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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庐风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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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8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八章 ~男人的自尊~
 
  在艾里暴起发难的时候,青叶等人也挣断身上的绳索,跑到艾里和海王周围站定。他们面向外戒备着,令其他海盗不敢动抓他们作人质与艾里交换的念头。
  ‘好本事。想不到我竟看走眼了。’
  利刃加身,海王镇定如恒,只冷笑着自嘲。
  艾里也自知能一招制住她,并非因为海王太弱,取巧和侥幸的成份确实相当大。
  艾里体质特殊,如果不持续维持的话,体内真力很快便会散尽。存心出其不意,因而艾里一早在确定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忧时便刻意不再转化真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常人差不多。海王果然以为他是普通人而对他不够警惕。
  另一方面,海王挑落布幔阻挡敌人视线的临敌反应固然十分正确,但是用在这里偏偏对她有害无益。
  掉落的布幔挡住了她的视野,艾里却能用偷窥大法清楚把握住复杂的现场情况,准确攻击她的空隙。二者加在一起,果然让海王吃了个大亏。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对不住。我们不想对你怎样,只希望你让人准备船,把我们送到亚比赛尔岛。到那儿我们就放你安然无恙地回来。’
  艾里提出了条件,海王却全无回应。他把手中弯刀贴近她喉头,逼得她暂停住呼吸:‘伤害海王不是我们的目的。请不要逼我这么做。’
  从海王鼻翼间传出轻嗤之声。旁边的比尔偷眼瞥去,看到她分明在冷笑。头颈一如高坐在宝座上时一般高昂着,纵然生死系于人手,她看起来依旧有着那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海盗之王的傲然之姿!
  比尔倒抽一口冷气,刚刚放下几分的心因为这一幕又绷紧了。艾里或许选错了方法,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会受胁迫的角色!
  ‘我是海王,纵横海上,来去随心,看到想要的就放手夺取,不怕和任何人为敌!’
  海王终于开口了:‘一个怕死而屈从于敌人要求的人,就算活下来了,你以为他还配当海王么?’
  艾里一时无语。海王的神色平静,眉宇间尽是一派不可攀折的傲气。死亡在这股傲气之前似乎变得无足轻重。
  确实是宁死也不会接受自己任何要求的样子。真是难搞……艾里眼珠转了转,决定换个方法试试。
  ‘用你的性命威胁不了你……那么,你手下的生命又如何呢?’
  看到海王直挺的眉头微微一皱,艾里下巴朝左面一扬,对同伴说道:‘你们上那边杀他十个八个海盗!’
  黑旗军的人迟疑地迈动脚步时,他又刻意以奸恶的腔调,朝那方向的海盗大声道:‘你们要是反抗的话,就会害海王漂亮的脖子上多开一扇窗哦!那可是反叛哦!看你们这里的规范似乎很严格,背叛应该也是死罪吧?现在就死,还是害死首领,然后在事情过后被处死,选一样吧?’
  成功看到那些海盗的脸色开始发青,艾里低下头在海王耳边轻声诱惑:‘顾惜手下性命的话,就按我的条件去做。’
  海王原本泰然的表情果然有些松动了。或许再加一把劲,事情就成了。对自己还算有几分扮演反派的资质,艾里颇有些沾沾自喜。
  正想再说些什么刺激海王,比尔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怒吼道:‘我受不了这么卑鄙的事!艾里你怎么会是这种人?我看错你了!’
  再看萝纱,也是一副‘这种事太不合我胃口’的样子,中途就停下脚步回身瞅着艾里。
  ‘喂,你们……’演了一半的戏,却因为同伴人格太高尚而中途破功,艾里翻个白眼,无力地哀叹一声。
  能想出来的招术都没办法用,他索性干脆地放开海王,丢下弯刀,丧气地直接坐在地板上:‘刚才得罪了。海王你想怎么处置都请便吧!’
  胁迫不了对方,这里又是海王的地盘,再拖下去也不会有转机。不想两败俱伤的话,总是得放人的。撑得越久,只不过让海王报复得更狠罢了。艾里索性直接认输,省得浪费大家时间体力。
  周围的海盗立刻涌上来将海王拥到安全处,又把艾里等人团团围住,只是顾忌艾里刚才露的那手,没有立刻展开攻击。
  海王取回兵刃,有些出乎意料地望向艾里他们:‘够爽快啊!’
  多打量了其他人几眼,居然笑了起来:‘你们这些人……还挺有意思的。’
  看来艾里的机敏,还有刚才比尔和萝纱的行事似乎颇合海王的胃口,令她另眼相看,并没下令动手,反而让围住艾里等人的海盗散开。
  有两个海盗试图阻止首领对危险的敌人这么放任,被她眼一横便把话咽了回去。因为首领的举动,一时没人说话。
  正在这时,像是应和海王的评价一般,艾里等人中也不知是哪个的肚子咕噜噜地一阵响,在安静的厅中人人都听得分明。
  比尔的脸微微红了。从昨天的风暴起时到现在过午了,他们都还没吃过正经一餐,到现在早已前胸贴着后背。
  被这么一响,先前杀戮紧张的气氛顿时七零八落。海王一笑,挥挥手道:‘你们还是先去吃点东西,等休息过再说罢。’
  到底是海王的船,食物烹调得相当美味。船上房间有限,青叶萝纱两人住一间,三位男士住一间。虽然是合住,房间也可以说十分舒适。
  反正拿这位海王没辙,艾里他们索性便坦然地接受她的招待,也不提防什么,尽情放松身心休息。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艾里、维洛雷姆和比尔的房间就正对着海王住的房间,而且门窗被船主人令人拆除了。于是,艾里他们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好整以暇地饮着酒的海王眼中。显然她对他们仍旧保持着某种兴趣。
  被人这么肆无忌惮地参观,任是再好脾气的人也会不自在。三人中最靦腆的比尔更是从一开始脸红到最后,直挺挺地坐着都没法动弹。但这船是海王的,人家乐意安排他们住哪里,又乐意拆门拆窗,他们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那位女士,还真是恶趣味咧!’
  艾里不大自然地嘀咕了一句,向在躺椅上假寐的维洛雷姆道:‘喂,你不是会魔法吗?有没有办法让这屋子多点遮蔽功能啊?’
  兼职为三流魔术师的魔法师或许是因为常表演,已经习惯暴露于视线中,倒是相当自在:‘有是有,不过我觉得被美女看还挺让人愉快的。’
  ‘喂……你的趣味比她还恶劣。’
  这种视觉骚扰持续到晚上才算告一段落--海王走进他们的房间,光明正大地看。
  ‘好好谈谈吧!这位商人先生,你究竟是什么人?’
  下午在房中‘休息’时,艾里便考虑过事情的厉害关系。事到如今,也只有干脆把实情说出来,或许还有些说服海王协助自己的可能。就算还是失败,情况也不会比被长期软禁在海外更糟到哪里去。因此他没有什么隐瞒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和此行的任务。
  而海王由始至终听得很认真,只在有问题时插口问一两句。如果艾里不曾出手制住过她,当他说出自己黑旗军圣剑士的身份时,她恐怕会因为他看上去与普通人无异而认定他在吹牛,哈哈大笑出来吧!
  但见识过艾里在实战中爆发出强悍的战力,这一点反而令他更显神秘,海王没有质疑就接受了他的身份。
  将事情始末解说了大概,艾里以恳切的请托作为结束。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到亚比赛尔岛见圣王,希望你能帮忙送我们去那里。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们为你做到的话,在能力限度内我们也会尽量达成的。’
  ‘送你们过去的事,对我来说倒不是多大难事。老实说凯曼占了神圣联盟北半部后,南北间便中止通商,商船往来少了许多,连带着也影响我们海盗的生意。如果能把凯曼人赶回去也不错……’
  ‘那您是答应帮忙了?’比尔兴奋地追问。
  那女人却笑嘻嘻地转开脸去,故意把视线对着天花板:‘至于谢礼嘛……’
  这女人果然不好搞定。艾里等人面上恭恭敬敬,底下腹诽不已。
  她想要的‘谢礼’,经历过一天目光浴的他们也能猜出个八成,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应道:‘请海王尽管说。’
  说且听她说,答不答应就看情况了。
  ‘唉,我终年在海上,难得有机会看到什么好男人……’果然她一张口,话题就转到这事上来了。说话方式更是极具海盗风格--恶也恶得直接了当。
  ‘你们也知道我很中意你们,如果把你们送走,我大概好一阵都会特别寂寞无聊的。至少一个。’
  ‘嘎?’
  她竖起修长的食指,眼光在艾里、维洛雷姆和比尔三人之间打转。‘至少留一个人下来陪我。’
  看到他们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作势恼道:‘你们这什么表情?我可不是在逼良为娼!我也有选择的!留下来的人至少对我要有些好感才行。如果相处不来或者他后来不愿意了,那也没什么意思,我自然会送他回去。又不是在纳男宠!’
  听起来还合理,不过……
  艾里和维洛雷姆几乎同时跳起身来,一个强笑道:‘去和他国谈合作,我是不能缺少的人物啊,当然不可能留在这里!’
  另一个就做生死不渝状:‘可我已经把一生的爱情份额都给用在一个人身上了。留下我的躯壳,也留不下我的心啊!就算我愿意牺牲小我,海王也不会屈就的。’
  在空气中相互厮杀的两副目光,在发现比尔因为找不到像他们这么充分的理由而没来得及推托时,齐刷刷地杀将过去。艾里和维洛雷姆一左一右地逮着比尔的肩膀,把他架到海王面前。
  ‘虽然这小子是不如我修长挺拔,英俊潇洒……’本来维洛雷姆可能还想自夸下去,不过似乎是顾虑到这么做可能把海王的兴趣引到自己身上来,他还是直接说重点。
  ‘不过也算是眉清目秀,别具风采。而且他年少持家,性子淳朴温厚,谦忍体贴,刻苦耐劳,懂得照顾人,可是难得的顾家型好男人哦!’
  ‘更可贵的是,人品如此出众的少年,还单纯得像是一张白纸,从未有任何的异性交往经验!这样一片纯洁的处女地,难道没有激起您渴望开垦拓荒的占有欲吗?’
  比尔羞愤大叫:‘艾里你怎么说得像是在拉皮条似的?!’
  海王却似乎对艾里和维洛雷姆的建议颇感兴趣,重新以饱含兴味的眼光上下审视困窘的少年。
  ‘嗯……从我看到你就一直在脸红,果然是白纸一张的纯洁少年呢。现在确实越来越难得……见识过不少男人了,就是没有这一种的。嘿嘿,我是女海盗头子,离纯洁这两个字差得十万八千里。我没有的部分,让对方来补足倒是不错嘛……’
  海王本来就有如黑色火焰凝结成的双眸,变得越来越热切起来。
  比尔还在垂死挣扎地说着:‘等等!我对这根本还什么都不懂啊!不会是好对象……唔!’
  还来不及出口的推托之词,至此永远失去了出口的机会。对比尔越看越对眼的热情女子一把把他拉过来,红艳丰润的嘴唇不由分说,直接覆盖住了少年茫然失措地微张的嘴。
  舔舐……
  厮磨……
  深吮……
  辗转纠缠……
  太过震撼的接触,让纯情少年一下子软了手脚,连挣扎都忘了。
  维洛雷姆吹了一声口哨,兴致勃勃地就近欣赏这热烈大胆的艳情演出。而艾里看着比尔微微抽搐的四肢,有些翻白的眼睛,罪恶感油然而生。
  ‘我觉得我们好像变成了摧残无辜少年的共犯?’
