兽,阴森可怖。天井之中生满了齐膝高的杂草。一路趟过去,惊起了两只野猫,喵呜一声,不知窜到何处去了。

    老包进了正堂,低声叫道:“老魏,快醒醒!”倏然室中一亮,一个人点燃了灯火。那人穿一身又脏又破的灰布衣,须发蓬然,丑陋不堪。揉着惺忪睡眼,说道:“老包,都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一场好梦让你搅了。”

    老包道:“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向上面禀报。”老魏道:“有什么消息,告诉我就是。上面早有交待,有什么话由我带传。”老包迟疑道:“这消息太重要,还是面见长上为妥。”老魏大为不乐,冷笑道:“你是怕我隐匿不报,还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老包赔笑道:“咱哥俩是过命的交情,兄弟岂能信不过你。只因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面禀长上。如果耽搁了时间,让那点子逃掉,上面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这话隐含威胁之意。老魏还真不敢拖延,说道:“那好,你在这里等着。”紧一紧身上的破衣,飞身窜出窗外,消失在夜幕之中。

    老魏一走,室内就只剩下老包一人。灯火摇曳,忽明忽暗。夜深人静,隐隐传来呼呼风声,若鬼哭狼嚎,分外可怖。老包胆小如鼠,惊得寒毛直竖。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背后有人冷冷道:“包大成,你找我吗?”一只大手轻轻拍在他肩头上。

    老包惊得一跃而起,回身看去。只见那是一个佩剑的瘦长中年人,负手而立,面沉似水,目光犀利如刀。老包连忙弓身拜倒,说道:“陆大人,卑职有要事向您禀报。”陆大人依旧脸色冷峻,说道:“你说吧,我听着呢!”老包道:“属下已经探听到朝廷重犯李天赐的下落。”

    陆大人大喜,急问道:“他在何处?”老包道:“前几天闻香教与纯阳庄发生冲突,武林盟也参与其中。闻香教三仙一怪一齐出动,将武林盟纯阳庄打得打败而逃。闻香教一路追到纯阳庄下,以吕道玄之女为质,逼迫他投降。没想到纯阳庄里还藏着一位高人,名叫李涣然。一箭惊退三仙,救了吕道玄的女儿,也救了纯阳庄。一夜之间名动江湖,博得了一个极其响亮的名号,叫做神箭天王。可是就在前天,有人到府衙将他告下,说他就是杀害王员外一家的凶手。”

    陆大人越听越不耐烦,眼睛一瞪,说道:“这自然是闻香教搞的鬼名堂。我问你李天赐的下落。你扯到哪里去了?”老包道:“卑职马上就说到了,大人慢慢听下去。那李涣然今天被带到府衙,知府大人居然连夜提审。不是在衙门里,而是在知府大人府中。卑职在门外偷听他们的谈话,探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那李涣然原来就是知府大人的外甥,李明辅的儿子。”陆大人惊道:“什么?你说神箭天王李涣然就是逃犯李天赐?居然有这等事!”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心里在转什么念头。

    老包谄笑道:“卑职亲耳所闻,决不会错。咱们冷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早就料李天赐会来投奔他舅父,派遣卑职在宓知府家中卧底。几个月苦守下来,终于让冷大人探听到了李天赐的下落。”

    陆大人又恢复了他先前的冷峻神色,说道:“包大成,你功劳不小。”老包受宠若惊,说道:“全凭冷大人运筹帷幄,陆大人指导有方。卑职不敢居功。”陆大人嘴角挤出一丝冷笑,说道:“这件事你办得不错,自然少不了你一桩大功。你过来,我有赏赐。”老包大喜过望,疾步上前,伏地拜倒,说道:“谢大人赏赐。”忽然陆大人面现杀机,挥起手掌重重击在老包头顶。这一掌来得突然,力有千钧。老包猝不及防,被击碎头骨,闷哼一声,当即身死。

    陆大人注目老包的尸身,冷冷道:“包大成,你不要怨我心狠手辣。你若不死,我就有麻烦了。”心中又想:“李天赐啊李天赐,不知你走了什么狗屎运。那天你射我一箭,今天却让我救了你一条狗命。这笔帐却不知如何算法?”这位陆大人正是武林盟派在锦衣卫中卧底的蓝衣剑士陆鹏。天赐协助纯阳庄退敌,陆鹏就将他当成了武林盟的同道,并不知其中还有许多隐情。为防老包走露消息,坏了武林盟大事,这才将他一掌打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陆鹏本以为此事神不知鬼不觉,提起包大成的尸体,跃出房门。正要找一个僻静之处掩埋。忽听有人叫道:“陆鹏,你做的好事!”陆鹏大惊失色,急忙回头望去。只见屋檐下的黑影里踱出一人,二十余岁年纪,剑眉虎目,仪表不俗。身着青布长衫,腰间悬着一口长剑。脸上笑吟吟并无怒色。

    陆鹏心神略定,上前弓身施礼,说道:“原来是韦大人。卑职正在处置下属。他办事不力,卑职依律将他处死。为恐惊世骇俗,正要加以掩埋。不想刚好让大人遇上了。”这位年轻人是安国郡王韦老王爷的少子,大号韦应麟。现在官居京营金吾卫指挥左使,又有一个轻骑都尉的荣衔,官职比陆鹏高出十万八千里。韦应麟的两位师父人称燕山双雄,都是京中高手,皇帝亲叔父寿亲王府中客卿。虽然并无官爵在身,但地位超然,武功卓绝,在京里很有势力。刘进忠也忌惮三分。他陆鹏官卑职小,自然不敢得罪。故而连忙解释,深恐韦应麟起疑。

    韦应麟依然面带笑意,说道:“只怕不是依律处死,而是杀人灭口。刚才那一幕我从头至尾全都看在眼里。陆鹏,你还不从实招来!”

    陆鹏吓得两腿发软,脸色惨白如纸。想拔脚逃走,又想杀他灭口。但是韦应麟的武功他虽没有见过,却也听人说过,自忖万万不是敌手。何况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韦应麟也许只是虚声恫吓而已。想清其中利害,陆鹏强挤出一付笑脸,说道:“韦大人,卑职实在冤枉。卑职的确是执行公务,并没向大人隐瞒什么。请大人明察。”

    韦应麟朗声大笑,说道:“陆大人,此事你我各自心中有数,真情如何我也不想深究。这具尸体我带你处理好了。”说罢双掌轻击。两名黑衣人应声跃入院中,身法快捷,落于韦应麟之前,弓身施礼。韦应麟吩咐道:“你们将这具尸体带到城外埋掉,不要让人发觉。”那两人一语不发,提起老包的尸体,跃出院墙,倏忽不见。目睹两名黑衣人人如此轻功,陆鹏暗道侥幸。刚才没有卤莽出手,算是做对了。否则那提出去的尸体将不是包大成,而是他陆鹏。

    韦应麟道:“陆大人,我有事问你。咱们进屋讲话。”陆鹏心中忐忑,随韦应麟进入房中。韦应麟深深注视他片刻,忽然问道:“刚才那包大成说神箭天王李涣然就是李明辅大人的公子。你认为可信吗?”陆鹏骇然色变,嗫嚅道:“韦大人,你全知道了?”伶牙俐齿变成了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开脱。韦应麟微微一笑,说道:“陆大人不必惊慌。现在没有外人,你不妨实说。李大人的公子你不救他,我也要救他。那包大成你不杀他,我也要杀他。你我有志一同,陆大人大可放心。”

    陆鹏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已经了然。这韦应麟是韦老王爷的少子。而韦老王爷则是刘进忠的死对头,事事与锦衣卫为敌。他官高爵显,刘进忠也搬他不倒。方才陆鹏一掌打死包大成,韦应麟自然将他当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这倒是他始料不及。陆鹏擦去额角的冷汗,说道:“此事应该不假。李涣然被称为神箭天王,箭法犀利,江南八仙也不敢轻撄其锋。而李大人的公子在兖州之时,也曾一箭射穿曹谦的护心镜。几个月前在庐山,卑职也曾吃过他弓箭的亏。现在想起,仍然有几分后怕。”

    韦应麟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应该不会错了。”拍拍陆鹏的肩头,说道:“陆大人,这事多亏了你。我离京之时父亲就嘱咐我,李明辅李大人为官清正,忠心耿耿。仗义直言,却为奸贼所害。父亲要我一旦见到李公子,一定要全力相救,不让他落人锦衣卫之手。为忠臣保住一线血脉,为世间留下一份公义。陆大人不计前嫌,冒死相救,古之程婴公孙杵臼亦不能及也。请受我一拜。”说罢撩起袍襟,就要拜倒。

    陆鹏手足无措,连忙伸手相扶,说道:“韦大人万万不可如此,卑职岂敢当此大礼。”韦应麟正色道:“陆兄,你我官职虽有高下之分,但一腔报国之心却一般无二。我拜的不是你,而是你的侠肝义胆,耿耿忠心。陆兄如果看得起小弟,从今而后咱们就是朋友。能与陆兄这样的血性朋友结交,是小弟毕生的心愿。以后什么大人,什么卑职,休再提起。你称我一声韦兄弟,我称你一声陆大哥。”

    陆鹏心中狂喜,有幸与韦应麟这样的王孙公子结交为友,真是前生修来的福分,求之不得。说道:“韦大人,不!韦贤弟,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贤弟谬赞,实令愚兄汗颜。”心中却想:“狗屁侠肝义胆,耿耿忠心,见你的鬼去吧!那李小狗我恨不能将他剑剑斩为肉泥,以报一箭伤腿之恨。无奈他已经是咱武林盟的同道。为恐上面怪罪下来,只好搁下这段怨仇,先救下他再说。没想到你小子自作多情,把我当成志同道合的朋友。这样也好,有你撑腰,老子在京里办事方便多了。”

    韦应麟做梦也想不到陆鹏心里转过的许多卑鄙念头。只当他义薄云天,身在曹营心在汉。虽在锦衣卫为官,却不与刘进忠之辈同流合污。所以诚心与他结交。两人称兄道弟,仿佛多年的老友。许多机密大事韦应麟也不相瞒。

    陆鹏问道:“韦贤弟,你这次出京是专为李公子而来,还是另有公干?”韦应麟苦笑道:“我此行身负王命,如何能象陆大哥想的一样逍遥。这次南来,是奉了寿亲王殿下的令谕,探听江南各大武林帮会的动向,留心是否有不轨之图。以便早做提防,以备不测。”

    陆鹏暗自吃惊,问道:“朝廷是要有什么大举动吗?如此大张旗鼓,连寿亲王殿下也要亲自过问此事。难道南边出了大纰漏?”韦应麟道:“不是出了纰漏,而是圣上要巡幸江南。我只不过是来探听风声,算是亲王殿下的先行官。京营各卫包括你们锦衣卫也派出了大批高手,亲王殿下和你们刘大人就要来南京亲自坐镇。陆大哥,这是机密大事。你知道就行,不要向外人乱说。一旦泄露,对圣上的安全大为不利。”

    陆鹏诧异道:“圣上为什么忽然要南幸?圣上出巡,非同小可。京师各卫只怕有十几万官兵也要护驾南下,沿途各府县有的破费了。”

    韦应麟叹道:“陆大哥说的不错。劳民伤财,所为何来?也许圣上年轻好奇,想出京见识见识他的万里江山,逛一逛江南的花花世界。唉!国事衰败至斯,他还有此游兴。我在京里就时常听人说,江南这些年不太平靖。今日一见,何止是不太平靖,简直是一团糟!什么武林盟,什么闻香教,打打杀杀,闹得乌烟瘴气,哪里还把朝廷的法纪放在心上。各地官吏也无能之极,只管睁一眼闭一眼,任其胡作非为,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

    陆鹏道:“贤弟有所不知。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官府是无能为力的,听之任之也是出于无奈。武林豪杰善于生性悍勇,高来高去。如果派官兵弹压,去得人少,他们不怕,一言不合便拔刀动手。去得人多,他们便一哄而散,连影子也找不到。而且如果逼得太急,激成大变,反而难以收拾。我曾听人说起,江湖上有三大帮会。其中只有武林盟是侠义道,对朝廷有利无弊。另外两个什么卧龙山庄,什么闻香教,都不是好路数。如此闹下去,必然酿成大患。”他口中侃侃而谈,心中却在乱转念头:“皇帝南幸,这可是一件大事。应该尽快禀报龙首,妥善应付为好。”

    天赐在宓大人府中住下,一宿无话。翌日一早起来,宓大人已经赶往府衙去了。天赐百无聊赖,便去找表弟宓日华闲谈。宓日华与天赐年龄相仿,性格开朗,谈笑无忌,聪明外露,老成不足。宓大人说他不成才也许正是为此。但年轻人天性如此,苛责不得。若只论才学却未必如宓大人所言。宓日华谈吐见识都颇为不俗,令天赐油然而生知己之感。一双表兄弟十分相得。

    天过午时,宓大人从府衙匆匆返回,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昨夜府衙大牢里的王牢头突然暴死,经仵作验尸是饮了毒酒,中毒而亡。经狱卒讲,王牢头所用的酒菜是太白居的一个伙计送来,给一名囚犯的。那囚犯被知府大人连夜提走,而王牢头贪图一时口腹之欲,做了替死鬼。府衙王通判得知此事,立即着手调查,传太白居的伙计询问。谁料想那伙计自昨夜便下落不明,线索就此断了。宓大人推断,此乃闻香教所为,欲置天赐与死地。

    天赐暗自吃惊,更觉后怕。闻香教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他侥幸不死是托赖宓大人的洪福。天赐却不知道,昨夜密探老包将他的来历探听传出。若非机缘巧合,撞上陆鹏与韦应麟,此时已经大祸临头了。一夜之间,两次逃过大劫,实属侥幸。

    宓日华听父亲道出事情的始末,说道:“爹爹,这件事王通判办得不妥。闻香教既然下毒害人,必有万全的准备,绝不会留下线索。太白居那伙计若不是已经远走高飞,就是被杀人灭口。从这方面入手,枉费心机,不会有任何收获。”

    宓大人深知儿子鬼主意颇多,问道:“依你之见,又应该如何着手?”宓日华道:“您不是说,怀疑赵巡检与陷害表兄之事有关吗?儿子以为赵巡检对此事的内情一定有所耳闻,应该从他着手。”宓大人皱眉道:“赵巡检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不好贸然动他。”宓日华笑道:“爹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儿子并没有让您动他呀!您可以将这件案子交给他办理,限他三日之内查明回报。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仍过去,以毒攻毒,引诱他就范。我想三日之内他一定有消息回报。”

    天赐心中暗赞:“这主意简单明了,单刀直入,一个大难题便迎刃而解。我这表弟真有些歪才,不同与死读书本的迂腐书生。”转念一想,又觉这办法也有不妥之处。说道:“如果赵巡检随便找一个无关的人抵罪,咱们还是无法可想。”

    宓日华为之一怔。略加思索,又道:“这也好办。咱们派几个人严密监视赵巡检的一举一动,看看他这几天都与什么人接触。我想他眼看时限将尽,无法向父亲交差,必去找有关的人商议对策。那时咱们何愁赵不到证据,还怕他姓赵的飞上天去?”天赐暗暗称妙,对表弟心智之敏捷缜密大为赞赏。宓大人亦赞道:“好主意,就这么办。”

    三人计议停当,宓大人便要前往府衙布置此事。正在这时,一名仆人一路小跑来到堂下,禀道:“回老爷,府外有人自称是京里来的韦大人,递上拜帖要见老爷。”宓大人接过拜帖,只见上面有来客的官号,却无职衔。宓大人深感诧异。他做了多年外任,对京里的情形不太了解,也不知这位韦大人是何许人也。但来客远路造访,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怠慢不得。吩咐道:“请他至前厅待茶。我随后就到。”匆匆前去会客。

    宓大人去后,天赐与宓日华暗自计议,疑云陡起。天赐暗道:“这位韦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如果是为公事,应该先去府衙,呈上公函。登门拜访,应该是为私事。”问道:“表弟,舅父有没有姓韦的老友在京为官?”宓日华也是一脸的疑惑,说道:“我从来没有听家父提起过有姓韦的朋友。”

    天赐暗道:“难道他是为我而来?锦衣卫无孔不入。我与舅父相认,府中知道的人不少,难保不走漏消息。”问道:“表弟,家里的仆人都可靠吗?”宓日华道:“他们都跟随家父多年,不会有问题。只有厨房的老包是几个月前新来的。不过他一向只在厨房打杂,很少来后宅,应该不知表兄之事。”天赐道:“昨夜他曾来过,说不定知道内情。”宓日华顿足道:“坏事了!我与家父百般提防,还是走漏了消息。待我叫他来盘问。”说罢匆匆出门。

    过不多时,宓日华飞奔而回,气急败坏,一进门就叫道:“表兄,那老包不见了。他一定是锦衣卫的密探。京里的人找上门,一定是为表兄而来。你得马上逃走。”见天赐依旧端坐不动,宓日华急道:“表兄,你居然还沉得住气!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天赐摇摇头,说道:“我不能走。我一走就会连累舅父。锦衣卫捉不到我,会将罪名加到舅父头上。”宓日华道:“我的好表兄,你真是糊涂透顶。你如果在这里被抓住,才是真的连累了家父。你走了,锦衣卫抓不到把柄,还能把家父怎样?”

    一言点醒梦中人。天赐不敢再作逗留。两人赶回房中,草草收拾行囊。宓日华又取来几十两纹银,一并包入囊中。兄弟俩不敢走前门,直奔后院的角门。把臂话别,不胜依依。宓日华道:“表兄多保重。姑夫大人的冤情,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那时你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你我兄弟也可相聚。”

    两人撒泪而别。宓大人与韦应麟找不到天赐,叫来宓日华一问,才知道已经远走高飞。宓大人气得大骂儿子聪明过头,韦应麟也顿足长叹。他只道今日便可见到一箭惊退三仙,一夜之间名动江湖的神箭天王,与这位传奇般的人物倾心结交。不想天公不作美,不但人没见到,反害得人家甥舅骨肉分离。再想有此机缘,只怕杳杳无期。

    天赐离开宓府,匆匆行出北门,赶往江边的码头。他打算乘船东去,远远离开这是非之地。闻香教设计陷害,吕道玄置之不理,反而成全了天赐的心愿。此时身在险中,也不必向吕道玄辞行。刚出北门不久,只听身后马蹄声疾,一骑骏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叫道:“李大哥,李大哥!”天赐回头望去,来人秀发飞舞,彩衣飘飘,正是锦雯姑娘。

    锦雯姑娘一路飞奔而至,满身尘土,香汗淋漓。她却顾不得擦拭,飞身下马,一头扑入天赐怀中,哭道:“大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温香软玉满怀抱,天赐心中却只有恐慌,生怕被她缠住,脱身不得。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锦雯,你哭什么?大哥不是很好吗?你看,一根寒毛也没少。”

    锦雯姑娘破涕为笑,秀目依旧泪珠盈盈,楚楚动人。说道:“大哥,你就爱说笑。也不知人家有多着急。”锦雯姑娘今天早上才得知天赐被官府捉去的消息。她一个人匆匆离庄,连父亲也没告诉,打算独自营救天赐。找到城里的眼线一问,才知道天赐不在狱中,已经被知府大人接到府中去了。据说案情有了新的变化。锦雯姑娘又是诧异又是惊喜,却不敢到宓大人府中找他,在眼线家中焦急地等候消息。今天午后眼线回来报称,看见天赐独自出北门去了。锦雯姑娘这才急急追来,见天赐安然无恙,心中喜慰。一时情难自禁,扑入天赐怀中,哭诉这一日的焦灼。

    锦雯姑娘的举动太过亲密,天赐不禁有些脸红。扶正她的娇躯,说道:“谢谢你,锦雯。我来纯阳庄数月,宾主相得,我本以为找到了一处栖身之地。可是这几日遭逢变故,大家视我如陌路。你是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锦雯姑娘心中喜慰,只觉这一日的辛苦都不枉了。娇羞地揉弄着衣角,垂首不语,明眸却不时瞟向天赐,充满热切之意。

    天赐出言不慎,锦雯姑娘听到这一席话难免生出误会。目睹此情此景,天赐不禁大为后悔。说道:“锦雯,你应该回庄了。如今九江府龙蛇混杂,到处都有闻香教的人在活动。你孤身在外,岂不让令尊悬念。”

    锦雯姑娘牵起天赐的手,说道:“大哥,咱们马上回去。爹爹见你安然归来,一定喜出望外。”天赐黯然摇头,说道:“锦雯,你一个人回去吧。我不想再回纯阳庄了。”锦雯姑娘急道:“你为什么不想回去,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天赐道:“你以真心待我,我感激犹恐不及。可是有些事我难以左右,你也难以左右。如今正值纯阳庄存亡关头,我的确不该一走了之。可是我留下来多有不便,也让令尊为难。其中内情,你日久自知,我也不欲多言。锦雯,大哥惭愧,只能向你说声抱歉了。”

    锦雯姑娘神色茫然,猜不透天赐话中之意,问道:“你果真要走吗?”天赐重重地点点头。锦雯姑娘迟疑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大哥既然要走,我也不想回去了。带上我,走到天涯海角我也陪着你。”

    天赐大吃一惊。他被锦衣卫追捕,自身尚且难保。带上锦雯姑娘,岂不是将她置于险地。天赐道:“锦雯,我此行劫难重重,祸福难料,生死难卜,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有杀身之祸。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太不方便。我也不忍让你随我流落天涯,历生死之险。听大哥的话,马上回去。别让大哥为难,也别让令尊挂念。”

    锦雯姑娘猛地扑入天赐怀中,螓首深埋在他胸前,说道:“不,你一定要带上我。千难万险我也不在乎。”忽地又低声道:“大哥,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自那日你从闻香教魔爪救我脱险,我就暗暗打定了主意,这一生一世就交给大哥了。只要能陪伴大哥身边,就是死了我也心甘。”这一席话将心中的绵绵情意表露无遗,不免螓首低垂,娇羞万状。

    天赐心中不禁升起丝丝柔情。面对佳人的深情蜜意,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不能无动于衷。事到如今,天赐也只有将真情直言相告。轻轻抚摸她的肩头,说道:“锦雯,你对我的情意,我全都明白,也由衷感激。可是我不能害你。锦雯,你能原谅我吗?”锦雯姑娘忽然抬起螓首,幽幽道:“大哥,你不喜欢我吗?”天赐道:“不!你是位可敬可爱的好姑娘。我如果不喜欢你,就是有目如盲。但我难言的苦衷,实不能接受你的情意。这些天你问起我的身世,我一直含糊其词。其实我不叫李涣然。半年前家父不幸遇害,我背井离乡,落魄江湖。朝廷行文天下追缉我。我来纯阳庄只为避祸栖身。而且我早有家室,新婚燕尔便遭此大祸,夫妻失散,杳无音信。我如果对你有任何许诺,便对不起妻子,对不起你,也不再值得你为我倾心。锦雯,我说的对吗?”

    乍闻此事,锦雯姑娘不禁花容失色,黯然销魂。泣道:“不!你骗我的,我不相信。”但她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天赐的庄重神色使她不能不信。但心中的绵绵情丝无论如何也斩不断,说道:“大哥,不论你是朝廷要犯也好,有了家室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天赐爱怜之情再难抑制,将她紧紧拥在怀中,说道:“世间唯有真情最动人怀。你的深情厚谊,我会永远铭刻在心。可是我不能带你走。你不能辜负生养你的父母,我也不能对不住妻子,对不住我自己的良心。人生在世,并非只有男女情爱,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为了令尊,为了纯阳庄的安危,你都不能一走了之。锦雯,听大哥的话,回去吧!把我忘了,将这段情永埋心底。它年若有机缘,我会再来看你。希望那时你已经有了如意郎君,有了更美满的归宿。”

    锦雯姑娘痛不欲生,知道再也无法挽留天赐。泣道:“我听你的,马上就回去。今日一别,各自天涯,我会永远记得大哥。不论十年二十年,我都会等着你,等你回来看我,等你回来带我一起走。”

    天赐心中无比沉痛。扶锦雯跨上马背,在马臀上重重击一掌,一人一骑绝尘而去。锦雯姑娘在马背上不住回头,叫道:“大哥,我会永远记着你。”天赐也高声叫道:“锦雯,后会有期。”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也是依依难舍。暗想:“人海茫茫,世事无常。此地一别,也许今生今世再难相见。什么后会有期,不过是一句虚话罢了。”

    怀着黯然的心情送走锦雯姑娘,天赐继续赶路。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北行出里许。忽然发现身旁多出一人,与他并肩而行,竟不知是何时来的。天赐正欲发问,那人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叫道:“好小子,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天赐大惊失色,奋力挣扎。那人的大手却象一把铁钳,死死扣住他的脉门。半身酸麻,用不出力气。只听那人笑道:“小兄弟,别慌,我没有恶意。现在随我去见一个人,只有你的好处,没你的亏吃。”

    天赐心神略定,转首打量那人。只见他是个破衣褴褛的老者,长发披散,面貌清瘦黝黑。右手持着一条长大的铁拐,是个瘸子。天赐暗自诧异,问道:“老伯如何称呼?要带我去见什么人?我随你去就是,何必用强。”那老者笑道:“这可不行。如果不用强,不小心让你小子逃掉,我可要吃苦头了。莫多问,快随我走。”拉起天赐,展开轻功,快如奔马。天赐只觉两耳生风,如同飞行。这老者虽是瘸子,轻功却高得骇人,实在猜不透他的来历。莫非他是武林盟或是闻香教的高手?一想到闻香教,天赐大为焦急,心念疾转,想设法逃走。可是这老者一双大手抓得死死的,要逃脱谈何容易。

    那老者拉着天赐,弃了大路,穿入树林,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小湖畔。只见春阳和煦,绿草如茵,微风吹风,水光粼粼,好一个清幽的所在。湖边的一大块卧石上,斜倚着一个干瘪老头,二郎腿高翘到半空中。手捧一个大酒葫芦,正一口接一口地灌着。一见此人,天赐喜出望外,叫道:“师父,原来是您!”

    那干瘪老头正是天赐半年前拜的师父,醉仙孙老头。见到徒弟,孙老头乐得小眼睛迷成了一条逢。扔掉酒葫芦,笑道:“乖徒儿,快让为师瞧瞧。半年不见,没缺胳膊少腿,真是难得。”忽然又一瞪眼,向那瘸老头道:“李伯年,你是怎么搞的?办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我老人家久等,当真白活了一大把年纪。你看看,等你这功夫,一大葫芦酒全喝光了。你说怎么办?”

    李伯年赔笑道:“您老请息雷霆之怒。此事怪不得小侄。您老如果可惜一葫芦酒,小侄赔还您就是。”孙老头怒道:“放屁!你当我老人家是个小气鬼吗?你说不怪你,难道还怪我老人家的宝贝徒儿?”又向天赐道:“乖徒儿,他便是八仙之首,恨地不平李伯年。浪得虚名,是个无能之辈。咱们别理他。”天赐暗自吃惊,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瘸老头居然是名动江南的铁拐李。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却听李伯年辩解道:“您老请听小侄一言。方才小侄找到李兄弟时,他正在,正在……。”说到此处忽然停住,目光瞟向天赐,不知下面的话当讲不当讲。孙老头追问道:“正在干什么?要讲就痛痛快快讲,别象个婆娘。”李伯年胡乱搔着头皮,左右为难。终于还是没敢隐瞒,说道:“当时李兄弟正与一位姑娘卿卿我我,难舍难分。小侄不敢打搅他们的兴致,所以多等了一会儿。”

    孙老头奇道:“那位姑娘是谁?徒儿,找到你的小媳妇了?”天赐嗫嚅道:“不是兰若。是赛纯阳吕道玄的女儿吕锦雯。”孙老头勃然大怒,指着天赐的鼻子,骂道:“臭小子,你可真有出息。半年不见,别的没学好,倒学会勾引人家大姑娘了。不可救药,气死我也!”

    天赐急道:“师父,您千万别误会。徒儿对吕姑娘决没有不轨之图。”孙老头叫道:“我亲耳所闻,你还说什么误会!这李伯年虽然无能,却从不说谎。”李伯年连忙解释道:“您老莫生气,此事怨不得李兄弟。是那位姑娘纠缠李兄弟,一定要跟他走。李兄弟坚决不肯,已经将她打发走了。”天赐暗暗松了口气,向李伯年投去感激的目光。孙老头怒气稍平,冷哼道:“这还差不多。你小子以后可要当心点,莫要做出对不住我那徒弟媳妇的事。否则我老人家打断你的狗腿,让你变成第二个铁拐李。”天赐与李伯年相对苦笑。

    忽然孙老头一把抓起天赐的手腕,问道:“这是怎么弄的?谁伤了你?胆敢欺负我老人家的宝贝徒儿,这还了得。”方才李伯年抓得太紧,天赐的手腕泛起了一圈乌青,尚未褪去。天赐连忙抽回手,笼入袖中。说道:“没什么,是徒儿自己不小心弄伤的。”目光却不自禁瞟向立在身旁的李伯年。

    孙老头人老成精,立刻就明白了。叫道:“好你铁拐李,狗胆包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当我老人家可欺。我要……”转念一想,又将打断狗腿四字咽了回去。方才本是他令李伯年去将徒儿抓来,不要让他溜掉。当然怪不得李伯年。而且打断狗腿之刑用在别人身上尚可,用于李伯年却未免太重了。孙老头也不是全然不可理喻,改口道:“还不快给我宝贝徒儿赔礼。否则我饶不了你。”

    李伯年天性旷达,并不介意,向天赐深深一揖。天赐连忙扶住,说道:“李大叔,万万不可。”话说半截,孙老头又大发雷霆,叫道:“什么?你叫他李大叔,你把师父置于何地?他怎配做你的李大叔,至多是你的李老兄。给我牢牢记住,以后万万不可再弄错。还有,那个什么赛纯阳吕道玄,也只是你的吕老兄。她的女儿矮你一辈,不许再去招惹她,坏了辈分。”

    天赐深知师父的脾气,违抗不得,忙道:“是,李老哥。”李伯年亦道:“李兄弟。”孙老头转怒为喜,说道:“这才象话。世上什么事情都可以弄错,只有辈分万万错不得。”老少兄弟两个连忙点头称是,心中暗自好笑。

    孙老头兴高采烈,拍着天赐的肩头,说道:“乖徒儿,你真不愧为醉仙门下。才入江湖不足半载,就闯出了一个偌大的名头。神箭天王一箭退三仙,哈哈!这可把江南八仙去盖过去了。李伯年,你还有什么话说,我这徒弟不是绣花枕头吧?”半年前李伯年曾出言不慎称天赐为绣花枕头,孙老头记忆犹新,耿耿于怀。此时炫耀一番,只觉心中大乐,醉仙之徒毕竟与众不同。

    李伯年却大不以为然。暗想:“李兄弟击退三仙,仗的是箭法神奇,可不是你这老头教的。我可没听说醉仙孙老头还会射箭。再说,李兄弟厉害之处也只是箭法,旁的功夫比起咱江南八仙可差得太远了。”心里想的嘴上却不敢说出来,附和道:“那是当然,您老的徒儿还会有错吗?”

    孙老头乐不可支,笑道:“徒儿,你惊退三仙,用的是什么弓箭?让我老人家开开眼界。”此老还不算糊涂透顶。嘴上虽然胡吹一气,心里却明白徒弟的武功还不高明,不足以令三仙畏惧。一定是他所用的弓箭犀利无匹,令三仙有所顾忌。

    天赐解下背上的包裹,将那张落日弓交给孙老头。孙老头接弓在手,仔细端详,不由得目光陡亮,喜道:“原来是落日弓。好小子,这张宝弓居然让你得到了。怪不得,怪不得!”天赐笑道:“师父,不但落日弓为徒儿所得,穿云箭也在徒儿手里。师父请看。”孙老头抓起那一袋穿云箭,取出一枝托在掌中,说道:“好!落日弓穿云箭,有一样便威力无穷。合二为一,更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别说江南八仙,就是师父这等武功也要忌惮三分。只要善加使用,江湖由得你闯了。”

    天赐大喜,说道:“师父,果真如此吗?只凭这副弓箭就能无敌于天下?”孙老头呸了一声,说道:“岂有此理!若说凭一样兵器就能无敌于天下,咱们还练武功干什么?全改行做铁匠算了。”又好奇地抓起包裹中的那口铁剑,问道:“这是什么剑?如此沉重,难道也是件宝物?”拔剑出鞘,扣扣弹弹,手指沿着剑锋缓缓抚摸。剑锋不利,可是孙老头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忽然怪叫道:“风雷神剑!这是风雷神剑!”

    听孙老头道出风雷神剑四字,天赐倒不觉什么。李伯年却惊得双目浑圆,问道:“孙老伯,您说这是风雷神剑?我看这口剑并无出奇之处,不过沉重些而已,一点也不见寒芒。说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风雷神剑,我实在难以置信。”天赐也问道:“师父,风雷神剑又是什么宝物,很厉害吗?”

    孙老头嗤之以鼻,说道:“你们两个娃儿真没见识。武林故老相传有一首歌谣:夺魂鬼斧落日弓,万般绝艺都成空。风雷神剑闪电刀,神仙遇上也难逃。说的是四件威震天下的神兵利器。风雷神剑与落日弓齐名,其神奇之处也许更在落日弓之上,你说厉害不厉害?闪电邪刀与夺魂鬼斧都是削金断玉的利器。闪电刀出鞘之时,如闪电过空,夺人双目。对手无从分辨刀招的来路,只能听凭宰割。夺魂鬼斧的神奇之处众说纷纭,我老人家也不知底细。风雷神剑外表一点也不起眼,却是诸般邪门兵器的克星。绝顶内力运于剑上,就能听到风雷之声,有慑人心魄的威力。你们如果不信,让我老人家演给你们看看。这把剑如果不是风雷神剑,我老人家把脑袋割下来给你们。”

    孙老头说练就练,抓起铁剑舞起来。刚上手的几招轻灵飘逸,招法玄奇,天赐与李伯年也只是暗暗叫好而已。待到孙老头又走了十余招,脸色渐趋凝重,剑势大开大合,隐隐传出风雷之声。孙老头精神陡震,长啸一声,脚下踏着八卦方位,舞起漫天剑影。剑上暗隐流光,雷鸣之声震耳。平地上似刮起阵阵狂风,卷起飞沙走石。半空若响过声声霹雳,击下落木潇潇。何止慑人心魄,简直是风云变色,山河倒倾。天赐与李伯年挡不住森森剑气,滚滚怒涛,步步后退,翘舌难下。

    孙老头舞到得意之处,放声大笑道:“好剑,好剑!当年若有此剑,疯僧狂道也不是我老人家对手。”蓦然收住剑势,风雷之声顿止。孙老头持剑而立,面色有些苍白,呼吸略显急促。叹道:“我老人家武功走的是阴柔的路子,与此剑不能配合,用起来十分吃力。若是以疯和尚的无相神功运使此剑,威力将更为骇人。可惜,可惜!”

    天赐与李伯年本已被风雷神剑的威力惊得目瞪口呆。听孙老头说还有更厉害的,对疯和尚与他的无相神功十分向往。天赐问道:“师父,疯和尚是何许人?”孙老头道:“你小子真没记性。疯僧狂道当年的名号比我老人家响亮得多,是我老人家衷心佩服的两个人。那疯和尚我老人家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无相神功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之境。一具臭皮囊随意幻化,泰山压顶视如芥子。你说神奇不神奇?”

    将风雷神剑交还天赐,孙老头问道:“徒儿,这剑是人人觊觎的宝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天赐将萧若男赠剑之事如实相告。孙老头大为惊奇,说道:“这女娃儿好大方,将宝物随意送人,难得,难得!咦!萧若男这名字好耳熟,好象听谁说过。”

    李伯年插言道:“是小侄向您老提起过。她是镇国公萧定乾的女儿。萧定乾没有子嗣,只此一女,爱之如掌上明珠。取名若男,自幼便当她是男儿。这次萧定乾南下平乱,萧姑娘也随军前来。萧定乾将从雁北带来的八千精锐铁骑交给她统带。萧姑娘虽为巾帼,不让须眉,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八千铁骑也骁勇善战,河南群寇闻风丧胆。这半年多立过不少战功。贼人曾多次派杀手行刺,可萧姑娘也非等闲之辈,营中又不乏武林高手。刺客大多有去无回。”

    孙老头道:“萧定乾算是个好官,这女娃儿也不简单。徒儿,她送你这把宝剑,绝非只是感恩图报。其中另有深意,你能明白吗?”天赐道:“徒儿想,她这是爱惜我一身武艺,不愿我沦落草莽,为盗贼所用。送我这把宝剑,希望我记住当日相见的情谊,不要丢掉心中的忠义之念。虽远在江湖,也要时时心悬国事,不忘为朝廷分忧。”

    孙老头正色道:“不是为朝廷分忧,而是为天下苍生分忧。女娃儿这一手十分高明。徒儿,你既然收下她的宝剑,就万万不能辜负她的心意。”天赐道:“一剑虽小,重逾千钧。徒儿永不敢忘。”孙老头大笑道:“好,好!你有此神物在手,好好用功,将来的武林将是你的天下。不过,重宝利器,唯有德者居之。你现在武功太差,切记不可将此剑炫示于人。看样子我得传你两手真功夫,否则对不起风雷神剑。”

    天赐奇道:“您老的功夫不就是那套神仙散手吗?还有什么好传的?”孙老头面现怪笑,说道:“傻小子,你以为我老人家的真功夫是可以随便传人的?如果见人就传,我老人家不知收了几千几万个徒弟了,还能轮到你?在兖州时传给你的那套神仙散手不过是几手入门功夫。”一拍肚皮,笑道:“师父真正的看家本领在这里面呢!”

    天赐大喜。那套神仙散手已经十分神妙,没想到仅仅是入门功夫。笑道:“您老这里装的原来不全是美酒佳肴,还有精妙绝伦的功夫。您老可把徒儿骗苦了。”孙老头眼皮一翻,说道:“我何时骗你了,我向你说过我只会一套神仙散手吗?在兖州时你我师徒只是初识,不明你的心性为人,岂能将绝艺轻易相传。现在看你半年来的作为,我老人家放心了。今天就将压箱底的功夫全传给你。”

    李伯年在一旁越听越觉好笑。原来这老头也知徒弟武功不济,急着要在一天之内将绝技倾囊相授,也不管仓促之间徒弟能否领悟。心里暗笑不免形之于色,孙老头看在眼中,恼在心里,斥道:“李伯年,你怎么还不走,想偷学我老人家的武功吗?你跟我半年,偷去的还少吗?兀自不知足。”李伯年心知应该走了。生怕孙老头再给他派上什么不是,抓起地上的酒葫芦,说道:“小侄给您老打酒去。”说罢一溜烟似地跑掉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11-05
第十一回 眼前得丧等云烟 身后是非悬日月
    天赐与孙老头李伯年在湖边支起一间小小的草棚,在棚中住下来。孙老头每日不分昼夜,精心指导天赐练功。李伯年专门跑腿,负责张罗三个人的饮食,又兼为孙老头打酒。连续几天在一旁观看,也得到不少好处。李伯年为讨孙老头的欢心,打来的全是陈年佳酿。孙老头自然十二分的满意,却将天赐的银两花去了大半。

    在小湖边一住数日,孙老头将一身绝技传授殆尽,便让天赐与李伯年过招,试一试身手。一试之下,果然于几天前大不相同。李伯年不施展苦练数十年的内力,只与天赐拆解招式,已经很难占到上风。见徒弟资质不错,进步飞速,孙老头老怀大慰。不时讥讽李伯年两句,自然免不了吹捧徒弟,贬低江南八仙。却忘了大徒弟张清泉也是江南八仙之一。

    武功传授得差不多了,天赐也该走了。问起今后的行程,天赐说欲往江南一游。一面寻找妻妹的下落,一面增加些江湖阅历,顺路观赏江南一带的风光。因为得罪了闻香教,湖广一带是不能再逗留了。孙老头虽然不放心,但天赐去意甚坚。年轻人的天下要靠年轻人自己去闯,老一辈不能永远跟在他身边。孙老头深明此理,也就不加阻拦。

    这一日天赐搭船顺江东去,孙老头李伯年将他一直江边码头。目送一片帆影消失在水天尽处,方依依返回。孙老头李伯年都是旷达洒脱之人,很快便将离情别绪丢到了九霄云外。两个小老头嘻笑怒骂,先赶往府城,打了几斤酒。李伯年为孙老头提着大酒葫芦,兴致勃勃返回湖边的草棚。

    他们走的是府城通往江边的官道。此时已是日薄西山,路上行人渐稀,冷冷清清。前边埠头方向,缓缓驶来一匹健壮的青骡。青骡后臀上烙着火印,是骡马行雇与行旅代步的坐骑。府城到埠头虽然不远,但徒步而行也是够吃力的,雇一匹骡马可以省却不少气力。赶到北城门自会有骡马行的伙计收回骡子。那时民风纯朴,不虞有人将骡子偷走。青骡上是一为素装少妇,小腰肢上悬着一口长剑,脸上蒙着条白纱的面巾。官道上尘土飞扬,妇人家蒙面遮挡尘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少妇行到两人近前,带住青骡,浅浅施了一礼,问道:“二位老伯,借问一声,到府城还有多远?”孙老头随口答道:“不远,不远,两三里路就到了。”那少妇道声谢,一催坐下的青骡,便欲启行。忽然一丝微风吹过,撩起面巾。孙老头看清了少妇的面貌,惊奇地咦了一声,叫道:“娃儿,慢走!我老人家有话问你。”

    那少妇让一个糟老头子唤做娃儿,心中颇为不快。带住青骡,问道:“老伯有何见教?”孙老头道:“你姓陈,你丈夫姓李,你师父是个老尼姑,对不对?”那少妇大惊失色,纤手握住腰间剑柄,沉声问道:“你是何人?问这些做什么?”