  ‘安啦!安啦!’维洛雷姆轻松地摆摆手:‘比尔都没有推开她,我看他应该也挺享受的。再说他一直也没有表示过拒绝啊!明明只要跟海王说声我不喜欢你,她就不会纠缠他的,可他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显示过对海王本人的排斥吗?数数看自从海王出现后他脸红的次数,足足是我们认识他这一两年的总和的十几倍吧?不觉得异常吗?’
  他下了结论:‘依我看,他们说不定会是意外合衬的一对喔!’
  艾里转回头看向那犹在热吻中的男女。女的高挑健美,艳冶大方,男的相对下反而娇小青涩许多,却显得奇异地互补,看他们在一起并不会有不相称的感觉。维洛雷姆说的,可能果然有其道理呢……
  一吻完毕,比尔已是脸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瘫软的身子只能无力地半挂在海王身上。不过害羞归害羞,却也不觉得什么恶心或愤怒。如果说有愤怒,也是针对那两个凉凉地在旁边喝茶看戏的家伙而生的。
  海王则搂着少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成交!’
  五天之后。
  亚比赛尔岛。
  亚比赛尔岛虽然在地图上未有明确标示,其实面积十分广大,资源丰富,俨然是一块小大陆。岛上的安达港也不逊于大陆上任何一处优良大港。
  停驻在安达港的圣爱希恩特强大海军的众多战船,令港口别有一番与普通商港截然不同的雄壮威武。走近安达港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不敢肆意喧哗。
  而在今天,这里的情况却显得与平常不大一样。港口附近的居民几乎都跑出了家门。在街道上,在临海的堤坝上,无数人骇然望向大海。
  在海那一端,赫然映出一支庞大船队的剪影。坚船利炮,随着船队向港口渐渐接近而在人们眼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船上迎风飘扬的王冠骷髅旗帜,明白昭示了船队的身份。居住在岛上的人就算不曾出过海,也都听说过这东海海盗之王的名头。海盗船队的逼近,给岛上民众带来强烈的不安和猜疑。市民们惊惶不定地谈论著海王的船队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难道海盗要来攻打圣爱希恩特吗?!
  安达港内的海军战船早已严阵以待。
  圣爱希恩特的军船,有大半是在凯曼占领圣爱希恩特的国土后,船王托洛里夏家决定和王家联手而由船王的商船改造而来。
  船王曾在东海船运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旗下的船队当然也受过海王的劫掠,他们很清楚海王在海战方面的超强战力。如果海王果真向圣爱希恩特开战,海军就算能赢也将是惨胜。
  圣爱希恩特本来和海盗就不是什么生死不两立,没有非战不可的理由。更何况它已有凯曼这个大敌,不能把宝贵的战力浪费在这没有必要的战斗上。
  因而见海王的船队只以中速向港口靠近,没有任何攻击或挑衅的举动,海军也不敢贸然攻击先挑起战火。
  于是,堵在海王的船队前进路径上的海军战船,在船队距离逼近时不得不避让出海路。随着海王船队的前进,海军的战船渐次退散开来,简直就像是臣子随着皇帝的到来逐一躬身为礼。
  沉稳前进的海盗船队,透出皇者一般的王霸气势。这一幕,令在港口附近目睹的民众深感震撼。或许他们中许多人到年老之时,会将这一幕向他们的后人说上一遍又一遍。
  在临时王宫中的圣王得到消息,也急急地赶来安达港。臣子们曾劝阻说这太危险了,怎能让圣王暴露于海盗的炮口之下?但弗里德瑞克很坚持。
  海王没有理由与圣爱希恩特忽然为敌。如果他们是来开战的,也该是先设法对付圣爱希恩特的海军。直接深入海军战船包围的海盗船只要稍有攻击动作,就会招来海军狂风暴雨般的反扑。他认为海王没有理由这么做。
  ‘可说不定他们是故布疑阵,故意用这种手段引圣王出面啊!那些海盗船上都有火炮,万一他们攻击圣王,圣爱希恩特王室的血脉可就此断绝了啊!’
  对臣子的劝说,弗里德瑞克只是微笑着摇头,坚持己见。‘我不认为是这样。直觉告诉我,海王的船队说不定会给局势带来什么重要的转机……’
  圣王登基以来在政体和人事任免上做了一系列改革,令平民代表、真正掌握国家经济命脉的商人和工厂主也逐渐拥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力。
  但圣王到底还是一国之主,变革本身又是由他主导,弗里德瑞克在王国中的权威仍是不可动摇。他既决定要去,臣子们也没有办法阻止,只得立刻备车,忧心忡忡地送他们的主君去安已经达港。
  圣王抵达时,海王的船队已经在港口停靠。但船上的人似乎也是存心等圣王到来后才肯露面,船队一直只是静静停泊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弗里德瑞克从港口负责人那里问明白情况,便亲身来到码头前端正对着海王船队主船的位置站定。
  命宫廷魔法师为自己施行扩大音量的魔法后,他向着巍然如山的高大主船上发话道:‘自远海而来的海上霸主啊,圣爱希恩特的圣王在此向您致意。不知您率船队莅临安达港,是路经于此?是单纯为观光游乐?还是有事要与敝国相商?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在此恭请您现身一叙。’
  恭谨有礼的话声经由魔法扩大化,清清朗朗地传入港口每个人的耳中,主船上的人自然听得更是清楚。
  ‘嘿嘿,当初出发的时候,还烦恼着到了圣爱希恩特人的地盘后,还得灰头土脸地先低头去请求和他会面。想不到最后反倒是他恭恭敬敬地请我们出去谈!’
  艾里与萝纱等同伴,偕同海王站在船头俯视着下方码头上年轻的君王,心情显然很是舒畅。
  他向海王笑道:‘海王愿意送我们过来,又带领船队帮着演这场戏,艾里十分感激。’
  而后,又拍拍站在海王身侧的比尔肩膀,嘻笑道:‘比尔小弟就交给您了,您爱怎么蹂躏就怎么蹂躏。’
  ‘艾里!’萝纱、青叶二女嗔怒地低呼。
  比尔狠狠瞪他一眼,与海王的肩膀手臂擦碰到时却没有排斥抗拒。
  ‘没什么,我也玩得挺开心的。’海王不在意道:‘比起你付出的心力,我这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
  他们都还记得很清楚,出发之前艾里为了设法引得弗里德瑞克主动出来见自己,又不至于弄假成真惹出什么祸事而费心思虑推算的样子。
  艾里仔细打量弗里德瑞克的模样。他看起来与一年前并没有多大变化,依旧是那副斯文清隽的学者模样,只是气度更加沉稳内敛。而自己却已非在黎卢时那个他能操纵利用的对象了。
  三王子也算是当初推动艾里走上创建自己势力道路的重要人物,时隔一年再见,自己的身份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和他完全对等的身份地位再次回来。此刻再看到他,一年间林林总总的往事在眼前飞掠过,艾里心头不由颇多感慨。
  ‘不下去吗?’萝纱轻碰一下艾里。他如梦初醒,点点头。
  ‘要的。我们这就下去罢!’随即便从船头一跃而下,长笑着喊道:‘圣王陛下,记得这可是你请我出来谈的!’
  海王、萝纱和青叶三个女子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同时耸肩摇头。
  ‘男人执着的自尊,有时候还真是无聊。’
  岸上弗里德瑞克见船头一人翩然飞落。从圣王的位置须得仰视这人影,正位于人影背后的艳阳在他身上打出一个耀眼光圈,逆着光让弗里德瑞克一时看不清人影的面目,只道这便是鼎鼎大名的海王了。
  艾里轻轻落地,弗里德瑞克上前一步正要发话,投往艾里脸上的目光一凝,有礼的笑意瞬间转为在他身上难得一见的困惑表情。
  ‘你……就是海王?’
  ‘当然不是。海王只是送我过来。’
  弗里德瑞克一愣,很快便大致推想出海王船队的种种行事,不过是这个男人不愿先向自己低头而设计的把戏。
  先示意魔法师解除魔法,无需顾忌宏大的音量把自己恶劣的一面泄漏给尊崇着圣王的一般民众后,他方才仰头纵声大笑。
  ‘亏我以前还很期待你不得不来与我碰面时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想不到你竟然弄出这招逼我出面请你?艾里啊艾里,我算是服了你!’
  艾里却不是来和他把臂言欢的。他以冷淡的声音穿透了弗里德瑞克的热络笑声。
  ‘我来见你,并不代表我认同你。我还是很讨厌你的行事手段。’
  圣王止住笑声,只余下淡淡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只是代表南方同盟北方势力联盟才携手合作,与私人交情如何没有任何关系。是吗?’
  弗里德瑞克一早就曾预料到,日渐茁壮起来的南方同盟终有一日会寻求与大陆上其他势力携手合作,应付共同的敌人凯曼。因而不需要艾里多说,他就已很清楚这次会谈的主旨。
  不想和他多说话,艾里只以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从海王的主船上放下舷梯。青叶、萝纱和维洛雷姆相偕走下来后,舷梯便收了回去。海王的船队重新扬起风帆,驶向大海。
  ‘海王说她这就回去,不跟你告别了。’
  萝纱走到艾里身边说道。艾里点点头,不觉得意外。海王是女子之身的事,传扬太广总是容易给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尽量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也在情理之中。
  萝纱又道:‘她留下了一艘船,说我们今后可能会用得上。不过如果用不到的话,船长自己会把船开回去,也不会麻烦到我们。’
  艾里有些意外,一时尚不知海王此举有何用意,不过还是向弗里德瑞克请托道:‘圣王陛下,我们在这里会谈期间,能否代为安置那船上的人?’
  ‘没有问题。不必担心。’圣王爽快答应了,侧身让出道路,请艾里和萝纱先行:‘这边请……’
  一路上,圣王殷勤招呼,圣女和圣剑士却都冷着脸没什么好反应。说起来他们三人的名号都是‘圣’字辈,也算挺有渊源了,只不过其中两人对另一人没有太多的好感。
  南方同盟与北方势力的会谈,就在这不甚和谐的气氛中揭开了序幕。
  但正如弗里德瑞克先前所说,不论出面会谈者的私人交情如何,他们只是代表南方同盟和北方势力寻求携手合作的方式。既然这两大势力都迫切需要与对方的合作,这次会谈终究会顺利进行下去,直至取得成果。
  ~卷末附言~
  当初网络写作时的老毛病发作,又想在文章末尾多啰嗦几句话了。
  写这一集,当年玩《大航海时代》的感觉一直会在写的时候浮现出来。真的是很有趣的游戏。那种海阔天空,傲啸四海的感觉确实很令人向往。
  要不是主人公们还有很多事等着他们去做,还真想把他们往海船上一扔,让他们自个儿逍遥去。
  另外!这一集中!!终于出现了……出现了……喂,那边那位别跑得这么快,不是酷斯拉啦……出现了缠绵悱恻,香艳刺激的亲热镜头!!
  比尔在旁边哭诉:那叫非礼未成年……
  占了便宜的海王大人笑得奸险得意。(呃……怎么觉得男女立场好像反过来了?)
  忽然维洛雷姆一道落雷轰来……(喂,我知道你名字里就有落雷,也不用这样张扬啊!)