    李伯年怕她骤然发难,一横铁拐,挡在孙老头身前。却忘了孙老头何等武功,还要他李伯年帮忙?那少妇并没有将其貌不扬的孙老头放在眼里,可见到李伯年的外貌武功,纵跃而上的身法,心中也是一紧,冷冷道:“你就是八仙之首,恨地不平铁拐李吧?真让人难以置信,堂堂大侠客也做了昏君的鹰犬。你们两人一起上吧。别人畏惧你李伯年,我可不怕。”

    李伯年一头雾水,怔在当地,不明所以。孙老头却知少妇话中之意,怪笑道:“好!象是老尼姑的徒弟,配得上我那宝贝徒儿。”那少妇叱道:“休得胡言乱语。再敢无礼,当心我割下你的舌头。”孙老头不怒反笑,说道:“伯年,告诉她我老人家是何许人也,看她敢不敢割我的舌头。如果换做旁人,胆敢向我老人家口出狂言,他自己的舌头先要保不住了。”

    李伯年擎起酒葫芦,得意地说道:“这位老人家便是当年纵横天下威震武林的醉仙孙老前辈,这酒葫芦便是独门表记。”那少妇先是一惊,即而是不信,笑道:“他是醉仙?我看倒象是醉鬼。若说酒葫芦就是表记,满天下的酒鬼都成醉仙了。”李伯年怒道:“小丫头,胆敢口出不逊,对孙老前辈不敬。”话没说完,只听孙老头斥道:“李伯年,不得无礼!”李伯年心中委屈,暗道:“这老头今天真是邪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难道又看中这小丫头,打算再收一个徒弟?这可乖乖不得了,我李伯年又有罪受了。

    孙老头斥退李伯年,又换上一付笑脸,向那少妇道:“娃儿,你不明事情的原委,我也不怪你。我老人家这付尊容,也的确让人不敢恭维。但我老人家确是货真价实的醉仙,如假包换。你这娃儿无识人之明,可笑可笑!”

    那少妇暗道:“姑且就算你是醉仙吧!”问道:“孙老前辈叫住晚辈,不知有何吩咐?”孙老头道:“你这孙老前辈的称呼也该换一换。你那宝贝丈夫已经拜我老人家为师,你也应该随他叫我一声师父。”

    那少妇正是天赐的妻子陈兰若。她与丈夫失散半年有余。不久前风闻神箭天王李涣然的事迹。她知道涣然是丈夫的表字,也知道丈夫射的一手好箭。当即大喜过望,千里迢迢赶来九江府,寻找丈夫。不想在此遇到了孙老头。她听孙老头自称是丈夫的师父,也不知是应该不应该相信。问道:“孙老前辈,令徒贵姓高名?”

    李伯年缩在一旁听了半天,终于理出了头绪,暗道:“这老头缠杂不清,还是我来解释吧!”说道:“我那李兄弟大名天赐,是前任兖州知府李大人的公子。夫人是他的妻子吧?”兰若点点头。李伯年道:“尊夫已经拜孙老前辈为师,夫人还不拜见师父?”李伯年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言九鼎。兰若对他的话倒有几分相信,暗暗代丈夫欢喜。翻身跃下青骡,向孙老头飘飘万福,说道:“徒媳陈兰若给师父请安。拙夫天性爱武,一直苦无名师指点。有幸蒙您老人家青睐,他日必能扬威武林。我代拙夫谢谢您老。”

    孙老头喜上眉梢,笑道:“好孩子,快请起来。我那傻徒儿天天念着你,你怎么也不来找他?”兰若又羞又喜,问道:“他在哪里?”孙老头脸色一黯,叹道:“真是太不凑巧。你如果早来半日便能见到他。可现在他已经走了。”当下将天赐的去向如实告知兰若。

    兰若花容失色,心急如焚。她本以为马上就能与丈夫相见,没想到时运弄人,刚好差了一步。他现在正在东去的江船之上,顺流而下,一日千里,插翅也难追上。李伯年孙老头也暗自叹息,心想:“没法子,只好陪她走一趟江南了。”孙老头有心向她打听玉罗刹的近况,却不知如何开口。一时心事重重,顿改嘻笑之态。

    南京城雄踞江南,自古便有龙盘虎踞之称。时至本朝,南京成为江南藩屏重地,驻扎各卫官兵二十余万。京师的各种衙门,兵吏户刑礼工六部以及大理寺都察院国子监等等,这里一样也不缺,俨然是一个小朝廷。南京城城周八十里,而京师只有六十里,可见其大。

    在这南京城中,开国元勋的后裔,炙手可热的显贵,简直多如牛毛。达官显贵多了,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也就不会少。整日里飞鹰走马,眠花宿柳,争风吃醋,闹得乌烟瘴气。富甲一方的大粮商大盐商勾结官府,压榨小民,大发横财之后,也纷纷到南京来挥霍。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各色妓院应运而生,秦淮河上夜夜笙歌,终宵不绝。黎民百姓的血汗支撑起一个畸形的繁荣。豪门富户但知贪图享乐,谁又能想到四乡平民百姓的疾苦,谁又能想到江南已是遍地盗匪,危机四伏。当真应了那句古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天赐在下关码头下船,大摇大摆由北城门进城。那城门口仍旧张贴着通缉他的文告,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天赐从文告下走过,心中暗自好笑。他现在无所顾忌,身上带着周天豪赠送的路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李涣然,兖州府生员。象他这种游学各地的读书人,很多是世家子弟,门路上可通天,谁也不愿找他们的麻烦。城门虽有官兵盘查,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面之人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锦衣卫急欲捉拿的李天赐。

    天赐在城北找到一家小客栈安顿下来,叫来店小二,询问有什么可以消遣的去处。那店伙将天赐当成了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百般奉承,眉飞色舞如数家珍:“公子爷,听您的口气是头一回来咱们南京。咱南京城取乐的地方可太多了。如果您想找个可心的姑娘,可以到秦淮河逛逛。那儿的姑娘又俊俏又风骚,在江南是出了名的。”见天赐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忙道:“当然,公子爷也许不好这个。您还可以去夫子庙。那儿说书唱戏的,看相问卜的,诸般杂耍,各色吃食,一应俱全。您若有兴致,不妨去逛逛,小的给您指路。”

    天赐道:“我不问你这些。难道你们南京城就没有名胜可以一观吗?”那店伙道:“当然有,城西钟山便是一处。山上有一个灵谷寺,寺内的无梁殿很有名气。整座大殿不用木材,全由砖石砌成。你说奇不奇?再就是城南台,那儿的雨花石也是江南一绝。如果运气好找到一块合意的,便是开价百八十两银子也有人肯买。”

    这店伙说来说去总脱不开市井俗利。天赐无心再问下去,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给我弄几样酒菜送来。”那店伙应声退出,不多时便将酒菜送上。天赐自斟自饮,酒足饭饱。又练了一会坐功,自觉进境神速,心中喜慰。孙老头的点拨,确让他受益非浅。内力运行,天赐丝毫不觉困倦,直到四更天才解衣睡去。

    翌日一早,天赐依照那店伙的指引,前去游览各处名胜。登上钟山之巅,俯瞰南京城,远望浩瀚的大江蜿蜒东去,油然而生一览众山小之感,心胸为之一畅。赶到城南台时已经是日将午时。天赐在城外的一所小酒店要了几样酒菜,草草用罢午饭。乘着酒兴登上城南台,远望雄伟的南京城,巍峨的钟山,胸中豪情万丈,诗兴勃发,朗吟道:“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江山两雄不相让,形势争夸天下壮。秦皇空此瘗黄金,佳气葱葱至今王。我怀郁塞何由开,酒酣登上城南台。坐觉苍茫万古意,远自荒烟日中来。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黄旗入洛竟何祥,铁锁横江未为固。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英雄来时务割据,几度战血流寒潮。”

    正吟到得意处,忽听身后有人抚掌赞道:“好诗,好诗!”天赐回头望去,只见发话之人是一个年轻的公子。手摇一把折扇,穿一身雪白的儒衫。十七八岁年纪,稚气未脱。弯眉大眼,娇嫩的面庞白里透红,倒象是个大姑娘。天赐修练内功多日,耳聪目明,却未能察觉他是何时来到身后的。

    那儒生一揖倒地,说道:“兄台吟的好诗,即时即景,无不妥贴。佩服,佩服!”天赐笑道:“小生岂敢掠他人之美。这首诗是本朝高季迪公所作,诗意并不算绝佳。可此时此地吟诵,倒也十分恰当。”那儒生不禁为之脸红,自知肚子里学问有限,出言不慎,见笑方家。说道:“惭愧,我还当是兄台的大作。”天赐笑道:“小生如何有这般捷才。胡乱吟诵前人成句,让兄台见笑了。”

    那儒生佩服天赐才学,有意攀交,说道:“小弟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梅字。请教兄台贵姓高名。”天赐道:“免贵姓李,双名涣然。”“李兄!”“东方兄!”两人各自抱拳为礼,算是结识了。东方梅道:“咱们一个李兄,一个东方兄,听起来多别扭。我看李兄长我几龄,干脆你叫我一声兄弟,我称你一声李大哥,岂不甚好。”

    天赐暗道:“此人莫不是城里哪家王公府上的公子哥。他初出茅庐,不明人心险恶。萍水相逢,不知底细,便与我攀交,兄弟相称。我若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冷了他一颗赤子之心。”他既然诚意结交,天赐也就不再谦让。两人各自问起来历,天赐只说是兖州人氏,到江南来游历,广益见闻。东方梅原来也不是南京人氏。他自称家在西川,到江南来游山玩水。两人算是有志一同。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书人出门游学,也算是修业的一部分。如果只是死读书本,闭门造车,只会将自己变成书呆子,决成不了大器的。

    东方梅拉着天赐陪他到各处游玩。这小书生天真活泼,未脱童稚之气,还有几分调皮,讲起话无所顾忌。天赐与他一起谈谈笑笑,十分惬意,对他不免有了几分好感。到日落时分,两人相偕回城,原来居然住在同一家客栈。两人都是孤身在外,有幸得一良伴,都喜出望外。

    在客栈里用罢了晚饭,天赐独自回房,又练起坐功。渐渐气运全身,神游物外。忽然东方梅推门进来,见天赐盘膝而坐,双目低垂,状如老僧入定,头顶白气蒸腾,这付古怪模样让他深感诧异,叫道:“李大哥,你在干什么?”天赐缓缓收功,睁开双目,说道:“我正在练功。让你一打断,我这半天就白练了。”东方梅奇道:“这是什么功夫,练法如此古怪?”忽然眼珠一转,说道:“我想起来了。记得有人说过,道家的吐纳功夫就是这样练的。几十年上百年练下来,可以成仙成道,白日飞升。大哥,你真行,快教我。”

    天赐笑道:“你一个读书人,练这个干什么?所谓成仙成道,说穿了都是唬人的玩意。每天打坐就能成仙,这世上的神仙未免太多了。练这玩意只能强身健体,又枯燥又辛苦,一点也不好玩。咱们不谈这个。”

    东方梅轻笑一声,说道:“难道大哥不是读书人吗?为什么也要练这玩意?”天赐笑道:“我这是自找苦吃。”东方梅道:“让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想练了。我从小就怕吃苦。让我每天这样坐着不动,还不如死了。”

    天赐暗道:“看你的样子就知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问道:“贤弟找我有什么事?”东方梅道:“大哥,咱们一道去夫子庙逛逛好不好?听说哪儿的夜市可热闹了。不去开开眼界,这趟南京就算白来了。”

    天赐道:“我还要练功,没空陪你去。咱们明天去吧!”东方梅一噘嘴,央求道:“大哥,你就陪我走一趟吗!功夫明天再练好了。你说过的,这玩意又枯燥又辛苦,有什么好练的?”天赐笑道:“这玩意虽然辛苦,但我既然练上了,就要练出点名堂,才能对得起我自己。每日的功课是不能少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人生苦短,不能不惜寸阴如尺璧。”

    东方梅格格笑出声,说道:“你就别酸了。就今天这一次,下不为例,算是给小弟一个面子。”天赐拗不过东方梅的小孩子脾气,无法推辞。好在逛夫子庙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回来再补上功课也不迟。于是说道:“好,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贤弟的面子是万万驳不得的。”东方梅大喜,叫道:“大哥,你真好!”拉起天赐就往外跑。

    两人结伴赶到夫子庙。东方梅见到许多新奇的物事,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东瞧瞧西看看,诸般零食买了一包又一包,抱在怀里象一座小山。逛街逛累了,就找到一个小茶馆,泡上两壶茶,听了一回书。东方梅听到入神处,脸上喜怒哀乐,七情齐聚。一颗心早就让那说书先生勾去了,坐下就再不肯走。天赐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在思索武学上的疑难。直到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结束了今日这回书,撩袍离座回后堂去了,东方梅才拉起天赐依依不舍地离去。口中兀自不住赞叹,说明日还要来听。天赐暗道:“这还得了。说书的最能吊人胃口,只怕咱们在南京住上一年半载也听不完。”

    天赐只当可以回客栈了。却不料行至中途,东方梅的眼神又让一个人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看相先生,当街摆了一个卦摊。穿一袭灰布长衫,鬓发斑白,一双眼睛只见白不见黑,是个瞽者。

    东方梅拉着天赐走到卦摊前。那看相先生虽然看不见,却听到了声息。侧着头,翻起一双白眼,问道:“两位是要测字还是要看相?”东方梅大为惊奇,问道:“你眼睛不方便,如何看相?”那看相先生冷冷道:“老朽虽然双目失明,可是还生了一双手,可以摸出你的面相手相。”东方梅脸一红。他可不愿意让一个看相先生在他的脸上乱摸,说道:“你给我们看手相吧!先给我大哥看。”说着将天赐推到卦摊前。

    天赐拗不过他,只好依言坐在卦摊前的小凳上,伸出左手。那先生抓起来摸了又摸,忽然问道:“公子是想听真话呢,还是想听恭维之辞?”天赐暗道:“这位先生还真有点意思,不同于一般的江湖卜者。”说道:“君子问凶不问吉。先生照实说好了。”

    看相先生阴沉着脸,说道:“我观公子的手相,实为奇绝,寿运财运子孙运都是极好的。公子不想问这些,我也不必浪费唇舌。”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公子既然要问凶,我倒有几句逆耳之言。公子的手纹在此处断断续续,据老朽估算,当主三年劫运。在此期间劫难重重,灾祸不断。公子若不通趋避之道,恐怕难过此关。”

    天赐心中暗惊,所谓三年劫运莫不是目下这道难关?问道:“请问先生,如何趋避?”看相先生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远走天涯,以避灾祸。”天赐心中颇不以为然,口中说道:“多谢先生指点,在下感激不尽。现在请为我这位兄弟看一看。”

    东方梅迫不及待坐到小凳上,伸出左手。那看相先生却端坐不动,龇牙笑道:“男左女右,姑娘请换右手。”东方梅坐不住了,跳起来就走,小脸羞得通红,嗔道:“死瞎子,胡说八道。”

    天赐大为惊奇。摸出一小锭银子,扔在卦摊前。紧追下去,叫道:“贤弟,等我一等。你怎么了?生气了?”东方梅停住脚步,脸上仍带着三分薄怒。天赐仔细打量,只见她肩削腰细,眉弯嘴小,一付女儿家神态,可不正是个大姑娘。天赐暗骂自己糊涂,说道:“贤……贤弟,真对不住。我没想到你是一位姑娘。”

    东方梅嗔道:“死瞎子的话你也相信?看我以后还理你。”身份早已暴露,她还要继续装下去。天赐暗自好笑,说道:“贤弟不要生气。那看相先生胡说八道,愚兄绝不相信。”东方梅道:“你嘴上说不信,心里却相信了。”一付佯嗔薄怒之态。天赐不禁想起了妹妹小慧,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心中涌上一缕柔情。东方梅又嗔道:“你嘲笑我是不是?”天赐笑容顿敛,忙加劝慰。东方梅让人识破了身份,很是难为情,玩兴大减。一路无言,对天赐不加理会。两人一同返回客栈。

    翌日一早,东方梅又兴致勃勃闯入天赐房中,约天赐去西郊游玩。看情形早已将昨日的尴尬丢到了九霄云外。天赐不忍拂她的游兴,也就欣然应允。两人一同逛出西门,游玩半日,兴致不减,又向南来到江宁县城。江宁县距南京城不过七八里,却冷清多了。东方梅游逛不多时便大为扫兴,嚷着要回去。天赐只好依她。离开江宁县城,已经是午后未时。两人都觉口渴,便在路旁的一个小茶棚歇脚。这茶棚是一色的毛竹扎成,竹色犹青,又干净又雅致。身处其中,口中品着香茗,眼前是一派江南田野风光,令人倍觉惬意。

    这时有一人步入茶棚,穿一身青布直襟,一个大遮阳帽挡住了半边面孔,象是个乡农。天赐无意之间抬头看去,那人的相貌似乎有几分熟悉,好象在何处见过。略加思索,天赐蓦然一惊。来人是闻香教的田护法,那日在纯阳庄上曾与方大逵斗得难解难分。善使一对判官笔,武功十分厉害。天赐暗道:“纯阳庄之争未了,他来此做甚?难道是为我而来,还是另有不轨之图?”

    那田护法刚刚做定,门外又进来三个佩剑中年人。两个身着蓝衫,相貌威武。一个身着黄衫,身材高瘦,双目精光四射。两个蓝衫剑客守在门口,那黄衫剑客目光在茶客间巡视,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天赐暗道:“看装束他们一定是武林盟的剑士。多半是为田护法而来。”果然不出所料,那黄衫剑客冷冷道:“田朋友,别再藏头露尾,是汉子就痛痛快快站出来。”

    田护法知道躲不过了,甩脱遮阳帽,长身而起。从窗口一跃而出,当路而来,大笑道:“郝大鹏,一入武林盟你就不知自己是老几了。竟敢管田某人的闲事。”黄衫剑客郝大鹏道:“田煜清,不要口出狂言。你那双笔判的名头,郝某人根本不放在眼里。识相的赶快离开此地,滚回你的湖广老家去。江南容不得你们这些邪教匪徒胡作非为。”田煜清又爆发出一阵大笑,说道:“你这九天云鹏是不是自甘堕落,投效官府做了鹰犬?否则田某人只管走自家的路,关你姓郝的何事?”郝大鹏依旧脸色冷肃,说道:“你如果只是为游览咱江南的风物,郝某人竭诚欢迎。可是你此行包藏祸心,另有图谋。郝某人职责所在,不能不闻不问。”

    田煜清大笑道:“好个职责所在。郝大鹏,废话少说。你有什么伎俩,只管施展出来。田某接下就是。”郝大鹏阴沉的面孔浮上一丝冷笑,说道:“好!田兄是个痛快人。郝某就领教一下你的双笔绝技。”拔出腰间长剑,说道:“田兄是客,请先进招。”田煜清从怀中摸出一对判官笔,双笔互击,铛铛作响,火花四溅。叫道:“田某有僭了。”纵身而上,左笔虚晃,右笔径点郝大鹏的前胸。幻起无数笔影,笼罩各处大穴。这一招叫做凤凰三点头,练到田煜清这等境界,何止是三点头,十点八点也不止。

    郝大鹏深知此招的厉害,此时决不能与他拆招,以攻为守方是正途。当下不理会对手种种虚招,长剑当胸平出,化毒蛇出洞之势,直刺田煜清咽喉。剑气森森,去势奇疾。田煜清步法灵动,侧身让开来剑。不退反进,双笔如风,又攻向郝大鹏右肋。在对手凌厉的攻势下,郝大鹏被迫后退一步,但招法丝毫不乱。长剑斜刺,又将笔招化解。剑长笔短,双笔长于近身搏击,却不利于远攻。田煜清深明此理,步步进逼。郝大鹏却将长剑舞成一团光幕,不露些许破绽。田煜清屡次强攻均无法得手。但田煜清身法飘忽,倏进倏退,游走于森森剑光之中,状如闲庭信步。郝大鹏想伤他也不容易。

    这两人棋逢对手,一时难分高下。旁观的两名蓝衣剑士有心上前相助,却又怕有损于郝大鹏的声名,心中焦灼万分。天赐却看得心神俱醉,暗自叫好。这些天他沉溺于武学,几乎不可自拔。这两位好手的生死之搏使他受益非浅,层出不穷的精妙招数与他心中的想法相互印证,许多疑难迎刃而解。东方梅睁圆了一双秀目,脸上神色千变万幻,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忽然茶棚中又有两人飞跃而出,叫道:“这两位朋友也别闲着,咱们比划比划。”两名蓝衣剑士拔剑迎敌,四人捉对厮杀在一起。突然现身的两人中有一个使金背砍山刀的老者,是天赐的老相识。那日在纯阳庄上与蔡元综以刀对刀,旗鼓相当。何绣凤称他樊护法。方才在茶棚中他一直背转身,天赐没能认出。另一人是个瘦小的中年人,手持一对寒光闪闪的短剑,天赐却没见过。想必也是闻香教护法一流的高手。

    这四人交手不出数招,高下立判。闻香教两位护法的武功远在两个蓝衣剑士之上,金刀短剑进退自如,将对手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两名蓝衣剑士渐渐陷于危境,勉力支撑,终将落败。田煜清得意忘形,双笔招招进逼,口中嘻笑道:“姓郝的,让你不识进退,现在想走也走不掉了。要管田某人的闲事,你还不够斤两。”郝大鹏深知形势于己不利,面上却不动声色。长剑阵阵急攻,只盼先收拾掉眼前的对手,再去对付闻香教的另两名护法。

    正在此时,忽听有人叫道:“都给我住手!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尔等眼中还有王法吗?”只见沿着官道急急跑来一行人,看装束都是捕快。为首者是个粗壮的中年汉子,腰间挎着一口佩刀,手中持着一条铁尺。

    大家见有官府中人到场,立刻停手罢斗。郝大鹏抱拳道:“郑大人!”那郑大人是江宁县的捕头。捕头官卑职小,没有品级,是吏而非官,当然称不上大人。但这郑捕头被郝大鹏叫了一声大人,心里却十分受用,胸脯立刻就挺了起来,仿佛真成了朝廷命官,一方父母。说道:“原来是郝大侠,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为何在此打斗?”郝大鹏道:“这两位是在下的兄弟。那三人是闻香教的匪徒,来南京寻衅滋事,图谋不轨。在下方才质问了几句,他们便企图杀人行凶。请大人明断。”

    闻香教三名护法皆面呈怒色。田煜清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寻衅滋事者是你郝大鹏,而不是我田煜清。郑大人,你可要想想清楚,咱闻香教岂容他人欺侮。”

    郑捕头也知闻香教的厉害,闻言吃惊非小。但他被郝大鹏吹捧为大人,顿时忘乎所以。田煜清的威胁又让他肝火上升,顿忘利害。指着田煜清三人,说道:“你们三个小贼,随我到县衙走一趟。弟兄们,上去拿下。”郝大鹏暗叫不妙。他本意是想让郑捕头赶走这三人。江湖中人多半不愿招惹官府,田煜清等人有所顾忌,必然不会抗拒。但要带他们去县衙就未免太过分了,一定会动手拒捕。凭郑捕头那三招两式不入流的武功,十个八个也不是田煜清的对手。

    果然不出所料,田煜清一听此言,大怒道:“你这狗头大言不惭。田某人就在此处,看你如何拿法。”郑捕头勃然大怒,喝道:“好贼子,胆敢拒捕!”拔出佩刀当头便砍。他带来的那几名捕快也亮出兵刃,一拥而上。田煜清冷笑一声,抬手之间便抓住了郑捕头的手腕,叫道:“去你妈的!”只见郑捕头一个硕大的身躯凌空飞出,重重落地。腰几乎摔断,一时难以爬起。

    郝大鹏大惊失色,怕田煜清乘机伤人,慌忙上前相救。樊护法横身拦住,叫道:“姓郝的,咱俩玩玩。”金背砍山刀当头直劈,力猛刀沉,虎虎生风。郝大鹏精于剑术,内力却非他所长。当下不敢硬接,闪身避过,走偏锋进击。两人斗在一处。两名蓝衣剑士也被那使短剑的中年人拦住,以二敌一,仍然落在下风。田煜清独斗那几名捕快,更是游刃有余。不出数招,众捕快全被他放倒在地,断腿的断腿,折臂的折臂。

    正在这时,官道上驰来十数骑快马,马上俱为佩剑挎刀的军官。当先那人是个高壮汉子,四十余岁年纪,虎背熊腰,黑碜碜的一张四方大脸,阴沉着不见半丝笑意。他身后的众军官个个腆胸叠肚,一付不可一世之状。见到躺在地上的几名捕快,那黑脸军官怒不可遏,大喝道:“都给我住手!何人在此杀官造反?真是无法无天。”声若洪钟,震得人耳骨生痛。大家知道来了高手,立刻停手。

    那黑脸军官眉头紧锁,冷冷扫视着眼前这几位武林豪杰。吩咐道:“曹谦,你去问一问他们的来历,发生了什么纠纷?”那曹谦是个干瘦的中年军官,催马上前,趾高气扬。向郑捕头道:“喂!你是哪个衙门里的公差?发生了什么事?”他这一开口,天赐的目光便被吸引过去。看清他的相貌,天赐暗自吃惊。这曹谦正是在兖州府被他一箭射穿护心镜的军官,这一行人不问可知全是锦衣卫。天赐生怕让曹谦识破身份,连忙低下头去。

    郑捕头久在官场,见多识广。只看黑脸军官这一行人的气派,便知来头不小。疾步上前施礼,说道:“回大人的话,卑职是江宁县的捕头。那三个家伙是闻香教的匪徒,寻衅滋事,拒捕伤人。请大人协助擒拿。”

    一听是闻香教,曹谦禁不住暗暗叫苦。回到那黑脸军官的马前,说道:“杨大人,请您示下。”那黑脸军官冷冷道:“这三人横行不法,抗拒官府,罪在不赦。你等去将他们擒下,交给这位捕头,带往江宁县发落。”曹谦迟疑道:“杨大人,恕卑职多嘴,这样恐怕不妥当。”杨大人道:“本官依律执法,有何不妥?”曹谦俯在杨大人耳边,低声道:“闻香教教主龙虎天师当年曾是京里的大红人,与咱们刘大人也有交情。他的徒子徒孙咱们应该照应着点。以免将来刘大人怪罪下来,大人您也不好交待。”

    杨大人一瞪眼,怒道:“屁话!他们与刘大人有交情,便能目无法纪吗?你们只管擒下这三个贼人。本官依律执法,刘大人也怪罪不得。”杨大人声音宏亮,在场之人全听清了。天赐暗想:“原来闻香教与刘进忠那奸贼沆瀣一气。而这位杨大人铁面无私,连刘贼的面子也不肯通融。想不到锦衣卫里也不全是十恶不赦之徒。”

    曹谦不敢违令,翻身下马,走到田煜清身前,说道:“三位闻香教的朋友,咱们大人有话,让你们到江宁县投案。识相的乖乖束手就缚,别让咱们为难。”田煜清斜视杨大人一眼,冷笑道:“这位杨大人是何方神圣,好大的架子。有话何不自己过来讲。”曹谦喝道:“休得无礼!这位大人是锦衣卫的杨左使。杨大人的话你们也敢违抗,活腻了吗?”所谓左使,就是锦衣卫的指挥左使。刘进忠是指挥使,左使就是他的副手,锦衣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位杨左使武功之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曹谦报出他的官号,等于催田煜清等人见机逃走。如果妄图负隅顽抗,激怒杨大人,只怕想走也走不成了。

    田煜清吃惊之余,果然在暗打逃走的主意。向两名同伴递了一个眼色,说道:“好说,好说!杨大人之命咱们岂敢不从。不过,要让咱们信服,还得留下两手真功夫才成。”曹谦装腔作势,佯怒道:“凭你也配杨大人亲自动手,只我曹谦足矣。弟兄们,拿下。”拔出佩剑,揉身而上。众军官也都不是庸手,大家一拥而上,将田煜清三人围在当中。刀剑齐举大声吆喝,却不上前动手。

    论武功曹谦当然不是田煜清的对手。但两人交手数招,田煜清只守不攻,步步后退。曹谦攻势似乎非常猛烈,却没有一记杀招,不住向田煜清使眼色。田煜清心领神会,忽然飞身跃起,双笔敲向曹谦头顶。曹谦闪身避让,田煜清乘势前冲,打声呼哨,几个起落,窜入路边的树林中。另两人听到他的招呼,也虚晃两招,一齐窜走。众军官大声喝骂,作势欲追。田煜清三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曹谦如释重负,回到杨左使马前,禀道:“回大人,贼人狡猾,突围逃走。卑职办事不力,请大人治罪。”杨左使冷冷盯着他,说道:“曹谦,你很会办事,即敷衍了上司,又不得罪闻香教。很好,很好。”曹谦暗打冷战,辩解道:“大人明鉴,卑职已经竭尽全力,决不敢有所敷衍。”杨左使冷笑道:“你这叫竭尽全力?我看活象是在赶蚊子。你用的狗屁剑法只配屠狗割鸡。那三个反贼与你有何渊源,要你如此费心照应?”

    众人听杨左使调侃曹谦杀鸡赶蚊子,不免暗自好笑。东方梅忍俊不禁,格格笑出声来。这一笑引出了一场大祸。声音传出,锦衣卫军官一齐向这边望来。天赐连忙低头,却早被曹谦看清了相貌。曹谦半年前险些被天赐一箭穿心,切肤之痛无日或忘,惊呼道:“李天赐!他是李天赐!”

    众军官又惊又喜,刚刚归鞘的刀剑又拔出来,一拥而上,将茶棚团团围住。曹谦持剑在手,耀武扬威,喝道:“李天赐,快出来领死。这一次看你往哪里逃。”众军官也同声喝骂,吓得茶棚中的众茶客面无人色。胆大的抱头钻到桌下,胆小的体似筛糠,不知所措。

    天赐暗叫糟糕。没带兵刃,无法迎敌。没有马匹,又无法逃走。事到如今,只有装作下去,等待机会脱身。当下强定心神,笑道:“这位大人,你说小生叫李天赐?大错特错了。小生大名涣然,虽然姓李,却不是李天赐。”天赐报出名号,武林盟三位剑士同时色变。郝大鹏叫道:“李涣然,神箭天王李涣然!”神箭天王三箭退三仙,此事传遍江湖。李涣然三字实有震慑人心的威力。

    曹谦大喜,冷笑道:“好小子,别装模作样了。你叫神箭天王,这还会有错吗?兖州府那一箭之仇你不会忘吧?你的弓箭呢?你的宝马呢?没有这两样东西,看你如何逃脱。”神箭天王没带弓箭,无异于虎落平阳。曹谦与天赐交过手,以为天赐除箭术外其他武功稀松平常,不足为惧。当下闯入茶棚,挺剑就刺,叫道:“小子,拿命来!”

    天赐半年来内力大进,又得孙老头传授,武功已经远在曹谦之上。可是在茶棚中动手,碍手碍脚,即怕误伤无辜茶客,又怕吓坏了东方梅。天赐不愿与曹谦过多纠缠,脚下横移,闪开来势,纵身跃出茶棚。

    众军官叫道:“别让这小子跑了。”一拥而上,将天赐团团围住,刀剑如雨点般落下来。天赐空手迎敌,颇有些手忙脚乱。忽见一名肥大军官手中持着一口鬼头刀,看上去份量沉重。天赐心中暗喜,脚下疾走神仙步,众军官招数全落空。天赐穿行于刀光剑影之中,胜似闲庭信步,三晃两晃便抢到那肥大军官身侧。那军官举刀便砍,天赐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迎刀而进,出手如电,抓住那肥大军官的手腕,转瞬间钢刀易手。天赐脚下横扫,那军官被踢上半空,摔落在数丈开外,胫骨折断,惨叫不止。

    天赐一刀在手,胆气顿增,反身杀入人丛之中。这一次不再闪躲,而是硬接硬架。只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众军官手中刀剑接连飞上半空。曹谦从茶棚中追出,这精彩绝伦的一幕惊得他目瞪口呆。壮着胆子纵身扑上,长剑直刺天赐后心。天赐身形蓦转,快如鬼魅,绕到曹谦背后,鬼头刀劈向他的后脑。曹谦眼前一花,便知不妙,弃剑抱头,奋力前跃。天赐这一刀没劈开他的后脑,却在他后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刀口。入肉虽然不深,但长有尺余,鲜血淋漓。曹谦痛的哇哇怪叫,有心再上前拼命,却失去了勇气。

    杨左使自恃身份,一直不肯出手。此时见手下军官不是天赐对手,再也沉不住气。这李天赐是朝廷钦犯,万万不能让他逃脱。大喝道:“曹谦,你们都闪开,我来擒他。”从马鞍上飞身跃起,一个硕大的身躯划空而过,轻飘飘落在天赐之前,悄然无声,纤尘不惊。

    天赐对这位杨左使有几分敬意,又有几分忌惮。抱刀而立,说道:“杨大人,请进招吧!”杨左使见他威风凛凛,气势慑人,也不敢稍存轻视。喝道:“看拳!”抢上一步,铁拳当胸猛击。拳风虎虎,虽未及体,却已经感觉到沉重的压力。天赐遭遇强敌,精神陡振,奋千钧神力,鬼头刀迎拳直劈。杨左使收拳变爪,抓向天赐刀背。天赐变招迅捷,削向杨左使手肘。杨左使叫道:“好!”倏然矮下身形,双退连环横扫,攻向天赐下盘。

    两人拳来刀往,斗得难解难分。交手十余招,天赐暗叫不妙。杨左使拳上暗劲汹涌,逼得他步步后退。而鬼头刀不等沾到杨左使的身体,就被他的护身真气震开。两人的内力修为相差太远,再精妙的招数也无法施展。如此拼斗下去,必然是有败无胜之局。天赐越战越胆寒,出招渐趋生涩,对手的绝顶内力令他缚手缚脚。杨左使斗得兴起,拳上运足十成功力,拳风卷起飞沙走石,更增威势。天赐一招用老,杨左使窥出破绽,一掌劈在刀面上。浑厚的内力攻至,天赐双臂剧震,鬼头刀脱手飞出。杨左使大喜,长啸一声,变掌为爪,凌空扑下。天赐半身酸麻,眼看就要束手待毙。

    忽然白影一闪,有一人挡在天赐身前,双掌翻起,迎向半空中的杨左使。掌爪相交,真气相撞,发出刺耳的尖啸。以杨左使的绝顶内力,居然也无法抵挡。身体倒翻而出,落在数丈开外。那白衣人却卓立当地,纹丝不动。天赐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那人白袍儒巾,正是他的同伴东方梅。想不到她竟有一身旷世绝俗的武功。

    杨左使一招受挫,心有不甘,再次抢步上前,大喝一声,一拳击向东方梅的前胸。拳风刮起她的长衫,猎猎作响,声势慑人。东方梅不慌不忙,屹立不动。右手轻挥,五指接连弹出,五道指风直取杨左使前胸,击破护身真气,透体而入。杨左使真气顿泄,拳势一缓,脚下踉跄,几乎跌倒。他是个识货的行家,一招失手,便知对手厉害。急忙纵身后跃,惊呼道:“天魔指,你用的是天魔指!你是不是复姓东方?”

    东方梅神色冷然,不再象天真未凿的孩子,而是震慑敌胆的煞星。说道:“你很识货。即知天魔指的厉害,此时退走为时未晚。不许再为难我的朋友。”

    杨左使猜出这白衣小书生的来历,自知惹她不起。却又不甘心就此将天赐放走,硬的不行只好来软的。抱拳为礼,说道:“东方少侠,杨某并非有意为难少侠的朋友。可是少侠这位朋友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曾畏罪潜逃,杀伤锦衣卫官兵多人。罪大恶极,国法难容。杨某职责所在,不敢徇情枉法。”

    东方梅怒道:“胡说!李大哥是个本分的读书人,决不是逃犯。你不要血口喷人。”杨左使大笑道:“他如果是个本分的读书人,这世上就没有恶人了。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李大哥,看他如何回答。”东方梅面现疑惑之色,回身问道:“李大哥,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逃犯吗?”天赐暗自叹息,说道:“他说的不错,我是个逃犯。贤弟,此事你不必再插手。”

    此言一出,东方梅脸色立变,犹如罩上了一层寒霜。冷冷道:“原来你一直在欺骗我。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谁想你竟是个大坏蛋。”想到新交的朋友是个十恶不赦的逃犯,她心中又是伤痛又是委屈,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杨左使心中暗喜,说道:“东方少侠,你不必难过。这世上貌似善良的恶徒不知凡几,谁都有看错人的时候。少侠协助逃犯,出于无心,我不会计较。”

    东方梅狠狠瞪了天赐一眼,向杨左使道:“对不住,是我太卤莽。杨大人请动手拿人吧,我不再插手。”说罢闪在一旁,暗道:“爷爷说这世上尽是恶人,却偏偏会装出一付伪善面孔,一不小心就会上当受骗。以前我总以为爷爷言过其实,没想到全是实情。这个李涣然就是明证。他花言巧语,道貌岸然。若不是今天凑巧遇上杨大人,我几乎让他骗了。”

    东方梅答应不再插手,杨左使大为放心,向天赐道:“李天赐,快快束手就缚。”天赐心念疾转,思忖逃脱之法。口中说道:“你尽管出手,李某决不会束手就缚。鹿死谁手,现在言之尚早。”杨左使大笑道:“好!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就让杨某再陪你走几招。”大步上前,探手抓向天赐肩头。天赐侧身让开此招,反手去扣他的脉门。两人拳来掌往又斗在一处。杨左使成竹在胸,招式挥洒自如。虽然站尽上风,却不急于求成。天赐似乎施展了浑身解数,遮拦封架,守多攻少,状甚危急。其实天赐心中另有打算,留下几成功力含而不发,等待机会谋求脱身之法。

    杨左使见天赐拳脚如此稀松,心中愈发轻视。天赐脚下凌乱,一步步向后退去,似是不敌,但越退距众军官的马匹越近。缠斗良久,终于等到了机会。乘杨左使一招松懈,天赐倏然大喝一声,一拳猛击而出,力有千钧。杨左使也不敢轻撄其锋,闪身躲避。天赐乘机转身便逃,脚下疾走神仙步,身似闪电,转眼之间便绕过众军官的阻拦,抢到马匹近前。那拉马的军官在这一行人中地位最低,武功也最差,才一交手便被天赐一脚踢飞。

    变出突然,众军官目瞪口呆,没有一人做出反应。杨左使想要追赶,却因众军官碍手碍脚,挡住了去路,眼睁睁看着天赐逃走。天赐脱身而出,欣喜若狂。抓过一匹健马,飞身而上。就在左脚踏上马镫,右腿还没跨上马鞍之时,东方梅突然出手。玉指轻弹,只听嗤的一声,一缕劲风直奔天赐后腰命门穴。天赐身在半空,被指风点个正着,劲力透体而入,身子一软,落下马鞍,仰面摔倒在地。再想纵身跃起,只觉浑身无力。天赐自知穴道被封,心中暗叫:“我命休矣!”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杨左使大喜道:“东方少侠,多谢相助。”曹谦恨天赐入骨,跑上去狠狠踢了两脚,叫道:“臭小子,你的一刀一箭曹爷爷不能白挨,现在要向你讨还。”东方梅喝道:“住手!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许你们虐待他。”她虽气愤天赐谎言相欺,但见天赐受辱,也于心不忍。

    杨左使道:“曹谦,他身犯重罪,自有国法惩处。不许你滥用私刑,公报私仇。”又向东方梅道:“若非少侠相助,几乎又让他逃走。要捉获又不知何年何月了。”东方梅冷冷道:“我是气他撒谎骗人,可不是有心助你。你也不必谢我。”大袖一拂扬长而去。

    送走这位大菩萨,杨左使如释重负。向众军官道:“你们将他搭在马上,带回城中处置。”曹谦等人一齐动手,将天赐抬到马上。众军官本来一人一匹马。这样一来,有一名军官就只能牵马步行。杨左使不放心独自离去,也只得随手下人缓缓而行。

    天赐此时的心情说不清是绝望还是伤痛。落在锦衣卫之手,无异于死路一条。他一死事小,父亲的冤仇如何洗雪,胸中的雄心壮志都成画饼。更使他难过的是东方梅。他一直将东方梅当作可亲可爱的小妹妹,对她百依百顺。却被她误解至斯,居然帮助锦衣卫将他擒获。天赐心里对她是愤恨还是怜惜。自己也弄不清楚。

    官道边是一片树林,密密丛丛,直连着南郊连绵起伏的山岭。杨左使一行走出不远,忽然从树林中窜出一道灰影,来势奇快。越过众人的头顶,落在驮天赐的那匹健马上。将天赐向肩上一扛,又返身向树林中纵去。事出突然,那人倏来倏去,众军官不但来不及阻拦,就连那人的身材相貌也没能看清。

    杨左使首先回过神,喝道:“大胆贼子,哪里逃!”从马鞍上跃起,飞身追去。那人虽然肩上扛着天赐,去势仍然快如闪电。也不回身,反手打出一道黑影,直奔杨左使面门。这黑影带着劲风而来,杨左使大吃一惊。不知何物不敢硬接,急忙闪身躲避。黑影擦着面门飞过,险而又险。杨左使身后的一名军官遭了池鱼之殃,那道黑影重重打在他肩头上,直嵌入肉,肩骨也被击碎。那军官大声惨叫,仰面摔倒。众军官这时才看清楚,钉在肩上的那物原来是一段枯枝,那灰衣人用重手法打出,竟比飞刀袖箭还要犀利。杨左使怒不可遏,可是那人早已经钻入树林,踪影皆无。杨左使只有望林兴叹,顿足不已。

    天赐虽然被封住穴道,神智却清醒如常。知道蒙高手相救,得脱大劫。可是即无法开口询问,更不知救他的是何人。那人扛着天赐飞奔。天赐脸向着地,只能看到那人疾奔的双足,耳畔风声虎虎。那人轻功之佳,决不在恨地不平李伯年之下。

    奔行良久,翻山越岭,也不知到了何处。那人的脚步渐渐缓下来,眼前一暗,似乎走进了一间房屋。只听那人道:“小兄弟,现在没事了。”声音苍老而且有几分熟悉。出指点了他的昏穴。天赐头脑昏沉,很快就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天赐悠悠醒来。只听那苍老的声音道:“小兄弟,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那丫头好狠,用这等重手法伤人。老夫几乎无法化解。”

    天赐知道是此人救他脱险,心中感觉莫可名状。说道:“晚辈很好,多谢您老相救。”吃力地睁开双目。只见天色已经黑下来,室内没有灯火。但借着窗口透入的朦胧月光,老者的面貌仍清晰可辨。灰袍罩身,须发苍然,竟是昨日在夫子庙遇到的看相先生。天赐不由得脱口叫道:“老前辈,原来是您!”