  维洛雷姆:给我取这么没品的名字还敢说……对了,我不是要说这个。我说,本书至今二十集,百万多字以来,第一次纪念性的亲热镜头,竟然不是给主角,而是拿去用在万年配角和一个这一集刚出场的角色身上?!我到现在,最多都只是搂过萝纱,被她背过一次而已啊~~
  呃……这个……老兄别忘了你也是配角啊!再说,人家正牌男主角艾里的亲热镜头,可是比你还少呢!他都没说什么,你咋唬个什么劲?
  说着正来劲,忽然周身一阵发寒。
  有杀气!
  马上飞蹿出十几二十丈外才敢回身。一看之下,原来是被欺压了二十集的男主角含恨发出的强大怨念……再说下去恐怕会引来更多角色的怨愤,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赶快脚底抹油吧!
  顺带一说,天庐结局就在不远的前方了,所以以后的情节大概会变得更加紧凑。一直以来支持天庐的读者大人们,还请支持到最后啦!
  等我逃过追杀,若有机会再见了!
  ~下期预告~
  与圣王会谈得到成果后,艾里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塔思克斯。然而,通往塔思克斯的陆路海路尽被凯曼扼阻。正当无计可施之际,他终于明白了海王留给他海船的用意……
  塔思克斯极北之地的万年冰原,人称‘无赦之地’的荒凉险恶所在,出现了艾里一行风尘仆仆的身影。除了应付恶劣的自然环境外,他们还要随时提防超乎预料的强敌……
  艾里向来不错的亲和力似乎突然不灵光了?自艾里一行踏入隆维特城的北城门的一刻起,他们就成了民众畏之如虎狼的头号危险人物?!更因此而与老朋友天行门主耐特的部下们,开始了不大愉快的接触……
只看该作者 169楼 发表于: 2007-10-27
~人物介绍~
 
  艾 里: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本名艾德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飘然隐逸,浪迹天涯。但,常受贫穷与路痴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像他就是十年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现以圣剑士之名,召集创建了黑旗军。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修雅.艾美拉之女。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具有魔族血统。目前被人称为圣女,与艾里同为黑旗军的灵魂人物。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上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
  埃 夏:艾里调教中的弟子。平民出身,善于厨艺。不太买师父的帐,时常对其冷嘲热讽。
  比 尔:艾里等人在佣兵团结识的少年。出身农家,个性原本懦弱畏缩,但在村子被战火所毁后性格大变。一心复仇的他,为了磨练强悍武技而加入黑旗军。
  琉 夜:妖精族长老。肉身已在千年前死去,以灵魂形态留存人世。目前的爱好是……逗弄艾里等人取乐?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于日正七年的凯曼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间,目前受血冥幻晶控制,听命于凯曼王。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于封魔之战。生前是凯曼王国魔导公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纪贝姆:原是魔族大将,后被罗炎毁去力量,逐出魔界。为补偿自己的过错,决心保护萝纱而加入黑旗军。
  阿 旺:萝纱捡来的宠物。被没见识的主人取了一个完全不合其‘传说中神兽’身份的名字,能够役使风之力涨大身体飞行。其能力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还是个未知数。  
  萨拉司坦:萝纱的师兄,现为凯曼魔导公会会长。深得凯曼国王倚重,在凯曼发动的这场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颇有影响力。
  青 叶:曾是潜逃出宫的王妃,也曾是杀手集团‘青红黑白’的一员。在离开凯曼时与艾里等人于商队中结识,后加入绯羽商社而分别。现在代表绯羽商社,留在黑旗军基地辅佐艾里。
  维洛雷姆:原名超长的高等魔族。混迹人界,不过仅以游乐心态在人界生活,似乎并无恶意。偶然发现萝纱的魔族血统后,抱着戏谑心态接近她,却不小心反被迷住,从此沦为萝纱专属护花使者。
  汉 瑞:挞阔族战士首领。蒙艾里救助后,加入黑旗军。
  伊里博兰多王:巴兰国王。因为与凯曼勾结而引火烧身,令国家陷入险境。
  弗里德瑞克: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三王子。自小被放逐至国外,在国内几乎没有势力可言。先王殁后不久,回国表示要参与王座之争而成为当时最荒谬的笑话,但最后却由他夺得王位。
  巴德莱:艾里混入拉夏军中后所结识的拉夏士兵,在军队中抚养着一个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婴儿。
  弗兰克:被巴德莱收养的婴儿。昔日战况顺利时,被队伍中其他军人认为带来幸运,而队伍在战场上遇到不利情况后,则又被认定是‘厄运之子’而受到迫害。
  普洛汉:拉夏王国大将军,受命出征黑旗军领地却遭艾里设计而大败,也是毁掉比尔故乡的仇人。
  海王:艾里在东海结识的海盗女王。在美男计的诱惑下,出力帮助艾里一行。
  菲尔斯船长:海盗船长。被海王留下来协助艾里。
只看该作者 170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章 ~冰海行~
 
  按着艾里上一次到圣爱希恩特的体验,这个历史悠久的古国是一个相当注重礼仪体统的国家,办事情往往耽于规矩人情而要耗掉不少时间,他本以为这一次在亚比赛尔岛也要耗上不少时间才能把合作事宜谈妥。不过看起来弗里德瑞克上台后所做的整顿似乎令王国的风气也发生了些改变,这次会谈的进程竟是出乎艾里意料的简洁流畅。
  而或许是在码头初见时,艾里与弗里德瑞克的一切恩怨利害都摊开来说,在后来的会谈中双方相处得倒是无风无浪,会议进行得相当顺利。只花了两天,他们就议定了双方今后传递消息的方法,以及与凯曼正面开战后相互配合作战的基本方略与战法。
  最后一次会谈结束,艾里等人与圣王和其他一些参与会议的官员一齐合上手中的议事本,面上都因为终于谈妥了事情而透出几分轻松。
  一行人鱼贯走出会议室时,走在艾里旁边的弗里德瑞克向他问道:‘那么,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往塔思克斯的首都巴博卡走一趟。’艾里理所当然地应道,倒是有点奇怪对方会问这个问题。
  塔思克斯向来与神圣联盟共同牵制着凯曼,如果不是因为那场僵持许久的内战,凯曼也不能这么从容地对付联盟这边的国家。所以要联合大陆上反凯曼的势力,自然应该到塔思克斯看看它是否能结束内战,协同向凯曼开战。以弗里德瑞克的头脑,没理由不明白这个道理啊?
  ‘可是现在前往塔思克斯的每条路都被凯曼封锁了。就靠你们几个人要硬闯过去,不大现实吧?’
  ‘情况有那么糟?’艾里拿疑问的眼光望着弗里德瑞克示意他细说。走在他后面的萝纱等人听他们说到这个话题,也都留意听着。
  ‘塔思克斯叛乱的只是小小一块达鲁王领,雷瑟夫亲王又不是什么厉害的名将,手下的兵马本来也没有多强大,但这场内乱却拖了这么久也没能压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圣王却把话题扯开去,艾里喉头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他实在不喜欢弗里德瑞克兜兜转转的说话方式。连他自己也奇怪对别人似乎还算宽容,而同样的东西如果是放在圣王身上,就让他特别看不顺眼。
  好在弗里德瑞克也只是方便自己接下来的话,不等众人回答便自己接了上去。
  ‘这全是因为达鲁王领的背后,有凯曼在撑腰。应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雷瑟夫亲王会刚好在凯曼发动大陆战争之前举起叛旗,肯定是和凯曼的唆使挑拨脱不了关系。内乱开始后,凯曼一方面源源不断地向达鲁王领供应军需装备,甚至直接输送士兵援助,另一方面还截断了所有通往塔思克斯的路,禁止一切物资流入塔思克斯。塔思克斯虽然工矿业发达,但三分之二的国土都相当贫瘠,民生必须依赖进口。所以被凯曼从经济上进行封锁后,随着物资储备渐渐消耗,塔思克斯国内的饥荒和动荡便越来越严重,所以才会与实力本来弱得多的叛军打得相持不下。’
  稍微停顿一下换口气,弗里德瑞克开始具体讲述塔思克斯面临的封锁情况。
  ‘塔思克斯和凯曼交界处除了达鲁王领和更南方的蛮荒密林外,便是难以穿越的大片荒漠戈壁,凯曼用不了多少能力便能完全封锁道路。要从陆路进入塔思克斯,就得先横越凯曼全境,再突破封锁的关卡军队,还要闯过叛乱的达鲁王领,成功的机率根本接近于零。’
  ‘而在海路上,塔思克斯和神圣联盟之间的距离太远,这边的海船势必得在凯曼南部的港口停靠补给,才到得了塔思克斯。凯曼关闭所有的港口后,就完全掐断了神圣联盟至塔思克斯的海路运输。所以,就算你们得到海王的帮助,有最精良的船只和最熟悉航路的船长,也一样到不了塔思克斯。’
  艾里等人听他说完,不由得相互交换忧虑的目光。他们先前只知道从大陆东方要到西方的塔思克斯,中间隔着那么辽阔的凯曼国土,这一趟的路定是不好走的。不过此行的同伴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强手,他们原都以为总能找到办法溜进去的。
  可听弗里德瑞克这么一说,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圣爱希恩特现在与他们立场相同,最了解大陆航运情况的船王也归属圣王,弗里德瑞克说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这下该怎么办?
  ‘怎样?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你们有想到什么别的办法去塔思克斯吗?’看艾里他们的反应,圣王便知道情况的严苛程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想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他又道:‘没有塔思克斯的力量虽然可惜,可事实如此,也只能接受。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吩咐人准备好船只,便送你们回南方。’
  艾里沉着脸沉吟一阵,抬头应道:‘且不忙。给我们些时间多考虑一阵再作决定吧!’
  纵然明白弗里德瑞克说的有理,但如果南方同盟只和圣爱希恩特一方联手,力量顶多与过去的神圣联盟打个平手,还是很难与凯曼抗衡。这叫他怎能说放下塔思克斯就放得下?一时虽还彷徨无计,艾里却还抱着细细推敲之下能够发现什么转机的希望,不想匆忙赶回南方。
  ‘当然可以。请便。’
  圣王自然不会反对,当下只是差人送艾里等人回住所休息,还十分善解人意地送了一张由其情报人员绘制,相当详尽的大陆地图过来。
  这份地图想必是耗费了圣爱希恩特人许多心血和代价才绘制出来的,不过对艾里等人似乎并没有多少帮助。一伙人关在房间里对着这张地图一整天了,也没琢磨出怎样才能从大陆的东边绕到大陆的西边去。
  正常的道路早已被凯曼存心堵住,连当初他们逃出凯曼时所走的秘道,据圣爱希恩特人提供的消息,也在事情张扬开后被凯曼派了大军驻守秘道的彼端,时刻防范着任何人潜入。艾里等人再怎么研究,也找不出什么比较稳妥的办法去塔思克斯。
  ‘唉,没辙!我是彻底没辙了!’艾里烦躁地把桌上的地图扔到一边,坐回位子抱着发胀的脑袋,挫败地低呼;‘看来真的只能照圣王说的,趁早回黑旗军去了。再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那是请圣王的人帮我们准备船只,还是坐海王留给我们用的船回去?’
  青叶不曾陪同艾里经历过当初在黎卢时的那一段,不知道他和三王子间的不和,才会这样问。萝纱正想着艾里必定选择坐海王的船也不愿欠三王子人情,忽见萎靡地坐在那儿的艾里眼光一亮,兴奋地站起身来直直望向萝纱。
  ‘对了,海王留下那艘船时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们可能会用得到它?’