    那老者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我的话你为何全当成了耳旁风。锦衣卫布下天罗地网,不捉拿你归案决不会罢休。你居然还有胆量到处闲逛。若非正巧让我遇上,你只怕性命难保。年轻人就是不知轻重利害。官府画影图形通缉你,告示在城门口张贴了好几个月。昨日我乍一见你便觉眼熟,一路跟踪下来,查探究竟。没想到你果真是李大人的公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老者是个有心人,天赐更为感激,说道:“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没齿难忘。”忽然心中一动,暗道:“他不是一个盲人吗?他如何知道我的相貌?”心中疑惑,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老者只见白不见黑的双眼上。老者立知其意,说道:“你一定以为我是个瞎子。其实我是天生的一双白眼,可不是真瞎。世态炎凉,是非善恶,我看得比谁都清楚。”

    天赐心中感慨,叹道:“世上全是些有目如盲之辈,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说来还不及一个瞎子。前辈,恕晚辈失礼,还没请教您老贵姓高名。”老者微笑道:“老夫姓顾。你如果不见外,就称我一声顾老哥。”天赐蓦然想起,在纯阳庄时欧振岳曾向他提及,江南九怪中有一怪,姓顾名一言,人称一言断生死。这名号一是说他铁口神相,断人祸福吉凶,一言就中。再就是说他武功通玄,一言之间即可以定人生死。这老者难道就是顾一言?天赐问道:“您老姓顾,莫不是一言断生死顾老前辈?”

    顾老头傲然一笑,说道:“老夫正是顾一言。江湖传言,荒诞不经。老夫在夫子庙看相问卜,不过借此谋生。生死祸福,皆凭天数。我顾一言岂能一言断之。”天赐大喜,连忙翻身下床,长揖到地,说道:“原来是顾老前辈当面,恕晚辈眼拙。”顾一言一吹胡子一瞪眼,佯怒道:“我若不是顾一言就当不起你这一礼吗?你一口一个顾老前辈,是不是将我当成外人了?”

    此老既然名列江南九怪,性情自然不同与常人。天赐不得不顺着他,说道:“顾老哥,小弟失言。”顾一言这才转怒为喜。天赐问道:“顾老哥,我那东方贤弟会用天魔指。天魔指又是一门什么武功?”顾一言叹道:“你还叫她东方贤弟,她可不认你这大哥了。天魔指是一门武林绝学,据说当年疯僧狂道中的狂道人最擅长这门功夫。取人性命于弹指之间,再强的护身真气也难抵挡。那小丫头既然姓东方,一定是狂道人的儿孙辈。她的天魔指至少有六七成的火候,武功只在老夫之上,不在老夫之下。她如果不离开,我还真不敢贸然现身。”

    天赐暗暗心惊,想不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居然身负如此高深的武功。他曾向孙老头夸下海口,要为师父挣面子,将疯僧狂道等人的弟子一一打败。今日思之,实感汗颜。今后若不好好用功,要与这些名门弟子一争长短无异于痴人说梦。

    顾一言道:“李老弟,我看你那几手也不赖吗?好象是传说中的神仙散手。老弟的师门是?”天赐黯然长叹,说道:“小弟惭愧,有负师父教诲。虽习过几天神仙散手,无奈所学不精,连几个锦衣卫也斗不过。就连一个小姑娘也胜我百倍。”顾一言大喜,说道:“李老弟,原来你果然是孙老前辈门下。别灰心,有这样的高明师父,努力用功,何愁将来不能胜过那小丫头。锦衣卫那姓杨的更不在话下。”

    天赐谈起半年来的遭遇,纯阳庄上的变故,一箭退三仙的事迹。顾一言听得须发无风自动,抚掌叫好。说道:“老弟,李涣然这名号你以后不能再用了。南京城也不能再做逗留。锦衣卫一定严密缉拿于你。你应该马上更名换姓,远走避祸。你的包裹我已经从客栈取来,你不必再冒险回城了。”将天赐的行囊弓箭等物取出,一样不缺。

    天赐深为感动,说道:“一个包裹所值几何?顾老哥为小弟冒此风险,让小弟如何谢您才好?”顾一言笑道:“俗,俗不可耐!我一来是冲着孙老前辈和清泉贤弟的情面,二来是感于令尊大人的忠义,可不是为博得一个谢字。将来老弟如果有什么麻烦,只管来找我。我顾一言别的不敢说。杀几个奸臣贼子,自信还有这个能力。”天赐大为动容,紧握顾一言的双手,千言万语尽付此一握之中。

    当天夜里,天赐就在顾一言家中留宿,一直畅谈到深夜。两人虽说年龄相差悬殊,又是初次相识。但一番推心置腹之后,两人顿成知己。翌日一早,老少二人依依话别。天赐本打算见识江南风物。虽然锦衣卫追捕正紧,他也不打算改变初衷。辞别顾一言,天赐直奔句容县,预计取道丹阳武进,前往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苏州一游。

    天赐改换了一身装束,不再扮成读书人,改扮为一个落魄的江湖武士。一身布衣,佩剑携弓。他本来身材魁梧,这身打扮倒也相称。为躲避官府的盘查,天赐不走大路,专捡荒僻的乡间小径,直向东行。南京之东山高林密,广袤不下百余里。时令正值春末,林木葱茏,山花烂漫,修竹竿竿,禽鸟啼鸣,一派江南乡野风光。天赐漫步山间,心旷神怡,胸中抑郁为之稍解。

    因为走的是山路,一路上只见些小村落。到了正午时分,天赐在一个乡村野店用过午饭,又继续上路。晴空万里,烈日当头。天赐穿行于山间,树林阴翳,凉风习习,也不觉炎热。转过一座葱翠的小山,穿过一道流水潺潺的小木桥,眼前出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景色清幽。忽然,不远处传来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夹杂着惨呼怒喝。空山静寂,听来分外清晰。不知是什么人大煞风景,在此清幽之所大动干戈。天赐一时好奇心动,急欲看个究竟。快步赶去,隐身林中窥视。

    山坡之下,两山相夹,中间是一条蜿蜒的小路。正有十数人在此殊死相搏,居然都是老相识。一方是芙蓉妖仙何绣凤和她手下的几名护法,另一方是锦衣卫杨左使与他率领的众军官。锦衣卫这一行人已经危在旦夕。杨左使被田煜清和樊护法死死缠住。樊护法刀法大开大合,正面迎敌。田煜清专走偏锋,寻隙出招。杨左使赤手相敌,凭借浑厚的内力苦苦支撑,眼见就要落败。那是双剑的瘦小汉子与几名坛主围着几名军官狠斗。曹谦却不在其中,想必是让天赐一刀砍伤,留在城里将养。几名军官都身上挂彩,情急拼命,背靠背围成一团,舞起刀剑拼死抵抗。地上躺着两名军官的尸体,都是被那瘦小汉子一剑穿心而亡。

    何绣凤却不出手。她对几名属下深具信心,站在山路的东首观战。山路的西首是玉笛郎君韩玉郎,玉笛插在腰间,负手而立。这两人一东一西,阻住众军官的逃路。杨左使战至油尽灯枯之境,脚步虚浮,出招无力。他心中焦灼,仰天长啸,声传数里。可是在此荒郊野外,无论如何也呼唤不到帮手。何绣凤得意万分,嘲笑道:“杨大人,你再鬼哭狼嚎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你昨日的威风到哪里去了?你爱多管闲事也应该仔细想想,闻香教岂能任人欺侮。”

    杨左使怒道:“姓何的妖妇,休要猖狂。杨某今日寡不敌众,一死而已。你们闻香教杀官造反,来日朝廷必发大军征剿。到那时天下虽大,也无你何绣凤容身之地。”他一开口说话,拳招立刻就缓下来。田煜清樊护法乘势一阵疾攻,形势更加危急。

    何绣凤格格笑道:“杨大人的如意算盘的确不错。可今天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我这些兄弟不会乱讲,你那些手下到时候也开不了口。要说只能到阎罗王那里说了。我的杨大人,你以为自己是谁呀?你这一死还不如死只蚂蚁,没人会当会事。刘大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咱们替他除去眼中钉,他只会拍手称快,说不定还给咱们记上一功。杨大人就认命了吧!”杨左使怒不可遏,拼尽全力,杀招连发。田煜清樊护法抵挡不住,步步后退。何绣凤却不着急,又笑道:“杨大人死得不甘心是不是?谁让你不识时务,处处与咱闻香教为敌。让你活在世上,闻香教永无宁日。是你自己找死,别怪我心狠手辣。”

    天赐暗自诧异,忖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许多隐情。杨左使不过偶然伸手管了件闲事。闻香教全身而退,并无伤损。何绣凤何必要冒天大的风险,必欲除之而后快?难道闻香教有什么把柄落在杨左使手中?闻香教高手尽出,潜来江南,究竟有何图谋?”算起来双方都是他的仇人,最好你杀我我杀你死光死绝。但昨日杨左使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天赐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现在又得知他与刘进忠不睦,好感更增三分。究竟是否出手相助,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西边山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銮铃声,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乘者白袍儒巾,正是东方梅。她经昨日的一场变故,游兴大减,不愿再做逗留。今日一早便动身东来,不想在途中巧遇闻香教杀人行凶。

    拦在西边路口的是韩玉郎。他并不认得东方梅,更不知她是绝顶高手。见有外人闯入,便横身拦在马前,喝道:“滚回去!”扬起大袖迎面击去。恶战中的杨左使见到东方梅,大喜过望,仿佛溺水者抓到一块木头。叫道:“东方少侠,你来得正好。这群恶贼要杀官造反。”话没讲完,田煜清樊护法又是一轮疾攻。杨左使只好凝神接战,闭口不言。

    东方梅涉世不深,并不明白其中内情。得知恶贼杀官造反,便有心相助。韩玉郎出言无礼,见面就打,更令她恼怒。满腹不快全出在韩玉郎头上,娇喝道:“狗头该死!”从马鞍上飞跃而起,半空中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当头劈向韩玉郎。白衫飘动,好似一只穿花蝴蝶。剑气森森,又似一头扑向猎物的雄鹰。

    韩玉郎目睹如此轻功剑术,心中微惊,拔出腰间玉笛,向剑上迎去。剑笛相碰,发出悦耳的鸣响。玉笛是件宝物,坚逾钢铁,分毫不伤。东方梅知道遇上了高手,借势再次跃起,人不落地,从韩玉郎头顶飞过。长剑疾如闪电,又削向韩玉郎后脑。韩玉郎倏然回身,又将这一剑封开。东方梅两招无功,收拾起轻敌之念,攻势更为猛烈。步走蛇形,招招进逼。长剑倏发倏收,快似灵蛇,剑风凛冽,势不可挡。韩玉郎落于下风,一时之间竟无法扳回颓势。他心中暗惊:“这小书生是什么来历?年纪轻轻,居然身怀如此武功,看样子还在咱江南八仙之上。”

    何绣凤心细如发,一见东方梅便看出她是位姑娘。见韩玉郎守多攻少,步步后退,何绣凤醋意大盛,娇笑道:“玉郎哥,难道你又动了怜香爱玉之念。为什么不下杀手?”韩玉郎得知对手是位姑娘,又听到何绣凤的嘲讽,心中又羞又怒,叫道:“绣凤,这时候你还有心开玩笑。这小丫头扎手,快来帮忙。”

    何绣凤胡言乱言,东方梅更为恼怒,剑招愈发凌厉。韩玉郎遮挡不住,形势危急。何绣凤顾不得吃醋,拔地纵起,一跃数丈,从山路的东首直飞到西首,扑向东方梅。两只长长的衣袖抖起,真气贯注,就如两根铁柱,击向对手后心。东方梅蓦然转身,剑似矫龙,翻滚腾跃,荡开何绣凤的衣袖。剑气森森,击破护体神功,直刺何绣凤前胸。何绣凤尝到对手的厉害,不敢再存轻视之念,慌忙纵身后跃。韩玉郎缓出手,又揉身而上,玉笛敲向东方梅后脑。东方梅武功原在何绣凤韩玉郎之上,如果单打独斗,稳操胜券。但何韩二人名列八仙,亦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联手出击,实力不容轻侮。即知对手厉害,便立意缠斗,一前一后,你进我退,轮番攻击。东方梅剑法虽利,却伤不得他们。

    三人缠斗了数是招,东方梅的剑招渐渐缓下来。她毕竟年轻,心浮气燥,后劲难继。何韩二人见缠斗之法见效,转守为攻,长袖飞舞,笛影幻化,齐向东方梅攻去,很快便抢得了上风。就在此时,锦衣卫军官又有两人中剑身亡。余下的几人遍体鳞伤,只能作负隅顽抗。杨左使气喘如牛,挥汗如雨,同样狼狈不堪。

    天赐目睹东方梅势危,对她的恼意渐渐化为怜惜。毕竟两人有过交往,东方梅出手制住他完全是出于误解。她年轻识浅,有心可原。况且杨左使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官,不能见死不救。心意一决,天赐从背囊中取出弓箭,飞身跃出竹林,大喝道:“住手!”

    众人酣战正紧,谁也缓不出手。何绣凤眼角余光望去,只见半山腰上那人左弓右箭,神威凛凛,正是令她痛恨的神箭天王李涣然。何绣凤大吃一惊,虚晃一招,跳出战团。娇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李兄弟。咱们缘分不浅,又见面了。”又向手下教众道:“弟兄们,先都停手。给李兄弟一个面子,听听他有何话讲。”闻香教众人立刻住手。杨左使压力一除,手足酸软,无力再战。东方梅持剑而立,凝神戒备,不明所以。

    天赐笑道:“多谢何仙子看得起李某。仙子现在可以走了。”何绣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道:“李兄弟,你这是弄的什么玄虚?昨天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李兄弟原名李天赐。锦衣卫害死令尊,这姓杨的是锦衣卫的指挥左使,就是你的杀父仇人。这小姑娘昨天也出手伤过你。你为何要带他们出头?难道有意与咱闻香教过不去?李兄弟,听我一次劝告,莫多管闲事。你我之间的过节就算揭过了,从今而后闻香教把你当朋友。”何绣凤惧怕天赐箭术,又不甘心将杨左使等人放走,故而委屈求全,言辞十分客气。

    天赐道:“仙子此言差矣。李某与锦衣卫之仇是私,不能因私仇而忘公义。仙子以众凌寡,已经大错特错。复欲杀人灭口,连这位东方兄弟也不放过。李某既然遇上,岂能置之不理。请仙子赏我一个薄面,放他们走。咱们之间的过节留待以后在算。至于与闻香教交朋友,仙子虽有此心,李某却不敢高攀。”

    何绣凤目光瞟向东方梅,脸上现出神秘的笑意,说道:“原来李兄弟为的是她。兄弟真是个多情人,到处都有相好的姑娘。在九江府有一个吕小姐,现在又有了一位东方兄弟。明天不知又会搭上哪家姑娘。”天赐笑道:“就算是吧!李某的薄面仙子万万不能驳回。”

    听到他二人的调侃,东方梅心中大怒,叫道:“胡说八道!谁同你……,哼!”她本想说谁同你相好了,只是这话却不便出口。何绣凤笑道:“李兄弟,人家可不领你的情。”天赐脸色一沉,说道:“救不救人是我的事,谁要她领情。仙子莫再拖延,否则别怪李某无礼。”

    何绣凤心中暗恨。她畏惧天赐的箭术,却不愿就此退去。那使双剑的汉子大为不忿。在纯阳庄天赐神箭退敌,他只是听人说过,当时并不在场。对天赐神箭之威便有些怀疑。听天赐大言不惭,不将闻香教众高手放在眼里,他早就耐不住了。叫道:“臭小子,不识抬举。”挺剑向山坡上冲去。何绣凤急叫道:“王护法,不可卤莽!”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天赐有意立威,正好拿这王护法开刀。穿云箭离弦而出,快如闪电,正中王护法小腿,洞穿而过。王护法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从半山腰上滚落下来。

    一箭之威,令在场诸人凛凛自危。东方梅杨左使知天赐武功平平,正在暗自奇怪,何绣凤为何对他如此畏惧。如今方识得厉害,心惊之余,又有几分庆幸。

    天赐大笑道:“看在何仙子面上,饶他不死。一箭穿股,以儆效尤。谁敢再上,我要射穿他的咽喉。”何绣凤只觉后颈上冷飕飕的,强挤出一付笑容,说道:“李兄弟,多谢你手下留情。”她对天赐的箭术十分忌惮。在纯阳庄上方大逵一掌未能击伤天赐,何绣凤便以为他身负奇功,一时摸不清底细,不敢轻举妄动。事到如今,只有先行退去,另做打算。向手下教众一挥手,一行人抬起受伤的王护法,铩羽而去。

    杨左使目送闻香教众人远去,扫视遍地锦衣卫军官的尸体,心中暗叫侥幸。向天赐抱拳为礼,说道:“李公子解围之德,杨某铭刻在心,来日必有所报。”天赐笑道:“杨大人太客气了。区区小惠,何足挂齿。”杨左使蓦然黑脸一沉,说道:“不过私归私,公归公。杨某职责在身,不敢因小恩而忘大义。下次见面仍要出手擒你。”

    天赐正色道:“杨大人铁面无私,令人相敬。李某今日救你,正是为此。锦衣卫乃朝廷重器,为奸贼所把持,为祸天下。幸而尚有杨大人如此忠义之士,使刘进忠那贼子有所顾忌,不敢妄为。如今朝政腐败,天下将乱。大人身居高位,此正用武之时也。望大人善察忠奸,明辨是非。切莫为奸贼所用,令天下人失望。”

    杨左使大为动容,黯然无语。良久方道:“可叹,可叹!可惜,可惜!公子真乃杨某知己。若非朝廷重犯,咱们倒可以结为挚友。”天赐笑道:“就凭大人这句话,咱们就算是朋友了。好朋友贵在知心。从今而后,大人所至,李某避退三舍,决不与大人朝面,以免大人为难。”杨左使目放奇光,说道:“好!久闻兖州李知府忠义之名。今日有幸得见其后人,当知所言不虚。李公子,你的金石之言杨某将永铭在心。令尊的冤屈杨某愿为一尽心力。”

    天赐心中大慰,抱拳道:“多谢杨大人,李某告辞了。”又向东方梅道:“东方贤弟,后会有期。”东方梅被冷落一旁,心里正不是滋味。叫道:“谁是你的东方贤弟。你这骗子,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心存感激。下次见面,要你好看。”

    天赐今日出手,多半是为了救东方梅,不想好心不得好报,被她斥为骗子。他被锦衣卫追缉,随时都有杀身之祸。对东方梅有所隐瞒,也是人之常情,并非有心相欺。却被东方梅误解至深。天赐黯然叹息,说道:“东方姑娘,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你我总算相识一场,蒙你不弃,称我一声李大哥。你虽恨我入骨,我却不能忘记这段友情。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方梅杏眼一瞪,说道:“有什么废话就讲好了。自称什么大哥,也不知害臊。”天赐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东方姑娘,你涉世未深,不明真情,我不怪你。李某绝非你心目中的无耻之徒。是是非非,我也不欲多言。你只要随便找个人去打听,就能明白我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流落江湖,被人煎迫至斯。傻姑娘,你已经不是三岁幼童,遇事当有主见,切莫人云亦云,为他人所用。那枚穿云箭是件宝物,其犀利足以洞金裂石,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言罢返身钻入竹林,失去了踪迹。

    东方梅望着他远去的方向,黯然出神。细细品味他的言语,心中略动。拾起地上的穿云箭,箭上兀自带着血渍。想起相识后他的所言所行,想起他今日不计前嫌,仗义相救,无论如何也不似奸邪之徒。对方才恶语相伤微觉后悔,想追去问个清楚已经不及。她掏出绢帕,擦净穿云箭上的血渍,收入囊中。暗道:“李大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应该找人问问了。他说的对,不能人云亦云。这杨左使只怕不会说实话,我要多找几个人去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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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11-05
第十二回 人似秋燕来有信 事如春梦了无痕
    天赐江湖阅历不足,管过闲事一走了之,自以为万事大吉。不知改变装束隐藏行迹,很快就让闻香教盯上了。闻香教此次大举潜入江南,有所图谋,出动了大批人手,在各地广布眼线。何绣凤铩羽而去,心有不甘,将天赐的相貌装束传书各处暗探,命他们严密监视。天赐的行踪,很快就被何绣凤获悉。幸亏她对天赐深怀戒心,以为他武功甚强,不敢贸然出手。天赐尚未遇上麻烦。

    这一日天赐行到常州府无锡县境。无锡古称有锡,周时便有此邑。县城之西有锡惠二山。锡山在周秦年间盛产锡铅,因而得名。汉兴而锡竭,有锡更名为无锡。后逢王莽之乱,锡复出,又更名为有锡。后有樵子于山中得一铭文云:有锡兵,天下争;无锡清,天下宁。果然,汉光武帝平定天下,锡又竭,有锡复为无锡。一座山关乎天下兴亡,确实有些荒诞无稽。但从中可见世人对太平盛世的向往,对安宁生活的憧憬,包含着多少在战乱中家破人亡者的辛酸。他们无力与天命抗争,只有在幻想中寻找希望。

    传说归传说,但锡山所产的锡铅对争雄天下的诸侯们的确举足轻重。“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这是屈原《九歌》中的词句,描写了楚国将士奋勇杀敌的场面。可是为何楚国将士却要操吴戈?在东周之时,吴国所产的兵器犀利甲于天下。当时的兵器以青铜铸成,青铜是在铜中熔入锡铅。而锡山处于吴国,吴国兵器之犀利与此并非没有关系。但兵器精良,并不能无敌于天下。吴先灭于越,后灭于楚。一国兴亡,在德而不在力。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真令人可发一叹。

    红日西斜,明月东升。天赐错过了宿处,只好连夜赶路。融融月色之下的远山翠竹,田野河湾,分外清新安详,如诗如画。天赐心神俱醉,疲劳全消,只盼着就这样走下去,一直到天明。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抹乌云遮住了月光。淅淅沥沥,下起蒙蒙细雨。雨丝轻柔,似雨非雨,似雾非雾,沾衣欲湿,吹面不寒,与北方的狂风疾雨迥然不同。天赐向农家购买了一顶竹笠,遮挡风雨。跨过了一座江南特有的圆形石桥,转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了几点昏黄的灯火。几栋小屋,高挑的酒旗迎风招展,是一个乡村小店。天赐大喜,加快脚步赶过去。

    天色已晚,店中酒客寥落。靠东首的小桌边坐着三名客人。上首是一个中年大汉,身躯魁伟胖大,一部虬髯根根暴竖,双目开合间精光四射。凳边斜倚着一对板斧,刃宽被厚,状如车轮。打横相陪的也是两名中年人,身材颀长,一袭黄布长袍,腰间挎着长剑。天赐暗自嘀咕。这两个黄衣中年人似乎是武林盟的黄衣剑士,身份不低。那虬髯大汉似乎又在他们之上。看他的神情外貌,武功也错不了,不知在武林盟所司何职。天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三人见天赐背弓携剑,一付武林人士的装束,也格外留神。

    天赐腹中饥饿,找到一处座位,要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埋头大嚼,狼吞虎咽。酒菜刚刚用过一半,忽然眼前香风涌动,有一个人坐在了对面。天赐抬头看去,禁不住大吃一惊,这位不速之客竟是芙蓉妖仙何绣凤。只见她身着大红的宫装,头上高挽云髻。冒雨而来,却没沾上半丝雨滴。脸上挂着娇笑,俏目顾盼,媚态横生。她身后侍立着三名女弟子,手中提着油布伞,在纯阳庄时也曾见过。

    天赐强定心神,笑道:“原来是何仙子。酒酣逢知己,他乡遇故知。真令人兴奋。”何仙子三字出口,一旁的三名酒客都停杯抬头,目光中露出惊诧戒备的神色。天赐大敌当前,心无旁骛。何绣凤也将天赐当作劲敌,不敢有丝毫大意。所以都未加留意。

    天赐镇定如恒,何绣凤更加不敢妄动。娇笑道:“李兄弟,这就叫做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何愁前路无知己。兄弟这是前往苏州吗?我也正要去苏州,咱们结伴同行如何?”天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这蛇蝎女人结伴同行。笑道:“仙子仙姿玉质,李某却是一介武夫,粗俗不堪。结伴同行,亵渎了仙子,岂非天大的罪过。”何绣凤笑道:“李兄弟何必自谦。在纯阳庄时你以读书人自居,开口诗云,闭口子曰,俨然是孔老夫子的嫡传高弟。现在为何又成了一介武夫?再说,读书人也罢,练武人也罢,凭你的人品才学,有谁敢嫌弃你。”

    天赐暗道:“好一张利嘴!”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我本想做一个读书人,凭借胸中所学,成就一番事业。方不负父母生养,师长教诲。无奈世事堪嗟,前尘已不堪回首。现今流落江湖,四海为家,雄心壮志消磨。细想来还是做一介武夫,笑傲江湖,快意恩仇,无牵无挂,得过且过为好。”

    何绣凤脸上做出凄色,仿佛十分同情。说道:“李兄弟,姐姐真为你难过。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这是人生在世最大的悲惨事。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处不可建功立业。只要兄弟肯听姐姐的劝告,今后跟着姐姐干,包你将来称心如意。高官厚禄,裂土封疆,青史留名,都如探囊取物一般。”

    天赐暗道:“她这话可够狂妄的。听她言中之意似乎闻香教也有不轨之图。嘿嘿!就凭你们闻香教一窝蛇鼠,能成就什么大事?”说道:“李某还是那句话,不敢亵渎仙子。”

    何绣凤娇笑道:“李兄弟,难道说面对姐姐如此人品,你居然不屑一顾?那个什么吕姑娘,什么东方姑娘,哪一处比姐姐强?你倒说说看。”这话实在太露骨了,天赐不禁为之脸红。何绣凤却毫无异状,又笑道:“别说是姐姐,就是我这三个弟子,也比那两个黄毛丫头强上百倍。小素,小雅,小静,你们过来,给李兄弟看看。他如果不是瞎子,不会不动心。”

    三名俏丽的女弟子一齐走到天赐身侧。黄衫红衫两女子搔首弄姿,媚态百出,不住向天赐暗送秋波。只有那白衫女子垂首低眉,面色依旧冷若冰霜。何绣凤将那白衫女子拉到身旁,说道:“这是我几个月前新收的小徒弟,名叫小静。我这三名弟子数她最出色。怎么样,李兄弟满意不满意?”小静脸上浮上一抹嫣红,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薄怒,确实秀丽动人。小雅小素两女子却面露不愉之色,盯着小师妹的俏脸,心中妒火如炽。

    天赐重重一咳,掩饰心中窘意。说道:“小静姑娘确实国色天香,不能不令人心动。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某早有家室,不敢相负。仙子美意,李某心领了。”

    何绣凤兀自不死心,笑道:“有了家室又有何妨?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司空见惯。你有了妻室,为什么还要去勾引姓吕姓东方的两个小丫头?难道是看不上姐姐这三名弟子吗?”

    何绣凤一味胡搅蛮缠,天赐大为不快,说道:“我与吕姑娘东方姑娘不过是寻常朋友,仙子不可胡乱猜疑。”何绣凤樱桃小口一撇,说道:“那天在九江府你与吕家的小丫头难舍难分,抱着她亲亲热热。那香艳的一幕姐姐全看到了。兄弟还不肯承认吗?”

    不论何绣凤是否是亲眼所见,至少这件事已经让闻香教的眼线看到了。天赐有口难辩,一时恼羞成怒,拍案而起,说道:“仙子请口下留德,切莫看错人。李某昭昭此心可鉴天地鬼神,由得你去胡乱猜疑好了。”

    何绣凤双目冷光一闪,说道:“李兄弟,姐姐可全是为你好。你两次坏了本教大事,姐姐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一句然诺,加盟本教。这条件优厚得不能再优厚了。李兄弟,你可要仔细斟酌,切莫辜负姐姐一片美意。”天赐冷笑道:“仙子的美意恕我不敢领教。仙子还是留着送给别人吧!”何绣凤怒道:“好!这叫做热心遇上冷面孔。姓李的,但愿你不会后悔。丫头们,咱们走。”说罢离座而起,转身就走。

    天赐心中一松,想不到何绣凤如此轻易就走了。蓦然何绣凤回身抖出一条大红绢帕,扑面而至,一缕浓香冲鼻而入。天赐心中惊呼:“迷香!”想要闭住呼吸已经来不及,头脑一昏,扑倒在桌面上,就此人事不知。

    何绣凤轻易得手,心中狂喜。娇笑道:“姓李的,你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落在我何绣凤手里,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不怕你不死心塌地,归附于我。丫头们,抬他走。”小雅小素两女合力将天赐抱起。小静却站着不动,神情百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人抬着天赐,正要出门。忽然一阵疾风刮过,一个人已经挡在门前。正是那虬髯大汉,一双巨斧擎在手中,大笑道:“仙子,且慢!还有我钟某人呢!”声若洪钟,震得屋顶尘土纷纷落下。

    来人身法之快,令何绣凤大吃一惊。待看清此人相貌,何绣凤油然而生戒心。立刻换上一付笑容,说道:“这位英雄可是人称猛钟离的钟大侠吗?”那虬髯大汉又爆发出一震大笑,说道:“不才正是钟云翱。仙子驾临江南,钟某未能略尽地主之谊,恕罪恕罪!”

    何绣凤上前飘飘万福,娇笑道:“我与钟大侠同列江南八仙,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在此不期而遇,足慰平生之愿。听说钟大侠在武林盟中得意,深得司马老英雄信任。真是令人羡慕。”钟云翱笑道:“仙子过誉。混口饭吃而已。承蒙龙首看重,钟某愧不敢当。”何绣凤道:“钟大侠拦住我的去路,可是有意留客吗?可惜我现在要事在身,只好改日再来叨扰。请钟大侠见谅。”钟云翱道:“好说,好说!只要仙子将此人留下,钟某恭送仙子离去。”

    何绣凤故作惊奇,问道:“钟大侠要留下此人做甚?他是敝教的仇敌,我正要将他带回总坛治罪。钟大侠为何要管敝教的家务事?”钟云翱脸色一沉,说道:“闻香教的家务事钟某的确不该管。可是仙子别忘了,这里不是湖广,而是江南。仙子在江南劫人,置武林盟于何地?”何绣凤鼻中挤出一声冷笑,说道:“这姓李的吃香得很,谁都想抢。钟大侠要留下他直说就是了,何必还要绕一个大圈子。”钟云翱冷冷道:“仙子明白就好。将此人留下,钟某放你们走。得罪之处,来日登门谢罪。”

    钟云翱态度强硬,何绣凤无计可施,只有硬闯。她心中虽怒,脸上却笑意盎然,说道:“钟大侠是主,我是客。照理说我不该以客欺主。可是事关闻香教声誉,不容退缩。钟大侠既然硬要留下此人,就请动手吧!”钟云翱大笑道:“好极了!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痛快。你们两个,把人给我抢过来。”两名黄衣剑士应声而出,纵身而上,化成两道黄影,直奔抱着天赐的小素小雅。

    何绣凤见这两人身法奇快,便知武功不弱,她的三名女弟子绝非其敌。当下纵身横跃,挡住两名黄衣剑士去路。双掌左右一分,向两人迎面击去。那两人举掌相迎。只听一声巨响,室内如同刮起了一阵狂风。两名黄衣剑士同时被震退,倒撞在墙壁上,两口鲜血喷出。房屋是薄木搭成,被撞得摇摇欲倒。

    钟云翱怒喝道:“好妖妇,只会欺负晚辈,不知羞耻。看斧!”扑上前去,一双巨斧舞成团团乌光,招招劈向何绣凤要害。何绣凤毫不示弱。她身着一袭宫装,长大的衣袖就是她的兵器。飞舞起来护住身体,长袖带到巨斧上,每每将巨斧带偏,就是砍不到她的身体。钟云翱火冒三丈,连声怒吼,斧影如山,攻势更猛。何绣凤长袖飞舞,身形飘飘,状似闲庭信步,实则决不轻松。两名黄衣剑士有心上前帮忙,无奈被何绣凤一掌震伤,胸口阵阵作痛,真气难以提聚,只能作壁上观。

    钟云翱久战不下,越来越焦躁,长啸一声,高亢雄浑,直上云霄。啸声刚过,远处又有两声长啸传来。啸声呼应,越来越近。武林盟又有高手将至。

    何绣凤大为焦急,叫道:“死丫头,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走!”三名女弟子如梦方醒,抬着天赐奔出店门。钟云翱想要阻拦,却被何绣凤死死缠住,脱身不得,眼睁睁看着三名女弟子落荒而走,融入沉沉夜幕之中。钟云翱急得连声怪叫,巨斧接连猛扫。何绣凤娇笑道:“钟大侠,失陪了。”抖起长袖打向钟云翱面门。乘他举斧遮挡之机,何绣凤飞身跃出店门,向三名女弟子逃走的方向疾奔而去。钟云翱怒不可遏,提着一双巨斧紧追不舍。

    钟云翱与何绣凤齐名,武功也在伯仲之间。但何绣凤的轻功却比钟云翱高出不少,要摆脱他并不困难。可是何绣凤心中另有打算。三名女弟子武功不高,与她们同行只怕要被钟云翱追及。所以她并不全力飞奔,时时现出身形,引逗钟云翱追赶。她不向与三弟子约定之处跑,却斜穿下去,将钟云翱远远引开。

    这一追一逃,直奔下数十里开外。何绣凤倏然加快脚步,钻入密林深处,隐去身形。钟云翱忽然失去对手踪迹,气得暴跳如雷,提着一双巨斧直奔下去。钟云翱去远了,何绣凤长身而起,暗道:“人说猛钟离一勇之夫,武功虽高,却不难对付。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又向来路奔回,这一次的速度却比方才快多了。

    正在脚下疾奔,心中暗自得意之时,忽然自路边的树林中跃出一名白衣女子。这女子身法奇快,手持明晃晃的长剑,拦住去路。喝道:“站住!你就是芙蓉妖仙何绣凤吗?”

    何绣凤先是大吃一惊,停住脚步。即而看清当面之人年纪甚轻,便不放在心上。娇笑道:“小妹妹,胆子不小啊!既知我是何绣凤,还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那女子冷笑道:“何绣凤又能如何?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快将人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何绣凤怒极反笑,说道:“交人?交什么人呢?”那女子娇喝道:“不许装糊涂,当然是你劫去的人。快交出来。”

    何绣凤小嘴一撇,说道:“你凭什么管我的闲事?你是武林盟的人吗?”那女子傲然道:“武林盟何足道哉!告诉你,我叫陈兰若。你劫去的李公子就是我丈夫,我不配管谁还配管?你如果不服咱们便一较高下,看你这妖妇有何伎俩?”

    一听此言,何绣凤立刻换了一付脸色,娇笑道:“原来是弟妹呀!咱们可不是外人。李兄弟与姐姐已经化敌为友,现在随姐姐的三名弟子走了。弟妹要见他,姐姐为你带路。”兰若满头雾水,不明所以,诧道:“这不可能。他为人一丝不苟,决不会与邪教同流合污。”何绣凤笑容可掬,走上前亲热地挽起兰若的手臂,说道:“大家都是武林一脉,正邪之分不过是欺人之谈。姐姐带你去见他,他自然会告诉你事情的原委。弟妹,你生得真漂亮,怪不得李兄弟嘴上总是挂着你。”

    兰若俏脸微红。听何绣凤说得煞有介事,便有几分相信。正想开口问她天赐在何处,却不料何绣凤突然从怀中抖出那块绢帕,向兰若当头罩下。她听兰若口气甚大,料想绝非等闲之辈,心有所忌。因此先一番甜言蜜语,将对方稳住,出其不意,用迷香擒人。

    兰若武功之强,反应之快,远非天赐所能比拟,岂容何绣凤故伎重施。何绣凤稍有异动,兰若立刻察觉。长剑挥起,绢帕被搅得粉碎。一丝迷香虽然入鼻,但兰若体内玄天真气运行不息,迅即化为于形。兰若自知为何绣凤所欺,怒叱道:“好妖妇,胆敢暗算伤人!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不死心。”剑出如闪电,飞刺何绣凤前胸。

    何绣凤迷她不倒,便知遇上了绝顶高手。见这一剑来势奇快,无从招架,慌忙闪身后退。危急中抖起大袖向兰若打去。兰若身形倏进倏退,又向何绣凤右肋攻去,剑招越来越疾。两人搏战数十招,何绣凤渐渐不敌。她今天先斗钟云翱,又连续奔行数十里,真力消耗殆尽。而兰若却以逸待劳,精力正旺。这一消一长,强弱立判。可是兰若虽站上风,想要在数十招内将何绣凤制服,也不是一件易事。

    两人一退一进,一守一攻,斗得正酣。忽听树梢上有人叫道:“兰儿,别白费力气了。有师父这个大菩萨在此,还愁何绣凤这小狐狸不乖乖听话。”兰若大喜,停手不攻。叫道:“师父,你总算来了。”树梢上那人道:“师父料事是不是很准呢?我就猜这小狐狸是在耍花招,让你不要去追,在这里等着就是。果然一猜就中。”

    何绣凤抬头向树梢上望去。只见一个干瘦的糟老头子捧着一个大酒葫芦,正高卧在一根树枝上饮酒。那根树枝只怕比筷子也粗不了多少,这老头竟能稳稳躺在上面。树枝动也不动,摇也不摇。这份轻功,当真惊世骇俗。何绣凤看清那大酒葫芦,不由得惊呼道:“醉仙,你是醉仙!”

    卧在树梢上的孙老头不免得意忘形,摇头晃脑。咂了一口酒,赞道:“好眼力!你比我这徒弟媳妇要强多了。她第一次见我,又是糟老头子,又是醉鬼。醉仙与醉鬼虽只差了一个字,其意却相距千里。咳咳!”说到得意处,口中酒呛入气管,不住咳嗽。兰若大羞,嗔道:“师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开玩笑。”孙老头止住咳声,抹抹嘴角,笑道:“什么时候?当然是亥时。你这小丫头是不是想老公想得糊涂了?放心吧,有师父在此,我那乖徒儿绝不会出差错。”忽然又板起面孔,向何绣凤道:“呔!我说姓何的小丫头,你把我老人家的宝贝徒儿弄到哪里去了?快快从实招来,我老人家不再追究。否则我老人家一生气,打断你的狗腿,不,打断你的狐狸腿。”

    何绣凤这时方弄明白,李天赐原来是醉仙之徒。此老她可万万惹不起。当下赔出一付笑脸,说道:“晚辈实在不知李兄弟是您老人家高徒。如果知道,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他分毫。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真不愧天下第一高手风范。晚辈这就带您去见李兄弟。”何绣凤满口前辈,又恭维孙老头为天下第一高手,孙老头心中十分受用。说道:“很好。这一次就放过你,下不为例。”见兰若一付凝神戒备之状,又笑道:“兰儿,没人能在师父面前玩什么花样。你就放心吧!”

    小素小雅小静三女轮流抱着天赐一路狂奔,一直逃出十余里外。天赐身高体壮,三女累得娇息喘喘,终于赶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所青竹搭成的小屋,伫立在一湾小池塘边。细雨蒙蒙之中,白雾弥漫,恍如仙境。

    三女长长出了一口气,抬着天赐走进竹屋,将他放在竹床上。小雅点燃灯火,室内为之一亮。三女围在竹床边,静静地等着师父回来。小雅小素目光落在天赐脸庞上,久久不能移去。春情暗生,心痒难搔。小静却怔怔出神,忽然问道:“大姐二姐,师父会杀他吗?”