  ‘是啊!她大概是早知道我们没法去塔思克斯,猜到我们会借她的船回南方吧!’萝纱茫然应道,浑不知艾里这一问的用意。
  ‘不对。’艾里沉吟着摇摇头:‘她既然知道我们找圣王的目的,应该就会猜到我们下一步是想去塔思克斯……但外人不知道我和弗里德瑞克相处不来的事,作为合作的双方,圣王派船送我们回去才是理所当然,她没有理由预想到我不愿用圣王的船啊!’
  ‘她留下这船应该是另有用意。’艾里眼光熠熠地环视被他的话燃起兴趣的同伴:‘我有预感,塔思克斯的事或许会有转机!’
  先前几日他们专心于会谈之事,虽然不解海王为何留下船只,也未太挂在心上,一直没去找船长探问。此刻想到这或许会和塔思克斯的事有关连,艾里几乎一刻也不愿再拖延,立刻找负责招待他们的圣爱希恩特官员问明那船长的住处,一行人便急冲冲上门拜访去了。
  ‘我还在想你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来问我这事哩!’
  海王留下的那位船长年过六旬,白须白眉,身板仍十分壮硕,水手们都叫他作菲尔斯老爹。艾里等人一向他试探地问及塔思克斯的事,他的反应立刻证明了艾里的预感果然无差。
  ‘船王吩咐我如果你们来找我问这件事,且没有放弃前往塔思克斯,代表你们要去塔思克斯的意志该是十分坚决,我就可以把事情告诉你们。’
  听他这么说,果然有戏!艾里等人欣喜地互望一眼。
  ‘要从大陆东边到达西边,本来可以往南绕也可以往北绕。你们看这里,神圣联盟向北突出,塔思克斯的领土遥遥相对地往东北方延伸,两边的形状有些像是一对牛角。这两个角尖虽然各在大陆一端,距离却不算太远。如果在神圣联盟这里加满储备出发,不必再次补给就能够抵达塔思克斯北方。’
  老船长从抽屉中取出一张大陆地图在桌面上摊开。这张地图的详尽程度自然远不及弗里德瑞克给的那张,不过整个大陆的大略形状总是有的。船长一边用手在地图右上角比划着,一边向他们说明。
  ‘不过北方海域几乎有半年时间会被冰封,而且水流复杂、风向变幻不定,还有很多危险的暗礁、漩流和指南针无法运作的区域。自古以来往北海去的船如果不及时回头的话都是葬身海底的下场,所以目前所有从东部到塔思克斯的航路都是往南走的。但这些航路都必须要在凯曼的港口进行补给才到得了塔思克斯,现在就没办法走了。’
  菲尔斯船长带着几分得意,加重了语气:﹁但是,其实往北的海路是可以通的。我追随海王的父亲当海盗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多年了。在海上飘荡了这么多年,难免会遇上一些意外。有一次我的船在靠近北海的位置遇上了风暴,船被带往北海。不知道是暖流还是海底地热,说不定是什么魔法力量……管他呢!总之我的船发现了一条不会冻结且可以通往塔思克斯的航路……’
  ‘通往塔思克斯的航道?’
  捕捉到这关键词句,艾里、萝纱异口同声地兴奋低呼。菲尔斯船长却拧着眉粗声纠正。
  ‘是塔思克斯北部!别以为找到航道,事情就简单了。海王要确定你们到塔思克斯的心意是否坚决后才让我说出这事,就是因为如果你们心志不够坚决,就算知道了这航道也没用!’
  听他的意思,这事显然还另有隐情。
  艾里静心思索圣王给的那张地图上塔思克斯北部的情况,神色微变:‘船长是指……北方的永冻冰原?’
  菲尔斯船长点点头:‘船是在塔思克斯北岸停靠,要到有人烟的地方,还得穿越将近塔思克斯一半国土的冰原和戈壁荒漠。外人可能不清楚那里的状况,那时我曾上岸探查过……’
  回想起当时感受的酷寒,老船长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那可真正是个连鬼都冻得死的鬼地方!终年冰天雪地,很难找到什么食物和生火的东西。据说那冰原自古就是塔思克斯流放重犯的流放地,从没有流放的犯人可以逃离那里,所以也被塔思克斯人叫做“无赦之地”。因此,你们最好趁现在先想清楚,我送你们到塔思克斯北岸是没有问题,但上岸后你们将面临的处境会非常艰难危险。如果你们去塔思克斯的心志没有强到不惜以性命作赌注,就干脆别去送死,也省得浪费我的时间。’
  艾里的目光一一从萝纱、青叶和维洛雷姆的面上掠过,同伴们没有一人显出动摇彷徨之色。他转回头坚定地正视菲尔斯船长:‘我们愿意赌这一把!就劳烦船长送我们到塔思克斯北岸了。’
  圣王得知他们北上的计划颇感意外,不过自是不会从中阻挠,十分爽快地给海王的船补满水粮供给并送来了在北方所需的用品。只耽搁了一天,出航的准备就差不多了。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遂。甚至圣王亲自到港口送他们出航时,场面也一如正常达成合作的君王、首领之间该有的一团和气。
  到亚比赛尔岛之前,艾里从未想过和弗里德瑞克的再见面会这么平和。现在真正见到面,才发现只把对方单纯当作是彼此利益所需的合作对象来对待的话,相处起来便自然而然地可以不涉及个人好恶。
  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养成了几分按利益需要来行事的政客特质呢?记得当初这也是三王子身上令自己看不顺眼的一点呢……当脑中油然浮现这种想法时,艾里也只能苦笑而已。
  令人欣慰的是,艾里似乎是把一辈子晕船的份儿都耗在寻找亚比赛尔岛的那段航程上了,这次出海便几乎再没有什么不适症状。一路上几乎都是顺风,船行速度很快。随着海船的北上,空气日渐变得清冷,更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漂浮冰块,敲击着船板发出砰砰咚咚的轻响。
  这般走了大半个月,黑夜变得越来越长,就是白天日光也十分灰暗,太阳永远升不到高处,就那么有气没力地挂在离地面不远的空中。在黑暗中入睡的习惯和气候的日渐寒冷,让艾里等人整天恹恹欲睡,日子过得好不悠闲。
  某天,在海平线上浮现出有别于陆地的起伏不平的阴影。艾里他们第一次看到了冰山。海面上漂浮的冰块也越来越大而厚实,渐渐连成整片,宽广得足以让人在上面放肆奔跑。所幸船在识得航路的船长操控下,总能在冰层间找到一条未被冻结的水路顺利前行,艾里他们才有闲心轻松地欣赏这景色。
  迥异于真正的山有着浓郁的色彩,由洁白晶莹的冰雪固结而成的冰山通体都是深浅浓淡不一的白,一些半透明的冰面映着日光亮得晃眼。灰白的冰层空隙间,荡漾着蓝灰的海水。这全然由蓝白构成的世界,在清冷之外,另有仿佛超脱凡俗之外的纯净感。
  初次见识到北方冰洋的独特风光,艾里等人看得目眩神迷,萝纱更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叫。
  船长看他们这副模样,得意地哼了一声:‘这样就看得发晕啦?北方最不可思议的美景,你们还没有看到哪!’
  被撩起好奇心的萝纱缠着船长追问,他却只顾捏着白胡子坏心眼地在一旁窃笑,就是不肯说,只说是等到出现了自然会看见。
  路上他们特意绕了些路去一个叫做法尔兰岛的岛上停靠了两天。据菲尔斯船长说,这是世界上位置最北的岛。法尔兰岛几乎有亚比赛尔岛一半大,虽说是一片冰天雪地,却也住着许多居民。他们浑然不受把整个大陆搞得一团乱的战祸影响,与世隔绝地过着平和自足的日子。他们在这里修整一下海船,补充了水粮后便再度扬帆出发了。
  而船长捂着不肯说的奇景,在出海的这天夜里,艾里他们果真看到了。黑暗的天幕上,闪动着瑰艳壮丽的光带。微妙绮丽的莹光占据了大片的天空,持续长时间不消逝,每一瞬间都变换不定,扭曲成无数奇异曼妙的形状。
  不需要船长特意提醒,这以天空为背景的瑰丽奇景,显眼得只要不是瞎子就不会漏看。原本在舱室中玩牌打发时间的艾里等人一发现窗外有怪异的光芒闪烁,便冲到了甲板上。先前船长死活不说,萝纱还道他是在故弄玄虚,此刻仰头呆望着这幕奇景,整个人痴得连惊叹都忘了。在她周围,艾里等人也被这动人心魄的壮阔震撼得一时无语。
  好半晌,艾里才找回了语言。但面对这幕匪夷所思的美景,他此刻也只发得出最俗的一句感叹:‘真美啊!’
  ‘是啊!’船员们也几乎都聚集到了甲板上,一旁的菲尔斯船长听到艾里的话,也应声感叹道:‘不管看过几次,每次见到的光芒都不同,不过都一样美得让人想要膜拜!’
  ‘这到底是什么?’萝纱喃喃问着。
  ‘只有在极北的地方,才看得到这么美的光。’船长的声音透出笑意:‘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不过,大家都说它是天空女神萨菲奈亚舞蹈时飞扬起的裙摆呢!’
  窈窕婀娜的美丽女神,身着鲜艳飘逸的舞衣在天空翩翩起舞。裙摆衣带随着灵动的舞姿激荡飞扬,流泻出明丽的色彩……浪漫得有些文艺腔的语句听起来不大像是粗豪不文的船员说出来的,但细思之下,却似乎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艾里不由叹道:‘没准真的是这样哪!’
  ‘女神的裙摆吗?的确很美!’维洛雷姆也深有感触地说道:‘……要是能看到女神扬起的裙摆下令人喷血的风光,那就更完美了!’
  想像着那妙不可言的景象,维洛雷姆深深沉醉其中。一抬眼,忽然发现周围的同伴、船员不知为何都不出声了,正一个劲儿地死盯着自己,脸色还都不大对劲,不是密布着冷汗青筋,就是一脸的黑线。他茫然道:‘怎么啦?’
  ‘喂!你把天空女神当成跳大腿舞的艳舞女郎吗?!’
  ‘在海上,我们的命可是有一大半掌握在海之女神和天空女神手里耶!这种时候,拜托不要说这种可能招来女神杀意的话好吗?’
  同伴愤怒的呵斥声一下子爆发开来,没头没脑地轰得维洛雷姆好半天都抬不起头来。
  好在女神似乎并不想跟他们计较这小小的冒犯。
  出海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艾里看到前方的海平线上出现了长长的灰白色阴影。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巨大的冰山,船这么直直冲着冰山驶去很快就会被撞沉的!
  艾里匆忙赶去警告船长,菲尔斯船长却十分镇定地告诉他:‘我们到了。那就是塔思克斯的海岸!’
  艾里呆愣地眨巴几下眼睛,这才意识到船长说了什么。日复一日,海平线那头出现的总是无边无际的海和冰,让他几乎要以为这段航程永远走不到尽头。突然之间,却说船就要到岸了?
  ‘怎么说到就到哪!我都还没什么心理准备咧……’
  艾里小声嘀咕着,却被船长一巴掌拍在肩上给打断了:‘在胡说什么哪!还不快去整理东西准备上岸?’
  直到一行四人被连着打包好的行李一并扔到满是积雪的岸上,踩着不会晃动的地面,被最保暖的大衣裹得像个棉球的身体仍感觉到空气中刺骨的寒意,冷风卷起雪粒,打在面上生生的疼,艾里才终于有了些许置身塔思克斯北方冰原的真实感。
  ‘我们先去法尔兰岛休息。’缓缓驶向海里的大船上,菲尔斯船长向面朝海船站在岸边的艾里等四人喊道。船上没那么多水粮可以让船长时间守在岸边等着,距离不算太远又有充足物资的法尔兰岛是最佳的停靠地点。
  ‘记着,三个月后我就在这里接你们!等你们半个月,没等到的话,过三个月再来。如果来过三次还没有消息,就当你们死了!’
  艾里向船长挥挥手,表示没有问题。海船扬起所有的风帆,加快了速度。船过处,四人的身影显露出来。每个人手里拄着些长长的木棍、背着硕大的背包、脸上还戴着古怪的黑色眼镜,样子要说多古怪就有多古怪。船一驶开,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地相视捧腹大笑。
  黑眼镜是艾里在亚比赛尔岛时买了四副平光眼镜,找来网眼极细的半透明黑色绡纱糊在镜片上炮制出来的。过去流浪时他曾到过多雪的北方,知道长时间待在一片苍白的雪地里可能会损伤人的视力,便自制了这些古怪眼镜给大家保护视力。
  不过萝纱嫌这黑眼镜丑怪,一直相当排斥戴它,后来还是想到冰原上荒无人烟,很难被外人看到,这才接受了。
  背上的大行囊里头,除了些常备药物和生活用品之外,塞得满满的都是干粮,天寒地冻中,早已冻得比石头更硬。想也知道这些硬度足以拿来作杀人凶器的玩意儿好吃不到哪里去,不过它却是维持他们接下来一个多月赖以为生的口粮。
  至于那些木板木杖,则是北方人用来在雪地快速移动的工具,穿越冰原应该派得上用场,艾里便替每人准备了一副。
  待止住了笑,船已经离岸一段距离了。渐渐变小淡去的船影,仿佛也带走了他们与人世的最后一丝联系。转回身,展露在艾里面前的是白蒙蒙一片苍茫的雪原。一阵风过处,地面上的雪片被远远卷飞,转眼便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此情此景,一股不知身在何处的空茫无依之感,自艾里心底油然而生。他不自觉地紧了紧背上包袱的带子,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从今而后,这点东西和自己的双手,便是自己在这极恶之地生存的仅有的倚靠了……
  ‘噗哈哈哈哈!!’忽然间,伴随着萝纱张狂的笑声,冰冷的雪渣子溅了艾里一脸。
  他猛打了个激灵,转头懊恼地大吼:‘萝纱!让我偶尔正经地感慨一下会死啊?’
  他忽然有些悲哀地发现,和萝纱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从来是很难感受得到什么像样的氛围的。
  ‘谁理你?!’
  萝纱一门心思忙着和脚下的滑雪板作殊死决斗,才懒得甩他。艾里独个儿站在那儿感慨的时候,她早已按捺不住地穿上滑雪板,与维洛雷姆两人就像是刚得到新奇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冲冲地开始试着在雪上滑行起来。虽然踉踉跄跄地不时摔个四仰八叉,他们却不以为苦,每次跌倒都笑得十分开怀。溅到艾里身上的雪渣子,就是萝纱摔倒时扬起的。不过认定反正艾里迟早也会摔得一身是雪,玩得正在兴头上的少女对此没什么歉疚,反倒嚣张地叉起腰催促他过来共襄盛举。
  ‘喂,大叔!站在那里发呆,还不如快点过来教我们怎么滑啦!’
  ‘是,是。女王陛下!’艾里搔着脑袋走过去,无奈的笑容中透出几丝宠溺。除非有心事,萝纱在自己面前总是坦率地表现自己,而不会扭捏矫饰,这也是她让人喜爱的一点。
  看大家滑雪滑得起劲,他叮嘱道:‘大家悠着点,尽量不要出汗。出汗消耗能量,肚子会饿得比较快,而且在这么冷的地方,汗水结冰会造成冻伤。’
  ‘咦?艾里你懂得还真不少哪!’萝纱瞪大的眼中闪动着佩服的光芒。
  艾里心中暗觉得意,挺起了胸、唇角微扬,正想装模作样地谦虚两句,听见萝纱的下文,他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你过去这些年一定经常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才会对挨饿受冻这么有经验吧……’
  ‘喂……难道你真的是背负了气氛杀手的宿命吗?’
  青叶和维洛雷姆有着优异的功夫底子,灵敏出众的反射神经和肢体的协调性,让他们摔过几跤、折腾了一阵,便掌握了其中关窍。而萝纱抱着好玩乐的心态和不怕摔跤的精神,也学得很快,不多时便和大家一样滑得越来越流畅。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一行人在雪地上急速滑行,身影迅速消失于茫茫雪原中。
只看该作者 171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二章 ~遇袭~
 
  夜色深了。虽然冰原这里本来就是昼长夜短,但就算以艾里习惯的时间来计量,现在也是深夜了。
  在这远离人烟的冰原,星月的光芒格外璀璨深澈。冰原平缓洁白的雪坡在它的映照下,透着仿似冰玉般带着几许幽蓝的晶莹光彩。雪地上零星几株灌木虽然大半被埋没在深雪下,仍挣扎着探出几枝光裸的枯枝。干枯的躯干在莹蓝的冰原上刻画下零落的黑色剪影,渲染出一股难以言明的苍凉意味。
  在一道雪坡后的背风处搭着一座简易帐篷,明艳的火光划破了周围的幽暗清冷,人们围坐在火堆周围。晚风将火上铁锅散发出的温暖香气与人们嗡嗡的谈笑声远远散播开去,这份属于人的生气大大冲淡了冬原景色的荒凉幽寂。
  ‘嗯!想不到那些青苔看起来挺恶心,煮出来的味道还真不错!’
  萝纱捧着汤碗暖和冻僵的手指,一边惬意地啜饮着碗里的浓稠汤汁,一边像是满足的小猫般眯起眼睛赞道。
  冻得能磕掉人牙齿的干粮虽然难以入口,不过用干净的雪水煮成糊状,大冷天喝下去全身暖烘烘的还挺不错。对青叶找来的一种颜色灰暗的苔藓,萝纱一开始还持怀疑态度,不过加到汤里煮出来的滋味竟是意外的滑顺鲜美。
  篝火烘烤着赶了一天路而被冷风吹得僵冷的身子,香浓热烫的浓汤配着肉干也十分可口,胃壁一分分从内部暖热起来,温暖放松的感觉笼罩全身上下,让人恹恹欲睡。
  辛苦奔波一天后,能得到这样舒适的休息,实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萝纱有些昏沉起来的脑袋里模糊地想着,先前看菲尔斯船长和艾里那么郑重其事的,还以为这趟冰原之旅会有多艰苦,害人家还小小期待了一下……呜,被骗了。
  他们已经往南方走了两天,尽管环境是比在东部时恶劣许多,却也还应付得过来。
  有了滑雪板,他们行进的速度相当快,但到现在依旧还是望不到冰原的边际。从圣王给的地图看,估计总还得要十天半个月左右才能走出冰原。这里确实酷寒而荒瘠,一般人可能在睡梦中就悄悄冻死,而且,除了冰雪外,就连干枯的树木草叶都少得可怜,寻找食物十分不易。
  不过艾里一行乃是有备而来,已挟带着充足的干粮,每个人的修为造诣至少也是一时之选,各有护身之力,又备有保暖的寒衣,这点寒冷还奈何他们不得。路上偶尔遇到的生长在险恶之境的野兽魔物也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只是平添了打牙祭的鲜肉罢了。
  队中有身怀操控植物之异能、能够感应到植物位置的青叶在,收集烧火的材料变得相当容易。而就算周围找不到生火之物,维洛雷姆和萝纱都精擅魔法,凭空长时间燃着魔法之火让大家烤火也只是小菜一碟。青叶还不时找来可食用的块茎或是调味的苔藓来改善伙食。如此一来,饱暖两方面的问题都解决得不错,在这冰天雪地里的日子居然也过得舒坦平顺。
  听萝纱这么赞道,旁边的维洛雷姆眼珠一转,顺着竿子往上爬:‘是啊!青叶的异能真的很好用哪!战斗起来固然有一套,对植物的了解用在日常生活上又是一手好医术,还能烧出一手好菜。将来谁娶了你回家真是有福了!’
  这番话本当是带有几分调笑青叶的意味,不过维洛雷姆说话时眼睛却瞥着艾里,末了还加上一句:‘你说对不对,艾里?’话的味道就完全变了,分明是在示意艾里赶紧行动,不可错过。自然,就莫要去招惹萝纱了。
  艾里啼笑皆非,正要出言嘲讽他两句,萝纱倒是先听得不爽,奸笑着打趣他:‘是呢!在冰原上没什么人打扰,正是近水得月的好机会,维洛你可要好好把握喔!’
  ‘我对你可是痴心一片啊!请不要这样怀疑我的真心……’
  维洛雷姆立刻色变,唧唧歪歪地咋呼起来。也只有他能把肉麻兮兮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诚挚动人。可惜萝纱压根儿不为所动。
  ‘谁理你?!’晚餐吃得差不多了,她懒懒地打个哈欠,站起身来:‘我去洗碗。’
  看看火堆旁剩下的木柴不怎么足,她又补上一句:‘顺便再找点柴草回来。’
  维洛雷姆说的话的用意并不是拿她和青叶作对比,但她心中仍是生了些芥蒂,尤其是不想在艾里面前显得比青叶差,因而执意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也非一无是处。
  维洛雷姆发现自己的话似乎惹得萝纱不太开心,哪能在这时候不闻不问?况且好不容易才等到萝纱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不懂得抓紧机会就是笨蛋了。他赶忙追了过去。
  ‘一个人去不安全,我陪你!’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或者艾里,一个人难道还会走丢不成?’
  远远传来萝纱不大高兴的咕哝声,艾里哭笑不得地道:‘喂……干嘛扯上我?!’
  看那两人吵吵闹闹地走远,他和青叶相顾无言,无奈而笑。虽然他们可以说是无端被牵涉在其中,不过维洛雷姆百折不回的死皮赖脸劲儿,倒也让人颇感佩服。
  ‘萝纱你对我好冷淡哦……’
  维洛雷姆委委屈屈地跟在萝纱后头,十分哀怨。萝纱闻言,像是想到什么忽然缓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转回头认真地看着他。
  ‘如果你不要这么缠人的话,我想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
  平日相处下来也习惯了,经维洛雷姆这么一提起,她也忽然想到,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一开始自己是很喜欢和维洛雷姆相处的,艾里失踪那时他给的帮助和支持,自己也是很感激的……不过自从他变得越来越黏人后,一看到他笑嘻嘻赖在自己周围就有想逃跑的冲动了。
  太紧迫的靠近,似乎会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还是和艾里在一起时那种如清风般温和自在的感觉,才是自己最喜欢的吧……
  一路上都在嘀咕个没完的维洛雷姆听到萝纱的话,也敛去嬉笑之色静静与她对视,揣想她话中含义。静默持续着,只余下冷风仍在呼呼地呼啸。萝纱不惯这样暧昧不明的氛围,正当她开始有些窘迫的时候,维洛雷姆终于低下头收回了视线。
  ‘你要的是朋友,我要的却不只是朋友啊!’略一停顿,他微微苦笑起来:‘不过,就算知道你喜欢的是艾里那样的平淡自由,我也不可能去学他。他是他,而我是我。就算靠模仿别人能得到些许好感,我也不会去做的,因为那并不是对我的真正好感。我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希望形影不离,时时在她身边呵护照顾。虽然你现在还没有把情感转向我这边,但我会继续等候下去。相信终有一天你会接受这样的我。’
  ‘维洛……’萝纱低声唤道,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维洛雷姆看起来一副很花的模样,她总以为他追求自己只是出于轻佻的性子,并不如何认真,却不想原来他在背地里已想得这么深远。这是萝纱第一次正视他对她的情义,原本打算不管维洛怎么说都要强硬地一口拒绝,断了他的念头,此刻知晓了他的心意,决绝的话竟变得很难说出口了。
  ‘没有用的……维洛,不要白白浪费时间和心力在我身上……’嗫嚅半晌,她只能以这气势低弱的话来作劝止维洛雷姆的最后尝试。
  ‘就算如此也没关系。’维洛雷姆却只是不在意地笑着耸耸肩:‘是我自己乐意这么做。’
  ‘不过话说回来,萝纱你何必偏要认定那个懒散的不良中年?高等魔族动辄有千百年的寿命,人类却苍老得太快,百年后就变成一堆枯骨。他们不可能在陪我们魔族身边太久的。在人类身上放的感情越深,等他死去的时候只会越痛苦而已。与其用几十年的欢乐换来之后千百年的孤寂悲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生命短暂的种族投入太多情感……’
  话还未说完,萝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猛然爆发:‘我只有一半的魔族血统而已!我的寿命有可能和一般人类一样!现在想那么多干嘛呢?’