    小雅邪邪一笑,调侃道:“三妹,你是不是很关心他?没想到你终日冷若冰霜,居然也有动情之时。”小素笑道:“三妹放心,师父是决不会杀他的。如此英俊不凡的小伙子,谁能狠得下心肠。说不定师父怜才心切,还会把你配给他。三妹高兴不高兴?”口中说笑,却难掩饰心中妒意。

    小静面现红潮,娇嗔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合起来欺负我。”小素笑道:“二姐说的可都是心里话。如此佳子弟,难道你不喜欢?三妹,你就别装模作样了。”小雅也笑道:“说不定师父也看上他了。将他配给三妹,然后自家偷偷受用。我看他比韩护教强多了。韩护教不过是个俊俏小生,会吹两首小曲,念几句诗词,讨女人欢心。他却象一尊天神。那日在纯阳庄,他凭借一张弓一枝箭,视闻香教众多高手如无物。那份豪迈威严,令人心折。师父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就是铁石人儿也会化掉。这可是个现成便宜,不捡白不捡。”

    小静俏脸一板,说道:“要捡便宜你们就捡好了,我才不稀罕。”小雅小素深感诧异,这个道:“三妹,你不是骗我们吧?”那个道:“三妹,你不后悔?”小静正容道:“谁骗你们了?等一会儿师父回来,我就向她老人家说,将你们两个嫁给他。大姐二姐,你们就放心吧!”两女大喜。这位小师妹乖巧伶俐,深得师父欢心。她的话师父倒有几分肯听。难得她如此大方,将到口的肥肉拱手相让。两女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齐声道:“三妹,你真是个大好人。大姐二姐多谢你了。”

    小静眼中闪过一丝诡色,说道:“大姐,师父怎么还不回来?真让人不放心。你去看看好吗?”小雅承她的情,对这个小师妹不敢稍有得罪,心中并无怀疑。说道:“好,我出去看一看。你们小心点,别让他跑了。”抓起佩剑,跨出房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小素目送小雅去远了,忽然掩口而笑,说道:“三妹,你要给二姐派个什么差事?快说?吧,二姐一定遵从。”小静奇道:“二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小素笑道:“你先将大姐支走,再派给二姐一个差事。这里可就只剩下你和俏郎君两个人了,还能有什么意思。我的好三妹,你的小心眼二姐还能猜不透?你想与他亲热就直说好了。”

    小静本意的确是要将小素也支走。让她一语道破,不禁小脸一红。说道:“二姐,是不是你自家想与他亲热。小妹愿意行个方便,决不会打搅你们的好事。”小素喜上眉梢,说道:“你真是我的好三妹。三妹请回避一下,我,我……”一双俏眼紧盯着竹床上的天赐,身上燥热,语声颤抖,小脸涨得通红。

    小静笑道:“外面正在下雨,你让小妹躲到哪里去?好二姐,你要亲热只管亲热,小妹不看就是。咱们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顾忌的?”说罢将身子背转过去。

    小素欲火如焚,也不管是否有人在场,俯在天赐胸前,捧起他的脸庞,就向唇上吻去。忽听小静道:“二姐,你快点上他的穴道。此人十分厉害,如果忽然醒来,咱们可制不住。”小素暗赞师妹细心,连忙出指封住天赐胸前几处穴道。指法迅捷,认穴奇准。小静十分艳羡,说道:“不知师父何时才能将点穴之法传给我?”小素道:“三妹不必心急。师父对你钟爱有加,还会吝啬区区点穴之法吗?你拜师不过数月,根基尚未扎稳。大姐二姐都已经从师十年了。”见小静又将身子背转过去,小素迫不及待扑到天赐胸膛上,着实亲热起来。

    小静的目光不住飘向身后,脸上现出杀机。缓缓抽出腰间长剑,悄然无声。蹑足潜踪,走到小素身后。倒转长剑,向她后心刺下。小素情欲如潮,身外之事充耳不闻。这一剑刺穿肋骨,直入心脏。小素闷哼一声,扑倒在天赐胸膛上,挣扎两下便不动了。小静望着小素的尸身,神情冷肃,说道:“二姐,你别怨小妹心狠。你不死小妹便无法行事。”她与两位师姐虽然面和心不和,但毕竟相处了几个月,不能说没有一点感情。被迫将她一剑杀死,心中又是内疚,又是惨然,泪水不住在眼圈里打转。

    怔怔出神良久,想起还有正事要做。小静将小素的尸体移开,端来一盆冷水,泼在天赐头上。天赐被冷水一激,当即从昏迷中醒来。略做作挣扎,却无法移动分毫,方知穴道受制。待看清室内景象,那红衣女子背插长剑俯卧于地,那名叫小静的白衣女子双手叉腰,冷冷地看着他。天赐心中惊异莫名。想开口问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方才小素点他穴道之时,连他的哑穴也一起封住了。

    小静冷冷道:“李天赐,你知道我是谁吗?”天赐无法开口,点头摇头也力不从心。小静却不知他的难处,继续道:“你很惊奇是不是?我支走大姐,杀了二姐,不是为救你。告诉你,我姓韩,是曹州府单城县人,你想起没有?”

    天赐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静见他一言不发,怒道:“你杀人太多,所以想不起来,是不是?你这恶贼,我韩小静流落江湖半载有余,就是为了找你。你害死我爹爹,害死我二叔,此仇此恨,不共戴天。苍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仇人。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为爹爹报仇雪恨。”

    天赐恍然大悟。半年前在单县曾遇上金鞭韩龙,双方发生纠纷,结果韩龙却被义弟赵威害死。这韩小静一定是韩龙的女儿,不知为何将他认做杀父仇人。天赐暗叫冤枉,却无法开口辩解。韩小静却不知天赐哑穴受制,只当他已经无话可说。从小素背上拔下长剑,仰天叫道:“爹爹,女儿为您报仇了!”长剑当胸刺下。天赐暗叫:“完了,我李天赐竟死在一个傻丫头手里。”

    忽听一人叫道:“三妹,你疯了不成?”一道黄影飘入室内。当啷一声震响,长剑被来人格开,擦过天赐耳畔,插入竹床,险到了极点。那黄影正是匆匆归来的小雅。她见小师妹要向天赐下毒手,惊急交加。长剑不及掣出,连鞘格去,将天赐救下。

    目睹小素伏卧在地的尸体,小雅又惊又怒,喝道:“你杀了二妹!你这小贱人,为何这般歹毒?我一出门就越想越不对头。你何时如此关心师父了?回来一看,果然是你这小贱人在作怪。快说,你为什么要杀二妹,为什么要害李公子?”拔剑出鞘,一步步向小静逼去。

    小静千算万算,没算到大师姐会如此多疑,提前返回。她自知武功绝非大师姐之敌,惊得小脸煞白。口气却依然强硬:“大姐,别管小妹的闲事。这李天赐与小妹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杀他我誓不为人。你若拦我,我也一样会杀了你。”

    小雅喝道:“你与李公子有仇有恨我不管,为什么要将二妹也害死?戕害同门,罪不容诛。我要擒下你这小贱人,等师父回来,有什么话你对他老人家讲吧!”说罢飞身而上,挺剑就刺。小静急忙挥剑格档。可是她从师不过数月,无论如何也不是师姐的对手。小雅剑尖搭上小静的剑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小雅长剑搅动,小静的长剑握持不住,脱手飞出,钉在墙壁上。小雅抢步上前,出指如风。小静已经退到墙角,无处闪避。胸前穴道接连被击中,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小雅骂道:“你这小贱人真是罪该万死。看师父回来怎么收拾你。师父最恨人家对她不忠,她会活活剥了你的皮。”想起小静自拜师以来,深得师父欢心,夺了她的宠爱,心中又妒又恨,忍不住走上去狠狠踢了两脚。心中怒气稍平,又转身去看床上的天赐,脸上立刻绽出了媚笑,泛起了红潮。扑在天赐身上,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娇笑道:“小冤家,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几乎让那小贱人害死了。看你以后怎么酬谢我。”想到二妹已死,三妹又背叛了师父。这小冤家也许就可以归她一人独享,心中喜不自胜。

    天赐此时神智清醒,让这骚狐狸腻上身,与方才被小素抚弄时的情形已大为不同。他紧闭双目,神情木然,没有丝毫反应。小雅娇笑道:“好人儿,我就不信你不动心。”送上火热的樱唇亲吻天赐的脸颊,最后吻上他的嘴唇,用力吸吮,咂咂有声。她此时情欲涌动,娇息喘喘,眼中放射出奇光。将怀中人紧紧抱住,只盼化在他身上。

    小静穴道受制,斜倚在墙角。目睹这香艳绝伦的一幕,心中又羞又恨。忽然有一桩奇事发生,天赐的手臂居然动了。先是手掌一阵轻微的收张,即而左臂抬起来,环抱住小雅的纤腰。右臂也同时抬起,搂住她的肩头。猛然一翻身,将小雅压在身下。后面的事情小静不敢再看下去,也不敢再往下想。紧紧闭上双目,暗骂无耻。

    小雅被天赐压在身下,双臂紧紧抱住,几乎喘不上气。一时心神俱醉,情火如炽,口中胡乱叫道:“小冤家,心肝宝贝。”心中想的尽是销魂蚀骨的男女之事,竟没有细想天赐被封住穴道,却为何又能动了。

    天赐方才被小雅所救,逃过一劫。他一心谋求自救之策,运行体内真气冲向各处闭塞的穴道,对身外发生的事不加理会。可是他内力不强,闭穴的手法又十分特异,白费了许多气力,一处穴道也没能冲开。但他并不灰心,继续凝神运功。忽听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就象有人俯在他耳畔讲话:“小施主,你这个法子不管用。要冲开穴道,老僧教你一个法子。留神听着。”天赐大喜,暗道:“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师父只怕也不会。此人是谁?居然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就听那声音继续下去,讲说冲穴之法。不知为何天赐对此人十分信任,依着他所说的方法运行真气。果然大为不同,各处穴道霍然而通。

    小雅扑上身之时,正当天赐运功的紧要关头,他不敢有所分神。等到发觉手足可以动了,不禁心中狂喜。翻身将小雅压住。看着怀中这小狐狸的淫浪之态,紧抱着她绵软火热的娇躯,天赐心中却毫无所觉。冷冷道:“谁是你的心肝宝贝。小骚货,给我听清了。太爷一见你这骚浪相心里就不舒服。你最好当心点,别惹太爷生气。”搂着他纤腰的左手用力扣向命门穴。小雅腰间一麻,浑身瘫软如泥。惊呼道:“小冤家,你……”天赐一巴掌刮在小雅脸上,喝道:“闭嘴!你还敢胡言乱言,太爷生气了。”小雅立刻住口不言,恍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脸上红潮未褪,心中却没了半分情欲,只剩下惊骇。

    一旁的小静听到变故发生,眼睛睁开便再也合不拢,心中又惊又急。师父回来也许还有机会分辨。这李天赐却是她的杀父仇人,决不会放过她。

    天赐座在床沿上煞费踌躇,不知如何处置这两个女子。这小雅可以丢下不管,任她自生自灭。但小静却是金鞭韩龙的女儿,这一走岂不将她害了。心念疾转,已经有了主意。一把将小雅从床上提起,双目逼视,脸上现出一丝怪笑。说道:“小骚货,太爷就要走了。念在你方才曾救了我一次危难,太爷给你解开穴道。乘现在何绣凤那妖妇还没有回来,马上逃走。逃得远远的,莫让她撞上。”说罢出指连点,解开小雅的穴道。

    小雅从天赐的手中挣脱出来,仍难掩畏惧之意,远远退到墙角。说道:“谁听你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逃走?倒是你,现在不逃,等师父回来,想逃也逃不脱了。”

    天赐笑道:“小骚货,谢谢你的关心。太爷也不能含糊,临去之前,给你两句忠告。何绣凤回来,一定会查问此事的缘由。我是如何逃走的?你二妹被谁杀死的?那时你如何回答?”小雅道:“这都是那小贱人做的好事,与我无关。师父问起我实话实说就是。”天赐大笑道:“你能实话实说,你三妹却不会实话实说。自然将此事全推到你头上。你说说看,你师父是信任你还是信任你师妹。而且你现在安然无恙,你师妹却被你制住了穴道。就算何绣凤不查问,也能明白是谁干的。“

    小雅惊得脸色煞白,暗想师父确是对小师妹喜爱多些。嗫嚅半晌,忽然问道:“她不是你的仇人吗?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天赐目光落在小静身上。见她瑟缩在墙角,一付惊恐不安之态,天赐大为不忍。当着小雅的面,唯有狠下心肠,说道:“杀其父复杀其女,非李某所忍为。这小丫头我另有办法制她,最好让何绣凤替我下手。嘿嘿!这是个好主意。”

    小静又惊又怒,骂道:“你这个恶贼,好歹毒!”天赐笑道:“多谢小静姑娘夸奖,李某愧不敢当。”忽然脸色一变,说道:“何绣凤回来了,我不能再耽搁。小雅姑娘,我话已经说到,走不走你自己拿主意。”抓起桌上的包裹,窜出门去。小雅大惊失色,左思右想,终于还是不敢留下来。也急奔出去,钻入茫茫夜色之中,消失了踪迹。只余下室内的小静姑娘,孤零零倚在屋角,心中又惊又怕。

    过不多时,门外脚步声响,天赐负手踱入室内。他方才用计将小雅诓走,心中正在得意,脸上笑容可掬。走到小静面前,一时打不定主意,如何向她解释。小静心中惧怕,天赐的笑容在她眼中也变了味道,有点象是狞笑。她惊呼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你要干什么?”

    天赐心中忽然升起一个顽皮念头,邪笑道:“小静姑娘,你这话问得多笨。我要干什么,难道你猜不出来?”小静更惊,想跳起来逃走,却因穴道受制,无法移动分毫。口中叫道:“你这恶贼,你不得好死。”天赐忍不住失笑出声,抚摸自己的脸颊,问道:“我这个样子,真的很象恶贼吗?”小静惊惧稍减,怒火又升,叫道:“你不是恶贼,谁是恶贼?你杀了我爹爹,杀了我二叔。你这个衣冠禽兽,我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今天不幸落在你手里,我也无话可说。你杀了我就是。”

    天赐脸色一正,说道:“你父亲就是金鞭韩龙吗?”小静冷笑道:“你终于想起来了,难得难得!”天赐苦笑道:“小静姑娘,令尊不是我杀的,而是你那狗屁二叔。他见利忘义,残害结义兄长,罪不容诛。我已经亲手将他处死,算是为令尊报过仇了。唉!令尊说来也是因我而死,我非常抱歉。”

    小静怒道:“谁信你胡说八道。你杀害我爹爹和二叔,证据确凿,不容你狡辩。你把罪责推给一个死人,真是阴险毒辣。我二叔与爹爹情同手足,比亲兄弟还要亲。他会杀害我爹?你说谎也不会说。”

    天赐道:“我如果真是杀害令尊的凶手,我会与你说这些废话吗?一刀杀掉你岂不是一了百了。你说的证据确凿又是什么证据?不过是官府中人为推卸责任编撰出来的。你如果想弄清真相,可以去找一个人问问。出事那天,路边茶棚中有一个卖茶老者始终在场。事情的经过他清清楚楚。”

    小静听他侃侃而谈,所言有几分道理,心中略略相信。说道:“那好,你将我放了。与我一同回老家一趟,找那卖茶老者当面对质。”天赐摇头道:“你不能回乡,你的穴道更不能解开。”小静冷笑道:“看看,你不敢找人对质,证明你讲的全是谎话。我差一点让你骗了。”

    天赐道:“小静姑娘,你知我为什么不解开你的穴道?为什么要将你师姐诓走?”小静大为不屑,说道:“还不是对那小妖精心存感激,要救她一命。你还能有什么好心。”天赐道:“不是救她一命,而是救你一命。你杀了师姐,背叛师父,何绣凤决不会饶你。如果我现在放你逃脱,你一走了之,何绣凤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闻香教势力庞大,你一个弱质女子,武功平平,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现在就大不相同了。你大师姐一走,你就可以将过错全推在她身上。就说是她杀了二师姐,将我救走。何绣凤肯定深信不疑。你可以安心留在她身边,将来另谋脱身之策。”

    小静姑娘静静听着,脸色渐渐缓和,又有几分相信。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我素不相识。方才我几乎将你杀死,你不记恨吗?”

    想起半年前的往事,天赐心中一痛。叹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与令尊却与一段交情。这段交情虽然短暂,但他是个有血性讲义气的好汉子。虽只片言之交,我已将他当作好朋友了。”小静听天赐提及父亲,双目泪光隐现。哽咽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天赐黯然点头,说道:“就冲着这段交情,我不能不救你,不能对不住令尊。我称令尊为韩大哥,你也该叫我李叔叔。将来你如果有什么心愿,李叔叔一定为你尽力。可是现在我自身难保,一切全要靠你自己了。记住我刚才的话。先留在闻香教,等待时机,另谋脱身之策。回家侍奉老母。她一定日夜悬念着你。还有,回乡之后别把你二叔的丑事对外人讲。他已经以死抵罪,不能让他的后人也承担过错。”

    小静忍不住放声痛哭,半年以来的委屈苦楚一时全倾诉出来。哽咽道:“李叔叔,我相信你。我会照你的话去做的。”天赐心中大慰,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好姑娘,这样我就放心了。何绣凤那妖妇马上就会回来,我应该走了。小静,多保重。”说罢转身欲走。小静道:“李叔叔,不,李大哥。你年龄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叫你李大哥好吗?”天赐停住脚步,笑道:“李大哥就李大哥好了。唉,白白矮了一辈,这亏吃得可真不小。”向小静扮了个鬼脸,跨出房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小静此时对天赐已经深信不疑。天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小静心中又是兴奋又是伤感。兴奋的是得知父仇已报,又结识了一位李大哥。伤感的是才一结识便各奔东西,不能有片刻相聚。

    何绣凤乖乖带领着孙老头与兰若来找天赐,刚一走入竹屋便惊得目瞪口呆。两女徒一死一伤,大徒弟与李天赐均不知去向。何绣凤解开小静的穴道,询问她事情的原委。小静佯作委屈,哭哭啼啼将经过讲述一遍,自然将过错全推到小雅身上。何绣凤气得火冒三丈,心中又惊又惧。生怕孙老头找不到徒弟,将满腹怒气出在她头上。检查小素的尸体,发现伤口鲜血凝结,尸体冰冷。事情已经发生过很久,想追也来不及了。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许多波折。天赐刚刚逃走,只怕还没跑出一里路。此时孙老头如果大叫一声:“徒儿,我老人家在此!”也许就能将天赐叫回来。小静不明内情,不敢说实话。真是阴差阳错,天公不作美。一双小夫妻咫尺天涯,不能相见。

    兰若随何绣凤而来,满怀希望,不想再次扑空。念及天赐竟随何绣凤的一个女弟子逃走,又想到天赐与什么吕姑娘东方姑娘如何如何的传闻,心中又酸又苦,忍不住扶在墙壁上嘤嘤低泣。孙老头何曾经历过这种场面,两手连挫,不知如何解劝。目光落在瑟缩一旁忐忑不安的何绣凤身上,心中便升出一股邪火。叫道:“你这小狐狸该死一万次。让我老人家的徒弟媳妇如此伤心,让我老人家无所适从。你还不快赔还我的宝贝徒儿。”

    何绣凤做出一付无可奈何的苦相,说道:“孙老前辈,这事怪不得晚辈。晚辈也想马上将李兄弟还给您。可恨我那大徒弟,居然背叛师门,与李兄弟私奔。这可真让人料想不到。”孙老头大怒,叫骂道:“放屁!你大徒弟做下的好事,你这个做师父的如何脱得了干系?如果不是你将我老人家的徒弟掳来,会发生这种事吗?快去把人找回来。如果少了半根寒毛,我老人家打断你的狐狸腿。”

    何绣凤心中暗喜,说道:“孙老前辈,他们已经逃走很久了,到何处去找?晚辈也是初到江南,人生地不熟。”孙老头叫骂道:“屁话!找得到找不到是你的事。我老人家不想听你诉苦。给你三天期限。三天之内将我那宝贝徒儿送回来,什么事也没有。如果三天之内找不回来,我老人家可不是好相与的。听清了没有?”

    何绣凤暗道:“我给你来个溜之大吉,三天之后看你到哪里找我。这老醉鬼,糊涂透顶。”口中应道:“是,是,晚辈一定尽力。这就去找。”抓住小静的手臂,拉上她就走。三个徒弟如今只剩下她一个,可要好好照看,不能再丢了。

    小静被何绣凤拉着跑出房门,越想越觉不对头。问道:“师父,那老头是什么人?师父为什么对他如此……如此忍让?”她本想问师父为什么惧怕孙老头,只是这话却不便出口。

    何绣凤恨恨道:“那老不死的是醉仙孙老鬼,李天赐的师父。为师并非真的怕他,做个样子哄他开心而已。这老鬼容易对付。你以后遇上他,只要多说几句好话,天大的麻烦也能不了了之。”

    小静暗自焦急,好生后悔方才没有实话实说。让他们师徒相见,让醉仙将她带走,师父也不敢有二话。现成的好机会白白错过,悔之晚矣!

    孙老头赶走何绣凤,心中怒气稍平,又来安慰兰若。说道:“兰儿,别难过。都怪师父不好,饮酒误事,耽搁了时刻。如果早到片刻,你们小夫妻就可以团团圆圆了。好兰儿,别哭了。你这一哭师父心里难过之极。师父是个老糊涂。你如果有气就出在师父头上吧。怎么样都行,就是别哭。”他对这个徒弟媳妇十分钟爱,百般解劝,将过错全揽过来。只怕当年对妻子也没有如此低声下气。

    兰若止住悲声,脸上却兀自泪水涟涟。说道:“师父,这不怪您老人家,只怪兰儿命苦。”说罢又忍不住大哭起来。孙老头无计可施,颓然坐倒,将桌案拍得震天响,叫骂道:“该死!何绣凤该死,天赐那臭小子也一般该死!辜负了我老人家的一番教诲。可恨,可恼!”兰若大吃一惊,急忙收住泪水,问道:“师父,这关天赐什么事?”

    想不到这一招收到奇效,孙老头心中暗喜。脸上仍然佯作愤怒,叫道:“不关他的事关谁的事?他与什么人一起逃走不好,偏偏要与何绣凤的小妖精徒弟混在一处。惹得好兰儿心中不快,害得我老人家倍受煎熬。这还不该死吗?我老人家一定要找到他,一掌打断他的狗腿。”让孙老头一语道破心事,兰若脸上一红,羞态难抑。暗道师父老鬼精。至于说打断某人狗腿云云,那是孙老头的口头禅,不必认真。

    见兰若如此模样,大约不会再哭了,孙老头略略放心。又道:“兰儿,别担心。天赐那小子机灵得很。武功经我老人家精心调教,还算过得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方才的事我看另有文章。何绣凤的女徒再强也强不过吕家的小丫头,更强不过兰儿你。他对吕家丫头尚且不动心,还会看上那小妖精吗?他与那小妖精一同逃走,说不定又是耍什么花招。这小子诡计多端,我老人家也常常猜不透。方才我看那叫小静的丫头神情有些异样,说不定……。”说到此处,孙老头嘎然而止。暗想如果让兰若误会天赐与小静有什么瓜葛,只怕又要惹她不快。孙老头的一番解劝不无道理。兰若深知天赐对她一往情深,心中醋意稍减,脸色渐渐缓和。

    正在此时,忽听室外有人嘿嘿低笑,说道:“老醉鬼,原来你还不算十分糊涂,知道其中另有文章。一大把子年纪,还真没活到狗身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声源似远似近,飘忽不定,竟不知来自何方。

    孙老头脸色大变,一跃而起,向室外叫道:“是哪个老不死的调侃你家孙爷爷?快快出来领死。”嘿嘿低笑声又起:“孙施主,多年不见,你怎么将老朋友忘记了?故友重逢,也不知讲几句客气话。大呼小叫,一点涵养也没有。我方才那句话收回。你这一大把子年纪,还是活到狗身上了。”

    孙老头让来人百般讥讽,脸上却泛起了笑意。又坐回到椅中,翘起二郎腿,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酒肉和尚。招摇撞骗几十年,发大财没有?听你的口气,还是当年那付德性,一上来就是这么两句难听的。这可是我老人家当年常用来骂你的,你倒还没有忘。真是小心眼,睚眦必报。几十年吃斋念佛,仍然不见长进。愧对佛祖,愧对佛祖。”

    兰若见又有高人驾临,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轻声问道:“师父,此人是谁?酒肉和尚的名号兰儿怎么从没听说过?”孙老头歪斜着小眼睛,说道:“酒肉和尚这名号你当然不可能听到过。这秃驴是疯僧狂道中的疯僧。别人都叫他大师,老前辈。屁!我老人家偏偏要叫他酒肉和尚。”

    疯僧在门外接口道:“对,对!还是酒肉和尚听上去顺耳,老僧喜欢。不过你这老醉鬼是在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你说我吃斋念佛几十年。念佛是不错的,吃斋却未必。”孙老头放声大笑,说道:“算我老人家说错了话。酒肉和尚,别总是躲躲藏藏的。进来坐坐,我请你喝酒。”疯僧道:“啊弥陀佛。相见争如不见。二十年光阴,孙施主丰采如昔,老僧却年迈不堪。相见徒增伤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孙老头似针扎一般从椅中跳了起来,叫骂道:“放屁放屁!你这不是绕着弯子骂我老人家吗?我这叫做丰采如昔?你这贼秃也知什么叫做丰采如昔?你修炼无相神功,火候已经有了十二成。寒暑不侵,外魔不入。你居然会见老?鬼才相信。谎言欺人,百年苦修毁于一旦。死后该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疯僧嘻嘻笑道:“醉鬼,我说不见就是不见,你说什么都没用。激也没用,骂也没用。死后如何,老僧心中有数,不须你来操心。”

    孙老头又颓然坐回椅中,说道:“酒肉和尚,我算服了你。我老人家武功二十年前逊你一筹,现在仍然逊你一筹。想抓你进来也力不从心。”疯僧笑道:“但你有一个好徒弟。不出十年醉仙一门必将大放异彩,远远胜过老僧。阿弥陀佛,老僧动了贪念。罪过,罪过!”

    孙老头道:“贼和尚,听你的口气似乎认得我那宝贝徒儿。方才发生的事你是不是全看到了?是不是你在弄鬼?你想抢我老人家的徒弟,这可万万不许!”疯僧道:“善哉,善哉!老僧岂敢抢孙施主的徒弟。方才只是传了他一手自解穴道的功夫,让他自行逃走而已。”孙老头怒道:“果然是你在弄鬼。你让他逃走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搭上一个小妖精?拆散人家恩爱夫妻,大损阴德,佛祖定不饶你。”疯僧道:“孙施主此言差矣。这不是老僧在弄鬼,而是令徒一计。他要让那女施主逃走,老僧也无法阻止。”

    一听此言,兰若眼圈又红了,满腹的委屈无处哭诉。孙老头更怒,叫骂道:“放屁!我老人家的徒弟可不是好色之徒。快带我去找他,当面对质。你这贼秃如果胆敢有半句不实,我老人家跟你没完。你这贼秃厉害,我老人家也不是省油的灯。”此时兰若越想越伤心,忍不住痛哭失声。

    疯僧道:“这位女施主是李施主的夫人吗?唉!你想歪了,想歪了!老僧话没说清。尊夫放那位姑娘逃走,决不是为了儿女私情,而是另有隐衷。总而言之,夫人请放心就是。夫人寻夫心切,心情老僧能够理解。可是此时未免有不妥之处。请夫人三思。”兰若道:“有什么不妥?他是我丈夫,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你这老和尚不是好人。”说罢又俯案低泣。

    疯僧叹道:“夫人切莫悲伤。这是老僧的一番苦心,希望夫人谅解。尊夫恰似一条神龙。如今江湖之上风云际会,正是他变化飞腾,大显身手之时。夫人切莫以儿女私情,消磨了他的雄心壮志。再过三年五载,待江湖平靖,包在老僧身上,还夫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好丈夫。”又道:“孙施主,老僧用心良苦,决不是为抢施主的徒弟。老僧还要赶去解救他的一场危难,告辞了。”

    孙老头竖起耳朵细听,室外声息皆无,知道疯僧已经远去。见兰若呆坐椅中怔怔出神,孙老头黯然长叹。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兰儿,你都听到了。这疯和尚虽说有些疯疯癫癫,见事却极准。他的话决不会错。有他出手,为师也可以放心了。说不定那傻小子因祸得福,蒙那老和尚青睐,将来成就未可限量。兰儿,你大可放宽心。三年五载并不算长。就拿为师来说吧。苦苦等了二十年。唉!二十年的岁月,不也是转瞬即过吗?”

    兰若螓首低垂,轻声说道:“师父,我不是不放心。我只是有些……。唉!那位疯大师说的不错。男人应该有自己的雄心事业,江湖之路要靠他自己去闯,多苦多难都要一肩担起。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总跟在他身边,拖累于他。他如果心里有我,我不在身边他只会更加想念我。这份真情才叫可贵。如果他心里没有我,我纵然将他栓在身边又有何用。我能等。别说三年五载,就是三十年五十年我也无怨。”

    孙老头大为宽慰,赞道:“好兰儿,这才是我的好兰儿!提得起,放得下。天赐那孩子刚毅果决,壮志凌云。儿女之情是不大放在心上的。不过我看他对你的感情却不同寻常。你在他心里份量很重。这也难怪,凭咱兰儿的才貌贤德,铁石之人也会动心。何况那傻小子其实并不很傻。”

    兰若掩口失笑,娇靥韵红,垂首低眉,抚弄着衣角。说道:“师父,咱们不谈这些。说说您老人家自己的事吧!”孙老头奇道:“我的事?我老人家有什么事好说?”兰若面容一正,羞态顿敛。说道:“师父,不,兰儿应该称呼您师公。有些话兰儿一直不敢说。您说您苦苦等了二十年,证明您心里还有兰儿的师父。师父她老人家也一直念着您,一直盼着您去找她。师公,您就不想见见她老人家吗?”

    一听此言,孙老头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吼叫道:“别说了,别说了!谁还想着你那老鬼师父。你说她还念着我,屁!她如果念着我,当年我苦苦追寻她数千里,她为什么一直躲着不见我?我苦苦等了她二十年,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出家做了尼姑?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阴究竟有多长,等你到了我这年纪就明白了。岁月催人老,我与她都已不复当年玉貌朱颜。心里的那一点点情感,经过这二十年岁月消磨,已经没有什么剩下的了。兰儿,别怪师父发火。此事以后休再提起。”

    兰若心中酸苦,双目蕴泪。说道:“师父,这事兰儿一定要讲个明白。您等了师父二十年,师父不也一样等了您二十年吗?十年前兰儿上山学艺,从没见师父露出过笑脸。终日郁郁寡欢,时常独坐山崖边出神。兰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可是兰儿知道她一定在流泪。她是在想念您,也许是为当年的事悔恨。师父天性好胜,不愿轻易低头。虽然心里盼着您去找她,嘴上却决不会讲出来。师公,您就不能先向她老人家认错吗?您是男子汉,应该有此心胸。师父她老人家年仅五旬,可是头发全白了。以她老人家的修为,不应该呀!”

    孙老头脸色一紧,抓住兰若的手臂,问道:“兰儿,你说什么?你师父的头发已经白了。她不是出家了吗?”兰若轻声饮泣,说道:“是的,师父出家了。可是她是带发修行,心中仍未斩断那一丝痴念。您应该明白,她老人家的头发是为谁而白。难道您就忍心不去见见她吗?”

    孙老头大为动容,紧紧抓住满头乱发,叫道:“该死,该死!我为何想不到?我应该知道她的脾气。二十年!二十年!我白白浪费了二十年。兰儿,快告诉我,你师父现在何处?我要去见她。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要向她认错,我要补偿这二十年的亏欠。”

    兰若终于将孙老头说动,心中无限喜慰。双目依旧含着盈盈泪水,脸上却绽开了如花笑靥。说道:“去年锦衣卫上山骚扰。师父不愿与人相争,飘然离去。现在带着小慧妹妹隐居于东天目,全力调教小慧武功。”孙老头大喜,叫道:“好,好!咱们马上就走。”拉起兰若便走,冲出房门,快如风驰电掣,向南疾奔而去。

    天赐逃脱魔掌,展开轻功向东狂奔。只盼着远远逃走,不要让何绣凤追上。轻功非天赐所长。虽说神仙散手中所述轻功神奇无比,冠绝武林。但神仙散手上的武功不太合天赐的路子。在轻功一道下过不少功夫,进境却不甚理想。但他全力狂奔,仍然快如奔马,两个时辰便跑出百里之外。

    风雨渐收,天色放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天赐也不知现在身在何处,估计何绣凤已经很难追上了,脚下渐渐放慢。心情一松,顿觉疲劳难当。连夜狂奔,通宵不寐,铁打的人也无法承受。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不到客栈歇脚。大白天也不好在农家借宿。天赐无可奈何,只能强撑着走下去。

    江南水乡,湖湾沟塘随处可见。前边出现了一湾小小的湖泊。湖边翠竹杆杆,迎风摇曳。竹林边有一块巨大的太湖石,顶部平整光滑,昨夜留下的雨迹已经被初升的骄阳灼干。天赐暗道:“这是个好去处。何不在此打个盹,歇歇脚再赶路。”大步行去,跳到石上。枕着包裹一躺,十分舒适。阳光融融,湖风吹拂,倍觉惬意。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天赐粗心大意,居然也不想想此处邻近大路,行人往来不绝。大敌当前,在此休息岂不危险之极。

    身心疲惫,这一觉睡倒便失去了警觉之心。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用草叶撩拨他的鼻孔,奇痒难当。天赐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一惊而起。睁开眼一看,不禁大惊失色。芙蓉妖仙何绣凤赫然正坐在他身侧,笑吟吟望着他,手中还不住捻弄着一片草叶。何绣凤身后侍立着小静姑娘,脸色平静如水,目光却流露出焦灼之色。

    天赐想要翻身坐起,肢体却不能移动分毫,方知穴道受制。心中更为吃惊,暗骂自己太不小心,暗叹自己时运不济。缓缓出口长气,平静下心情,依照老和尚所授冲穴之法,运行真气冲向闭塞的穴道。口中说道:“原来是何仙子。李某运气不佳,又让仙子捉住了。”

    何绣凤娇笑道:“你有幸遇上姐姐,应该说大走洪运才是。姐姐追寻你整整半夜,腿都快跑断了。一见面你却不知稍加慰问,只会说这些丧气话。真让姐姐伤心。”说话间脸上居然真的露出凄色,泪水盈盈,一付伤心欲绝之态。

    天赐苦笑道:“仙子一来就点上李某的穴道,就算有满腹的恭维话也说不出口。”何绣凤掩口格格而笑,说道:“姐姐是怕你逃走啊!你对姐姐畏如蛇蝎,每次见面都要给姐姐脸色看。再不就冷嘲热讽,含沙射影。从没听你说过一句动听的话。唉!谁让咱们曾经为敌呢!其实姐姐这个人最好相处了,对兄弟也是一片赤诚。难道咱们就不能成为朋友吗?”

    天赐笑道:“有缘与仙子这般妙人相交为友,李某求之不得。不过,仙子总要先为我解开穴道吧?”何绣凤歪着头,做出一付天真之态。说道:“你不是欺骗姐姐吧?好兄弟,姐姐可以为你解开穴道。不过你总要先给姐姐一句承诺。”扭动着小腰肢,轻摇天赐的手臂,撒娇撒痴。何绣凤虽然风韵犹存,可是以她的年纪做出这付天真烂漫的女儿态,未免有些过火,令人几欲作呕。小静虽说是见多不怪,却也替师父脸红,大为羞愧。天赐努力忍住呕吐的欲望,说道:“李某一言九鼎,说过就算,何必要什么承诺。”小静也道:“是呀!师父,您就给他解开穴道吧。李公子最重信义,决不会欺骗师父。”

    何绣凤伸出纤纤玉指,点上小静额头。笑骂道:“你这小鬼头。我还没将你嫁给他呢!你就急着代他讲好话,不知害臊。”小静羞得俏脸通红,垂首不语。何绣凤对这个小徒弟最为钟爱,免不了要调笑几句。小静也免不了要撒娇不依。忽然何绣凤脸色一变,出指连点天赐胸前穴道。娇笑道:“好兄弟,你果然是在欺骗姐姐。你以为姐姐会轻易上当吗?你还是死心吧!”天赐方才乘说话之机已经将闭塞的穴道冲开多处。眼见大功即将告成,不想被何绣凤察觉,前功尽弃。天赐无可奈何,只有暗暗叫苦。

    何绣凤拉过小静,指着天赐说道:“小鬼头,你看这个人有多狡猾,你还要帮他讲话。你那不成器的大师姐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背叛师门。现在如何?一夜刚过就让他甩掉了。唉!世间寡情薄义,莫过于此。你可千万不要上当,步你大师姐后尘。”这一席话虽说有几分调笑的意味,小静听后却暗自吃惊。生怕让师父看穿心事,忙道:“师父教诲,徒儿谨记在心。”

    何绣凤向天赐道:“我说薄情郎,你将我那傻徒儿小雅拐到何处去了?快说!”小雅的去向天赐自然不知,这个谎话可不太好编。天赐嗫嚅半晌,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告诉你,你好去擒她吗?”何绣凤笑道:“原来你有情有义,不是个薄情郎。你不想说是吗?我让你尝一尝分筋错骨手的滋味,到那时你会乖乖地讲出来。好兄弟,乘姐姐现在还没生气,你就实话实说吧!以免有伤彼此和气。”

    何绣凤一提到分筋错骨手,小静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小脸惊得煞白。天赐也暗自吃惊。分筋错骨手的滋味他曾听孙老头说过,不想今天就要让他尝到了。究竟是说个谎骗过去,还是就这样硬挺下去,一时拿不定主意。何绣凤怒道:“你真的不说吗?很好!”抓起天赐的手臂就要用刑。

    忽听竹林中有人大喝道:“呔!好你何绣凤,又要欺负我老人家的徒弟。气煞我也!我要打断你的狐狸腿,为宝贝徒儿出气。”

    何绣凤大惊失色。好似老鼠见了猫,二话不说,一跃而起,挽住小静的手臂,一阵风似地逃走了。小静奔跑中不住回头张望,目光中尽是依依之意。天赐大喜过望,叫道:“师父,您老人家来了!”竹林中应声踱出一个人。天赐看清那人的相貌,鼻子几乎气歪,满腔兴奋化为乌有。

    从竹林中出来的那人矮小黑瘦,穿一袭破烂不堪的灰布僧袍,居然是自称百晓奇僧的老和尚宏元。只见他满脸堆笑,神情得意。脚下踱着方步,口中说道:“没想到老醉鬼的名号如此管用。老僧算是学会了一招,以后不妨时常拿来用用。救人自救,必有奇效。”

    天赐又急又怒,叫道:“原来是你这骗吃骗喝的贼秃驴。你再敢胡言乱言,拿家师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我……”忽然想起现在受制于人,奈何不得这老和尚。老和尚要整治他却轻而易举。我要将你如如何如何云云便说不出口。

    宏元僧收起脸上的嘻笑之态,合十当胸,正容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老僧虽秃,却不是驴。施主谦谦君子,不该出口伤人。”天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我一时口不择言,大师勿怪。不过,大师似乎也有不是之处。半年前骗我财物,挑唆我与人争斗,这些都可以不再计较。可是大师不该冒充家师名号,更不该企图时常拿来用用。”

    宏元僧笑道:“老僧当年的名号比令师响亮多了。若不是为了救你,老僧才不屑于冒充。你以为老醉鬼听上去很受用吗?嘻嘻!老僧昨夜眼福不浅,看到一出老鼠戏猫的好戏。一时心痒难搔,忍不住也来玩耍玩耍。果然十分有趣。”天赐奇道:“什么老鼠戏猫?我只听说过猫戏老鼠,哪里会有什么老鼠戏猫。”宏元僧笑道:“有,有!你现在不懂,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你那老醉鬼师父就是一头笨猫。何绣凤那妖妇就是一只小老鼠。昨夜小老鼠一不小心撞上了笨猫。可是那笨猫实在笨得不能再笨,让那小老鼠玩弄于掌股之间。一番花言巧语,老笨猫居然将小老鼠放走了。老笨猫放走小老鼠不要紧。老笨猫的徒弟小笨猫可就遭殃了。”

    天赐大喜,也不介意被宏元僧讥为小笨猫。说道:“我师父来了?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大师,快带我去见他。”宏元僧脸色一板,秃头摇得象波浪鼓。说道:“不行,不行!不能将你送给老醉鬼。老醉鬼那几手鬼画符的武功,不登大雅之堂,只能误人子弟。小施主,要学功夫应该向老僧学。快快拜老僧为师。老僧传你衣钵,教你打坐念经,成仙成佛。”

    天赐又气又急,叫道:“老和尚胡说八道。家师如何误人子弟?倒是你这贼和尚,只会坑蒙拐骗,有什么真功夫可以传我?而且我尚有许多大事未了,不能落发出家。快放了我。”

    宏元僧笑道:“小施主,这可由不得你。半年前第一次见你,就知是个资质绝佳的好徒弟。老僧走遍天下整整寻找了二十年,今日方找到一个合意的。哈哈!我要将你带回山中,为你剃度,收你为衣钵传人。老僧偌大年纪,也该有个传人了。小施主,好好跟着老僧修炼,包你将来成为有道高僧。这可是天赐良机,不可错过。你取名天赐,正是此意。”说罢将天赐扛在肩上,叫声:“走也!”大步流星向南行去。别看这老和尚瘦小枯干,扛着沉重的天赐竟似轻若无物。

    天赐急得破口大骂。老和尚听得不耐烦,笑道:“小施主,安静一会儿吧!”出指点了天赐的昏穴。天赐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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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11-05
第十三回 秋风布褐衣犹短 江湖夜雨梦亦寒
    天赐渐渐从昏迷中醒来,神智一清。猛地翻身坐起,发觉四肢能动了,穴道已经解开。环视四周,似乎身处一座洞穴之中。四周都是凸凹不平的石壁,洞顶有数丈高。几个巨大的石乳直垂下来。泉水叮咚,声音悦耳。方才卧身之处是一个平整光滑的石床。床边有一个小石案,案上燃着一盏小油灯,灯火昏黄。洞中并无旁人,将他掳来的老和尚宏元也不知去向。

    天赐暗自诧异,不知身在何处。端起小油灯照明,沿着洞壁四下寻找出路。终于发现了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隙。沿着石隙向前摸索,一道青石大门挡住了去路。

    是那老和尚做的好事,将他关在石洞中了。天赐心中恼怒,用力向那石门推去。他曾苦修外功十余年,靠先天的禀赋后天的毅力,练就了数千斤的臂力。但白白浪费了许多气力,石门依然纹丝不动。仔细观察方才发现,石门的左右两边都深深嵌入洞壁之中。横向用力方向不对,当然无法推动。要打开它只能顺着石门的走向左右滑动,或者能行。但石门表面光滑,毫无着力之处。纵有万斤神力,又有何用?转念一想,风雷剑穿云箭都是利器,用它们在石门上开两个洞应该不成问题。回转洞中,去取包裹。可是找遍全洞,也不见包裹的踪影,大约是让老和尚收走了。

    洞中空荡荡无处可以藏物,除了石桌石案,只有堆放在壁角的几只大布袋。打开布袋一看,原来里面所装全是干粮咸肉等物。这些东西自然是给他预备的。看情形老和尚打算将他长期关在洞中,这是在搞什么鬼名堂?天赐越想越气,又回到洞口石门下,猛力拍击。向洞外叫道:“老和尚,宏元大师,你在何处?我有话说。”喊叫良久,仍不见有人应声。天赐按捺不住心中愤怒,改口骂道:“贼和尚,老秃驴,你死了不成?为什么不回答?”