  在常人的眼里,长寿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对萝纱来说,却等于是判定了她不再是人类,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和朋友伙伴们一同变老、去世。她从小就被以人类的身份来教养,心底始终是把自己当作人类来看,不愿意到魔界中与同族生活。而留在人界,便成为超出时间河流之外的人,只能看着人们来来往往,死死生生。这样孤寂的生命,持续的时间越长,便越是痛苦。
  过去她偶尔一想到这方面的事,就下意识地避开不愿深思。直至此刻被维洛雷姆挑明了一说,强烈的恐惧才真正浮现出来。正因为害怕,她的心情和言辞才会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
  维洛雷姆感觉得到她此刻的感受,只是静静看着她,半晌方缓缓道:‘魔族和人族的混血,历来在寿命和能力上都较接近魔族。你自己也该有些奇怪吧!你已经年过二十,样貌却比实际年龄更显年轻,而且还是在这一两年间身子才成熟得比较快。为什么你的发育期比一般女孩晚这么多?那就是因为魔族的寿命比人族长,发育才会相对比普通人晚。’
  萝纱沉默不语地听着,眉头皱得愈深,神色更加沉黯。维洛雷姆一口气说完这些,见她脸色变得实在不大好看,便不再进逼,微微一叹道:‘不管你有多么不希望,也还是要面对事实,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正好看到前面有一株干枯的灌木,他没忘记这趟出来收集柴草的使命,便往那里走去。
  维洛雷姆刚迈出几步,从低着头的萝纱身边经过时,她忽然出声叫住了他:‘等一下!’
  维洛雷姆有些意外地转回头望向她。
  ‘刚才这些话,不要在艾里面前提起。’
  ‘啊?’维洛雷姆错愕失声。
  ‘艾里,怎么了?’营地的篝火旁,青叶见艾里忽然怔怔出神,脸上神色晦暗古怪,关心地探问道。
  艾里闻声回神,勉强笑了笑,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些事……’
  不大放心维洛雷姆这品性操守大有问题的家伙单独跟在萝纱身边,怕他会有什么不轨举动,艾里便用‘偷窥大法’窥视了一下那边的情况。却没料想到,竟然听到了不得的事情。在萝纱心神震撼的同时,艾里也一样因为维洛雷姆的话而陷入深思。萝纱请维洛雷姆不要在艾里面前提及此事的要求,终究是无用之举。
  出了一阵子神,在被青叶唤醒的同时,望着她被火光映得添了一抹绯红,更增艳色的关切容颜,艾里心中作下了一个决定。
  他重新收敛心神,再继续探查那一边的萝纱究竟会作何反应。虽然这样做可以算是真正的偷窥,有欠道德,不过此刻艾里十分渴切地想知道这一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刚静下心扩大感应范围,正要把心神移向萝纱与维洛雷姆所在之方位,他忽然察觉感应到范围内出现了异状--自营地西南方向,一道灰影正向这里飞驰而来!他不得不暂抛下儿女情长这事,先把注意力转向那一边。
  假如不是这突发之事引开了艾里的注意力、假如他能听到萝纱后来的话,或许做出的决定便不一样了……
  维洛雷姆发现彷徨之色已经完全从萝纱面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定清明,一时间有些懵了。他搞不懂萝纱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那句话又有何用意。
  萝纱绕过他走到灌木前,蹲下身开始拾掇起枯枝,一边淡淡道:‘那家伙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在某些事上偏偏令人意外的迂腐,很注重什么操守原则。如果他知道寿命的事,一定会自个儿在那边想出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恐怕就自以为是地为了我好而退缩得远远的……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而结束,我不甘心!’
  劈啪几声,干透的枯枝被她一把折断。
  维洛雷姆的身体本能地行动起来,上前替她抱起折下的枯枝,头脑却还没明白过来。
  他疑惑道:‘你不打算改变心意?’
  ‘寿命的事我认真想过了,你说的很对。’萝纱抱起剩下的柴火,微微笑着说道:‘不过我想来想去的结果,是我不在乎。情感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理智说该怎样比较好,它就会乖乖听话。如果不能按着心里的感觉走的话,等于这一辈子都没有找到真正的爱。用千百年的悲伤换来数十年的幸福,总比冷漠孤独一生,始终没有尝过真情的滋味要好得多。’
  不大习惯跟人正经八百地讨论情感之事,说这种文艺腔十足的话,萝纱不自在地笑了笑,摆摆手结束这个话题:‘我已经想明白,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更加别让艾里听见……’
  话说到一半,从营地方向忽然传来艾里大声的呼唤:‘萝纱、维洛雷姆,马上回来!小心偷袭!’
  两人对视一眼,飞身向营地全速赶去。
  那悄悄接近营地的灰影速度极快,若有人看见,恐怕也只当是一股卷着大量沙尘的灰色狂风。不过‘偷窥大法’的感应方法与一般目视有异,并不受残像虚影所扰。细查之下,艾里便发现那灰影乃是个裹着一身肮脏的布片毛皮,蓬头垢面的壮硕男人。
  男人面上龇牙咧嘴,完全是副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的凶相,正向着营地疾冲而来。很明显,这人已经发现艾里一行的行踪,正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这人动作虽猛、速度虽快,身体却如野生猛兽般轻巧,始终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绝对是个造诣不俗的好手!
  来者来势如风,转眼间已经距离营地不远。艾里虽断定此人来意不善,却仍是面向火堆,并未立刻跳起身来对着敌人过来的方向作出戒备之姿,只悄声知会了青叶一声:‘西南面有人正往这里过来,小心了!’
  他留意观察来人一路上一直在利用雪堆坡地的阴影和起伏,如猎食经验丰富的野兽一般,在巧妙地掩饰身形的同时快速接近营地。明明是在地势平缓开阔的雪原之上,他竟能做到让寻常人很难发现他的潜入。若非自己有偷窥大法,恐怕也要着了他的道……在这冰天雪地,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怪异人物,还是尽量谨慎行事的好!
  如果这人真是心怀不轨,正面开战在所难免。雪原上一片开阔,没有什么地利可用。唯一可能有利的,便只有对方尚不知道自己已经察觉到他接近的这一点而已。从对方的行动方式,艾里本能地感觉到他必定也有着如猛兽般灵敏的直觉,一旦察觉到情况有异,恐怕便会更加小心,变得更难对付。因而他索性装作不知,让一切维持原状以麻痹对方的警觉。
  青叶知机,看艾里的行动自然得一如并没有发现有人逼近,便也和他一样以随意轻松的动作换了个随时可以起身应战的坐姿,静静等着那人到来。
  篝火火舌窜动,不时发出劈啪声,时间就在这看似平淡实则隐含紧张的气氛中一分分流逝。
  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断在脑中揣想着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目的又是什么。会是凯曼派来追杀的人吗?不大像……至于塔思克斯,天行门的耐特该算是朋友一方。自己此行是来商谈与塔思克斯联合之事,对塔思克斯皇帝来说有益无害,也不可能派人对付自己。是塔思克斯内部的对立势力?或者是达鲁王领的人?
  问题是,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马,应该都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我们从冰原登陆塔思克斯啊……
  始终没想出个眉目,艾里便察觉那人已接近至一丈外,伏身潜伏在一处雪坑中。他口上与青叶瞎扯些闲话免得引起那人警觉,暗地里与她打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已经逼到近处,随时可能发难。两人均是背对着那人,相信从那人的角度看来,应不会察觉到异状。
  那家伙果然颇为谨慎,静静潜伏着,一时也没有什么动作,似乎是在观察是否有危险。等了好一阵,应是确信安全无虞了,他就着趴伏时四肢着地的姿势,手脚猛力一蹬地面,以猛兽扑击猎物之姿向艾里二人飞扑过来!
  总算来了!艾里和青叶终于等到对方行动,心弦立时绷紧了,身体却仍只是蓄势以待,没有立刻反击。对方的攻击目标不是艾里就是青叶,敌人越是接近,位置便越容易确定。等到这人扑到近前,去势将近,再难腾挪应变时,才是最好的反击时机!
  到了如此近战的时刻,偷窥大法已无大用,反而多耗精神,艾里便只以自身的视力和感觉应对敌人。估计对方已冲到离自己五尺之处,他猛然旋身,大喝一声,出掌擒向来人。而青叶以他的喝声为信号,也在同时回身,抽出腰间长鞭。鞭头吞吐如蛇,飞噬向偷袭者!
  偷袭者似乎以艾里为攻击目标,位置靠近艾里,与青叶距离稍远。剑士出身的艾里最擅长近战,而青叶的长鞭最利于对付一定距离外的对手,此刻的情势正能令他们各展所长。这两人联手出击,天下还能安然脱身的人恐怕不会有几个。
  然而转身出手拦截偷袭者的同时,艾里和青叶同时生出一种使不得劲的怪异感觉。这一回身,才发现来者与他们预想中的位置竟还差上数寸。两人手上鞭上所蕴的力道,本是在预估的对手位置方能发挥最大威力。而今,这些微的偏差,使得艾里和青叶出手的威力大打折扣!对方更可能在从容接下他们攻势的同时借得力道,轻松地调整身体行动,扭转不利局势!
  无暇思索为何会出现这个偏差,艾里和青叶急急调整施力方向追击来者。纵然开始时判断失误,一发现便即刻改换力道,凭他们二人的实力应仍能稳占上风,顺利截下这人才对。
  就在这时,艾里再次发现自己判断有误。
  接近艾里之时,这人的去势仍未见减缓。艾里和青叶从前方围攻来阻拦他,但他的身体十分滑溜地扭动几下,便轻易地避开了两人的攻势,仍是毫不停顿地向前直冲而去!
  艾里终于意识到,这人的目标一开始就不在自己身上,而在更前的位置!所以经过自己身前时他才会留有余力临时变更体位,闪避开自己的攻击,并仍旧维持迅捷的去势。
  不过,他的目标在更前方的位置而非自己,那究竟是为什么?前方什么也没有,只有篝火和架在火上烧煮晚餐的铁锅而已啊!难道……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到艾里想出眉目来,现实已经自己把答案摆到了他面前。那神秘的偷袭者直直冲向篝火,事先已缠了布条的手毫不犹豫地探向火上铁锅的把手,一把拎了起来。铁锅一到手,这人跃过火头在另一端落地,隔着篝火与艾里、青叶遥遥对峙,脏污的面上满是戒备。
  而在对峙的同时,这人也没闲着,浑不畏热烫地直接伸手入锅舀起里头剩下的汤糊,忙不迭地送进嘴里大口吞咽,吃得啧啧有声。
  艾里从未见过有人能像这般在饿了几辈子似的狼吞虎咽时,还能同时恶狠狠地瞪着眼,威慑旁人不得靠近。
  但奇怪的是,他倒不觉得这样的表情很陌生。细思后他想起来了,野兽在夺取食物威慑躯干其他虎视眈眈的兽类时便有着与这相仿的气势。他忽然觉得有趣。这男人出现后的一举一动,似乎总会让自己联想起兽类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很明显了。这野人一番鬼鬼祟祟,所图谋的对象根本不是艾里或青叶中任何一个,而只是单纯冲着这锅汤糊来的。
  ……这结论不免有些伤害到艾里自尊。他苦笑着开始反省,是不是把自个儿看得太重了?世界又不是绕着自己转的,不见得遇上的每件事都是敌人搞出来对付自己的。
  艾里等人都已吃过了,铁锅中剩下的汤糊并不多,完全不够填饱他的胃口。野人几口吃个干净后,意犹未尽,精准无比地把目光投向了放在旁边装着干粮的行李。看来他对食物香气的敏感远非常人能及。
  艾里和青叶心中暗叫不妙。锅里的东西给这人吃了是无所谓,就算再煮一锅给他也无妨,不过若被这怪人把行囊中的干粮全都抢走,那大伙儿就得等着饿死了!两人同时行动起来,艾里腾身直扑过去,而青叶的长鞭也再度飞扬起来卷向那怪人。
  这一次再没有因为先入为主而产生的误判,对手的行动看得明白无误,两人的联击自然再无问题。那怪人应也不是寻常角色,看两人来势晓得厉害,知道难以力敌,伸腿在地上猛力一铲,大量的雪片和冰块立时被他腿上强劲的力道碎成齑粉,白茫茫地扬了半天高。
  他便藉着这片雪雾令艾里他们视力受阻的当儿,猫腰拎起一个大包裹就往后奔逃。
  这人的应变、动作都算奇速且得当,若是常人恐怕已被他脱身而去,可惜这一招对懂得偷窥大法的艾里就派不上用场了,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精准地抓住那人的位置。
  艾里当下运力护住全身,以免那人那一腿还在冰雪中设了什么歹毒的伤敌手段,随即闭上眼冲入纷飞的冰雪之中。
  一声大喝,他伸手搭向那人后背:‘把东西留下再走!’
  那野人显然被艾里丝毫不为冰雪所阻而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不懂说话还是不惯说话地哇哇怪叫起来。不过单靠闻的,他就知道手中的大包袱里头满满的都是吃的。在这荒瘠冰寒之地,食物就是决定生死之物,但是怎么也舍不得放弃的,就算明知对手极强,恐怕不是自己能收拾下的人物,仍是不惜为此铤而走险。怪人蓦地转身,发狠向艾里的胸腹之间一拳捣去!
  艾里左臂下挥格挡,右拳同时挥出反击。不想那人的反应动作也极快捷,及时抽回手将艾里这一拳顺势推得偏开。两人你来我往,转瞬间已交击数次,艾里犹自擒不住那野人,心下微觉讶异。
  这怪人一身邋遢,比艾里昔年流浪的模样更加不堪,想不到交手之下,非但动作敏捷,拳脚也力稳沉狠,出招间更是颇有章法格局,极少多余的动作,没露什么大破绽。艾里曾故意露出破绽诱他,他似乎也凭着野性本能感到威胁而没有上当。他能与艾里过手几招而不落败,绝对够格算是个武技一流的高手了!
  想不到在这蛮荒之地竟有碰上这种高手,艾里的神色不禁凝重下来。自己遭人偷袭,萝纱和维洛雷姆那一边也完全有可能出事!现下对战中难以分心兼顾他们的情况,他便运力将喊声远远传了出去:‘萝纱、维洛雷姆,马上回来!小心偷袭!’
  被撇在战圈之外的青叶听艾里犹有余力扬声示警,料想他一个人还应付得来,从容地在外围虚挥几下鞭,卷起强风迅速将雪雾吹散,现出艾里和那人缠斗的情况。原本还想上前帮忙,但看了几眼竟找不到可以插手的空隙,硬加进去恐怕还会碍艾里的手脚,她便索性歇手在一旁旁观。
  而那野人此刻也顾不上她这潜在的危险了,单是艾里一个人便够让他焦头烂额了。在他的感觉上,艾里的攻势便如海浪般无以推拒,又似永无竭尽般一波波涌来。勉力支持了几下,心中已是胆寒。
  在自然的法则里,食物是属于强者的。一清楚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后,他立时丧失了继续抢夺的勇气。瞅着艾里又挥掌攻了过来,他马上抡起背上的行囊大力甩向艾里。拿这当挡箭牌,头也不敢回地一溜烟逃向远处了。
  在旁边督阵的青叶纵身追赶向前,却被艾里唤住:‘不用追了!’
  青叶停步回头看着他,艾里解释道:‘重要的食物既然已经抢回来,我们和这野人没有什么冤仇,又不知对方底细,还是不要逼得太紧比较好。’
  ‘可是,正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来路,才应该捉住他问清楚情况,今后才好应变啊……’
  做事务求慎重严密的青叶不赞同地摇摇头。不过转头一看,这片刻功夫那人逃窜的身影已迅速化作雪原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灰点,想追也很难追上,她便住了口:
  ‘算了。’
  ‘出什么事了?’两人说话间,从空中传来萝纱和维洛雷姆的话声。
  他们两人使用飞行术,很快便赶了回来。看到雪面被翻腾得一塌糊涂的样子,都是一脸意外之色。
  刚打斗过一场,艾里的身上头上不是冰碴就是污痕,模样颇是狼狈。看着半空中萝纱和维洛雷姆的衣裳各自光鲜洁净,连头发丝儿都飘逸清爽,各在它该待的地方,他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无力。
  记得每次和萝纱单独相处,稍微接近她时似乎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而破坏了气氛,换作维洛雷姆与她独处大献殷勤的时候,怎么出状况的还是我这边呢?!
  什么破老天啊!
只看该作者 172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三章 ~中伏~
 
  将发生的事情向萝纱和维洛雷姆解说过一遍后,四人便围坐在一起开始讨论起来。青叶的一句话成为了触发话题的钥匙。
  ‘刚才艾里打斗的时候我细想过了。袭击我们的那个人,恐怕是塔思克斯的流放犯人。’
  萝纱恍然道:‘对哦!记得我们第一次找菲尔斯老爹的时候,他曾经说过北部的这片冰原地环境太恶劣,从来没人能在没有装备补给的情况下活着回到南方。自古以来,塔思克斯就把那些不方便处死,又很危险的重刑犯流放到那里,断绝一切物资,让他们自己死在那里。这里好像还因此有个什么……“无赦之地”的说法。你们一定是碰上了个凶恶的犯人,以为你们好欺负,就凶性大发!’
  ‘嗯……确实。流放地也不会有一般人居住。既然是重犯,有那一身武技也不奇怪了。’艾里喃喃自语着头脑中跳跃式的想法,对青叶的判断表示赞同。不过对萝纱的‘凶性大发的凶犯’说法,他便持保留态度了。
  ‘那人虽然动作凶猛,但交手时我却感觉不到针对我们个人的邪恶之气。看他那时的吃相,倒确实像只是饿疯了来抢东西吃的……’
  ‘我想塔思克斯人既然料定没人能逃出这片冰原,在把犯人丢到这里后,想必是不会那么好心地还供应他们生活。艾里的说法应该没错。’
  这一次连维洛雷姆都完全赞同艾里的看法,萝纱面上不免有些挂不住,摆摆手羞恼道:‘研究这个对我们以后的行程也没什么用吧!时候不早了,大家早点睡吧!’
  虽是小女孩闹脾气下提出的建议,不过艾里一时倒也确实想不出眼下继续推测有何意义。在这么广阔的冰原,饿疯的犯人再被食物香味招引来的机率应该不会高到哪儿去。想了一阵,也没有什么更深入的想法,只能泛泛地让大家今后要更加小心,尽量避免单独行动便罢。
  这般闹腾了一场,已比平日就寝的时间迟了。第二天还得赶路,几人留出守夜的人便各自歇下。
  这一夜倒是安然无事,而这几人要么神经超大条、要么向来心境淡然从容、要么便是长于控制自身之人,各自都睡得安稳。第二天一早醒来,一行人精神奕奕地踏上滑雪板出发,继续他们的行程。
  进入冰原的第三天,四面放眼所及仍旧是望不着边际的平缓雪地,只偶尔出现一两株枯枝朽木。头两天看还觉壮阔苍茫,看到第三天就是让人受不了的单调了。午后,先前被萝纱嫌弃不已的‘墨镜’,终于得到她第一次的正面褒扬。
  ‘还好有这怪眼镜让雪地看起来不至于白花花一片。要是滑着滑着睡着了,可就糗大了。艾里,你有时候还真有先见之明呢!’
  ‘有时候这三个字是多余的!’艾里笑骂。
  难得萝纱出言夸奖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的他还想给自己脸上多贴点金,脸色忽然微微变了。
  昨天出了那样的意外,艾里为防万一,在心力支持得住的限度内时时运用起偷窥大法,将感知范围向四面铺展开去,笼罩了以他们为中心,超出他们视野之外的一大片区域。此刻,艾里正发现自己监察范围出现了侵入者,足足有十多人正从各个方向滑着雪,向自己这里快速逼近。被包围了!
  虽然监看这么广大的地区,灵知相对被分散得相当淡薄,无法‘看’清各处的影像和‘听’清声音,艾里只能感觉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却已足以看出这些人的动作或轻灵或沉稳,每个都怀有一身不俗武技。若是两三个也就罢了,一下子便出现十几个,这些人如果真是怀着恶意(而且估计这个可能性还很大),打起来就得大费力气了。
  在这险恶之地,受伤会带来着很多的麻烦,无谓的战斗还是能免则免。艾里心念电转,决定还是加快速度往前冲,看看能不能在这些人合围之前冲出包围圈。
  他急急向周围的同伴喝道:‘全速前进!小心不要分散了!’
  萝纱等人看他神色有异,马上明白情况有变,也不多问,纷纷加大了动作幅度。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前行,风声呼呼地掠过耳际。转折时,大篷的雪粒在他们身后高高扬起,滑板将平滑雪面划出一道道深痕。看起来还很远的地方,只消一转眼便已经尽在他们眼前。
  艾里在心底暗暗感谢自己的同伴都有不错的运动神经,在短短时间里滑雪都已能滑得很快。四面围过来的那些人似乎不怎么擅长滑雪,滑行速度不怎么快,如果自己一行能保持高速前进,应该可以甩得开他们。
  ‘那是什么?’萝纱忽然望着前方大叫起来。
  艾里回神看向前方,刚才的乐观想法即刻化作了泡影。
  前方的地平线上,赫然现出一道长长的灰线。随着他们的前行,灰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以他们为中心横向延伸开的长长一段雪地被翻得乱七八糟,还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七棱八角的石块冰块和乱木。这样被弄得凹凸不平的地面足足有丈余宽,不可能滑得过去,势必得停下来了。
  而沿着这道被破坏的雪地,也有好几条人影零零散散地站在灰线各处。没有了滑雪的高速,不管艾里他们从哪一段穿越灰线,都会被附近守候的人截住。显然这就是为了截住艾里一行才设下的障碍线。只要稍为绊住他们,后头的追兵就会赶到困住他们!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艾里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别人的包围中!