    这一骂果然灵验。只听门外传来宏元和尚的声音:“是谁在大呼小叫?打扰老僧的好梦。”说话时哈欠声咂嘴声清晰地传到天赐耳畔。立身之处似乎很近,仔细分辨,似乎又遥不可及。

    天赐道:“老和尚,你无缘无故将我关在此处,究竟是何居心?快快明言,否则莫怪我开口骂人。”宏元僧笑道:“小施主骂也骂过了,老僧听也听过了,多一次少一次无伤大雅。至于说我的居心吗,不妨告诉你。老僧见你根骨不俗,又与老僧有缘,有心度化于你,助你早脱苦海。小施主,你可知道人生即为苦海。虚名浮利,你争我夺,儿女情长,魂牵梦萦,就象是一张巨网。多少英雄豪杰挣不脱,抛不开,空负了锦绣年华。到头来成也罢,败也罢,得也罢,失也罢,还不都化为一场春梦,了无痕迹。小施主,滚滚红尘,不足留恋,山野林泉,快乐逍遥。施主还是随老僧出家了吧!”

    天赐怦然心动,即而神智一清。念及身负奇冤未雪,胸怀壮志未酬。虽然只手回天,前途难卜,却不能不尽力而为。即便是刀山火海,杀身殒首,也绝不能回头。心意一决,天赐道:“大师所言极是。如果真能将世事抛开,脱身于名利之外,啸傲于山林之间,何等逍遥快乐!可是李某不甘心。乱臣贼子不除,天理正义不伸,李某便没有谈佛论道的心情。老和尚,佛门广大,普济世人。李某身处苦海,可天下苍生之苦胜李某百倍。大师度化于我,只救一人而已。天下苍生却有千千万万,大师应该多想想他们。闭门苦修,不问世事,独善其身。这是逃避,绝非佛家修行的本意。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世事艰辛,苦海难渡。这正是李某所留恋的。大师佛法渊深,大智大慧,当能明白李某此心。”

    宏元僧默然良久,叹道:“阿弥陀佛,施主居然还是不能看破。世人受苦受难,此乃劫数。因果循环,天理报应,非你我之力所能挽回。施主妄图逆天而行,愚不可及。只怕要罔费一番心力。”天赐毅然道:“为不为在我,成不成在天。李某但知尽一己之力。果真天意使然,善无善报,恶无恶果。其错在天,而不在我。我决不后悔。”

    宏元僧叹道:“施主入魔已深,无法挽救。但老僧仍不死心。请施主在洞中小住数日,定下心情,仔细体味老僧之意。遁迹佛门,仙佛之道可期。留恋红尘,灭顶之灾难免。施主万万不可糊涂。”

    天赐大怒,喝道:“老和尚,你说得天花乱坠,还不是在找借口,要将我关在洞中。出世入世,全凭自愿,岂有强迫之理?”宏元僧也不生气,声调平和,声调:“出世入世,并非全在自愿,而是在一个缘字。缘分不到,强求亦是枉然。缘分一到,你想走也走不脱。老僧与施主有缘……”天赐无心再听他胡言乱言,大叫道:“老和尚,废话少说。再不放我,我可要打出去了。”举掌猛击石门。他双臂有数千斤的力量,石门震得砰砰作响,头顶石屑纷纷落下。可是连击十余掌,手臂酸痛,手掌通红,石门却未损分毫。

    宏元僧笑道:“施主别白费力气了。耐心听老僧把话讲完。施主面前这道石门就是一道关口。出家不出家,要看你出得来出不来。如果施主出得来,老僧二话不说,恭送施主离去。如果出不来,嘻嘻!施主就乖乖留下来做和尚吧!”

    天赐怒道:“不行,这法子不公平。这道石门如此坚固,根本就打不开。你花言巧语,诱我入彀。我不会上当。”宏元僧笑道:“老僧这法子公平之极。只靠蛮力当然打不开这道石门,要用巧劲才成。洞内石壁上刻着十八个人像,是十八个行功之法。这门功夫如果练成了,石门再坚固百倍也挡不住你。咱们以三月为期,三月之后老僧再来看你。如果在三月之内你练成了功夫,不须老僧为你开门,你随时可以走。如果你练不成,嘿嘿!洞中食物只够三个月。你如果不想饿死,就乖乖听我的吩咐吧!”

    天赐暗骂老和尚狡猾。暗想事到如今也只能依他了。老和尚不给他三月之期,现在就强迫他出家,他也没有办法。有这三个月的世间,就可徐谋脱身之策。当下说道:“好!就依你。三个月后我必能出去。”宏元僧笑道:“先别说大话。三月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施主可不要蹉跎了大好光阴。到时候无法出洞,其错不在老僧也。”

    天赐急于看看洞壁上所刻的究竟是什么功夫,端着小油灯回到洞内。果见石壁上刻满了人像,方才心急没能留意。石隙之左的第一幅人像是一个老和尚,盘膝而坐,双掌合十,瞑目低眉,宝相庄严。旁边并无注释之辞。天赐暗自奇怪。这是老和尚坐禅,算什么功夫?再往下看第二幅人像,也是一个和尚。侧身而卧,右臂支头,左臂平放腿侧,右腿伸直,左膝微屈。不象是练功,倒象是睡觉。再看第三幅人像,天赐心中更气。那竟是一个站立的和尚,双手下垂,膝弯背屈,毫无出奇之处。

    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只见下面的人像一个比一个古怪,或站或坐,姿势均十分奇特。别说让他摆出来,只怕以前连想也没想过。这些人像并无运功之法,也无经络之图,根本就无从练起。如果说这是一门外功招式。可是凭这些招式古怪姿势,只能用来博人一笑,怎能克敌制胜。倏然心中一惊,暗道:“难道这是老和尚的一条毒计?弄几幅古怪人像骗我练上三月。三月后自然什么也练不成,仍然无法出洞。那时老和尚就可以堂而皇之强迫我出家。但愿老和尚还没有走,否则就糟透了。”

    天赐越想越觉所料不差,心中怒气勃发。冲到石门前,猛力拍击。大叫道:“老和尚,快回来。你留下的是什么狗屁功夫?根本没法练。你想骗我不成?”洞外传来宏元僧的声音:“小施主,别性急。老僧还没走呢!我就知你悟性低,眼力差。一门威震武林的神妙武学,你居然说它是狗屁功夫。可笑亦复可怜。”

    天赐怒道:“什么神妙武学,不过是骗人的鬼把戏。只有姿势,没有运功的口诀,如何练法?”宏元僧嘻嘻一笑,说道:“小施主真是健忘。老僧不是早就将口诀传给你了吗?仔细想一想。”天赐暗道:“你何时传过我武功?”叫道:“胡说八道!你这贼和尚懂什么武功?你自己也一窍不通,拿什么传我?快把门打开,放我出去。”宏元僧笑道:“施主慢慢想,仔细想。事关你一生的命运机缘,你应该能想到的。要放你出去,等三月之后吧!老僧现在要失陪了。哈哈!走也,走也!”言罢连声大笑。笑声渐渐远去,终至杳不可闻。

    天赐猛击石门,独自折腾许久,终于发觉宏元僧已经走远了。天赐也打累了,回到石洞中,坐在石床上生闷气。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宏元僧言行怪异,并不如表面上一样简单。老和尚强迫他出家,于己于人均无益处,难道另有深意不成?宏元僧口口声声说已经将口诀传给他,可是他对什么口诀的确一无所知。如果说是宏元僧扯谎,这谎话也未免太不高明了。

    忽然天赐心中一动,想起那日传授他冲穴之法的老和尚,语气与宏元僧居然一般无二。天赐暗道:“莫不就是他?宏元和尚所说的口诀就是冲穴之法?他居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吗?”想到此处,天赐心神一振。究竟对不对试过自知。天赐依照第一幅人像的姿势盘膝坐定,循老和尚所授冲穴之法运行真气。

    这门功夫的运气之法于玄天真气大为不同。玄天真气练法十分繁复。而这门功夫的口诀只有寥寥十几句话,时隔不久,天赐仍牢记在心。天赐的玄天真气入门时得兰若相助,根基非常扎实。又经半载有余勤练不辍,内力已经颇为不弱。忽然改变运功之法,初时便有些不顺。经脉阻滞,气息难行。天赐深知这是改换行功之法后的必然现象,并不气馁,继续催运内力,锲而不舍。

    渐渐情况有所改观。内力如百川汇海,循脉而行,直冲阻滞之处,各处经脉霍然贯通。这门功夫真有它的奇处。内力循行,生生不息,愈转愈强。如长江大河,不可遏止。天赐只觉通体舒泰,渐至忘我之境。

    天赐练得顺畅,一个多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他平缓内息,归于丹田。缓缓睁开双目,长长出了口气,心情兴奋不已。没想到这门功夫居然如此神妙,宏元僧没有欺骗他。照这样练下去,三个月不愁打不开石门。

    许久未进饮食,天赐早已饥饿难耐。取出布袋中的干粮,就着洞中清甜的泉水,痛痛快快饱餐一顿。又侧卧在石床上,依照第二幅人像运气行功。这一次更为顺利,内息游走全身,毫无阻滞之感。不知不觉中两个时辰又过去了。天赐改练第三式,也没遇到困难。

    等到练第四式之时,问题就来了。这第四幅人像是一个倒立的和尚,双手撑地,足心向天。天赐依样为之。可是倒立之后,血脉倒行,冲到头部,涨得难过之极。练了不到半刻功夫,终于支持不住了。无奈只得停下来休息,缓口气再练。可是无论如何总是练不成。下面的十四式人像一个比一个古怪,自然更没法练。

    天赐并不灰心。初学乍练,前三式能做好已属不易。后面的十五式须要循序渐进,不能希望一蹴而就。主意拿定,天赐便一门心思只练前三式。洞中日月难熬,但天赐沉醉于武学之中,将一切都置诸脑后。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怕有十一个半时辰是在练功。能不能出洞不去想,出洞后如何也不去想。心中的念头除去练功还是练功。

    洞中不见天光,天赐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日。食物已经让他吃掉整整一大布袋。灯油也告用罄,洞中一片漆黑。但天赐内力渐强,仍能迷迷糊糊看清洞壁上的人像,而且一日比一日清晰。举手投足间气机涌动,难以遏止。如果凝神定气,洞外风吹草木之声,禽兽鸣叫之声亦可清晰入耳。

    自从天赐发现了这一奇处,便学会分辨昼夜。白日里鸟儿叫得欢,百鸟和鸣,婉转动听。一到夜间则万籁俱寂,只能偶尔听到夜枭凄厉的啼鸣。自此以后,天赐开始记录日子。每天在洞壁上刻下一条深痕。开始时用尖石,以后便改用手指。初时只能刻下浅浅的一道,渐渐一日比一日深,而且毫不费力。

    天赐对内力进境之速深感喜慰,对宏元和尚暗暗感激。对这门功夫更是深具信心,立意不练完十八式决不出洞。前三式既然已经练熟,便又返回来练第四式。本以为内力大进,第四式应该不成问题。可是结果仍令他失望,练来练去,总是不成。天赐百思不得其解。慎重考虑多日,他终于决定不能墨守陈规,而是要另辟蹊径,将运功之法稍加变动,重新练起。

    天赐此举实是冒了天大的风险,一着不慎便有可能走火入魔。不但前功尽弃,只怕还要有性命之忧。但他一来无明师可以请教,不知其中危险。二来他醉心于武学,即便有风险,也决不甘心放过一试的机会。经过多此尝试,天赐终于找到了诀窍。几天苦练下来,第四式人像居然让他练成了。

    此关一过,天赐豁然顿悟。这门功夫堪称武林绝学。十八式人像总括了坐卧立行各种姿势,使人随时随地都可以练功。不受外物之诱,也不为外力所扰。功法的口诀只说了大概,妙处须慢慢领悟,绝不能死抱着口诀不放。将来成就高下,全在修练者的悟性于毅力。既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下面的十四式人像练来也就不算困难。一式接一式练下去。这时练功的时间大为减少,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潜心琢磨上。练功的法门,运气的线路,都要仔细斟酌。想到一个法子就马上尝试。如果不行,换一个法子再重新来过。不知不觉间,天赐对武学的奥妙之处领悟得越来越透彻。

    这一天,天赐终于将第十八式人像上的古怪姿势练成了。往日汹涌澎湃难以驾驭的内力反而转为平和,不必行功便运转不休。举手投足间内力发于无形,正是武功的至高境界。这许多时日的苦练没有白费,天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安慰。环视刻在洞壁上那近百道深痕,看着即将告罄的干粮,明白三月之期已过,应该出洞了。他理了理蓬乱的须发,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在洞壁上刻下最后一道深痕。内力所至,坚石化为腐土,石屑纷纷落下。这一指刻痕深达一寸有余。

    天赐走到石门前,想到能否打开石门,在此一举,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运内力于双掌。掌缘如刀,向石门上切去。坚硬的青石上竟让他划出了一道深沟。天赐大喜,双掌连挥,深沟越来越大,已经能容得下双手握持。

    天赐停住手,又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激动的心情。双掌插入深沟,用力向一旁推去。石门微微一动,横移少许。天赐心中狂喜,大喝一声,又加了几分力。石门吱吱作响,向一旁滑开。一丝阳光射入,眼前为之一亮。天赐多日不见天光,眼睛刺的生痛。但心中兴奋,不可名状。长啸一声,飞身跃出洞门。极目苍穹,放眼阔别日久的山川林木,不禁激情难抑,仰天大笑,久久不能平复。

    忽听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阿弥陀佛,小施主已经出洞了。可喜可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用的是传音入密的绝技。天赐明白是宏元和尚来了。他此时对宏元和尚已经不存半分怨恨,有的只是感激之情。高声叫道:“大师,宏元大师,你在何处?快现身一见,让晚辈拜谢您传艺之德。”

    宏元僧嘻嘻一笑,说道:“这是小施主的缘分,谢老僧做什么?小施主得脱樊笼,心中高兴。老僧却将到手的弟子丢掉了,心中正自懊丧。还是不见为妙。”天赐叫道:“大师,晚辈眼拙心钝,多次相见,未能识得大师真身。多有得罪,请大师不要见怪。”宏元僧笑道:“小施主不失赤子之心,爱便是爱,恨便是恨,真情流露,不加伪饰。这份可贵的真诚,老僧岂敢见责。小施主武功既成,行道江湖,切莫丢掉了这份真诚。老僧心愿已了,滚滚红尘,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将来能否相见,就看你我的缘分吧!你的包裹我带来了,里面的神兵利器配以我传你的无相神功,威力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你要善加用之,莫负神物。石上留了四句话,你要仔细体会。哈哈!老僧走也!”

    天赐此时武功大进,眼力绝佳。宏元僧话音刚落,他便看到林中闪过一道灰影,快如电掣,倏然不见。他纵身追去,大叫道:“大师,等一等!”可是宏元僧早就失去了踪迹。耳边却依然回响着他的笑声。

    天赐细细琢磨宏元僧之言,忽然心中惊呼:“无相神功!大师传我的居然是无相神功。他一定是疯僧。可笑我李天赐有目如盲,将他当成了骗吃骗喝的佛门败类。”落于方才宏元僧立身之处,果然看见一块卧石,上面放着他的包裹。提起包裹,只见石上刻着四句偈语:善体天心,莫违良心,苍生之心,即为汝心。

    这四句偈语前两句意思非常明了,是说他学会无相神功之后,要善加使用,不可依之为恶,有愧于良心。后两句却未免要求太高了。苍生之心,即为汝心。他家破人亡,浪迹江湖,自身尚且难保,又怎能顾及世上千千万万的人。若说洁身自好,不依绝世武功为恶,偶尔伸手管一管不平事,尽一己之所能,这些他尚能做到。可是要为普天下亿万苍生谋福,岂是他一人之力所能完成?他即不能效力朝廷,为官为宦,仗义直言,为万民请命。又不能投身军旅,杀贼报国,赢得天下太平,万民乐业。更不屑于加盟江湖帮会,假绿林豪强江湖亡命以成势。空余满腔雄心壮志,无处施展。盖世才华,弃之草莽。造化弄人,苍天何其残忍!

    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句偈语令天赐心潮起伏,久久难平。暗道:“人要左右自己的命运,不能为命运所左右。前途多舛,可是只要有恒心,有毅力,何事不可为?为所当为,尽我所能,唯求心这所安而已。即便到头来仍然壮志难酬,也不能放弃努力。不能白白来这莽莽尘世走一遭。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江北大地一片银白。天赐骑着一匹瘦弱的老马,顶风冒雪,在这条南北走向的官道上蹒跚行进。一顶大竹笠挡住了寒冷的北风,掩去了他大半的面孔。但单薄的衣衫却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雪花飘落在身上,很快就融化了,冷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坐下老马趟着雪水泥浆,似也不堪重负,摇摇欲倒。

    一年多的江湖生涯令天赐行貌举止大变,少了分温文尔雅,多了些粗鲁豪放。历尽风吹日晒,他的脸色变得黝黑削瘦,但健壮的身躯更胜往昔。自出洞以来,他在江南各地游荡了半年有余。见识过富甲天下的江南,他大失所望,有耳闻不如目见之感。到处都是不堪重赋,流离失所的平民百姓。这些人抛弃家园,操起了形形色色的江湖行业。其中也不乏落草为寇的匪徒。多少天地荒芜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他见得多了,同情之余也渐渐麻木了。

    他不正是这千千万万不幸者中的一个吗?出洞以后的几个月,他打过零工,卖过苦力。他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却不愿恃强凌弱,凭此吃饭。他要凭自己的劳力挣钱。他替码头上的粮船盐船装卸货物。百余斤的粮包盐包,别人一次只能扛一个,他却一次扛上五六个。地方上的豪强,各码头的船主,赏识他的一身神力,有意提拔他做护院武师,他都婉言谢绝。实在推不过便一走了之,另换一处码头谋生。凭他这一身气力,何处不可去得?

    没有人知道他是武林高手,更没人知道他就是半年多以前一箭惊推三仙,一夜之间名动江湖的神箭天王。他接触的都是最底层的平民百姓。这些人与他一样,背井离乡,外出谋生。每个人都有满腹的苦楚辛酸。天赐天生一付热心肠,乐于助人,读过书,见过世面。地痞官差恶霸豪强欺上门时,他总能挺身而出,天大的事情一肩担起。穷朋友们佩服他,尊敬他。有事求他帮忙,没事也愿找他聊聊,倾吐心中的愤懑。他走到哪里就成为哪里穷朋友们的大哥。

    终于有一天,天赐不想再这样混下去。他不想让大好光阴虚掷。他要进京为父亲的冤屈奔走。他要一展胸中的抱负。他满腔澎湃的热血难以平复。用几个月积攒下来的辛苦钱买了一匹最便宜的老马,一个简单之极的灰布包裹包着他的神弓神剑,就这样上路了。

    远远地,山阳古城悠然在望。山阳是淮安府府治所在。淮安古称淮阴,前汉时曾为淮阴侯韩信的封地。山阳城北有故韩信城的遗迹,对他有一饭之恩的漂母之墓也在此地。当年韩信受胯下辱之时,谁能想到他能击败无敌于天下的楚霸王。及其衣锦还乡之后,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仇比报。心胸之狭窄,又令后人讪笑不已。

    自数百年前,奔腾汹涌的大河水冲破堤防,夺古泗水河道,经清口注入淮河之后,此处便成为河防重地。历代朝廷每年都要动用百万计的银两,百万计的河工来整修堤坝,劳民伤财。可是河患从未得到根治。每次大水之后,数以千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反贼乱民由此而起。不知有多少兴盛的王朝因此走向衰败,终至覆亡。

    泥泞的官道直通到山阳城南门下。路上行旅寥落。几名守门的老军缩着脖子抄着手,怀里抱着长枪。耐不住瑟瑟寒风,心中所想只有家里的炉火,对过往的行人一概不加理会。天赐跳下坐骑,牵着缰绳走进城门。

    城内的大街同样冷清萧索。天赐边走边四下张望,寻找小客栈落脚。他囊中羞涩,不能胡乱花用。忽然前面急匆匆走来一个黑衣大汉,风帽压得很低。直到擦身而过时天赐才看清他的相貌,急忙伸手拉住他,说道:“马老五,老朋友相见,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那黑衣大汉大惊失色,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叫道:“你是何人?马五爷不认得你。”天赐笑道:“你这个分水兽实在太健忘。一年前在虞城县咱们不打不相识。在下失手打伤老兄,心中一直不安。”

    马五注视天赐良久,终于将他认出。强作欢颜,说道:“原来是李公子。您的样子改变了很多,小的几乎认不出来,请公子恕罪。小的还有要事,不能奉陪。改日再去叩拜您老。”天赐依旧拉住不放,问道:“什么事急成这样?你们连舵主也在山阳吗?带我去见他。”马五急道:“舵主带我们来山阳办事,现在遇上了一点小麻烦。有几个扎手的角色登门惹事,小的正要去搬请救兵。您老请快放手。”

    一年前连四海曾为天赐疗伤。两人不打不相识,结交为友。天赐一直念念不忘。听说连四海遇上了麻烦,不能置之不理。说道:“马五,别慌,有我在此,连大哥不会有事。快带我去见他。不管来人是什么路数,我代连大哥接下就是。”他这话可不是吹牛。一年来他武功大进,远在连四海之上。帮他这个小忙自然不成问题。

    马五却不知天赐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暗骂他不知天高地厚。舵主都接不下来,他是舵主的手下败将,自然更加不行。只是这话不好出口,急道:“李公子,不成啊!”天赐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马老兄请放宽心,我已非当年可比。”

    马五将信将疑。但他被天赐牢牢抓住,脱不开身。无奈只好答应。领着天赐穿街过巷,钻进一个小胡同,来到一所宅院前。只见院门洞开,里面传出打斗之声。有几人在大声叫嚷,老娘奶奶不绝于耳。都是河南一带的口音,想必是连四海带来的一伙兄弟。

    天赐放开马五,跳进院中。只见天井里站着七八名大汉。天井中央正有两人在打斗,连四海奋力抵挡一名蓝衫中年人的攻势,已经力不从心,落在下风。旁边还有一名黑脸虬须汉子负手而立,神情自若,对场中同伴深具信心。

    见连四海势危,天赐也顾不得江湖礼节,纵身而上,叫道:“住手!”那旁观的蓝衫汉子见有人插手,身形一闪,拦住去路。叫道:“好朋友,还有我呢!”举掌当胸击来。他并没有将天赐放在眼里,掌上只用了五成力道。天赐不明对手底细,不愿硬接。侧身闪开,左手倏出,横向一带。那汉子掌力改变了方向,击到空处。收势不住,向前疾抢两步,几乎跌倒。一招失手,那汉子面子上挂不住,就要上来拼命。另一中年人发觉有高手驾临,急忙闪身跳出圈外。

    天赐走到连四海身前,当头一揖。笑道:“一别经年,连大哥丰采如昔,可喜可贺!”连四海凝视良久方认出天赐,把住他的手臂,喜道:“贤弟,这一年多不闻你的音信,愚兄万分悬念。怎么样?贤弟混得还如意吗?”天赐本对连四海心存芥蒂,此时听他言辞之间真情流露,也不禁心中一暖。笑道:“一年多东奔西走,一事无成,只有武功略有进境。说如意也行,说不如意也真是不如意。方才在路上马老兄,得知大哥有麻烦,小弟急急赶来,欲助大哥一臂之力。”

    连四海一皱眉,正欲答话。那两名蓝衫中年人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一人道:“连大侠,先了结正事,再话家常不迟。你我先分个强弱。还是那句话,你赢了赵某立刻就走,决不再找连大侠的麻烦。如果有幸承连大侠相让,赵某占到上风,请连大侠马上走,莫在淮安府逗留。”

    连四海怒道:“你们无缘无故登门惹事,真是欺人太甚。”胸脯一挺,就要上前相拼。天赐连忙拦住。回身向两名中年人抱拳为礼,说道:“二位兄台,在下不明你们双方有什么恩怨。但连大哥是在下的朋友,既然撞上就不能置之不理。请二位赏在下一个薄面,让我与连大哥先续续旧。你们之间的恩怨不妨改日再来了断。”

    那黑脸虬须汉子方才失招在天赐手上,心有不忿。说道:“年轻人,听你的口气不是大河帮的爪牙。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另外那个姓赵的白脸中年人心思较密。看出天赐虽然装束落魄,却难掩盖世风华。双目神光湛然,绝非凡俗之辈。忙向同伴递了个眼色。说道:“看在少侠的面上,今天就放过这位连朋友。不过少侠总该给咱们兄弟一个交待吧!”那黑脸汉子道:“不错,报出你的名号,让咱们掂掂你够不够斤两。”

    天赐微微一笑,傲然道:“在下李涣然。”两名中年人同时色变,问道:“阁下是神箭天王李涣然?”天赐道:“不错,神箭天王正是在下。”两中年人对视一眼。那姓赵者道:“恕在下眼拙,多有得罪。大侠之命,岂敢不从。”又向那黑脸汉子道:“傅贤弟,我们走。”两人悻悻然出门而去。

    连四海大喜过望,拉起天赐的手臂,兴奋得两眼放光。说道:“贤弟,原来神箭天王就是你。贤弟的名号威震大江南北。有你这样一位好兄弟,愚兄面子上大有光彩。武林盟那两个蓝衣剑士见到贤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贤弟一句话,那两个家伙便乖乖地走了。”

    天赐不禁一皱眉,问道:“那两人是武林盟的剑士吗?你们为何发生冲突?”心中却想:“你们江湖帮会争码头抢地盘,我可不能再牵扯进去。”连四海道:“人家登门欺人,愚兄有什么法子。这里算是他武林盟的地盘,讲话自然理直气壮,不给愚兄留丝毫余地。一言不合,只好动手解决。”

    两人步入正堂,分宾主落座。寒暄过后,连四海言归正传,说道:“贤弟此次驾临淮安府,不知有何贵干?”天赐道:“父仇不报枉为人。小弟是路经淮安府,打算进京一走,设法为先父伸冤雪恨。”连四海大喜道:“咱们这叫志同道合。贤弟不必再进京。如今正有一个绝好的机会,贤弟在淮安府等着就是。”

    天赐不明其意,问道:“大哥所说的绝好机会,恕小弟不解。”连四海道:“贤弟还没听到风声吗?皇帝就要下江南了,淮安府就是必经之路。”天赐暗自吃惊。这消息来得的确突兀。他皱眉道:“朝政衰败,国事日蹙,他居然还有心情出来游山玩水。”心念一转,又叹道:“出来看看也好。让他见一见江南百姓的疾苦,听一听百姓的满腹怨情。让他不要自以为天下太平,江山永固。”

    连四海一脸的不以为然,说道:“贤弟,你当他下江南果真是来体察民情吗?大错特错了。他人没出京,大批的内务府太监,锦衣卫军官已经先期到达江南。督令各处为他修建行宫,大肆铺张。搜罗美女,供他淫乐。闹得江南各地鸡犬不宁,家家自危。贤弟是个聪明人。狗皇帝究竟是什么货色,还看不明白吗?”天赐的心简直凉透了,失望之情形之于色。连四海察言观色,心中暗喜。继续道:“他什么时候出京不好,偏偏选在隆冬之季。他一时心血来潮,便不顾臣民的死活。现在北运河早已封冻,舟船不通。他为贪图路途安逸,动用百万民工,冒着严寒沿途开凿。各地贪官污吏又乘机盘剥,不知冻死饿死了多少人。他也许是初登大位,想摆一摆排场。朝中大臣几乎全部伴驾南下,置国家大事于不顾。护驾官兵一来就是十几万。十几万人的吃喝穿用,粮米之费数以百万计。所过之处洗劫一空。”

    天赐越听越怒,骂道:“昏君,昏君!天下大事就要坏在这无道昏君手里了。”咔嚓一声,红木大椅的扶手让他在盛怒之下一把握断。

    连四海暗自心惊。红木质地坚硬致密,寻常刀剑也难砍伤。而天赐并未着意用力就将它握断,内力之强非同小可,比一年前不知增进了多少倍。他心中盘算,口中说道:“昏君不除,天下难安。愚兄这次联络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江湖朋友,来淮安府正是为图谋报国锄奸的大计。贤弟,你要替父报仇,这就是一个好机会。”见天赐沉思不语,似乎仍然举棋不定,连四海又道:“贤弟,愚兄先为你引荐几位武林高人。大家齐心协力,何虑大事不成。”

    天赐心中略动,问道:“是哪几位武林高人?”连四海神秘一笑,说道:“到时自知,决不会让贤弟失望。”拉起天赐便走。出了院门,走的正是天赐来时的路。连四海如此热心,盛情难却,天赐也不好推拒。暗道:“马五说要去搬请救兵,指的就是这几位高人吗?”

    山阳城并不太大,两人穿街过巷,盏茶功夫就赶到了。连四海扣开一座大宅的院门,向那应门的汉子耳语片刻。那汉子用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天赐,不住点头,入内同报去了。连四海将天赐让进院中,说道:“贤弟,咱们进屋坐。主人稍候就到。”两人一同步入正堂。连四海请天赐坐在客位的大椅上,却将主位的两张大椅空出来,搬个小凳坐在天赐下首。仆人送上茶点。两人一边品茗一边静静等候。连四海一改狂傲之态,骤然间变得异常拘谨。

    过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人未至笑先闻,一个宏亮的声音道:“李公子在何处?老朽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是主人到了,天赐连忙起身相迎。只见门外并肩走入两人。一个白发银髯的雄伟老者,春风满面,笑容可掬。另一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健壮汉子,身着蓝缎长袍,与他剽悍的气质颇不相称。双目精光四射,一脸傲色。

    那老者向天赐抱拳为礼,说道:“这位便是李公子吗?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见面更胜闻名。”连四海疾步上前弓身施礼,为三人引荐。一指那老者,说道:“这位是敝帮帮主,大河苍龙贺老爷子。”又一指那健壮汉子,说道:“这位是卧龙山庄的龙二公子,人称铁面神龙。”

    这二人的名号天赐久有耳闻,都是江湖上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大河苍龙贺震天执掌大河帮,威震中原。铁面神龙龙在田据说武功足可跻身江湖一品,尚在贺震天之上。天赐虽然对这二位并无太多好感,但礼数不能有缺。弓身施礼,说道:“贺帮主,龙二公子。有幸与二位结识,足慰平生。”贺震天连忙出手相扶,说道:“公子太客气。足慰平生的应该是老朽。公子请坐。”待天赐在宾位落座,他方坐在主位的第二张大椅上。那龙在田却傲态十足,仅对天赐微微一点头。也不与贺震天客气,大模大样坐在第一张大椅上。连四海恭恭敬敬立在一旁。

    贺震天未言先笑,声震屋宇。说道:“李公子,听四海讲,令尊李大人身遭不白之冤,公子有心进京替父报仇。此事不知公子如何着手?”

    贺震天开门见山,直言无忌。天赐深感诧异,略加沉吟,说道:“晚辈也没什么具体的打算,走一步算一步而已。先行探明此事内情,是何人向天子进谗言陷害先父。再设法面见天子,向他申明先父的冤情。不论成与不成,尽力为之吧!”

    贺震天一怔,说道:“公子还对昏君抱有一丝幻想。依老朽之见,公子此行十九难成。别说你无法见到昏君,就算能见到他,也不可能让他改变既定的旨意。俗话说:君无戏言。旨意既下,岂能收回。是他下旨杀害令尊,一年之后忽然说令尊无罪。这岂不是自打耳光,让天下人耻笑。而且令尊遇害,昏君于脱不了干系。公子要报父仇也该算他一份。“

    天赐心神略动,旋即平复。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他如果能为先父昭雪沉冤,天下人只会额手称庆,谁会笑他?先父临终时殷殷嘱托,要我身在草莽,心存忠义。天子错杀先父,只因受到奸臣蒙蔽。我李家世受国恩,岂有不思报效,反将罪责加于天子之理。”

    贺震天大不以为然,放声笑道:“公子之言差矣!你李家世受国恩,难道就是刀斧加身的国恩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公子不思为父报仇,此乃不孝。昏君残害天下百姓,种种恶行罄竹难书。公子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反倒口口声声替那昏君辩解,此乃不义。见天下苍生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却无半分恻隐之心,此乃不仁。太祖皇帝龙兴开国,天下太平,万民乐业。昏君不知守成,倒行逆施,为祸天下。公子只知效一愚忠,上不思社稷,下不念万民,此乃不忠。公子饱读诗书,当知礼义。似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行,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天赐心神大震,汗流浃背。但隐隐又觉贺震天所言有些牵强之处,何处不妥一时却无言反驳。迟疑良久,叹道:“晚辈受教。依帮主之见,如何才能算得上忠孝仁义?”

    贺震天于龙在田对视一眼,暗暗点头。龙在田一字一吐道:“杀掉这昏君!”天赐骇然变色,几乎失声惊呼。只听贺震天道:“不错,杀掉这昏君,为令尊报仇,为天下人出口怨气。昏君这次出行,护驾官兵虽多,却全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除去燕山双雄和锦衣卫中的几个硬手,其余都容易对付。老朽久闻公子神箭无敌,此正你大展神威之时。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天赐心中了然。卧龙山庄早有不臣之心。刺杀皇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则是为闹得天下大乱,以便从中渔利。连四海所谓图谋大计,原来是指此事。这是他万万不能赞同的。但此时也不便与这几位闹僵。说道:“贺帮主,龙三公子。二位之见,在下不敢苟同。若杀一昏君就能天下太平,便是杀上千个百个在下也不会退缩。但世上绝无如此易事。皇帝一死,还会有新皇即位。他年纪尚轻,并无子嗣,也无兄弟。谁来即位?朝中为争权夺利,只怕将有一场大乱。祸延天下,不可收拾。二位为国为民,忠心可鉴。但此举无异于缘木求鱼,抱薪救火,决不可行。”

    龙贺二人心想:“咱们正盼着天下大乱,杀皇帝就是最好的途径。何况还另有深意,一石两鸟。你小子年轻识浅,又能懂什么?”贺震天道:“公子切不可错打了主意。机会一过,悔之晚矣!昏君一死,天下也许会乱上一时。但大乱之后方有大治。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草莽之中,豪杰辈出,无不胜过昏君百倍。昏君不除,天下难安,不是一时,而是一世。黎民百姓受苦受难,何时方是尽头?公子请三思之,应该能明白其中利害得失。”话越说越露骨,称霸天下的大计呼之欲出。

    天赐仍不为所动,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可相强。贺帮主之言也许不错,但晚辈心中另有打算。争雄天下,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是自诩豪杰者的胸襟。可是天下苍生何辜?万里江山何辜?你争我夺,疮痍满目。生灵涂炭,血流飘杵。晚辈决不能助纣为虐。此事断不可为。有负贺帮主苦心,敬请见谅。”

    龙在田见天赐一力推辞,心中已大为不快。又听天赐说出助纣为虐云云,龙在田忍不住火起,说道:“李公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咱们决不会罢手。李公子既然参与其中,便不容退缩。”龙在田话中隐隐有威胁之意。天赐傲骨铮铮,实在忍无可忍。脸色一沉,说道:“在下早已打定主意,就算刀斧加身也不会改变初衷。不但此事在下不想参与,龙二公子如敢妄为,也须先过我这一关。”

    龙在田勃然大怒,一跃而起。贺震天急忙拦住,劝解道:“二公子,李公子,大家都是朋友,有事好商量,何必动怒。”龙在田叫道:“贺大叔,别拦我。这姓李的已经知道许多内情,不能放走他。我龙在田不是善男信女,卧龙山庄岂能任人来去。”天赐怫然不悦,长身而起,说道:“你龙在田不是善男信女,我李天赐也非可欺之辈。孰强孰弱,咱们江湖上见。贺帮主,多谢盛情。话不投机半句多。李某留此徒令二位不快。告辞了。”说罢转身欲走。

    龙在田怒喝道:“姓李的,你走得了?”冲开贺震天的阻拦,抢步上前,一掌击向天赐后心。盛怒之下,用上了十成功力,只想一掌将天赐打死。天赐倏然回身,举掌迎击。双掌相交,内力激荡,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案上的茶盏全跳了起来。天赐与龙在田各自后退三步。天赐面色平静,嘴角微露笑意,神态十分轻松。龙在田却脸色大变,深吸一口气压住翻滚不止的内息,说道:“姓李的,你能接下龙某一掌,咱们是拦不住你了。不过你要记住,此事关乎本庄机密。你如果胆敢出去胡言乱言,当心大祸临头。”

    天赐微微一笑,说道:“好说。龙二公子尽管放心。几位将李某当朋友,直言不讳。李某领这个情,决不会泄露此事。李某也有几句话请龙公子记住。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坚甲利兵,绝世武功都不足为凭,阴谋诡计更难以成大事。得人心者昌,失人心者亡。卧龙山庄实力再强,也决不能冒大不韪,与天下英雄为敌。”

    龙在田冷笑道:“朝菌不知晦朔,夏虫不知秋冬。竖子不足与谋大事。”天赐暗道:“这位龙二公子也许读过几天书。只是恃才傲物,难与相处。单看他的言行,便知连四海所谓龙老爷子礼贤下士云云全是欺人之谈。”放声大笑道:“究竟谁是鲲鹏,谁是雏鸡,现在言之尚早。自古以来,野心过大,才德不足,最足害人。图谋乱天下者,终必自食恶果。龙二公子,你可要当心啊!”

    龙在田怒极。只因心有所忌,不敢妄为,眼睁睁看着天赐扬长而去。堂下侍立的卧龙山庄武士见天赐与二公子对掌似乎还占据上风,更无人敢阻拦。

    天赐大摇大摆走出院门。刚行到巷口,只觉脚下一软,眼冒金星,一口鲜血几乎喷出。他方才于龙在田硬拼一掌,已经受了内伤。当时身处危境,强自忍住。龙在田等人竟未看破。现在脱出虎口,心情一放松,内伤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强撑着走过几条小巷,一步一挪,脚下似有千斤之重。胸口越来越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忽然,前面的巷口走出三名蓝衫汉子,其中两人正是不久前见过的赵傅两个蓝衫剑士。天赐暗叫不妙。待看清另一蓝衫汉子的相貌,心中又是一喜。那人赤面长须,正是好朋友周天豪。他见天赐摇摇欲倒,疾步上前扶住,说道:“李兄弟,果然是你。你受伤了?谁干的?是连四海那混蛋吗?岂有此理。咱们找他讨个公道。”

    天赐道:“不是连四海,是龙在田。大哥斗不过他,快扶我走。”话音越来越弱,几不可闻。赵傅二人大惊失色,叫道:“龙在田!他也到了淮安!我的老天!公子为何与他发生冲突?”周天豪叫道:“你们没见李兄弟受伤吗?还问这些废话。快扶回去救治。”

    赵傅二人古道热肠,听说天赐是周天豪的朋友,早就将嫌隙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左一右扶住天赐,又走入小巷,敲开一所宅院。将天赐扶入卧室,放在床上。

    周天豪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药丸。说道:“兄弟,快服下,运功调息。大哥助你一臂之力。”傅姓汉子将他拦住,说道:“老周,李公子受伤不轻,你那鬼药丸根本不管用。我这里有一枚小还丹,给李公子服下吧!”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枚浑圆朱红,指头大小的丹丸。

    周天豪面露喜色,说道:“老傅,你舍得?”傅姓汉子淡淡一笑,说道:“这话问得多笨。丹药本来就是用来救命的,李公子伤重就该服下它。有什么舍得舍不得。”说罢将丹丸塞到天赐手中,诚挚之色溢于言表。

    天赐心中一暖。此时若再推辞,倒显得自家小气。当下接过丹丸,纳入口中。盘膝坐于床上,瞑目调息。这枚小还丹功效确实不凡。药力化开,随真气走遍全身。一缕热流自丹田升起,各处淤塞的经脉渐渐贯通。气行八脉,直上重楼,伤势霍然而愈。

    看着天赐的脸色由白转红,周天豪的神情也由忧转喜。天赐运功完毕,从床上跳下,又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周天豪兴奋地猛拍天赐的肩头,大笑道:“兄弟,你真不简单。我只当你箭法厉害,不想内力也如此高明。让龙在田一掌击伤,能好得这么快,功力足以跻身一流高手。看情形一年多你武功进境不小,比大哥强多了。”天赐笑道:“大哥就别捧我了。我硬接龙在田一掌,内息几乎被震散。若不是这位傅兄的一枚药丸,只怕十天半月也难痊愈。”

    周天豪一时兴奋,忘记向天赐引荐赵傅两人。经天赐一提,他猛然想起。说道:“兄弟,这两位都是大哥的同袍兄弟,也是大哥最好的朋友。这位是赵连城赵大哥,江湖人称神掌摩云。那是赞他轻功高掌法高。这位是傅青山傅二哥。因为脸似锅底,所以有一个不太动听的雅号。”傅青山眼睛一瞪,怒道:“我叫黑面钟馗。这名号如何不动听,你倒说说看。”周赵两人放声大笑。天赐不明所以。只见周天豪捧着肚子,强忍住笑,说道:“什么黑面钟馗,那是你自吹自擂。别人可都叫你黑脸小鬼。”

    傅青山气的吹胡子瞪眼,尴尬之极。天赐知道周天豪是在开玩笑。好朋友说两句笑话,无伤大雅。怕傅青山下不了台,说道:“傅兄义薄云天,不论是神是鬼,都无伤傅兄英名。”傅青山大喜,胸脯顿时拔起来。一瞪周赵两人,说道:“听听,人家李公子说的多好。哪象你们两个活宝,只会挖苦人,骂人不带脏字。”赵连城双手连摇,说道:“这笔账你只管算在老周头上。我可什么也没说。”傅青山道:“可是你笑了。笑也不许!”周赵两人连忙敛容归正,即而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们兄弟三个吵吵闹闹,亲密无间。天赐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快慰。上前一揖倒地,说道:“赵兄,傅兄,先时不知二位是周大哥之友,多有得罪。请二位海涵。”赵傅两人手足无措,连忙上前扶住,说道:“李公子,你太客气了。”周天豪嚷道:“太客气的是你们两个。什么公子不公子,好朋友也叫生分了。”天赐道:“有理有理,两位是周大哥的朋友,也就是小弟的大哥,称我一声李兄弟最好。”赵连城傅青山大喜。有幸与神箭天王兄弟相称,面子上大有光彩。大家都是豪爽性直之人,心中芥蒂早以化为乌有。谈谈笑笑,十分快意。不象是初交,而象是多年老友。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11-05
    等到天赐问起武林盟因何与卧龙山庄发生冲突,周天豪脸色一肃,说道:“兄弟,这事说来吓你一跳。皇帝就要下江南了。卧龙山庄一群大小魔头听到风声,蠢蠢欲动,图谋不轨。咱们正是为此而来,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天赐奇道:“原来你们早已得知此事。武林盟的确消息灵通。”周天豪大为得意,说道:“不是大哥吹牛,武林中不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没有武林盟不知道的。听贤弟的口气,这事也有所耳闻。”天赐道:“方才连四海带我去见龙在田贺震天,为的就是此事。百般诱劝,邀我入伙。我都婉言谢绝。”

    周天豪大笑道:“对,对!凭他卧龙山庄一群跳梁小丑,怎配邀贤弟加盟。我猜龙在田与你对掌之时一定也吃了大亏,否则他不会轻易放你走的。有贤弟助阵,咱们就不怕他姓龙的。”

    天赐自不便再谦虚,说实是比龙在田逊色一筹。经过这次交手,天赐信心大增。他苦练无相神功,内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与一流高手一争短长,指日可待。天赐问道:“大哥,贵盟有何打算。有用得上小弟之处,小弟决不袖手。”

    周天豪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卧龙山庄要刺杀皇帝,咱们要保护皇帝。他们要搅乱天下,从中取利,咱们决不容他妄为。龙首已经传下令谕,倾全力保护皇帝,沿途邪道人物一律加以驱逐。”

    天赐大喜,说道:“大哥,算我一个。”周天豪三人均喜形于色,抚掌叫好。赵连城道:“虽然咱们有李兄弟相助,实力大增,但终究敌不过龙贺两人。李兄弟或者可敌龙在田,咱哥三个可万万不是贺老贼对手。何况卧龙山庄尚不知有多少人隐身暗处。此事必须立即禀明龙首,增派高手才行。我去老石那里走一趟,先将消息传出去。”

    周傅二人连连点头。周天豪道:“老赵,别忘了向老石打点秋风。回来时在酒楼买些酒菜,痛痛快快喝几杯。”赵连城笑道:“你想酒都想疯了。酒楼早就歇业了,你让我去何处买酒?”大家一看天色,果然已经不早。方才一阵忙乱,为天赐疗伤,忘记了时辰。现在天色漆黑,已过三更。周天豪笑道:“那就一客不烦二主。向老石讨些酒菜,快去快回。”

    大笑声中,赵连城出门而去。天赐问道:“周大哥,老石是什么人?”周天豪道:“老石是本城的地头蛇,也算是武林盟的兄弟。这家伙在城中开了不少买卖,大把捞钱,油水十足。咱们不帮他花花,你说是不是有点对不起他?”说罢大笑不止。天赐也不禁莞尔。

    赵连城离开许久,仍然不见回来。三人未进晚餐,饥肠辘辘,越等越不耐烦。念着即将到口的美酒佳肴,馋涎欲滴。傅青山骂道:“他妈的老赵,磨磨蹭蹭,真是急死人。莫不是这家伙先同老石喝上了?真不讲义气。回来一定要臭骂他一顿。”周天豪随声附合,将赵连城说得一无是处。

    两人正在骂不绝口,外边忽然有了响动。咣当一声大门被人撞开。三人同时变色,从椅中一跃而起。只见两名仆人扶着赵连城走入房中。赵连城浑身浴血,肩背各有几处刀伤,鲜血仍在汩汩流出。失血过多,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剧痛难当。

    周天豪急忙为他闭脉止血,扶上床躺倒。问道:“老赵,出了什么事?”赵连城紧锁眉头,声音微弱:“别提了,老石已经完了。消息也没能传出去。”傅青山眼睛一瞪,叫道:“他娘的,是谁胆大包天,竟敢找咱武林盟的麻烦。”周天豪道:“这还用问,一定是卧龙山庄的狗崽子。老赵,你好好躺着。我去找他们算帐。”

    赵连城急叫道:“别去!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唉!我到老石那里,还没讲上三句话,狗崽子们就到了。卧龙山庄八大金刚的猛虎黑豹两人领头,人数有三五十。不论妇孺,逢人就杀。老石当场死在黑豹刀下。我也敌不过猛虎,拼死冲出来报信。”他重伤之后连续讲话,已经有些力不能支,气喘吁吁。

    周天豪道:“老赵,你放心,我听你的。”又向傅青山道:“老傅,拿刀伤药来。”大家一齐动手为赵连城撕去伤口碎布,上药裹伤。点上昏穴,让他静养。将赵连城安排妥当,周天豪道:“老傅,只好麻烦你跑一趟了。这个消息一定要送回去。老石不能白死。他妈的卧龙山庄一群狗日的,一个也别向安生。”

    傅青山道:“没问题,这事就交给我吧。”转身就往门外走。周天豪一把抓住,说道:“别冒失。咱们的住处不用说早让人家盯牢了,你这一出去不等于送入虎口吗?从地道走。”一按墙上的机枢,墙角的一个壁橱马上象门一样打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天赐知道这所宅院一定是武林盟设在本城的秘站,建有地道以备不测,并非奇事。说道:“傅大哥,你这身装束太醒目。咱们把衣服对换过来,你穿我的,就没人能认出你了。”傅青山深以为然,当即将衣服掉换。天赐于傅青山都是高大魁梧的身材,衣服均十分合体。傅青山抄起天赐的大竹笠,钻入洞口,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天豪又按下机枢,关上壁橱。坐回到椅上,神情紧张。坐不多久又站起来,不停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心事重重。天赐宽慰道:“周大哥,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卧龙山庄找上门,也没什么好怕的。”周天豪停住脚步,神色黯然。说道:“我不是怕。好歹也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刀口舐血,出生入死,从不知什么叫怕。我是担心老赵和老傅。老傅此行大是凶险。卧龙山庄一定会沿途截杀,封锁消息。老傅如果不小心泄露行迹,只怕凶多吉少。再就是老赵。卧龙山庄如果杀上门,我实在无力保护他。”

    他未顾自己,先顾朋友,如此义气深重,天赐不禁为之感动。说道:“大哥,别忘了还有小弟。龙在田不来便罢。他如果胆敢登门生事,凭小弟的神弓神箭,一定杀他个人仰马翻,血流成河。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一听此言,周天豪精神大振,豪气勃发,抑郁之态一扫而空。叫道:“说的对!兄弟神箭之术,三仙也怕得要死。他龙在田并不比三仙高明,还怕他个鸟。有兄弟在此,龙在田那厮根本就不敢来。”

    话虽如此,两人心中仍忐忑不安。当天夜里不敢安睡,轮流值夜。一个负责上半夜,一个负责下半夜。所幸一夜无事,也许真让周天豪说中了。第二天傍晚,傅青山匆匆返回,说消息已经送到了宝应,由那边的堂口传回总堂。天赐与周天豪放下了一半心事。傅青山连夜奔波,疲惫不堪。周天豪安排他休息,当晚仍是两人轮流值夜。又是一宿无事。天赐暗自奇怪。卧龙山庄如果要下手,乘此时武林盟人手不齐,正是个好机会。却为何按兵不动?难道龙在田真的惧怕他的箭术,或者他们也人手不足,正在等待大援到来。

    就这样提心吊胆又过了两天,总堂第一批增援的高手总算赶到了。为首的三名黄衣剑士天赐都认识。一个是九天云鹏郝大鹏,在江宁县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另两个是在纯阳庄结识的殷正元殷正亨兄弟,算是谈得来的朋友。殷氏兄弟见识过天赐的神勇,对他十分钦佩。郝大鹏却对天赐的武功颇为轻视,对他也就不够客气。

    实力既增,大家的胆气大壮。依着傅青山的主意,就要登门问罪,为赵石两人报仇。天赐忙加阻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敌情不明,不知卧龙山庄究竟来了多少高手,更不知落脚在何处,决不能贸然动手。大家深以为然。暗作计议,设法打探消息。商议的结果,由天赐与周天豪乔装改扮,打探敌情。最好捉个活口回来。其余的人留下。一者保护赵连城,二者养精畜锐,等待总堂第二批大援到来。那时再动手不迟。

    天赐与周天豪改换装束。周天豪将红脸涂黑。天赐粘上两撇假须。傅青山不知从何处弄来两件羊皮袄和两顶狗皮暖帽,为两人换上。装扮得土里土气,俨然是两个乡巴佬。

    周天豪手持一盏油灯,领着天赐钻入地道。地道曲曲折折,仅容一人通过,猫腰弓背而行,许久也没走到出口。天赐暗赞武林盟思虑周密,花费许多时日人力修建如此长的一条地道。现在观之,心血没有白花,终于派上了大用。估计走出了百余丈,地道向上扬起,出现了一个木板遮住的洞口。

    周天豪在木板上轻轻敲了三下。只听上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是谁?”周天豪道:“是我,老周。”木板应声而启。洞口站着一个须发苍然的乡下老者,盯着周天豪这一身装束发呆。周天豪也哑然失笑。两人一前一后钻出洞口。那老者又将木板盖上,搬过一个大木柜将木板遮住。那大木柜不下百斤,在这老者手中却轻若无物。看样子他也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周天豪向那老者道:“老王,这几天风声正紧。你可要看守好门户,莫让卧龙山庄钻了空子。”叮嘱过后,周天豪与天赐推门而出。此处是城外的一座小茅屋,处于一个七八户人家的小村落之中。四周都是田地,远远可以望见山阳城的城墙。

    两人做出一付猥琐之态,向城门走去。守门的官兵见是两个乡下老者,也懒得理会。两人径直进城,磨磨蹭蹭走向龙在田贺震天的落脚之处。几天前天赐曾经来过,知道路径。这条巷子是条死巷,巷口是出入的必经之路。两人找到一处朝阳的墙根蹲下来,远远监视巷口过往之人。两个乡下人蹲在墙根晒太阳,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丝毫也不会启人疑窦。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懒洋洋,十分惬意。

    巷口静悄悄的,偶尔走出一两个人,也都不象是练武人,大约是巷中的住户。两人耐心地等下去。忽然周天豪偷偷一捅天赐。天赐向巷口望去,只见一个人匆匆而出,正是连四海。连四海走出巷口,折向西行,正好从他们前面疾步走过,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两个晒太阳的乡巴佬。

    捉活口问消息很有学问。身份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身份太低,不知内情,什么也问不出。身份太高又不易擒获,一旦失手就会打草惊蛇。这连四海身份不高也不低,正好合适。周天豪心中暗喜,俯在天赐耳畔说道:“兄弟,咱们跟下去。”天赐摇摇头,说道:“小弟与连四海曾有一段交情。现在虽然翻脸为仇,小弟却不忍向他下手。放过他,咱们另外找人。”周天豪很能理解天赐的心情,说道:“兄弟,你是对的。做人不能不讲义气。宁可空手而归,也不能动他。”

    两人继续耐心地等下去。过不多时,巷口又走出一个人。身材瘦小,步履轻捷。身着黑衣,面孔也是一般黑。双目炯炯放光,可见功力不弱。他走出巷口,先是东张西望,确认没有可疑之人,便向东折下去。

    周天豪神情紧张,悄声道:“卧龙山庄八大金刚之一,黑豹。”天赐想起几天前那桩公案,黑豹正是杀害老石一家的正凶。擒下他报仇问口供一举两得。说道:“大哥,跟下去。”周天豪面有难色,说道:“兄弟,他武功高强,远胜于我。只怕不容易对付。”天赐道:“放心,有小弟呢!他武功高身份高,自然知道更多的内情。乘他现在落单,正是个机会。”不由分说,拉起周天豪就走。紧紧跟随下去,越追越近。

    大街上众目睽睽,不方便下手。所幸黑豹走出不远便拐入一条小巷,机会到了!天赐与周天豪并肩跟入巷中。周天豪心情紧张,脚下略重。黑豹十分机警,立刻察觉。行到僻静处,黑豹倏然转身,说道:“好朋友,别跟着爷爷。乘爷爷现在心情尚佳,赶快滚蛋,莫找不自在。”

    天赐做出一付讶然的神态,大模大样走上前去。指着黑豹的鼻子,骂道:“你不是王家的老八吗?怎么连你李大叔也不认得了?真是岂有此理。”周天豪听他将黑豹骂做王八,心中暗笑。黑豹却没听出王家老八的含意。让一个无知穷汉缠上身依老卖老,不由得大怒,叫道:“放屁!谁认得你这老匹夫。还不快给我滚蛋。惹得你家黑爷爷火起,打烂你的狗头。”天赐叫道:“反了,反了!竟敢对长辈无礼,没有教养。回去一定要告诉你那死鬼老爹,重重责罚。”黑豹怒不可遏,吼叫道:“该死!”一拳迎面打去。盛怒之下,这一拳运足了十成功力。在他想来,这村汉必将应拳而倒,头破血流,呜呼哀哉。

    谁知大谬不然。天赐慌慌张张向下一蹲,动作难看之极,却将来拳让开,抢进黑豹怀中。黑豹不及细想这村汉为何能让开他快如闪电的拳招。见天赐抢近身,近身相搏正是他的拿手绝技。当下化拳为掌,向下猛劈。右膝抬起,撞向天赐下阴。变招快捷,不愧为武林好手。天赐嘻嘻一笑,身似游鱼,飞快地滑到黑豹身侧。黑豹一掌一膝全部落空。天赐挥起铁掌,重重劈在黑豹的后颈上。这一击有千钧之力,黑豹苦修数十年的护体真气也承受不起。后颈疼痛如割,狂吼一声,扑倒在地。天赐跳上去按住他的肩头,右膝顶住他后腰命门穴。低笑道:“王老八,老实点吧!”

    黑豹穴道受制,浑身无力,只有乖乖爬在地上。怒叫道:“你是何人?暗算伤人,不是好汉。有种的咱们明刀明枪再来比过。”天赐笑道:“王老八,连你李大叔都不认识吗?你李大叔姓李大号天赐。出手暗算是看得起你。象你这种货色,十个八个也不放在你李大叔眼里。”

    黑豹头颈昂起,怒骂道:“李天赐,你是个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咱们二公子待你不薄,诚心诚意邀你加盟。你不答应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念前情,向咱卧龙山庄下手?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都用得出来。”

    天赐笑骂道:“屁个诚心诚意!你李大叔几乎让龙老二一掌打死,这叫诚心诚意?卧龙山庄如果是安善良民,咱们自然是朋友。现在卧龙山庄要图谋造反,咱们就是生死仇敌,势不两立。俗话说:遇文王,讲礼义。遇桀纣,动干戈。对付你这反贼,这还算是客气的。王老八,别怨我,怨只怨你自己错投了主子。”说罢一掌击在他后脑上。黑豹眼一瞪腿一伸,昏死过去。

    天赐三招两式便将卧龙山庄八大金刚之一的黑豹制住,收拾的服服帖帖。周天豪十分钦佩,赞道:“好兄弟,真有你的!”从皮袄中摸出一个大布口袋,两人合力将黑豹塞入袋中,扎住袋口。天赐往肩上一扛,不走大街,穿小巷返回住处。

    大家见天赐将黑豹捉回,这可是个重要人物,均大喜过望。傅青山恨他杀害老石,上去就是重重两记耳光。黑豹吃痛,立即醒来。看清室内武林盟诸人,便知已经落入敌手。穴道受制,逃跑势不可能。横下一条心,瞑目待死。

    郝大鹏搬来一张大椅,在床前一坐,悠哉悠哉摇着二郎腿。面带笑意,说道:“黑豹,你是个明白人。硬撑下去对你没什么好处。你杀害本盟兄弟,现在落在咱们手里,你死定了。死前我有几件小事问你。如果你的答复令人满意,你会死得很痛快很舒服。如果不能令人满意,郝某有数不清的整人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黑豹冷笑道:“姓石的是我杀的。死在爷爷刀下,怪他学艺不精。你们要为他报仇,只管下手就是。想从爷爷这里问出口供,做梦!爷爷骨头硬得很,决不会向你姓郝的低头。”

    傅青山怒不可遏,上去就是正反两记耳光。骂道:“我操你祖宗!死到临头你还要嘴硬。你杀老石就算他学艺不精,他的满门老幼与你何仇何恨?”黑豹一撇嘴,面露不屑之色。冷笑道:“爷爷天生就喜欢杀人,你管得着吗?”傅青山气的黑脸变色,吼叫道:“我打死你这狗杂种!”揪住黑豹的衣领,从床上提起,抡拳便打。大家连忙阻拦,黑豹头上早已不知挨了多少拳,肿起了多少包。

    郝大鹏将傅青山斥退。他是黄衣剑士,地位高过傅青山。傅青山不敢不从,忿忿然退到一旁。郝大鹏盯着黑豹,赞道:“好样的,象条汉子!”话锋忽然一转,又道:“象你这样的好汉,郝某见得多了。经过郝某的劝说,最终都变成了一条虫,乖乖听我的吩咐。黑豹,你想不想试试?”

    黑豹冷笑道:“你不妨试试,爷爷正想开开眼界。”郝大鹏嘿嘿笑道:“黑豹,是你自找苦吃,别怨我心狠手辣。”抓起黑豹的右手腕,用力一抖,用上了分筋错骨的手法。黑豹肩肘关节全部错开,骨断筋折之声传出。痛得他面目扭曲,豆大的汗珠滴滴滚落。却仍紧咬牙关,圆睁怒目,一声也不出。郝大鹏又抓起黑豹的左腕,如法炮制。黑豹浑身抽搐不止,剧痛难当,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郝大鹏毫不动容,吩咐取来一盆冷水,当头淋下。黑豹被冷水一激,又悠悠醒来。郝大鹏冷笑道:“黑豹,这滋味如何?还想尝尝吗?”黑豹受创甚剧,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微弱,口中却仍强悍不屈。说道:“姓郝的,这滋味挺不错。再来,爷爷还不过瘾。”郝大鹏叫道:“好,今天就让你过足瘾。”伸手抓起黑豹足踝,又要将他的腿骨全部错开。

    天赐暗道:“这郝大鹏怎么如此残忍?”天赐虽然痛恨黑豹滥杀无辜,见他身受酷刑,仍有些于心不忍。说道:“郝大侠,且慢动手。再继续用刑,只怕他熬不过去。弄死他就什么口供也问不出了。”

    黑豹是天赐捉来的,天赐的话自然有份量。郝大鹏不能不给这个面子,说道:“既然是李老弟发话,我就先饶过他。”将黑豹卸脱的关节一一接上,不理会他的痛苦之色。冷冷道:“黑豹,不要得意。等诸葛长老一到,你会乖乖招供,连你家十八代祖宗的丑事也一一报出来。诸葛长老问口供的本领比郝某高明百倍,你等着瞧吧!”

    周天豪傅青山将黑豹抬下去,严加看管。大家分头去布置防守事宜。黑豹被擒,卧龙山庄必能猜出是武林盟所为。估计今夜有可能来抢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天赐与郝大鹏殷氏兄弟商议妥当。宅院四周不派警哨,全部回房休息,以免被卧龙山庄暗算。各处灯火全部熄灭,让对手摸不清底细。警戒之事由他们四个武功最高者负责。

    约摸到了三更天。大家的心情渐趋紧张,各自运功,凝神定气,留意四周动静。忽然,天赐神色一变,低声道:“有人来了!”这四人以他内力最深,耳力最强,率先察觉到异状。果然,过不多久,宅院外传来夜行人衣袂破空的猎猎声。郝大鹏与殷氏兄弟也听清了。郝大鹏低声问道:“怎么办?”天赐道:“对手人数不少,其中不乏好手。咱们已经陷入重围。先不要贸然出去,看看动静再说。如果风色不对,你们从地道撤走。我留下来抵挡一阵。”无形中天赐成为这一行人的首领,郝大鹏与殷氏兄弟对他十分信服。闻言点头称善,分头向手下人传讯。

    就在这时,宅院四周的屋顶上出现了数十条黑影。有人高声叫道:“武林盟的朋友们听着:卧龙山庄找上门了。不要再做缩头乌龟,快快出来领死。”又有人大笑道:“什么武林盟,他娘的应该叫做乌龟盟。”众人哄然叫道:“乌龟盟的朋友,快快出来领死!”

    郝大鹏与殷氏兄弟气得脸色铁青。天赐连忙打手势,示意他们不可妄动。捅破窗棂纸向外观看,低声道:“龙在田贺震天都来了,还有几个我不认得。郝兄来看一看。”郝大鹏凑上去观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道:“龙在田!贺震天!他娘的,还有狂狮猛虎,那个大块头一定是白熊。好家伙,对手实力太强,咱们无法力敌。”

    这时外面有人叫道:“弟兄们,放火烧屋,把兔崽子们全给我赶出来。”是龙在田的声音。随即又有人叫道:“乌龟盟的朋友,再不出头,就要尝到火烤乌龟的滋味了。”大笑声中无数枝火把燃起,室外一片通明,窗棂纸也映红了。

    郝大鹏脸色大变,殷氏兄弟低声咒骂,就要冲杀出去。天赐急忙阻拦,说道;“不能出去。这一出去势必有一场混战,敌强我弱,凶多吉少。还是让我一个人出去胡闹一气,挡得一时是一时。”他身上的老羊皮袄还没换下。从怀里摸出那两撇假须,沾在唇上。再将狗皮帽子扣在头上,又恢复了日间那身村汉装束。想一想还不放心,又将周天豪用来涂脸的锅灰胡乱抹了些,面皮变成了锅底色。别说现在是黑夜,就算白天也没人能认出他是何人。

    扫视屋中,发现墙角立着一个六尺高的落地香炉。黄铜的长柄成竹节状,足有鹅卵粗细。圆形的底座也是黄铜铸成,状如磨盘。再加上顶端的球形炉身,怕不有百余斤重。武林盟中多为粗豪汉子,焚香洁室的雅事自不会做。这件古香炉只是个摆设,正好拿来做兵器。

    天赐抄起香炉,拉开门闩,一跃而出。大叫道:“呔!不开眼的小贼,竟敢登门生事。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你们还不知爷爷的厉害。”说罢抡动香炉,胡乱舞起,虎虎生风,声势慑人。百余斤的香炉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这等粗笨功夫在卧龙山庄群雄看来自然不值一文。大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个凶猛汉子喝道:“老匹夫,咱们来找乌龟盟的朋友算帐,不关你的事,赶快滚蛋。”只见此人一头长发披散,手中提着一把鬼头刀,大约就是卧龙山庄八大金刚中居于首位的狂狮。天赐停住手,将香炉扛在肩上。故作姿态,奇道:“原来你们不是小贼,恕老夫失礼。本宅只有两条腿的活人,没有四条腿的乌龟。你们要寻亲访友,只怕找错了地方。”

    狂狮大怒,喝道;“放屁!你这老匹夫竟敢出口伤人,该死之极!你如果是武林盟的爪牙,就不要藏头露尾,快快报上名号。老子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天赐大笑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强盗。夜闯民宅,该当何罪?乘现在官兵未至,马上逃走还来得及。如果胆敢撒野,爷爷刀下……不香炉之下,可是大鬼小鬼照单全收,从不须通什么名号。”

    狂狮火冒三丈,叫骂道:“老匹夫有眼无珠,吃我一刀!”从屋顶飞身扑至,鬼头刀带着风声当头劈下。力猛刀沉,快如闪电。天赐不慌不忙,嘻嘻一笑,侧身一跨步,轻巧地闪开。口中仍不忘讥嘲道:“小贼,没砍着。”狂狮怒吼一声,蓦然变招,挥刀拦腰横扫。天赐原地不动,胸腹疾收。这一刀擦胸口而过,险之又险。天赐却胸有成竹,面不改色。嘻笑道:“还差点,再来!”狂狮怒火更盛,长发暴竖。挥刀合身扑近,刀影重重,寒光闪闪,欲将天赐一刀两断,解心头之恨。天赐穿行于刀光之中,游刃有余,状似闲庭信步。香炉提在手中,即不招架,也不进攻。口中笑道:“小贼,你还差得太远。想与爷爷过招,回家再练二十年吧!”

    狂狮怒吼道:“老匹夫,有本事你就别躲,咱们真刀真枪拼个死活。耍嘴皮子不算好汉。”一旁观战的猛虎白熊听这乡巴佬口出狂言,又见老大收拾他不下,按捺不住心中焦躁,跃跃欲试。天赐戏耍狂狮,轻松自如,激斗之中也没忘记留意四周的动静。猛虎白熊的神态自然全落在他眼中。笑道:“使虎尾鞭的,使镔铁锤的,你们两个客气什么,怎么还不下来?象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小脚色,百八十个爷爷也不放在眼里,来多少收拾多少。”

    猛虎白熊怒不可遏,叫道:“老匹夫,大言不惭。”猛虎舞起手中虎尾钢鞭。白熊将一双铁锤磕得叮当作响,火花四溅。双双跃落院中,将天赐围在中央。

    天赐笑道:“且慢动手!庭院窄小,两人过招尚可,四个人就施展不开了。如果打坏什么家什,你们不会心痛,我老人家可有些舍不得。”狂狮猛虎白熊三人大叫道:“这可由不得你。”铁锤钢鞭鬼头刀同时攻至。铁锤击顶,钢鞭扫腿,鬼头刀拦腰横砍,配合的天衣无缝,密不透风。天赐怪叫道:“岂有此理!我老人家说在哪儿打就在哪儿打。”说话间脚下似行云流水,左穿右插,从刀光锤影之中脱出。手中沉重的香炉丝毫无碍于轻功的施展。身形拔地而起,高高飞过院墙,轻飘飘落在街上。怪叫道:“来来来!三个小猴崽子,让我老人家好好教训教训你们。有谁不服不妨一起上。”

    狂狮猛虎紧追天赐,一齐跃出院墙。白熊却不善轻功,一锤击破院门,大步而出。天赐佯装大怒,指着白熊骂道:“你这傻大个该死,竟敢打坏我老人家院门。此门乃前朝古物,万金不换。啊哈!你小子今天要破财了。我老人家要擒下你,先作抵押。让你的主子拿一万两银子,不,拿十万两银子来换。少一文就要了你的狗命。”

    白熊怒不可遏,怪叫一声,猛扑而上。双锤做钟鼓齐鸣之式,击向天赐的两侧太阳穴。天赐笑道:“好厉害!”香炉竖起,左右一分。叮当两声巨响,双锤撞在香炉的黄铜底座上,立刻崩开。白熊双臂酸麻,铁锤几乎脱手飞出。狂狮猛虎紧跟着扑上,刀鞭斩腰砸顶,来势凶猛。天赐舞动香炉,化成一团金光。只听连声巨响,刀鞭又被封开。

    这一次交手与方才大不相同。方才天赐心存戏耍之念,只管闪避。现在却施展千斤神力,硬接硬架。狂狮猛虎白熊使用的都是重兵器,可见臂力不弱。可是与天赐相比却相差太远,合三人之力也抵挡不住天赐的攻势,步步后退,狼狈万状。

    龙在田贺震天在一旁观战,越看越吃惊。这个怪老者是何来路?看他出手时而似游鱼戏水,灵动自如,时而似猛虎下山,势不可挡。以龙贺二人的眼力,居然也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他独斗三名好手,似乎未尽全力,武功之高,江湖罕见。龙在田轻声问道:“贺大叔,您久在江湖,见闻广博。可知武林中有这样一位高人吗?”

    贺震天捻髯沉吟良久,说道:“此人武功之高,不在你我之下。如果是武林盟的人,应该是红衣长老一级的高手。但武林盟的长老就那几个,我全识得。如曹国梁诸葛桢,都一本正经,决不会这般胡闹。而钟云翱则对他的一部虬髯十分珍视,也不会无故剃去。如果说是司马玉麒就更不可能。他号称江南美剑客,不会扮成这付邋遢模样。”龙在田紧锁眉头,说道:“会不会是武林盟新近网罗的隐世高手?我下去探探他的底细,让他将看家本领施展出来。”贺震天点点头,说道:“有此可能。二公子,多加小心。”

    他们在房顶低声计议,下边早已分出了胜负。天赐将狂狮猛虎远远逼退,专向白熊一人下手。不出三招,长柄香炉的巨大炉身正砸在白熊的后臀上。虽然白熊体健似牛,皮糙肉厚,这一记重击他也禁受不起。嗥叫一声,扑倒在地。天赐跳上去,用香炉顶住他的后腰。怪叫道:“好小子,我老人家总算捉到你了。十万两银子,快快赔来。”狂狮猛虎大惊失色,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出手。

    龙在田飞身跃下,向天赐抱拳为礼。强挤出一付笑容,说道:“这位老英雄请了!在下龙在田,江湖匪号铁面神龙。请教老英雄尊姓大名,何方得意?”天赐眼皮一翻,斜眼相视。说道:“龙在田?没听说过,无名小卒一个。我老人家的名号你不配问。嘿嘿!回去向你老爹打听打听,他也许知道。”

    龙在田心中暗懔,更加不敢得罪。赔笑道:“老英雄,在下这位兄弟愚鲁无知,得罪您老,在下先行赔礼。请老英雄赏在下一个薄面,放过他这一遭。在下感激不尽。”天赐怪笑道:“放过他?说的好轻松。放过他我的十万两银子不就泡汤了。这种亏本生意万万不能做。你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吗?十万两银子就向你讨。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拿十万两银子,我马上放人。”

    龙在田强压怒火,说道:“老英雄,十万两银子卧龙山庄拿得出,但你要拿走必须有真本领让龙某信服。在下欲向老英雄讨教几招。如果不敌,别说十万两银子,一百万两也行。如果在下侥幸占了上风,老英雄又怎么说?”

    天赐听龙在田一口一个老英雄,心中窃笑不已。他与狂狮等三名武林好手过招,为防让龙贺二人窥破底细,不敢施展绝活,只用些平庸招式硬拼硬挡,耗费了不少气力。此时乘说话之机,暗运无相神功,精力渐复。面上却不露声色,笑道:“一百万两银子!啊哈!我老人家要发大财了。先算算如何化用。买房子买地是要的,讨老婆生儿子是要的。还要给儿子买房子买地讨老婆,给孙子……咦!不对。你小子既然敢以一百万两银子做赌注,一定有两下子。我老人家未必一定能赢。一旦失手,我可是穷光蛋一个,别说一百万,一两银子也没有。拿什么赔你?”

    龙在田道:“老英雄一旦失手,龙某也不要你赔银子。只要老英雄一句话。”天赐笑道:“一句话?这真是便宜之极。快说是什么话?”龙在田道:“只要老英雄千金一诺,不再插手卧龙山庄与武林盟之间的恩怨纠葛。老英雄如果有兴趣,卧龙山庄扫榻以待。”

    天赐自觉精力已复,足以与龙在田一搏。佯装大喜,说道:“妙极,妙极!我老人家占了天大的便宜,不能不领你这个情。”收回顶在白熊腰间的香炉,笑道:“我老人家也不怕你赖帐,人先还给你。”脚尖一挑,白熊偌大的身躯横飞而起,撞向龙在田。

    龙在田不敢大意,运功于双掌,化解来势,接下白熊,交给狂狮猛虎。说道:“老英雄是个痛快人,龙某佩服。”天赐怪叫道:“废话少说。一百万两银子的输赢,我老人家等不及了。”装模作样,紧一紧老羊皮袄,胸脯一拔,说道:“小子,上吧!我老人家先让你三招。”

    龙在田挥手招呼,从人送上一柄金背大环刀。龙在田掂刀在手,沉声道:“老英雄,恕龙某失礼。”拉开架式,蓄势待发,面临强敌不敢有丝毫大意。天赐心中虽然紧张,外表却不露痕迹,做出一付傲然之态,神情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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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11-05
第十四回 马思边草拳毛动 雕盼青云睡眼开
    天赐与龙在田各自凝聚功力,准备一搏。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正在此时,西边大街上驰来了数道黑影,身法奇快。有人厉声喝道:“住手!府城大邑,岂容尔等江湖匪类横行。”说话间一行人驰到近前。那发话之人是个锦衣佩剑汉子,面目冷森,眼角带煞,腆胸叠肚,傲气十足。他身后又有两名老者。一个身着灰衣,手臂奇长,身材高瘦似竹竿。一张马脸皮笑肉不笑,三角眼隐隐放光。长眉斜垂而下,阴森可怖。另一人则身高体壮,筋骨虬结,狮鼻阔口,一部花白的虬髯根根暴竖。满面红光,不见老态。凌厉的目光不住扫向在场诸人,凶态毕露。

    龙在田见有人搅局,心中大为不快。冷笑道:“好朋友莫管闲事。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咱们在此了断私人恩怨,不关你们的事。快走快走。”凶猛老者环眼一瞪,怒斥道:“小辈,好大的狗胆!也不知睁眼看看老夫是何人。老夫活到这一大把年纪,还没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龙在田天性狂傲,闻言怒火上升,骂道:“不开眼的老匹夫,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龙某何许人也,由得你在此狂吠?念你上了几岁年纪,有眼无珠,龙某也不与你一般见识。赶快滚蛋,莫在这里惹厌。”

    凶猛老者怒极反笑,笑声雄浑,慑人心魄。说道:“世上居然有此等不知死活之辈。老二,你说可笑不可笑?”高瘦老者不动声色,嘴角挤出一丝冷笑,说道:“老大,你有许多天不发利市,正好拿这狂妄无知的小辈开刀。这小辈扎手得很,宰起来一定过瘾。”

    锦衣佩剑汉子听龙在田报出姓氏,立刻猜知他的来历。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对太行双英二位老前辈无礼。”他报出两老者名号,意在提醒龙在田。两老者是太行双英,不可得罪。龙在田不是糊涂人,太行双英之名他早有耳闻。老大铁臂人屠施明轩,老二长眉吊客常荫亭。其名明轩荫亭虽雅,实则是杀人如麻的凶魔,横行燕赵的巨寇,沾不上半分雅味。双英是自称自赞,武林人士背地里都称其为太行双凶。听说这二人已经投靠了锦衣卫,刘进忠待之如上宾,甚为倚重。这两人的武功与他龙在田只在伯仲之间,并不足为惧。但锦衣卫却万万不能得罪。龙在田有心说两句客气话,赔礼道歉,却又放不下颜面,尴尬之极。

    贺震天却是人老成精,玲珑剔透。飞身跃下墙头,上前弓身一揖。说道:“原来是施大侠常大侠,小弟贺震天有礼了。我这位世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请二位海涵。”贺震天的名号威震大河两岸,太行双凶岂能不知。听他言辞谦逊,太行双凶心中受用。施明轩道:“既然是贺老弟讲情,施某就放过他。”又向龙在田道:“小辈,以后招子要放亮点。象你这样的愣头青,胡咬乱吠,不知高低,能活到现在,真叫祖上积德。”

    龙在田被施明轩挖苦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满腹的怒气无处发泄。那锦衣佩剑汉子生怕他一时下不了台,又生事端。俯在施明轩耳边窃窃私语。施明轩脸色一变,随即堆起满面笑容,向龙在田道:“这位小哥原来是龙老英雄的公子。我与令尊也曾有过数面之缘,蒙他不弃,兄弟相称。咱们不算外人。方才老夫的胡言乱言,你别往心里去。”龙在田乘机下台,做出一付恭敬之态,弓身施礼,口称不敢。

    施明轩忽然脸色一沉,说道:“龙老英雄的交情咱们不能不顾。但私谊归私谊,老夫职责在身,不能不公事公办。冷大人,此事应该交由你处理。”贺震天忙问道:“这位冷大人官号如何称呼?”那锦衣佩剑汉子神情倨傲,冷冷道:“本官冷逢春。”贺震天大吃一惊,忙深施一礼,说道:“原来是千户大人,恕在下失礼。”这冷逢春是锦衣卫的千户,刘进忠的心腹死党。权倾朝野,炙手可热。龙老爷子与刘进忠有交情,他一定知晓。故而方才尽力维护,及时阻止了双方的一场争斗。

    冷千户也不还礼,依旧冷冷道:“本官此次奉旨南下,巡视卫河沿途各府县,清除江湖人物。为的是什么,贺大侠心里有数。如今各卫官军大举出动,严密盘查过往人等。如遇可疑人物,不法之徒,立即拒捕,决不宽贷。贺大侠此时光临淮安府,未免不是时候。今夜聚众斗殴,扰乱治安,更犯了大忌。本官看在龙老英雄面上,不再追究。尔等速速退去,立刻回转河南,不许在此地逗留。”

    天赐听到冷逢春的名字,立刻想到杀父毁家之恨。一年前率领锦衣卫去兖州府办案之人不正是这个冷千户吗?心中虽然恨极,但冷千户这次南下是为保护皇帝,与他目的相同。要杀冷千户报仇,不妨再等些时日。又听冷千户与龙在田贺震天这些居心叵测之徒套交情,居然不知这些人是来刺杀皇帝的。天赐又觉可气,又觉可笑。忽然童心大起,叫道:“不行,不行!不能让他们走。我老人家还要向他们讨银子,整整一百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冷千户方才见卧龙山庄群雄如临大敌,对付这个土老头,知他绝非凡俗之辈,不敢心存轻视。说道:“一百万两银子!老爷子,你这不是存心敲诈吗?一百万两银子足以买下几万顷良田,便是万岁爷要拿出一百万两银子也要心痛半日。老爷子真是狮子大开口。果真将这一百万两银子交给你,堆起来象一座小山,拿不走搬不动,只怕还要招灾惹祸。我看老爷子还是省省心,别做这发财梦了。”

    天赐眼睛一瞪,佯怒道:“你是帮他们讲情吗?这些家伙都是江洋大盗,登门行劫,还要放火烧屋。那傻大个无故打坏我老人家的院门,不找他们赔找谁赔?你这小子究竟是官是匪,只管维护这些江洋大盗。岂有此理!”

    冷千户心中有气。一时摸不清天赐底细,又不敢发作。愠道:“老爷子不要血口喷人。本官乃堂堂锦衣卫千户,怎么会维护盗匪。这几位都是安善良民,一时误会,打破了老爷子的院门,引起争端。本官排难解纷,有何不可?”

    天赐冷笑道:“好个锦衣卫千户,强词夺理,不辨是非。民不与官争,我老人家怕你,一百万两银子的账留待日后再算。”扛起长柄香炉,进门去了。

    冷千户与太行双凶面面相觑,弄不清这老头目的何在。方才口口声声要讨账,现在又说走就走,似乎并不真想要一百万两银子。向龙在田贺震天打听其来历,龙贺二人均摇头不知。这二位正有满腹的不痛快。撞上这个莫名其妙的土老头,不但今夜救人的计划全部落空,又让锦衣卫撞见,今后行事不免有诸多顾忌。心情恶劣,却不敢在冷千户等人面前表露出来。强作欢颜略加敷衍,招呼手下人众灰溜溜退走了。

    冷千户与太行双凶低声计议,均认为这土老头大为可疑,决不能轻易放过。如果他是位隐世高手,不妨设法网罗。如果他心怀不轨,就要下手铲除。商议即定,三人步入院中。大门已经让白熊一锤打破,不必再扣门求进。走到天井之中,冷千户朗声道:“老爷子,本官登门造访,请老爷子现身一见。”

    正堂上灯火倏亮。一人开门出来,抱拳为礼,说道:“草民郝大鹏见过诸位大人。”冷千户对武林形势十分熟悉,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大多有所耳闻。听郝大鹏报出名号,又见他一身黄衣,冷千户诧道:“尊驾就是武林盟的黄衣剑士,人称九天云鹏的郝大侠吗?”郝大鹏道:“正是草民。诸位大人远在京师,也知草民贱名,草民深感荣幸。”

    冷千户与太行双凶对视一眼,心中均十分诧异。方才卧龙山庄登门闹事,居然是为武林盟而来。两大江湖帮会火并,这可是一件足以轰动武林的大事。冷千户问道:“方才那位老爷子也是贵盟的剑士吗?可否请出一见?”郝大鹏面有难色,嗫嚅道;“这个,咳!诸位大人请房中落座。草民这就唤他出来。他方才言语无礼,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将三人让进正堂,献上香茗。又向厢房叫道:“李老弟,几位大人要见你。”

    只见东厢门帘一挑,走出一位青年壮士。身着蓝衫,英挺不凡。走到三人座前,长揖为礼,说道:“草民李大郎见过诸位大人。适才一时戏言,只为激卧龙山庄之人尽早离去,并无责怪诸位大人之意。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冷千户三人面面相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令龙在田贺震天忌惮的土老头居然是一位年轻人,实在看不出他也是一位武林高手。施明轩干咳一声,站起身来。拉着天赐的手,邪笑道:“李老弟,咱哥俩多多亲近。”手上用足七成功力,紧紧一握。天赐不禁微微皱眉。施明轩的手掌象一把烧红的铁钳,又硬又热,几乎让他禁受不起。急忙运起内力,以柔劲化解。口中说道:“久仰老前辈威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施明轩用力许久,手上加足十成功力,仍无法探明天赐的底细。掌中握的似乎不是手,而是一团棉絮,浑不着力。施明轩无奈只得放弃相试之念,大笑两声掩饰尴尬之情。说道:“李老弟武功不俗,咱们不妨交个朋友。请坐。”拉着天赐在他身旁落座,又道:“以李老弟这份功力,在武林盟中仅为一蓝衣剑士,这未免……,咳!未免太委屈老弟了。”

    天赐微笑道:“前辈过誉。晚辈武功低微,不值一提。武林盟比晚辈高明之人多如牛毛,晚辈实不敢妄自尊大。何况晚辈刚刚加盟,寸功未立。能做一名蓝衣剑士,已属万分荣幸,何敢再有奢求。”

    施明轩干笑两声,说道:“李老弟客气。如果武林盟之人都如老弟一般武功,卧龙山庄还敢登门生事吗?”又向郝大鹏道:“郝老弟,老夫欲向你商借一人,不知老弟能否割爱?”郝大鹏坐在椅上,屁股只敢沾点椅边,神色恭敬拘谨。说道:“前辈但有所命,晚辈无不遵从。不知前辈要借何人?”施明轩大笑道:“就是这位李老弟。说实在的,李老弟在贵盟做一个小小的蓝衣剑士,老夫实在替他惋惜。有此好武艺,何不投效朝廷,为国效力。如果能到咱锦衣卫来,我敢担保刘大人一定委以重用。将来前程,未可限量。怎么样?郝老弟,给老夫一个面子吧?”

    郝大鹏心中为难。天赐为何换上一身蓝衣剑士的装束,他着实不解。天赐不是武林盟的剑士,更不是他的下属,他不能越俎代庖。说道:“这要看李老弟的意愿。”冷千户三人一齐望向天赐。施明轩问道:“李老弟,你意下如何?”

    天赐对锦衣卫深恶痛绝,决不可能同流合污。婉言谢绝道:“前辈盛情,晚辈由衷感激。晚辈不是有始无终之辈,加盟武林盟未久,绝不能轻言离去。晚辈以为,不论高居庙堂,还远处江湖,都可以为国效力,二者并无分别。诸位大人此次南行的意图,晚辈也略知一二。但有能效力之处,敬请吩咐。不仅晚辈一人如此,便是整个武林盟也一样听凭驱策。”

    冷千户三人目光一亮。他们这次奉旨南来,为的是控制卫河沿岸特别是大江南北的武林人士,以保证皇帝的安全。武林盟扎根江南,势力庞大,决不可能象卧龙山庄一样赶走。可是如果让武林盟在江南一带活动,对皇帝的安全无疑是一种潜在的威胁。此时听这李大郎之言,似乎有倾全盟之力保护皇帝的意思。这可是个意外的收获。三人犹有不信,冷千户问道:“李少侠在武林盟仅为区区蓝衣剑士,这事能作主吗?”

    天赐为之一怔,以他的身份确实不够份量。正在此时,室外有人朗声笑道:“能,能!武林盟行事只问是非,不关名位。此事钟某人能作主,李老弟也一样能作主。”门帘一挑,走进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大汉。向冷千户三人抱拳为礼,说道:“钟云翱见过诸位大人。”

    郝大鹏慌忙上前拜见,口称钟长老。又向钟云翱引荐冷千户三人,说道:“今夜卧龙山庄上门行凶。若非三位大人及时赶到,几乎酿成大祸。”

    钟云翱上前道谢。冷千户三人心中受用,但自恃身份,也只是点点头而已。冷千户道:“钟大侠在武林盟高居长老之位,大小事体自然能作几分主。适才李少侠所言,是否为贵龙首之意?钟大侠能否给本官一个承诺?”钟云翱面色一肃,说道:“武林盟立盟的宗旨便是行侠仗义,报国安民。决不容许江湖宵小在江南胡作非为。冷大人放心,一旦有人胆敢对天子不利,武林盟决不坐视。”

    冷千户大喜,说道:“好!得贵盟相助,大事定矣!本官见到刘大人,一定请他老人家上奏圣上,褒奖贵盟功绩。”钟云翱淡然一笑,说道:“武林盟只是为所当为,略尽绵薄之力,不敢居功。”

    冷千户嘴上不住客气,心中却暗叫妙极。钟云翱一言九鼎。有他这句承诺,不但不必再对武林盟有所顾忌,反而平空得到一大臂助。此行没有白来。太行双凶却有些坐立不安。钟云翱自进门起就没多看他们一眼。两人心中明白,双方虽无嫌怨,但一侠一盗,天生的水火不容。若不是为皇帝南幸之事,决不可能坐到一处。正事已经了结,再留下去未免有些不识趣。施明轩向冷千户连递眼色。冷千户心领神会,立刻起身告辞。带着钟云翱的许诺,回去向刘进忠表功。

    锦衣卫一去,武林盟群雄都从内室出来拜见钟云翱。钟云翱带来了总堂第二批增援的高手,大家无不欢欣鼓舞。钟云翱上下打量天赐这一身蓝衣剑士的装束,颇为诧异,笑道:“这位便是李老弟吗?半年前在无锡城外那一面之缘,老弟还记得吗?”天赐对钟云翱深具好感,笑道:“那日一见钟大侠,便知绝非凡俗之辈。只因一时自觉冒昧,未能及时与钟大侠攀交,失之交臂。现在想起还十分后悔。”

    钟云翱被天赐不留痕迹地捧了两句,心中快慰,笑道:“现在攀交也不晚吗!李老弟,那日你被何绣凤掳走,后来是如何脱身的?”天赐苦笑道:“一时大意被妖妇所擒,丢人现眼,汗颜无地,钟大侠请勿再提。”

    钟云翱知他必有难言之处,也就不再深问。笑道:“富贵而不能淫,贫贱而不能移,威武而不能屈,是谓大丈夫。何绣凤百般劝说,诱之以色,动之以利,老弟均不为所惑。我便认定老弟是我辈中人,值得结交。老弟若不见弃,今后咱们便兄弟相称。”

    钟云翱既然有此提议,天赐也就顺水推舟,改称钟兄。钟云翱亦坦然受之。郝大鹏等人见天赐如此托大,不免暗自诧异。天赐只因有孙老头的叮嘱,说他与江南八仙平辈,不可搞乱了辈分,所以称呼起来就非常自然。说道:“正邪之分,判如黑白。小弟有目非盲,自然分得清。闻香教为恶江湖,正道人士所不耻。就算许以亿万金珠之利,位尊全教之职,小弟也绝不会动心。而武林盟行侠仗义,举世同钦。虽执鞭之士,小弟也甘愿为之。”

    钟云翱大喜,说道:“李老弟,这话可是你说的。愚兄邀你加盟,你可不能推辞。看你这身装束,太委屈老弟。老弟如果有意加盟,愚兄当以红衣长老之位相让。”

    天赐心中略动。又见一旁周天豪傅青山等人目光中的切盼之意,只觉胸口一热,慨然道:“有幸跻身武林盟,与盟中侠士同生死,共患难,小弟求之不得。只是小弟才疏学浅,籍籍无名,红衣长老之位决不敢领,还是做蓝衣剑士为宜。”武林盟群雄大喜。钟云翱道:“老弟不必过谦,红衣长老之位是跑不掉的。”天赐道:“不,还是做蓝衣剑士为好。”钟云翱道:“一定要做红衣长老。”

    两人正在争执不下,东厢中有人朗声道:“二位不必再争,不妨各退一步,取折衷之策。请李老弟做个黄衣剑士可好?话音未落,走出一位中年人。只见他身材颀长,儒衫飘飘,面如冠玉,双目炯炯,胸前五绺长髯飘洒,俊逸不群。钟云翱抚掌笑道:“对,对!先做黄衣剑士,待为本盟立下功劳,再升红衣长老不迟。”一把扯过那中年人,说道:“李老弟,这位是本盟诸葛长老诸葛桢。因为姓诸葛,大家送他一个绰号,叫做……。”诸葛桢微笑道:“再世孔明。”言罢轻捻颌下长髯,神情颇有几分得意。

    钟云翱被诸葛桢打断话头,心中不喜。环眼一翻,哂笑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再世孔明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三个臭皮匠而已。”

    武林盟群雄均掩口窃笑。诸葛桢却不以为忤,笑道:“钟兄,小弟谁也不怕,就是怕你。诸葛亮遇上黑李逵,有理也难说得清,搞不好还要挨上三板斧。圣人云:唯上知与下愚不移。信夫!”

    钟云翱佯怒道:“你怕我?屁!我与你斗口,哪一次不是吃个哑巴亏,让你转弯抹角损上几句了事。你们听听,他自诩为诸葛亮,我老钟居然成了黑李逵。岂有此理!惹得我火起,真要给你三板斧。”大家忍俊不禁,哄堂大笑。钟云翱吹胡子瞪眼,神态甚为生动。

    诸葛桢的名号天赐久有耳闻。他名列江南九怪,不但武功出神入化,而且据说机智绝伦,堪称武林盟的智囊,再世孔明的名号绝非幸至。玩笑过后,天赐上前见礼,免不了要讲些久仰之类的客气话。钟云翱却不喜俗套,大叫大嚷,阻止他们讲下去。说道:“废话少说,先谈正事。我说臭皮匠,黑豹的口供问出来没有?”诸葛桢笑道:“有山人亲自出马,自然没有问不出来的道理。”言下颇为自得。

    天赐深感诧异,问道:“诸葛先生,黑豹悍不畏死,郝大侠施以分筋错骨之法也没能让他吐露半个字。先生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让他乖乖招供。”诸葛桢微笑不语。钟云翱代他答道:“臭皮匠会一门下三烂不入流的慑魂术。他自吹自擂,说得神乎其神,施术时从不让人旁观。也不知管用不管用。”

    诸葛桢道:“管用,管用!如果不管用,黑豹怎么会吐实。据他透露,此次卧龙山庄来了不少好手。已经露面的有龙在田贺震天两个,三公子玉面神龙龙在渊不日也将赶到。更令人担忧是卧龙山庄的军师陆鸿儒,据说已经光临淮安。此人极不容易对付。”

    天赐从未听说过陆鸿儒其人,问道:“诸葛先生,这陆鸿儒的武功难道比龙氏兄弟还要厉害吗?”诸葛桢叹道:“非也,非也!此人乃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是他比龙氏兄弟更令人头痛。卧龙山庄近年来日渐强盛,全赖此人运筹帷幄。他虽名鸿儒,却非出身儒家,学的是法家纵横家的学问。善权谋,晓兵机,一策更胜百万兵。有他出谋划策,咱们须多加小心,不要落入对手的圈套。”

    天赐细细琢磨圈套这两个字,心中若有所悟。只听诸葛桢道:“卧龙山庄今夜撞上锦衣卫,铩羽而去,绝不会就此收手。冷千户所言只是场面话,至多令卧龙山庄有所收敛。龙在天与刘进忠过从甚密。卧龙山庄真要赖着不走,他姓冷的也没有办法。龙在天碍着锦衣卫的情面,不会明目张胆地动手。但化明为暗,就更难对付。”

    天赐沉思良久,越想越觉其中大有文章。说道:“诸葛先生所言在理。卧龙山庄行刺皇帝,决不可能大张旗鼓,只会暗中寻找机会。可是他们却在淮安府寻衅生事,与本盟大打出手。是不是很不合情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咱们要在淮安府下手吗?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我想此事绝不简单,也许是陆鸿儒安排的声东击西之计。”

    诸葛桢目光陡亮,抚掌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想法,不想让老弟一语道破。我这再世孔明的绰号要让给老弟了。”

    钟云翱越想越不是滋味,笑骂道:“好你诸葛桢,一直将我蒙在鼓里。若不是李老弟道破玄机,我还不知糊涂到几时。”诸葛桢笑道:“钟兄切莫错怪小弟。先前我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有十分的把握,不敢乱说。一旦料错,岂不让你笑掉大牙,有损山人如雷灌耳的名头。”

    钟云翱哑然失笑,说道:“好,算你有理。快说说看,既然已经知道对手的诡计,咱们如何应付?”诸葛桢摇头晃脑,说道:“山人早有妙策。他们声东击西,咱们就将计就计。他们在淮安府大造声势,咱们也向淮安府增兵。他们自以为得计,必然疏于防范,露出马脚。咱们暗中增派人手,留意各处动静。无论卧龙山庄耍什么花招,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既然要行刺皇帝,咱们就暗中紧跟在皇帝周围,严加防范,不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钟云翱等人深以为然,连声称善。天赐却另有想法,说道:“这个办法虽然不错,却未免失于被动。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长期防范,百密难免一疏。一旦为敌所乘,后果不堪设想。依小弟之见,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派出人手,查明卧龙山庄各处落脚点,倾全盟之力将其赶回河南。岂不一劳永逸,胜过终日提心吊胆,不能安枕。”

    诸葛桢沉吟良久,说道:“这个办法固然不错,但有可能酿成双方生死之斗,大伤本盟元气。事关重大,须禀明龙首,慎重处置。”钟云翱等均点头赞同。傅青山却忽然冒出一句:“如果卧龙山庄不在江北下手,却选在山东,咱们可就没办法了。”大家均想:“这话说得不错。没想到老傅粗中有细,不是个莽夫。”诸葛桢却道:“不会,不会!我断定卧龙山庄必然在江北下手,决不是在山东。”

    傅青山等人犹有不解,不知诸葛长老为何下此断语。天赐解释道:“卧龙山庄唯恐本盟介入此事,在淮安府设下声东击西之计。这不是明摆着要在江北一带下手吗?如果卧龙山庄要在山东下手,本盟鞭长莫及,对他们行事并无妨碍。何必劳师动众,找本盟的晦气。”

    傅青山等人恍然大悟,深服天赐见地。诸葛桢也道:“李老弟所言在理。卧龙山庄铩羽而去,绝不会就此罢休。必然另有举动,大造声势,吸引本盟注意。咱们等着瞧吧!”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武林盟群雄以不变应万变,安居府城之中,派出眼线四处打探消息。龙在田贺震天两人的下落很快就探听清楚。他们已经搬出府城,在城西清江浦落脚。而龙在渊陆鸿儒的踪迹始终未能发现。这两人神出鬼没,隐身暗处,不知在耍什么鬼把戏。

    大家惴惴不安,加意提防。这日午后,有人送来一封书信。信交到周天豪傅青山手里。两人见封皮上写着:呈钟长老诸葛长老亲启。便知此信关系不小,不敢怠慢,立刻呈上堂来。诸葛桢钟云翱与天赐等黄衣剑士正在堂上议事。诸葛桢撕开封皮,抽出一页素笺。只见上面龙飞凤舞一手漂亮的草书,写道:

    弟陆鸿儒顿首钟兄诸葛兄足下:

    窃闻君子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贵盟雄踞江南,素怀大志,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今以鸡虫之争,结怨于天下英雄,智者所不取也。

    弟僻居乡野,孤陋寡闻。然时闻二位兄台英名,皎皎乎如日月,浩浩乎如山川。弟感佩之余而生亲近之意。奈何天涯永隔,难期一见。今又各为主谋,势同水火。能不令人痛心哉!

    弟不才,愿效法古人,杯酒以释嫌怨。罢干戈为玉帛,化吴越为秦晋。望日之夜,清江之口,弟聊备薄酒以待诸兄。蟾光如水,积雪盈盈,酾酒临江,此乐何极!弟得与二兄把臂言欢,一偿素愿,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持书感喟,不胜切盼之至。弟陆鸿儒再拜。

    诸葛桢将书信送于大家传阅,沉思不语。钟云翱最为性急,问道:“姓陆的是什么意思?邀咱们去喝酒,摆他妈的鸿门宴。还是调虎离山,乘机偷袭。”诸葛桢道:“都有可能,又都不可能。陆鸿儒其人机诈百出,高深莫测。卖弄这等雕虫小技,未免见笑大方。钟兄,你说咱们去还是不去?”

    钟云翱大声道:“去!当然要去!不去他们还当咱们怕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鬼魅伎俩,咱们接下就是,绝不能示弱。”诸葛桢道:“不错,绝不能示弱。不过去虽然去,却不能不加小心。这里要留足人手,以防不测。我与钟长老李老弟前去赴宴,其他人在此留守。”

    郝大鹏道:“诸葛长老,只去三个人实力太单薄,一旦有变,难以应付。”诸葛桢微笑道:“无妨,无妨。卧龙山庄也只有龙老二龙老三贺震天三名高手。我们三个人虽说不一定强过他们,如果见风色不对,脱身不成问题。人多了反倒是累赘。郝老弟留此防守,也许更为凶险,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天赐见郝大鹏仍不放心,宽慰道:“郝兄,我想卧龙山庄不敢设计暗算,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如果双方拼死相争,势必两败俱伤,让闻香教渔人得利。那陆鸿儒既然机智过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大家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天赐说的不错,卧龙山庄此行是为行刺皇帝。真要与武林盟真刀真枪干起来,不免分散实力,绝非善策。

    翌日夜晚,月上东山,正是相约赴会之期。钟云翱诸葛桢与天赐外罩长衫,内着劲装,暗怀兵刃前往赴约。天赐穿一身黄缎长衫,腰下悬挂着风雷神剑,俨然一付黄衣剑士的装束。这袭黄衫是在城中连夜赶制的,十分合体。为防意外,身上越轻便越好,弓箭就没有带上。

    三人乘天黑翻出城墙,直奔城西清江口。清江口乃洪泽湖汇入淮河之处。自淮河河道被大河所夺,此处就成为大河上一处重要河口。每年大汛之时,滚滚河水涌入洪泽湖,湖面陡涨,水面宽阔,浩浩荡荡,蔚为壮观。但此时正值冬季,河水枯竭。陆鸿儒所谓酾酒临江云云,未免有些言不付实。

    望日之夜,月色融融,如同白昼。三人轻功绝佳,踏积雪飞驰,快如电掣。雪上只留下浅浅的足印,几至踏雪无痕之境。钟云翱诸葛桢见天赐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份超凡脱俗的轻功,分毫不弱与他们,诧异之余,不免有几分钦佩。

    几十里路程,在轻功高手眼中不过是咫尺之遥。不足半个时辰,三人便赶到了清江口。这一带是一片旷野,月光映着积雪,景物清晰可辨,不见有人相候。钟云翱长啸一声,嘹亮清越,回音可闻。啸声送出不久,南边稀疏的树林中有啸声相答,起伏跌宕,良久不绝。

    三人沿着啸声传来的方向直奔下去。穿过树林,眼前是一座低矮的小山丘。土丘上站着三人,湖风吹拂,衣袂飘飘,恍如欲凌风飞去。有一人大笑道:“钟大侠诸葛先生果然应约而来,龙某荣幸之至。”钟云翱亦大笑道:“有人请我喝酒,求之不得,没有不来的道理。更何况是卧龙山庄的酒席,等闲人物还没有这个福分。我老钟挣足了面子,不能让诸位失望。”

    说笑间三人奔上了土丘。卧龙山庄那三人是龙在田贺震天,还有一人天赐也识得,是在九江府有过一面之缘的三公子龙在渊。大家各自抱拳为礼,互道久仰。龙在田上下打量天赐的装束,满心的不自在。冷冷道:“怪不得李公子看不上咱卧龙山庄,原来另有高就。可喜可贺。”嘴上说可喜可贺,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可喜可贺的神色。

    天赐忍不住反唇相讥,笑道:“乌鸟之狡,虽善不亲;不重之结,虽固必解。龙兄相邀之意,李某愚鲁,愧不敢受。武林盟也没有旁的好处,唯知赤诚而已。盟中兄弟俱为热血男儿,以情义相招,李某不能不为之心动。”天赐所引用的四句话出自《管子》。意思是乌鸦聚集在一处,虽然表面上和好,实则并不亲密。而交友如果不慎重,虽然开始时牢固,最终必然破裂。引用这四句话,讥讽之意,昭然若揭。而后面几句更是话中带刺。自是说卧龙山庄不能以诚待人,先是谎言相诱,而后又以武力相威胁,动手留人。最后两人对掌,龙在田知道拦他不住,才让他离去。

    龙在田虽然外貌粗豪,却读过不少书,肚中有些学问。天赐话中深意他自然听得出。面上大为尴尬,当时就要发作。诸葛桢怕他二人闹僵,忙岔开话题,问道:“贺大侠,陆先生致书相招,为何他却不来?莫不是不屑与我诸葛桢相见吗?”贺震天笑道:“诸葛先生切莫误会。陆军师有俗事缠身,无法前来,临行时托贺某向诸位致歉。好在咱们二公子三公子在此,诸事都可作主。陆军师来不来都无伤大雅。”

    诸葛桢等暗自嘀咕,不知这姓陆的又要耍什么花招。诸葛桢道:“陆先生信中所言为贵我双方和解之意,兄弟也有同感。卧龙山庄与武林盟同为称霸一方的江湖大帮会,照理说并无利害冲突。如能平息争端,永结盟好,则你我幸甚,武林幸甚。”

    贺震天满脸堆笑,说道:“诸葛先生所言极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双方的和气,不值得,不值得。诸位请坐,咱们有话慢慢说。”山丘上早已摆上了一张八仙桌。贺震天请三人落座。双掌轻击,山坡下应声跃出两个黑衣汉子,一个捧着大食盒,一个提着两坛酒。两汉子身法不俗,转眼间便登上了山顶。一人打开食盒,将八样菜肴一一摆在八仙桌上。冬夜奇寒,菜肴却依旧冒着腾腾白汽。一人拍开酒坛泥封,酒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贺震天捧起酒坛,为众人各斟上一碗酒,笑道:“俗话说:无酒不成欢。月下赏雪,无酒更扫人兴致。诸葛先生,钟大侠,李老弟,请饮下此杯。贺某先干为敬。”端起酒碗,就待一饮而尽。

    诸葛桢伸手相拦,说道:“且慢!正事尚未了结,牵肠挂肚,一样扫人兴致。等事情谈妥,再把酒言欢不迟。贺大侠,咱们开诚布公,有话讲在当面。贺大侠可不要怪我诸葛桢太过唐突。”

    贺震天将酒碗放回桌上,笑道:“诸葛先生直言无妨,贺某洗耳恭听。”龙在渊自见面起便一直闭口不言。此时也只是笑眯眯看着众人,一付若无其事之状。龙在田却有些沉不住气,面露不悦之色。

    诸葛桢道:“敝盟置总堂于镇江,与淮安府近在咫尺。贵我双方虽无明确协定,但约定俗成,贵方一直承认敝盟在江北一带的利益,包括这淮安府。而事实上淮安府也的确处于敝盟的有效控制之下。贺大侠以为然否?”贺震天道:“不错,贺某不能否认。”诸葛桢道:“可是现在贵庄无端涉足淮安府,对敝盟利益构成威胁,是不是不合于武林道义,有违江湖规矩?”

    贺震天笑道:“恕贺某不敢苟同。本庄来到淮安府,绝没有与贵盟为敌之意,也绝不会侵犯贵盟的利益。贵盟似乎不可能禁止所有的武林人士进入淮安府。此事贵盟只须睁一眼闭一眼,双方就可两不相犯,岂不对你我都有好处。”

    诸葛桢脸色一沉,说道:“此乃欺人之谈!敝盟设在淮安府的堂口被你们挑了,线人让你们杀了,此时再谈什么两不相犯,不嫌太迟了吗?”贺震天堆笑道:“这纯属误会,手下兄弟擅自胡为,我等事前并不知悉。咱们大可不必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冒犯之处,贺某代敝庄向贵盟赔罪。”

    诸葛桢冷笑道:“不敢!贺大侠既然说这是出于误会,敝盟也不欲深究。何况双方都吃了点小亏,就算扯平。只要贵庄立刻回转河南,不再涉足于江北之事,敝盟感激不尽。自此之后,贵我双方就算是朋友。贺大侠与两位龙公子如果有兴来江南一游,敝盟愿尽地主之谊,至诚欢迎。”

    贺震天道:“诸葛先生,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诸葛桢断然道:“没有!”贺震天面有难色,说道;“诸葛先生条件太苛刻,恕贺某无法应允。商谈要双方的诚意。本庄已经让了一步,希望贵盟也能做出让步。否则双方条件相去甚远,恐难达成协议。”

    诸葛桢哂笑道:“贺大侠责人胜于责己。事实上敝盟对前事不加追究,已经让了一步。而贵庄却固执己见,一定要留在淮安府,何曾做过让步。敝盟要求贵庄退出江北,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并非过于苛责。贵庄如果有和解的诚意,不应该百般搪塞,强词夺理。”

    龙在田越听越怒,拍案而起,大声道:“强词夺理的是你诸葛桢。淮安是天下人的淮安,并非你武林盟一家独有。卧龙山庄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向你们武林盟知会一声,已经给足了面子。你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难道欺我卧龙山庄无人吗?”

    诸葛桢冷笑道:“卧龙山庄能人辈出,所以才敢于横行霸道,不讲武林道义。武林盟事事讲求一个理字,谦恭自守,不与人争,不想被认做软弱可欺。我诸葛桢不成器,缺少容人的雅量,绝不能坐视武林宵小在大江南北胡作非为。”

    龙在田不怒反笑,大叫道:“好!咱们武林中人做事只求一个痛快。嘴巴上讲不清道理,便用拳头来讲。强存弱亡,天经地义。诸葛桢,你划下道吧!”诸葛桢冷冷道:“主随客便,我诸葛桢忝为地主,一切自然随诸位的意思。”

    此时气氛如剑拔弩张。贺震天连忙出来做和事佬,说道:“双方既然谈不拢,也只好凭武力解决。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要伤了双方的和气。贵方有三个人,我方也有三个人。不妨以三场定胜负,胜的留下来,输的马上走路。好聚好散,不论胜负结果如何,大家仍然是朋友。”

    卧龙山庄既然有三场定胜负之议,武林盟就绝不能示弱。诸葛桢钟云翱点头答应。天赐暗自盘算。己方这三人以钟云翱武功最强,诸葛桢稍逊半分,而他自己可能是最弱的一环。卧龙山庄三人之中,贺震天稍弱,而龙在渊据说武功青出于蓝,更在江南八仙之上。钟云翱对龙在渊只怕难有胜算。而诸葛桢对龙在田,他对贺震天也无取胜的把握。依此法比试只怕要输给卧龙山庄。心念疾转,忽然灵机一动,问道:“贺大侠,不知贵方三人以何人为首?”

    龙氏兄弟与贺震天心中疑惑,不明他自问何意。龙在田道:“贺大叔是长辈,自然以贺大叔为首。”天赐正要套他这句话,说道:“诸葛长老是本盟军师,咱们三人以他为首。既然是三场定胜负,就请两位为首者先对上一阵如何?”

    诸葛桢暗暗佩服天赐心思之快,暗道:“此乃孙膑赛马之策。我斗贺震天,钟兄斗龙在田,胜算较大。虽说李老弟对龙在渊必输无疑,但只要前两场拿下来,第三场输赢无关紧要。”当下振衣而起,抱拳道:“诸葛桢先献丑了。贺大侠,请不吝赐教。”

    卧龙山庄这三位被天赐言语套住,心中暗骂他狡猾。此时如果说不行,倒显得自家小气,贻人笑柄。贺震天面有难色,转首望向龙在渊。龙在渊双眉紧锁,却仍微微点头。看情形龙在渊才是三人之中拿主意的。贺震天离座而起,笑道:“赐教不敢当,还要诸葛先生手下留情。”

    “请!”“请!”两人跃入场中,各自抱拳为礼,拉开门户。贺震天大过诸葛桢数龄,此时也无须客套。遥遥一掌当胸击去。两人相距丈余,这一掌之用了不足三成功力,自然构不成威胁。但诸葛桢仍面色凝重,举掌虚拦。这头一招双方相互礼让,甚有风度。此时双方并未撕破脸皮,如果一上来就下重手,未免有失大家风范。

    三招虚式过后,两人逐渐拉近了距离,掌上力道越来越强。贺震天练的是大力金刚掌,掌力雄浑,足以开碑裂石,熔金化铁。双掌舞开,数丈方圆之内如同刮起了阵阵狂风。地上积雪被掌力卷起,漫天飞舞。诸葛桢武功走的是阴柔的路子,威势上就差远了。但他步法灵动,避敌锋芒,以借力打力的法门与贺震天游斗。

    两人恶战数十招,贺震天的掌力愈发强劲,守御的圈子越来越大,将诸葛桢远远逼开,似乎占尽上风。但诸葛桢脸上却现出一丝笑意,身形左穿右插,飘忽不定,引诱对手出招。贺震天额头见汗,后劲难济。旁观的四人都是行家,孰强孰弱早就看得明明白白。钟云翱与天赐胸有成竹,龙氏兄弟却现出焦灼之色。又恶战数十招,贺震天掌力渐弱,不得不转攻为守。诸葛桢乘机反击,招式顿见凌厉,完全控制了局面。

    龙氏兄弟知道这一阵必输无疑,不如早些认败,以免贺震天失手,面子上过不去。两人相互一使眼色。龙在田离座而起,高声叫道:“贺大叔请回!”贺震天苦苦支撑,早已经精疲力竭。闻言跳出场外,老脸微红,喘息不定。抱拳道:“诸葛先生高明,胜老朽多矣。”讪讪退回座上,向龙氏兄弟道:“老朽无能,有损本庄威名,惭愧,惭愧!”

    龙在田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贺大叔不必放在心上。”向钟云翱道:“钟大侠,咱们两个比划比划。”龙在田数日前与天赐对掌,并不知道天赐已被震伤,还当天赐内力在他之上。而钟云翱武功则与他在伯仲之间,胜算要大一些。第一场已经输了,这一场绝不能有失。而他兄弟龙在渊压阵,无论对手是谁,获胜都不成问题。他盘算得很精,却不知正中对手下怀。

    钟云翱二话不说,提起一对车轮大斧,跳入场中。大笑道:“第一场是掌法,这一场咱们换个花样,兵刃上见高低。”龙在田大声叫好,从桌边提起一只布囊,抽出他那把金背大环刀。顺手挽了个刀花,数十斤重的大环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大笑道:“龙某仰慕钟大侠久矣。今日得与钟大侠切磋技艺,诚为毕生幸事。”

    第一场胜负已决。第三场还没有比,但双方强弱悬殊,龙在渊必胜无疑。这第二场的胜负就十分关键。龙在田钟云翱面临强敌,都十分兴奋。连声大笑,借以松弛紧张的心情。此时必须全力以赴,不能有丝毫分神,紧张最足坏事。

    钟云翱成名数十年,自恃身份,绝不会抢先出招。龙在田深明此理。胜负决于毫发之间,能抢得一先,对他大为有利。当下倒持大环刀,抱拳道:“龙某有僭了。”合身扑上,钢刀倏然翻起,劲风虎虎,向钟云翱当头直劈。钟云翱大喝一声,左手斧向上封去。右手斧乘势进击,拦腰扫向龙在田。龙在田纵身跃起,让开斧势。钢刀却不收回,借势下劈,更增威力。刀斧相撞,火花四溅,巨响震耳。龙在田借力从钟云翱头顶一跃而过。身在半空,不减变招之捷,钢刀向钟云翱后脑削去。钟云翱也不回身,反手挥斧,恰恰将此招封开,不差毫厘。这几招兔起鹘落,一个攻得猛,一个守得严。旁观的四人不禁齐声叫好。

    这一阵与方才贺震天诸葛桢交手大为不同。龙在田与钟云翱皆臂力沉雄,威猛绝伦。大环刀开山斧都有数十斤重,刀来斧往,全是硬接硬架的招数,谁也不甘示弱。龙在田上手抢攻占得先机,刀法招招快捷记记狠辣,占了七成的攻势。钟云翱经验丰富,虽处下风,却不慌乱,守御得滴水不漏。他将防御的圈子逐渐缩小,引诱龙在田近身抢攻。龙在田果然上当。他连番攻击,痛快淋漓,胸中豪兴勃发,钢刀如狂风暴雨,招招进逼。可是攻的过于凶猛,未免忽视了防守。钟云翱终于窥出对手的一丝破绽,抢入刀光之中,近身相搏,招招不离龙在田要害。

    龙在田自知求胜心切,中了对手的诱敌之计。刀长斧短,大环刀不利于近身搏击,绝不能让钟云翱近身。当下纵身后跃,化解来势。钟云翱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如影随形,死死缠住。巨斧舞成一团乌光,杀得龙在田节节败退。

    贺震天见龙在田落在下风,坐立不安,面现焦灼之色。龙在渊神色却异常平静。他对二哥的武功深具信心,相信他有挽回颓势之力。龙在田的确不是等闲之辈,虽慌不乱,严密防守之中不忘寻隙反击。数十招过后渐渐扳回劣势,又成了旗鼓相当的局面。

    转眼见恶斗了两百余招。这种狂猛的打法最耗内力,两人已经通身大汗淋漓,头顶白汽腾腾而起。但手上劲道毫不见缓,反而越来越强。斗到紧密处只见刀光斧影,难辨两人的身形。大家提心吊胆在一旁观战,心情万分紧张,手心汗水涔涔。龙在渊神情也不似方才轻松。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二人斗得如此凶险,稍一疏忽便有性命之忧。

    蓦听得两声怒吼,一声震天巨响,两人用尽最后的气力硬拼了一招。石破天惊的一击之后,刀光斧影顿敛。两人身形一滞,踉跄后退。龙在田脸色苍白如纸,大环刀支地,身体摇摇欲倒。钟云翱汗透重衣,浑身肌肉突突乱跳。一双巨斧提在手中,似有千斤之重。

    大家明白,他们早已经精疲力竭,再拼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龙在渊道:“诸葛先生,这一场到此为止,就算平手如何?”诸葛桢心中暗喜。前两场一胜一平,已经是有胜无败之局。就算第三场输了,也是平手,对本方大为有利。于是立即应允。大家分别上去将钟云翱龙在田搀扶回座中休息,助他们松弛筋骨,恢复精力,以免疲劳过度,有伤身体。

    安顿妥这两人,龙在渊离座而起,向天赐一抱拳,傲然道:“李少侠,卧龙山庄两战一胜一平,算是输定了。可龙某还不死心,这第三场要向少侠讨教两招。”他说的虽然客气,却难掩轻视之意。龙在田曾向他说过天赐如何如何,他都没放在心上。这一阵比试他成竹在胸,有十二分的胜算。

    天赐久闻龙在渊之名,心中早存一较高下之念。虽说自忖武功尚逊于龙在田,更不会是龙在渊之敌,但此时决不容他退缩。不能力敌可以智取,龙在渊要胜他也未必容易。心念疾转,已经有了一条诡计。当下撩袍襟跃入场中,笑道:“李某无名小卒,武功低微,本不配与龙三公子交手。但咱们既然有三场之约,不得不妄自尊大,舍命相陪。还请三公子手下多多容让。”

    龙在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心中更加看他不起。说道:“废话少说,李少侠请进招吧!本公子先让你三招。”天赐叫声好,抢上一步,呼地一拳当胸直击。去势凶猛,劲力十足。可是在龙在渊这等绝顶高手看来,这一招何止是平庸之极,简直一无是处。拳抬得太高,露出了胸腹的空门。拳势太猛,却没有后劲。脚步虚浮,下盘太不稳固。此时如果出手反击,一招就能将他摆平。只因有言在先,要让他三招。心中微哂,身子轻轻一侧,将这一拳让开。

    天赐三拳打完,旁观的钟云翱诸葛桢大失所望。他们以前从未见天赐出手,只听周天豪等人讲起他与龙在田斗掌,擒黑豹戏白熊等,一直当天赐武功不弱。现在看来只怕都是夸大其词。凭这点武艺想与龙在渊过招,不啻痴人说梦。果然,三招过后,龙在渊开始反击。看情形似乎只用了三五成功力,天赐就已经无力招架,节节败退,步法散乱,拳掌无力。反观龙在渊,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意,招式挥洒自如,抱着戏耍之心,并不急于求胜。

    钟云翱眉头紧锁,实在不忍看下去,就想将天赐唤回,认输了事。诸葛桢心思缜密,却看出了一点端倪。连连向钟云翱递眼色,示意他耐心看下去。只见天赐与龙在渊又斗了十来招,天赐愈发不济。龙在渊妙招迭出,舞起漫天掌影,逼得天赐无处闪避。龙在渊一掌当胸击来,天赐只得横掌硬接。钟云翱暗叫不妙。双方功力相差悬殊,这一掌击实,天赐不死也要重伤。龙在田却深知天赐内力之强,见兄弟如此大意,他急叫道:“三弟,当心!”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天赐与龙在渊硬拼了一招,结果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钟云翱眼睛瞪的溜圆,惊诧万分。只见场中两人一个原地不动,一个被震退丈余开外。那被震退者不是天赐,而是龙在渊。钟云翱大叫道:“好小子,行!”

    诸葛桢低声笑道:“李老弟深通用兵之道,先示敌以弱而骄之,再乘其不备而取之。可惜,可惜!”钟云翱奇道:“有什么好可惜的?”诸葛桢道:“方才若不是龙老二提醒,龙老三出手时加了几分功力,这一场咱们就赢下来了。现在龙老三有了提防,再想取胜势比登天。”

    龙在渊一招失手,恼羞成怒,心中恨极。决意下狠手将天赐放倒,挽回颜面。长啸一声,纵身扑上,一掌当胸击去。掌力破空,发出刺耳的鸣啸,可见这一掌内力之强。此时天赐也不可能再有所保留,施展浑身解数,奋力抵挡。但是他功力逊于龙在渊不少,硬拼之下,不免相形见绌,在龙在渊凶猛的攻势下步步后退。一记记重击虽经双掌抵抗,依然势道不竭。掌力及体,护身真气几乎被震散。沉重的压力让他喘不上气,更别提出招反击了。

    钟云翱诸葛桢暗自摇头,就这样拼斗下去只怕支持不了几招。忽见天赐招法一变,不再硬接硬架,换用卸力之法,招式登见灵动。身法快捷,恰似游鱼,左右穿插,妙到毫巅。龙在渊掌力虽然强劲,却伤不到他分毫。这套身法神妙莫测,令钟云翱诸葛桢大开眼界,不禁目光为之一亮,齐声叫好。

    龙在渊连攻数十招,掌上运足了内力,数方圆之内尽为掌风所笼罩,却始终无法伤及天赐。他上手攻的过于凶猛,此时已经有些后力难济,自知再这样下去,不等战胜对手,他自己先要累垮了。龙在渊无奈只得平息心中怒气,改变策略。掌上内力渐收,换用以快制快之法,施展独门身法,与天赐比拼轻身功夫。只见场中一黄一白两条人影相互追逐闪避,越转越快,搅成一团,分不清是谁在追逐,谁在闪避。

    按理说不论内力轻功招法,龙在渊都比天赐高明。但天赐这套身法出自醉仙一门,长于以巧胜力,以弱敌强,弥补功力之不足。孙老头当年曾经凭此与疯僧狂道等练气高手一争短长,精妙之处,神鬼难测,名之为神仙实不为过。虽然天赐修练神仙散手还不到家,只凭借六七成的修为,龙在渊居然一时奈何他不得。如此僵持下去,已经是无胜无败之局,要分出强弱非至千招之外不可。

    正在此时,山脚下一道红影飞驰而来。四周旷野上都是皑皑白雪,这一点猩红分外醒目。这人来得好快,转眼间便跃上了山顶,赫然是一位十八九岁的艳丽女子。诸葛桢钟云翱神色一变,同声问道:“小姐,你为何来此?”

    来人正是武林盟龙首司马长风的爱女,人称武林一凤的司马大小姐。她面罩寒霜,怒气冲冲,闯上山顶。对钟云翱诸葛桢不加理会,直向场中正在追逐的两人奔去,叫道:“快住手,别打了!”

    龙在渊眼观六路,早就看到她到场。一听她发话,龙在渊立刻住手,脸上有几分尴尬,搭讪道:“玉雁,你来了。”司马玉雁双手叉腰,杏眼一瞪,怒道:“我不能来吗?哼!你下午同陆先生鬼鬼祟祟,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你让陆先生绊住我,原来是为这个。现在你称心如意了?”

    龙在渊满脸堆笑,柔声道:“玉雁,是我不好。我怕你担心,一直没敢让你知道此事。武林盟与卧龙山庄的确因为一些小事闹得很不愉快,大家正在寻求解决之策。看在贤妹面子上,小兄也不会与武林盟闹僵。”

    司马玉雁怒气稍平,却依旧不假辞色,冷冷道:“说的好听,已经动上手了,你还嫌不够吗?你还要如何?你将我置于何地?你……,你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上。”越说越委屈,泪水在眼圈里直打转。

    龙在渊慌忙上前赔小心,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说道:“玉雁,我的好妹妹,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吗?你在我心里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比任何东西都珍贵。我对天发誓,如果对贤妹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让我横死在刀剑之下。”司马玉雁心花怒放,脸上的寒霜仿佛见了春阳,消失得无影无踪。龙在渊察言观色,心中窃喜,又道:“看在贤妹面上,小兄一直没敢对武林盟各位前辈有半点得罪。钟大侠诸葛大侠苦苦相逼,小兄一忍再忍,只为不伤两家和气。动手过招之时也诸多容让,并未下重手。”

    钟云翱诸葛桢曾风闻小姐与龙三公子之间如何如何,一直以为是江湖传言,不可深信,不想居然真有其事。看她两人的神情举止,俨然是一对热恋的情人。诸葛桢钟云翱是她父亲的下属,不好干预小姐的私事。但听龙在渊的一番说辞,巧言令色,颠倒黑白,钟云翱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龙老三,不要胡说八道。咱们如何逼你了?是你一味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何曾将武林盟放在眼里。当着咱们的面谎言欺人,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玉雁这时才想起还有诸葛桢钟云翱在场,俏脸微红,慌忙上前见礼。说道:“钟叔叔,诸葛叔叔,侄女代龙公子向你们赔不是了。他年轻不懂事,出言莽撞,你们二位是长辈,不必与他一般见识。”龙在渊也乘机上前赔礼,长揖到地,面色诚挚,说道:“钟大侠,诸葛先生,小侄出言无状,多有得罪。”他口称小侄,这是随司马玉雁叫的。自居晚辈,又透着亲近之意。钟云翱诸葛桢还真不好说什么。司马玉雁心中快慰,说道:“两位叔叔,龙公子已经赔过礼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为难卧龙山庄,好吗?”

    诸葛桢等人心中大为不快,暗道:“是卧龙山庄欺人太甚,咱们何曾为难过他们。”天赐更是不甘心。三场比试本方一胜一平,第三场竭尽全力,已经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如此下去本方必胜无疑,此时罢手未免太便宜卧龙山庄。他不似诸葛桢钟云翱一般瞻前顾后,又不知司马玉雁的难缠之处,说道:“胜负为分,不能就此罢手。龙三公子,李某还要向你讨教。”

    龙在渊尚未答话,司马玉雁却已面现不悦之色,斥责道:“住口!这里哪有你讲话的余地。你一个小小的黄衣剑士,怎配与龙公子较量。龙公子手下留情,没有伤你,你就自以为有多了不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快快退下。”

    天赐僵在当场,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暗道:“这位司马小姐究竟站在哪一方?为什么不分是非,只管袒护龙在渊?”钟云翱诸葛桢也为之皱眉,生怕天赐面子上挂不住。诸葛桢干咳一声,说道:“小姐,李老弟也是为了本盟的利益,据理力争。小姐不能责备他。小姐一定要咱们放手,此事也只好作罢。”

    诸葛桢自有他的想法。今日这三场胜负之赌不过是表面文章,能赢下来固然很好,以后讲话自然理直气壮。赢不下来也无伤大雅。卧龙山庄即使输了,也不会甘心退走,必定另生诡计,暗中图谋。武林盟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卧龙山庄为了此行的目的,必将有一场殊死之争,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何况小姐已经参与此事,身份不尴不尬,不能不有所顾忌。此时不了了之,不伤双方颜面,未始不是一条妙策。说不定今夜小姐突然莅临,正是陆鸿儒的有意安排也未可知。

    三场之赌有此结果,对卧龙山庄大为有利。龙氏兄弟与贺震天不免心中暗喜。贺震天笑道:“对此空山雪夜,皎皎明月,原应该谈些风雅乐事。打打杀杀未免大煞风景,也辜负了这一桌子好酒好菜。三位请入座,咱们共饮三杯。”

    钟云翱心中不快,脸色冷然,说道:“寒夜酒冷,饮之使人伤身。贺大侠的好意咱们心领,告辞了。”双方话不投机,留下来只怕还会另生枝节。贺震天顺水推舟,说道:“三位既然兴致不高,贺某也不敢强留。改日在太白居备下热酒,欢迎诸位光临。希望那时钟大侠不要借故推托。”

    诸葛桢暗想:“小姐就这样与卧龙山庄混在一起,太不象话。应该将她请回家,让龙首严加管教。”向司马玉雁道:“小姐,你已经有半年之久未返总堂。现在年关将近,应该回家看看了,也免得龙首挂念。”

    司马玉雁离家日久,的确十分思念。但骤然让她与龙在渊分手,心中又有些依依不舍,一时踌躇难决。龙在渊当然不愿意放她走,柔声道:“玉雁,照理说我不应该拦你。可是我只要一日不见你,便觉牵肠挂肚。半年前小别数日,我魂牵梦萦,茶饭无思。玉雁,你忍心吗?”这一席话说的真情流露,感人至深,双目充满热切之意。司马玉雁自然大为感动,去意立刻烟消云散。深情地凝视着龙在渊,柔声道:“龙大哥,我不走了。”

    诸葛桢暗骂龙在渊花言巧语,暗怨司马玉雁幼稚糊涂。问道:“小姐,你果真不想回去吗?”司马玉雁歉然道:“该回去的时候我会回去的。诸葛叔叔返回总堂,请代我问候父亲他老人家,就说我年前一定返家。”

    天赐等人暗道:“你居然还没忘了父亲,难得,难得!”诸葛桢道:“小姐孤身在外,比不得在家中事事如意。一切都要当心,切莫做出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武林盟之事。”司马玉雁满心的不耐烦,赴敷衍道:“诸葛叔叔请放心,侄女已非三尺童子,一切都会自己衡量,不劳诸葛叔叔挂怀。”诸葛桢心中暗叹,说道:“这就好,这就好。”一行三人心情沉重,垂头丧气,悻悻然下山去了。

    一路上三人闷闷不乐,沉默不语,直奔回住所。郝大鹏等人提心吊胆等了大半夜,现在见他们安然归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七嘴八舌,询问赴约的经过。诸葛桢半真半假讲述一遍,自然将见过小姐之事隐过不提。只说三场胜负之争斗成平手,事情仍未了结。让大家继续加意提防,以免为对手所乘。

    将这一群属下都打发走了,三人留在堂上,相对叹息。天赐道:“司马小姐太不懂事,太任性。武林盟与卧龙山庄之间的争斗,她应该有所耳闻。怎能不顾长辈劝告,公然与龙在渊结伴同行,甚至事事袒护。难道情爱之事当真有偌大魔力,比亲情公义都要重要吗?”

    诸葛桢叹道:“对一个男人而言,情爱之事的确可以看得很轻。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男人要有所作为,必须有朋友相助,也要为朋友分忧,儿女之情不必太放在心上。女人就不同了。她们天生就要依附与男人,自然将感情看得很重。一旦见到知心的男人就要倾心相许,牢牢抓住,尤其是象龙在渊这样出色的男人。小姐也是女人,虽然眼高于顶,品貌武功举世难觅,最终也难以免俗。”

    钟云翱一直坐在一旁生闷气,这时将桌案拍得震天响,叫道:“气死我也!那龙在渊是个什么货色?貌似忠厚,内藏奸诈,一派虚情假意。可叹小姐糊涂头顶,居然让这混蛋迷上了。女人家天生外向,就是靠不住。惹得我老钟火起,嘿嘿!”火起后便如何,他却没有说下去。

    诸葛桢惊道:“钟兄,你可万万不要鲁莽行事。”钟云翱道:“她是龙首的大小姐,我是龙首的下属,还能把她怎么样?诸葛老弟,我有一个笨主意,不知你肯听不肯听。”诸葛桢道:“钟兄请讲,咱们斟酌斟酌。”钟云翱道:“没什么好斟酌的。咱们只要暗中下手,将她擒回总堂,交给龙首处置。以免她任性胡为,坏了本盟大事。如果龙首怪罪下来,我老钟一人承担就是。”

    诸葛桢连连摇头,说道:“不妥,不妥!以武力将小姐擒回,龙首也许不会说什么,但你我不能不有所顾忌。何况小姐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要擒住她谈何容易。”钟云翱想想也对,顿时大为泄气。

    天赐插言道:“我看钟兄此计不失为一策。本盟与卧龙山庄之间早晚有一场生死之争。小姐沉溺其中,不但妨碍本盟行事,只怕还要害了她自己。咱们不能坐视不理。”诸葛桢道:“咱们的确不能不管,但下手擒人未免太鲁莽,有以下犯上之嫌。最好奏明龙首,请他老人家示下。龙首如果有话命小姐返家,她不敢不听。我这就给龙首写封信,申明咱们的为难之处。”

    钟云翱与天赐都表示赞同。诸葛桢命人送上笔砚,略加思索,伏案疾书,不多时一封书信已经写就。诸葛桢将书信交到天赐手中,说道:“李老弟,信中所言事宜干系重大,一旦丢失,就会受制于敌。让别人送我不放心,只有请老弟劳驾一趟。”

    天赐当然义不容辞。而且能去总堂一行,见一见仰慕已久的武圣司马长风,也是一大快事。当即慨然应允,说道:“诸葛先生尽管放心。信在人在,信亡人亡,绝不会让它落在卧龙山庄手里。”

    诸葛桢道:“老弟切莫说这些不吉之言。凭老弟惊退三仙的神勇,龙老三也奈何不得的身法,只要多加小心,提防一些下三流的江湖门道,应该不会有事。夜色已深,明晨还要起早赶路,老弟去休息吧!”

    天赐将书信收入怀中,回房休息。诸葛桢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捻髯微笑道:“钟兄,有关小姐之事,小弟想到了一个妥善的解决之策。”

    钟云翱奇道:“我就知道你鬼点子多,快说来听听。”诸葛桢道:“这主意就在李老弟身上。”钟云翱诧道:“李老弟?这与李老弟有什么关系?你越说越玄了。”诸葛桢笑道:“不玄,不玄。钟兄,你看李老弟这个人怎么样?与龙在渊相比谁更出色?”钟云翱道:“这还用说,李老弟武功虽然还及不上龙老三,但我看他功夫下得勤,进境神速,超越龙老三指日可待。他的才学谈吐,心智人品,无不出类拔萃,我老钟十分赞赏。一句话,是个可交的朋友。龙在渊是什么东西,武功虽高,他的为人与李老弟相比判若云泥。这一点老弟你心里清楚,不必我浪费唇舌。并不是因为李老弟是朋友我才称赞他,就算是对头我也一样钦佩他。”

    诸葛桢抚掌笑道:“钟兄所言极是,小弟也是如此想法。如果小姐也有你我这般识人之明,事情就好办了。”钟云翱若有所悟,问道:“你想为他们两人做月老?”诸葛桢笑道:“现在言之尚早,言之尚早。”

    钟云翱不以为然,摇头道:“何止言之尚早,简直是乱点鸳鸯谱。你刚才没见小姐对李老弟疾言厉色,何曾将他放在眼里。你想将他们两个拉在一起,势比登天还难。而且咱们还不知道李老弟的意思。他性格外和内刚,小姐的无礼他能忍下来,但难保心中不存芥蒂。”

    诸葛桢笑道:“李老弟这边不用担心,包在小弟身上。倒是小姐那边要费些周折。女儿家情窦初开,遇上龙在渊这等花丛老手,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难免堕入情网,不可自拔。但小姐不是凡俗女子,如果能返回总堂,由龙首出面向她陈明利害,让她明白龙老三是个什么货色。为了本盟的利益,为了她一生的幸福,她应该有慧剑断情丝的勇气。以后咱们再让她与李老弟多多相处。钟兄,如果你是小姐,面对李老弟这般矫矫不群的人品,能无动于衷吗?”

    钟云翱放声大笑,说道:“听你这一说,好象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老钟一生不近女色,不明白女儿家的心事。你问我等于问道于盲,恕我无法回答。”

    诸葛桢哑然失笑,说道:“这我倒忘了。与钟兄谈论男欢女爱,等于是对牛弹琴,小曲唱与聋子听。”钟云翱听诸葛桢将他比做牛和聋子,难免要吹胡子瞪眼,反唇相讥。两人嘻笑怒骂,百无禁忌。这一次口舌之争,谁胜谁负,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不必细表。

    扬州古称广陵,地处大江运河之会,是粮运盐运的大埠,自古便是繁华之地。城南的瓜州古渡是南北通行的咽喉,因这一带的沙洲形与瓜似而得名。从前只有一个荒僻的小村,以后商旅云集,便渐渐繁盛起来。唐时于此筑城,有了瓜州镇之名。南面临江,东西南三面是城墙,派有重兵驻防。南宋之时,北地沦为夷狄,朝廷偏安于江南,此处就成为江防要地,遂有“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之说。

    天赐日夜兼程,赶到扬州,当晚便在城中歇脚。第二天一早,寄存了马匹,匆匆赶往瓜州镇,打算在此搭船渡江。谁知天公不作美,一大早便大雾弥漫,丈余外难辨行人,江船被迫全部停航。码头上挤满了等待渡江的商旅,难免“鬼天气,鸟天气”骂个不休,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天赐只有耐心地等下去。他知道要等太阳出来,浓雾消散,只怕还要一两个时辰,这样枯守实在难熬。沿着码头边有一排卖吃食的小酒店,肮脏破败,此时却挤满了客人。天赐在市井中混迹了半载有余,早就习惯了下层人的生活,也不会嫌它肮脏。沿着码头走下去,终于找到了一家客人较少的小店。靠里首有一个空座,但同桌已经有了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桌上摆着四色小菜一壶酒,正在自斟自饮。

    天赐一阵犹豫。就这样径直过去落座原也无可厚非,但他与这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素不相识,打扰了他的酒兴,未免于心难安。那中年人猛然抬头,看见天赐的踌躇之色,便猜知他的心意。抱拳道:“兄台请坐无妨。出门在外,随遇而安,没有那么多讲究。”

    天赐道声谢,撩袍襟坐到他对面,吩咐店小二取酒上菜。那中年人笑眯眯地看着,搭讪道:“听老弟的口音,不象是本地人。官话说得好,应该是北面来的。”天赐笑道:“兄弟是山东人氏,家在兖州府,小地方。”

    那中年人道:“山东自古多豪杰,兖州府也不是小地方。看老弟这付身量,不愧为山东人。一定也是豪杰之士,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天赐笑道:“兄台过誉。兄弟读书不成,复又学剑。学剑不成,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岂敢自称豪杰之士。听兄台的口音也不是南人,请问府上是……?”那中年人道:“兄弟是南阳府人氏,套用老弟的一句话,小地方。”

    中年人风趣健谈,天赐不禁为之莞尔。说道:“南阳府才是自古多豪杰,当年出了个高卧隆中的诸葛孔明,未出家门已定天下三分之势。兄台与他是同乡,足可引以为豪。”那中年人笑道:“老弟这就外行了。诸葛孔明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祖籍在琅琊郡阳都县,就是现在的沂州府,与兖州府近在咫尺,自豪的应该是老弟你。”

    两人一番谈笑,将距离拉近了不少。待店小二送上酒菜,那中年人擎杯在手,说道:“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与老弟虽是初识,却一见如故。今日有幸同桌共饮,也算是有缘。来!为你我的缘分干一杯。”两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中年人问道:“老弟也是等船过江吗?”天赐道:“不错,过江到镇江府一游。”那中年人道:“镇江府是个好地方。自古便是江南重镇,三国时称京口,吴主孙权曾驻跸于此。晋时为延陵,宋时为润州,也是江运漕运的大埠,南北咽喉之地。祝穆《方舆纪要》说它内控江湖,北拒淮泗,山川形胜,自昔用武之地。江藻《镇江府月观记》称之为千山所环,中横巨浸,形胜之雄,控制南北。此地因山为垒,缘江为境,地势险要,兵家必争。”中年人谈兴大发,滔滔不绝。他博闻强记,对地舆风物食货乃至历代典故朝政得失所知甚博,见解独到,令天赐大为钦佩。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中年人虽然其貌不扬,却才华横溢,绝非凡俗之辈。天赐读了十几年书,但所学多为诗词歌赋,八股文章,于治世实学上未免差了些。与这位中年人对坐一谈,天赐深感汗颜。

    钦佩之余天赐便向他请教。中年人有问必答,不加思索,解说之透彻,令天赐大为叹服。天赐一时怜才心切,顾不得是否唐突,说道:“兄台以此经天纬地之才,屈身于市井之间,岂不辜负了有用之身。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捐躯以赴国难。值此多事之秋,正是施展抱负之机。兄台何不投效朝廷,为国尽忠,为民谋福。凭兄台才学,轰轰烈烈建一番大事业,博得个青史留名,岂不壮哉!”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古人云:扁鹊不能肉白骨,微箕不能存亡国。老弟之意我不敢苟同。”

    微子事是商纣王的庶兄,箕子是纣王的叔父,都曾数谏于纣王。纣王不听,遂一个出走一个被囚。中年人如此说自是将当今天子比做纣王,断言国家将亡。天赐不免暗暗吃惊,说道:“兄台此言差矣。如果天下太平,平庸之材便足以守成,何须兄台?正因生逢乱世,才须兄台这等盖世奇才,救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汉末之乱,皇室气数将尽。但诸葛孔明感于刘玄德三顾之诚,出山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何曾想到过成与不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等的气魄!我观兄台才华不下于诸葛,当不令古人专美于前。”

    中年人摇头道:“非也,非也!天命所归,岂是人力所能挽回。逆天而行,智者所不为也。人各有志,老弟不可相强。”

    天赐黯然叹息,却仍然不死心。说道:“你我交谈许久,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失礼之极。”那中年人笑道:“不才姓陆名鸿儒。承蒙老弟辱及,愧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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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11-05
第十五回 座中醒客延醉客 江上晴云杂雨云
    天赐听他报出姓名,大吃一惊。急问道:“兄台可是南阳卧龙山庄的陆鸿儒陆军师吗?”陆鸿儒微笑道:“然也,只此一号,别无二家。老弟既知贱名,应该是武林中人。陆某冒昧,请教老弟名号。”

    天赐略作犹豫,说道:“实不相瞒,你我是敌非友。我叫李天赐,现在是武林盟的黄衣剑士。”

    陆鸿儒抚掌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弟大号我也曾听贺老多次提及,颇多赞誉之辞。适才一见,便猜出了八九。不想果然是李老弟,看来我还有几分识人之明。”

    面临强敌,谈笑自若。一个文弱书生,有此豪情胆色,天赐更为钦佩。说道:“陆先生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仍坦然报出名号,就不怕我将你擒去请功吗?”陆鸿儒笑道:“我观老弟非常人也,不可以常理忖之。坦然相告,那是用性命做一次豪赌。输了是我识人不明,送掉性命也不冤枉。如果赢了,就可以交上老弟这个朋友。现在看来我可能是赢了。老弟如果有擒我之意,何必将真名报出,让我有了提防之心。”

    天赐适才确有擒他之意。听他如此一说,不免暗道惭愧。笑道:“有缘与生死仇敌结为挚交,同桌共饮,把酒言欢,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陆先生,我敬你一杯。”

    陆鸿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笑道:“是唯非常之人,能行非常之事。好朋友但求相知于心,一片赤诚,何必论什么敌友。看你我二人如此亲密,谁能知我们是对头。这岂不愧煞那些为争名逐利,卖友求荣,无所不用其极的奸诈小人。”

    天赐叹道:“世事难料,总不能尽如人意。今日与陆先生同席而欢,心中快慰。来日却要各自东西,各为其主,拼死相争。想来真令人痛心。如果有朝一日能抛却俗事,不理红尘是非,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与先生一同啸傲于山林之间,恭听先生教诲,此毕生之愿也。”

    陆鸿儒笑道:“欢娱嫌日短。你我当谈些赏心乐事,尽欢而散,莫辜负了今日这难得的机缘。李老弟,我再敬你一杯。”陆鸿儒并不善饮,一时兴起,三五杯酒下肚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脸色微红,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凝视着天赐。说道:“我有一言,不吐不快。老弟如果真把我当朋友,一定要听我几句劝告。”

    天赐道:“陆先生请直言,小弟洗耳恭听。”陆鸿儒道:“老弟,你可知自己所行之事逆乎天理人心。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老弟身在险中,尚不自觉吗?”天赐道:“陆先生何出此言?”陆鸿儒道:“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昏君残暴,荼毒天下,苍生同被其苦,豪杰之士敢怒而不敢言。但民怨汹汹,终必酿成大乱。昏君不仁,必有明君起于草莽,取而代之。此乃天意也,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老弟为昏君效命,这就是逆天而行,必将为天下英雄所不齿。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更何况与天下人为敌。不知有多少人欲取你性命而后快,老弟当深思之。”

    天赐双目神光一闪,深吸一口气,平息胸中澎湃的热血。平静地问道:“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陆鸿儒道:“以天下人之心为心,为天下人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才高足疾者得焉。老弟之才可谓高矣,难道就不存逐鹿之心吗?”天赐道:“小可一介武夫,庸碌无能。上不能安邦定国,下不能齐家修身,何敢言此大事。陆先生,你太抬举我了。”

    天赐不为所动,陆鸿儒却仍不死心。说道:“老弟没有逐鹿之心,难道就没有寻一明主,辅佐他建立不世功业之心吗?”天赐微哂道:“世间明主难求。举目天下,不过是几个乱世枭雄,却无足以治世的王者之材。”

    陆鸿儒大笑道:“老弟之言差矣。草莽之中,藏龙卧虎,何言没有王者之材。敝上龙老英雄宽恭仁厚,有长者之风,胸怀大志,负治世之才。正是足以托付此身,性命相报的英明之主。以老弟高才,如能投效敝庄,共图大事,必不负老弟胸中所学。上可以报国家,下可以安黎庶。强似为昏君效命,为天下人唾骂。老弟,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所求者何耶?与其庸碌而过,不如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即便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天赐耐心地听完他这通高论,心中却激不起一丝涟漪。说道:“我的看法与先生不同。贵庄主绝非如先生所言,他根本就成不了大事。取天下当以仁义为先,他却弃仁义而尚武力,收买河南群盗为臂助。这些盗匪懂得什么叫仁义吗?他们打家劫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如果让他们得了天下,为祸更甚。两害相权取其轻。天子虽然暗弱,但朝中不乏忠义之士,如果能励精图治,国事尚有可为。二者相较,我宁愿选择后者。”

    陆鸿儒大不以为然,说道:“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古开国明主起于草莽者不胜枚举。以武力取天下,以仁义治天下,二者有先后之分,并不矛盾。况且盗匪之中不乏能人,善加诱导,不难成为开国明臣。老弟切莫看轻了他们。”

    天赐道:“先生只见其成者,未见其败者。自古至今,何朝何代没有盗匪之患。小者啸聚山林,大者割据州县,最终成事者又有几人?为野心蒙蔽了灵智,以身家性命为赌注,以无辜者的血肉作为其位登九五的铺路石。流毒天下,兵祸连结,到头来王霸雄图都成画饼,害的不止他一人,而是亿万苍生。残暴不仁,莫此为甚。一年前我曾路经河南,见识过这些盗匪的所作所为。百姓畏之如虎,恨之欲死。不得民心而妄图取天下,无异于缘木求鱼。龙家父子丧心病狂,终必惨遭横死,自食其果。陆先生如此高材,却无见事之明,为龙在天假仁假义所惑,不但所谋难成,只怕还会殃及自身。先生睿智,请深思之。此时悬崖勒马,脱离卧龙山庄,弃暗投明,未为晚也。”

    陆鸿儒脸上大为不自在。他本想劝说天赐,不想反被天赐所劝。一时居然想不出言语来回答。他们本来话音很低,酒店中人多嘈杂,不怕被人听去。但讲到后来心情激荡,声音越来越响,引起邻座三名酒客的注意。那三人都是穿着青布直襟的汉子,头上斗笠压得很低。闷声不响低头饮酒,竖起耳朵留神倾听,越听越心惊。这两人所言大为犯忌,有煽动造反的嫌疑,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中间那汉子向两名同伴一使眼色,三人抛去斗笠,上前将陆鸿儒团团围住。一人抓住他的一条手臂,喝道:“你这狗头,大庭广众之间,胆敢胡言乱言,图谋造反,罪不容诛。”

    陆鸿儒是个文弱书生,身单力薄,被两名大汉抓住,就象老鹰爪下的小鸡,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他惊得面如土色,向天赐投来求援的目光。天赐连忙站起身,向三大汉一抱拳,说道:“请问三位兄台在哪个衙门公干?”一名汉子斥责道:“咱们是府城的官差,要擒拿这狗头回衙门治罪。不关你小子什么事,快滚到一边去。看你小子还算识相,没说什么犯忌的话,咱们就饶过你。“

    天赐见三大汉提着陆鸿儒就要走,连忙上前拦住,说道:“三位差爷,我这位朋友多喝了几杯,一时糊涂,讲了几句醉话。三位差爷请高抬贵手,切莫当真。”一官差喝道:“好小子,胆敢包庇反贼,欺蒙官府,应与反贼同罪。一起带走!”上前揪住天赐的衣领,拉起就走。

    天赐忍不住火起,握住那官差的手腕向外拗去。那官差手腕剧痛,大叫一声松开手。天赐揪住他的前襟,大喝一声:“滚你的!”将他从窗口仍了出去。余下的两名官差大惊失色,伸手腰间拉家伙。天赐上前一人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两官差晕头转向,摔倒的墙角,不知撞翻了多少桌椅。

    酒店中的食客见有人打架,生怕遭及池鱼之殃,发一声喊,纷纷向店外逃出,乱成一团。天赐一把抓起怔怔出神的陆鸿儒,乘乱冲出了店门。三名官差缓过气,从地上爬起,抽刀拔剑,大叫捉拿反贼。可是只能看见四散而逃的人群,哪里还有两名反贼的踪影。

    天赐拉着陆鸿儒,只管向人多的地方钻。这是逃避追踪最好的方法。码头上挤满了等待过江的人群,想从中找人谈何容易。渐渐地三名官差的呼喊声被码头上嘈杂的人声所淹没,天赐与陆鸿儒终于松了口气。

    陆鸿儒喘息方定,深深凝视着天赐,说道:“李老弟,谢谢你。你本来可以不必管我的,为了一个仇敌不值得冒此风险。”天赐笑道:“我一时冲动管了此事,现在后悔也已经迟了。”陆鸿儒正色道:“到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老弟的为人,我庆幸能结交你这样的朋友。你也决不会因此而后悔。我陆鸿儒绝非忘恩负义的小人,将来如果对老弟有不利之举,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天赐道:“陆先生言重了。对我而言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得放在心上。先生身在卧龙山庄,理应竭诚效命,不存二心。如果因我而做出对不起贵庄之事,岂不有损于先生英名,也非我救你的本意。”

    陆鸿儒笑道:“老弟施恩不望报,不愧为君子之举。但我陆鸿儒如果知恩不报,岂不成了无耻小人。老弟只要自己做君子,却不许别人做君子,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天赐大笑道:“好!如果有朝一日你我能化敌为友,我一定给先生一个报恩的机会。”陆鸿儒大喜,说道:“老弟,我期待着这一天。可是现在我必须向老弟道别了。我是个文弱书生,一旦再撞上官差,又要拖累老弟受罪。这份情越来越重,我怕将来还不起。”

    天赐道:“先生要往何处?让我送你一程。”陆鸿儒放声大笑,说道:“老弟把我看得太简单了。堂堂卧龙山庄的军师,难道还对付不了几个小小的官差。实不相瞒,适才在酒客之中就有四名本庄护卫暗中保护,老弟不出手他们也会出手的。我与老弟走在一起,虽然心中无愧,旁人却难免说三道四。敝庄主与贵龙首也许不会生疑,但你我不能不有所顾忌。”

    天赐心中黯然,知他所言在理。说道:“陆先生,后会有期。来日相见,你我就是生死仇敌,再不能如今日这般毫无隔阂,饮酒畅谈。也许我不得不冒犯先生,请先生见谅。”陆鸿儒笑道:“无妨,无妨。你我亦敌亦友,正可为武林留下一段佳话。”

    分手在即,两人依依难舍。陆鸿儒欲言又止,踌躇良久,终于说道:“我有几句话要对老弟讲,希望老弟不要误解我别有用心。卧龙山庄与武林盟这场争斗,大家各怀心机,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武林盟出面保护皇帝,决不是出于对朝廷的忠心。本庄这次江北之行,一石两鸟。一旦大事得成,对武林盟大为不利。如果皇帝在江北发生意外,江北是武林盟的地盘,武林盟无论如何也推卸不掉责任。本庄目的何在,武林盟目的又何在,老弟稍微动动脑筋就能明白。老弟千万要多存个心眼,不可对武林盟过于信任。老弟怀一颗赤胆忠心,虽然迂腐,却足令人相敬。我不希望老弟因为一步之错而抱恨终生。”

    天赐若有所悟,却不十分相信。陆鸿儒深知此时多说无益,长揖到地,说道:“老弟,后会有期。”钻入人群之中,不见了踪迹。

    天赐怔怔地出神,左思右想,伤透了脑筋。陆鸿儒所言也许有几分道理,但天赐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他对盟中的周天豪傅青山乃至钟云翱诸葛桢等人都深具好感,认定他们是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说他们怀有什么心机是决不可能的。况且他已经投身武林盟中。大丈夫一诺千金,决不容他脱身。而且武林盟侠名素著,就算别有用心,至少在保护皇帝一事与他一致。仅凭这一点足矣。

    天时将午,江上的浓雾渐渐消散。太阳照在江面上,闪着粼粼波光。远处江面上相对而立的金焦二山也隐约可见。第一批江船终于解缆起航。性急的旅客争抢着登船渡江,码头上更加混乱。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两侧闪开。一小队荷着长枪的官军赶开挡路的闲人,在码头边一字排开。一名中年军官越众而出,大叫道:“不许乱跑,听候检查。”

    众旅客心中忐忑。遇上官兵找麻烦,这是最令人头痛的事,不知哪个可怜虫要倒霉了。与这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没什么道理可讲。他们如果看谁不顺眼,轻的破点小财,重的被抓走,不弄你个倾家荡产不算完。撞上这种事也只能心中念佛,求菩萨保佑,不要让横祸落到自己头上。有人看清这队官兵都是水营的衣号,心中暗自嘀咕:“检查过往旅客是巡检司的事,与你们水师营有什么关系?准是哪位将爷最近手头不宽裕,想捞点外快,抓两个冤大头敲竹杠。”

    天赐却明白这一小队官兵是为何而来。方才被他狠揍过的三名官差正领着那中年军官依次检查过来,眼睛只管在众旅客面孔上打转,看看就要查到这边了。天赐心里倒不很着急。即使被认出来,凭他的武功百十来名官兵不足为惧。随便往什么地方一钻,想脱身并不困难。

    那名被天赐从窗口仍出去的官差大约是摔坏了腿,走路一瘸一怪。眼睛贼溜溜乱转,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天赐,惊叫道:“杜将军,是他,就是他!”众官兵闻声而动,围拢上来。众旅客吓的纷纷后退,将天赐闪出。那中年军官大踏步走上前,上下打量天赐。见他昂然而立,面无惧色,神色便有些迟疑。点手叫过那瘸腿官差,问道:“你说方才行凶拒捕的就是他吗?你没有认错人?”那官差恨恨道:“绝对错不了,他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还有一个矮胖子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中年军官脸色一沉,二话不说,一个耳光刮向瘸腿官差。骂道:“你这狗头瞎了狗眼。这位是镇江城中的李大少爷,你竟敢说他是反贼。诬良为盗,该当何罪!”

    那官差今天倒霉透顶,摔瘸了腿还不算,又平白无故挨了一记耳光,几乎打落了满口牙齿。他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乱叫,心中骂道:“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水师营一个小小的哨官,到了咱们衙门里只怕连个座位也没有。叫你一声将军那是抬举你,你他妈的竟敢打老子。”

    中年军官上前向天赐弓身施礼,赔笑道:“这狗东西有眼无珠,李公子不要见怪。”天赐心中诧异,暗道:“这位军官莫不是认错了人?难道镇江府果真有一位李大少爷,与我相貌相仿。”心念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杜大人,小小误会不必放在心上。这位差爷也算尽职尽责,我不会怪他。”

    中年军官道:“李公子大人大量,算这狗东西祖上积德。”说话间向天赐连递眼色,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吐出了四个字:“武林侠义。”

    天赐大吃一惊。这中年军官说的居然是武林盟的切口,看来他也是本盟兄弟,这可真让人料想不到。武林盟在江南根基之深,势力之大,足以令人心惊。天赐道:“杜大人言重了。你我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必如此客气。”他将志同道合四字说得很重,正是切口的下半句。

    中年军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说道:“多有打扰,心甚不安,小将告退。”向天赐深施一礼,率领手下兵卒离去。那三名军官心中叫屈,跟在后面灰溜溜走了。眼见一场迫在眉睫的祸事消于无形,天赐暗叫侥幸。随众旅客上船渡江。

    时值冬季,北风正疾。江船扯起帆篷,乘风破浪,直向对岸驶去。这一段水路天赐十余日前刚刚走过。两次渡江,景物依旧,心境却大为不同。上一次渡江,心情落寞,无所寄托,前途一片茫然。空怀满腔热血,却不知从何处着手,去洗雪父亲的冤屈,解救世人的苦难。这次渡江,他心中的忧郁已经一扫而空。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终于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虽说前途多舛,却更坚定了他心中的信念,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眼望浩浩大江,滚滚流水,天赐心中不禁生出了无限豪情。

    一望无际的江面上金焦二山相对而立,渡船从中驶过,入运河河口,直抵镇江城西关。天赐下船进城,先与城中的堂口取得联络。堂口的主事是一位黄衣剑士,热情招待天赐,派出一名蓝衣剑士为天赐引路。出西城门,赶往西郊黄鹤山武林盟总堂。

    黄鹤山旧称黄鹄山。山北有一座竹林寺,相传宋高祖曾在此憩息,时见黄鹤飞舞,于是更寺名为黄鹤寺,山名为黄鹤山。不论这个传说真假与否,这座山的确秀美。山势不高而奇,密生着丛丛竹林。天气虽冷,竹色犹青,清澈的溪水蜿蜒而出,更增韵味。淡淡的雾气笼罩着空翠的山色,优雅宜人,宛如仙境。与江北大地的苍茫雪色,凛凛北风相比,迥然不同。

    武林盟的总堂座落在黄鹤山南坡,山环水抱,风景如画。小石路曲曲折折,穿过茂密的竹林,直达总堂门前。此处根本不象江湖大帮会的心腹要地,而象是一处雅致的小园林,有个颇为不俗的名字叫竹园。竹心虚而有节,象征高风亮节的谦谦君子。主人以竹名园,颇有几分自诩自励之意。整座竹园占地不广,即没有危楼广厦,也没有深沟高墙。山石树木点缀之中,疏疏落落分布着数十间精致的房舍,或为竹制或为木制,窗明几净,简朴中不失高雅。

    在竹园四周看不到戒备森严的武士,也看不到出没无常的暗桩。但外敌要想侵入竹园却比登天还难。别说主人的名号足以震慑心怀不轨的江湖宵小,竹园外的竹林也是一道天然屏障。不论有多高明的武功,穿过如此茂密的竹林也不可能不发出声响。单看这些布置,主人司马长风不但是一位高人,还是一位雅士,比天赐的师父孙老头要高明多了。不知孙老头对他为何只有一半服气。

    接待天赐的是一位老管家,白发苍苍,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分明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老管家听天赐道出姓名来意,老脸顿时现出喜色。殷勤招待,将两人引入客室,送上香茗。他自己则前去通报。

    一想到就要与名动江湖数十载,令天下英雄万分景仰的司马老英雄相见,天赐心中有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坐立难安。等不多时,那老管家匆匆返回,春风满面,说道:“李少侠,主人请您去迎宾阁相见,老朽为您引路。”那名带路的蓝衣剑士自然不必同去拜见龙首,差事了结,起身告辞。天赐谢过他相送之情,随老管家前往迎宾阁。

    迎宾阁位于竹园正中,依山面南而建,俯瞰全园,是园中最大的建筑。司马长风选择此处与天赐相见,显得庄重而热情。江湖传言他礼贤下士,当非虚论。司马长风年近六旬,但精神健朗,面色红润,须发黝黑,不现老态。讲话声音宏亮,对天赐十分热情。伸手相搀,阻止天赐行叩拜大礼,微笑道:“李少侠请起,老朽不敢当此大礼。令尊大人忠肝义胆,天下共钦。今日有幸与其后人相见,此生不虚矣。少侠在上,请受我司马长风一拜。”面色诚挚,一弓到地。

    天赐惊得手足无措,连忙推拒。司马长风正容道:“老朽此礼拜的不是少侠,而是令尊李大人。令尊为国为民的忠心,视死如归的气概,都足令我辈武林中人仿效。老朽虽然身在江湖,却也是朝廷子民,亿万苍生中的一个。令尊不惜身家性命,冒死弹劾朝中奸佞。老朽身受洪恩,无以为报,不拜不足以心安。”

    司马长风这一席话很有技巧。不言天赐加盟武林盟之事,先从李大人身上讲起,令天赐大为感动。如果说先前对司马长风心存七八分好感,现在的好感就上升到了十二分。胸中热血沸腾,激情难抑,说道:“草莽之中多奇士。天下虽生离乱之势,但忠义之心未死。一见于武林盟群雄,再见于龙首此礼。先父在天之灵足感欣慰。”

    司马长风请天赐落座,黯然说道:“一年前老朽得知令尊遇害之后,气愤难平。无奈民难与官争,只能为他的后人多尽些心力。听说少侠逃脱大劫,便命手下多方打探,却一直未能查明少侠行踪,深以为憾。在纯阳庄少侠曾为本盟之事与闻香教结仇,被闻香教设计陷害,之后便下落不明。少侠的真实身份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气得我大骂玉麒那孩子。千方百计寻找的人居然当面错过,真是粗心大意。”

    在纯阳庄时天赐曾与司马玉麒曹国梁闹得很不愉快,此事司马长风必有耳闻。天赐听他言中微露自责之意,忙道:“此事怪不得大公子。那时属下被锦衣卫追索正紧,如同惊弓之鸟。又不知武林盟的底细,所以没敢说出真实姓名,连吕庄主那里也瞒下了。其实涣然是我的表字,也不算杜撰假名骗人。”

    司马长风大笑道:“少侠这一报名不要紧,武林中从此多了一个令江湖宵小闻风丧胆的名号,神箭天王李涣然。少侠的真实姓名反倒不为人知了。据诸葛贤弟报称,少侠武功足以与龙在田一搏,比之江湖一流高手也毫不逊色。不知少侠师承何人?”天赐不加隐瞒,说道:“属下出自醉仙门下,资质鲁钝,所学不精,有辱师父威名,惭愧。”

    司马长风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说道:“不象,不象。孙老哥的武功我素来佩服,可恕我直言,他的内功却不怎么高明。我观少侠内力修为已近炉火纯青之境,一定另有所学。不发时精气内蕴,含而不露。发则石破天惊,风云变色。是一门至大至刚的王道之学,应该出自佛门。”

    天赐暗惊他眼力之高,说道:“这门功夫是属下无意中练成的。一位自称百晓奇僧的老和尚硬逼着我练。听龙首一说,原来这门功夫也是一项武林绝学。”

    司马长风大为困惑,念着百晓奇僧四字,沉思良久也想不出他的来历。忽然双目神光一闪,喝道:“少侠,接我一掌。”横掌当胸击去。天赐不明他的用意,大惊失色。这一掌来势虽缓,但暗劲笼罩四方,将退路全部封死,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只能硬接。天赐急运内力,举掌相迎,只觉得司马长风掌力重如山岳,压得他喘不上气,被迫全力运功相抗。司马长风的内力如潮水般涌来,无休无止,难以抵挡。天赐似置身于狂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倾覆之险。但天赐运使无相神功的精妙心法,支撑多时,依然安然无恙。

    司马长风见天赐居然能接下他五六成功力的一掌,心中赞许。收回掌力,大笑道:“少侠所学原来是威震武林的无相神功。那位百晓奇僧一定是疯大师无疑。少侠蒙他青眼相加,福缘不浅。”

    天赐擦去额角冷汗,心有余悸,说道:“原来是龙首有意相试,让属下措手不及。若非龙首手下留情,属下几乎当场出丑。”司马长风大笑道:“休再说什么龙首属下,太见外了。少侠从师于孙老哥与疯大师,咱们不是外人。老朽托大,称你一声贤侄。武林盟得两位高人弟子加盟,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天赐知道司马长风与师父齐名,以父执之礼待之,理所当然。当下重新行拜见之礼,口称世叔。司马长风这次不再阻拦,坦然受之,喜上眉梢。问起孙老头和疯僧两人的去向,天赐便将拜师的经过一一相告,不加隐瞒。但两人现在的下落天赐却无从得知,令司马长风大为失望。

    两人道罢家常,谈及正事。天赐将淮安府所发生的事大略讲述一遍。取出诸葛桢的书信,呈给司马长风。有关司马玉雁之事他不好启齿,只有让司马长风自己去看。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司马长风读罢拍案大怒道:“这丫头太不懂事,有失管教。正邪之别,如冰炭不同炉。她怎么胆敢与龙老三混在一起,难道她不明白龙老三是什么货色?鬼迷心窍,任性而为,连长辈的劝告也听不进去,丢尽了司马家的脸面,丢尽了武林盟的脸面!”

    天赐见司马长风大光其火,忙劝解道:“此事也不能全怪小姐。她年幼无知,又遇上了龙在渊这样一个阴险角色,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有心可原。现在想办法补救,为时不晚。世叔最好能亲自去一趟淮安,劝说小姐回来。小姐再不懂事,父亲的话也不敢不听。”

    司马长风长叹一声,说道:“我何尝不想亲自去一趟,将那丫头抓回来严加管教,可是实在脱不开身。自皇帝南幸的消息传出江湖,八方风雨会聚江南。卧龙山庄心怀不轨,闻香教也同样居心叵测。自年初起就在江南各地活动,不知暗地里搞什么鬼名堂。现在钟贤弟诸葛贤弟去了江北,国梁和玉麒那孩子又在九江无法分身,玉雁这丫头又如此不争气。我再一走,总堂里就没什么人了。一旦有意外发生,如何应付?”

    天赐暗暗代司马长风惋惜。如此英雄人物,居然养出了一对不成材的儿女。司马玉雁就不必说了。司马玉麒留在九江府迟迟不归,一定也另有所图,对吕锦雯仍不死心。为了儿女私情不顾盟中大事。而曹国梁作为长辈不但不加管束,反倒暗中纵容,太不成话!听说司马长风还有一位小公子司马玉麟,不知人品如何,能否继承乃父之风。天赐道:“闻香教大举东来,就不会再对纯阳庄构成威胁。吕庄主一人足以应付。不如将曹长老和大公子调回总堂,闲置在纯阳庄未免太可惜了。”

    司马长风道:“此言有理。不过远水救不得近火。玉雁丫头的事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不知她还会闹出什么笑话。我想请贤侄再辛苦一趟,传我的话,让玉雁丫头立刻返回总堂来见我。她如果拒不听从,就擒她回来。”

    天赐大为犹豫,说道:“世叔,我身为下属,不好对小姐无礼。请世叔收回成命。”司马长风正容道:“武林盟行事只论是非,不关职位高下。丫头犯了盟规,谁都可以擒她。她如果胆敢抗命,不择手段,不论死活,擒回就行。”天赐大为动容,说道:“世叔请放宽心。小侄一定将小姐安然请回总堂,决不让她有所损伤。”

    司马长风神情变得异常郑重,说道:“贤侄,我只要你安然无恙,不要为那不争气的丫头冒什么风险,否则我于心难安。”从腰间摘下一只荷包,取出一面玉牌,交给天赐。说道:“这是本盟级别最高的令符,见令如见龙首亲临。带在身上,丫头就不敢不听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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