  没来由地怎会突然冒出这么多敌人,还设好圈套堵截自己?艾里思索着。该是昨天逃走的那野人吧……还是青叶说得对,当时应该抓住他的!
  ‘怎么办?’萝纱忍着扑面的劲风,转头大声问道。
  ‘不要停!继续冲!’艾里喝道。
  反正前进、后退或是停下都一样会被人堵住,停顿和退却相比之下更不合他的味口!
  随着他们与灰线间的距离缩短,守在灰线各处的人影也迅速向他们这边赶过来。不一会儿,双方便接近到可以看清彼此样貌了。
  这次围堵他们的人,衣着打扮和昨日那野人差不多,都是在破烂衣衫外包裹着厚厚的毛皮,不过形容样貌就各不一样了。有些人须髯纠结一身脏污,和昨日那人差不多,艾里一时也分辨不出其中昨日那人是否就在,却也有一些人收拾得干净整洁,全身上下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人在。而他们的一个共同之处,便是都有着异常坚韧的眼神和超越常人的气势。
  这里的人随便拉一个到外头,恐怕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犀利角色,绝不容易对付。计算一下,这里的十几人加上后头的追赶者,足足有二十余人。艾里十分确定,和他们发生冲突绝对是件十分、非常、该死、麻烦得要命的事!
  在这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连人都没有几个,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高手?!真是见鬼了!一边暗骂,艾里一边在心头飞速思索该怎么做。
  转眼距离那灰线已经不远,他忽然伸手握住了青叶的手。青叶和萝纱惊愕莫名,两双大眼睛瞪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现在众敌环伺,不是展露浪漫情怀的场合吧!再说艾里平时都不好意思有什么亲热举动,这当儿怎么反倒大方开放起来了?
  无视青叶和萝纱的错愕,艾里扭头向在青叶另一边的维洛雷姆道:‘你牵另一只手和我一起带她。我们飞过去!’
  众人这才恍然。艾里是想用飞行术来脱身。这里四个人中,除了青叶之外的三个人都懂得飞行术。其中两个人出力,应该带得动青叶。飞行术虽然方便,速度也不比滑雪慢多少,不过长时间飞行对人的负担、消耗极大,除了魔力极其深厚又不怕没命的疯子外,没人会靠它来赶远路。不过用它来应应急,倒是没有大碍。
  艾里、萝纱和维洛雷姆三人对飞行术都驾轻就熟,几乎是说飞就能飞。艾里大喝一声‘走!’,四人的身体便蓦然腾空而起。
  下头那些人爆发出惊异的噫哦之声。魔法师历来是凤毛麟角,而艾里一行四人就有三个懂得高深的飞行术,这显然令那些围堵者大感意外。看着他们在下头咋咋呼呼的样子,艾里忍不住得意地扭回头龇牙咧嘴地嘲弄他们。
  不过,得意的嘴脸马上就僵住了,艾里急急向同伴喊道:‘快往上升!’
  他拉着青叶刚刚飞高,一块石头便险险从他们脚下呼啸掠过。萝纱等人骇然回望,原来一开始的骚动过后,下面的人便开始就地拣起小个儿的石头和冰块猛力朝他们掷来。这些人的力道都极强,若是被挨上一记,可就要命了!
  身在空中的众人简直就像是被许多猎人瞄准的共同标靶,局势十分不利。在下头砸东西的家伙都非等闲之辈,抛掷上来的冰块石头飞得又快又猛。而艾里等人背上行囊装了许多干粮,沉甸甸的极有份量,再添上不会飞行术的青叶的重量,飞行能达到的高度和速度都大打折扣。艾里等人虽尽力向上爬升,也升不了太高,还是无法脱出那些人的射程之外,只能仗着眼明身捷在飞掷上来之物的空隙间不断闪避,实在太过密集而无法避开时便一拳轰开了事。
  青叶双手都被人拖着不能控制身体,自然没法出上力,而艾里和维洛雷姆须用一只手带着她,行动也大受束缚。唯一比较自由的萝纱又不擅武技,身轻力弱,也无力替其他人抵挡飞石。比较合理的安排,该当是由她和维洛雷姆来拉青叶,艾里替大家挡住攻击,可惜艾里一开始没料到会有现在的局面而做错了选择,现在自保不暇之际哪还有办法从容换手。枉费他们平日几乎都是难遇敌手的强者,一时间却被这飞石攻势搞得狼狈仓皇。
  艾里眼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拖延越久,自己这边便越是危险。偏偏忙着闪避已让他们手忙脚乱,根本没办法飞离此地甩掉敌人。
  弯腰一拳将轰向自己的一块大石击得斜飞出去,艾里向旁边的维洛雷姆和萝纱急吼吼的喊道:‘你们两个不是魔法很行吗?有没有可以挡住这些鬼玩意儿的结界防御壁之类的东西,快点使一个出来吧!’
  ‘魔法哪有那么万能?自己慢慢闪吧!’维洛雷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虽说魔族的身体远比人类强韧,就算被砸中也要不了他老命,但照样会痛。就算追求萝纱这件事证明这人心灵上似乎有某种程度的自虐倾向,不过对于肉体上的自虐,他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因而他也和艾里一样被飞石搞得颇为狼狈。
  萝纱也出言证实维洛雷姆的话:‘如果真有那种可以直接挡住物理攻击的结界,只要在自己身上用一个,魔法师就用不着怕近身攻击了,那岂不早就天下无敌了?’
  结界能抗衡的,通常是与它一样由魔法而生的力量。虽说抵御烈火、寒气之类的结界也有,不过那也是在结界内产生相克的力量来与外力对抗,并没有能直接抵消物理性的外力的结界。
  ‘对不起……是我拖累了大家……’青叶历来要强,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变成旁人的累赘,不由神色不安地低声喃喃道。
  ‘说什么呢!接下来该不会要说“把我放下去,你们自己脱身”这类的傻话吧!!我难道会是丢下同伴逃走的人吗?’艾里有些着恼,劈头打断了她的道歉。
  ‘你自有你的长处,不必为了这个而道歉。’
  萝纱亦帮腔道:‘就是啊!前几天如果不是靠你寻找柴草和食物,我们可就得过得很辛苦了。难道说那时就是我们在拖累你,也要向你道歉,请你放下我们自己走吗?’
  一旁的维洛雷姆﹁嗤﹂的一声轻笑,低声在旁自言自语:‘真是的。三个都是品性高洁,容不得龌龊的“好人”,这样的三角戏连钩心斗角都找不着,让人看着实在无趣……’
  正嘀咕着,一块大石险些趁他分心砸个正着。他猛的侧身,石头的一角刮破背上的包袱,幸好没有大碍。
  他没好气地冲艾里嚷道:‘别指望那种不可能的事了!不然真的要被人当鸟打下去了!’
  ‘知道了!吵死了!’艾里反吼回去。
  说归说,他心下却还是惶然无计。这片刻功夫,先前的那十几个追击者亦已陆续赶到。被会合在一处的二十余人协力攻击,艾里等人的处境更是危险狼狈。看到甚至还有几人离地飞起,向自己这边逼近,艾里更是确定大势已去。敌人中竟也有精擅魔法之人,今日想要靠飞行术脱身,是彻底没指望了!
  他放弃地叹出一口气,向同伴道:‘我们下去吧!试试看能不能和对方谈话。’既然走不了,索性就主动下去和对方交涉看看好了。反正也不可能这样支持太久,自己下去总比被人打下去要好看得多。
  ‘实在无法和平解决的话,大家就准备放手开打吧!’艾里沉下脸,又补上一句。
  萝纱等人的神色也变得沉肃下来。尽可能不想与人发生无谓争斗,并不意味着就任人鱼肉摆布。如果被人逼到极处,那也只有动手应战了!
  ‘你拉住青叶降落!’艾里向维洛雷姆打了个招呼,把青叶完全交付给他,自己腾出身来格挡朝他们射来的东西。独力支持青叶和行囊的重量,对维洛雷姆来说是太勉强了,不过缓缓降落一事来说倒还不成问题。
  虽然降落拉近了他们与地面上的人的距离,令闪避回旋的余地变得更小,不过艾里既然能腾出身来全力保驾护航,便构不成什么威胁了。而看到他们落回地面的意图,下头的人喧哗了一阵,也渐渐缓下手来。毕竟在他们看来,地面上还是比较有利自己。
  当艾里等人重新落回地面上,追击者已停止向他们抛掷东西,而向他们的落点位置靠拢过来,形成一个严实的包围圈,将艾里等人团团围住。
  ‘真是的……非但没逃掉,对方还又多了几个人手!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动手了。’艾里颇感后悔地小声嘀咕着,踏前一步,向包围的人扬声道:‘各位苦苦追赶我们,究竟要干什么?!’
  不知道这群人中究竟哪个是主脑,他的目光缓缓从站在他前方的人身上一一掠过。
  而他随即发现,这群人彼此间的关系似乎不甚分明。他们相互交换视线,小声用塔思克斯语交谈了 一阵,才临时决定出一个人来与艾里对话。
  被选出来的人衣着相对同伙显得更整齐一些,虽也和其他人一样拥有强悍气势,但神色间如兽的野性感觉却比其他人更淡些,感觉上似乎还比较好说话。不过他一张嘴,艾里立刻否定了这个看法。
  ‘把吃的统统留下!’
  真的是……言简意!粗嘎的嗓音更添他话中的凶蛮专横之气。在这荒瘠之地,食物比金子更加宝贵,也是他们走出这片冰原的倚靠。这家伙居然一开口就说全要?!不过这也说明这些人果然是昨天那野人招来的。昨天果然不该放他走的……艾里强笑着试图和对方交涉。
  ‘能不能打个商量?’
  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对方就粗鲁地打断了他:‘不给,就死!’
  这次更加言简意赅,比上一句还少了三个字。看来对方很自信只要集合众人的力量,就可以让艾里他们完全没有办法说半个‘不’字。艾里强迫自己的表情不要扭曲得太狰狞。毕竟,对话应该以理性的态度来进行……
  不过,他承认自己失败了!
  艾里沉眉怒目,带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气直直瞪视那代表之人,字字加重地答道:‘恕难从命!’
  在那些人喧哗起来并涌上前动手之际,艾里陡然变得沉冷的声音莫名地冻结了他们的妄动。
  ‘在这冰原里,食物就代表着性命。要夺走食物和杀死我们没有区别。如果你们执意这么做……’
  他缓缓踏前一步。动作虽缓,但在他的脚踏上挡在他前方的一块冰块之际,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怪异声响。而那只脚,便像是踩到一块豆腐般,就这么缓缓陷入冰块之中,直陷到最底。
  艾里厉声接着喝道:‘我们也只有拚死一战!’
  一阵风吹过,那冰块竟已化成一堆白细的粉末,在强风中转眼飞扬散尽。
  围堵艾里的众人莫不露出震撼之色。踩碎坚冰并不难,在场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办到,但要举重若轻地以轻缓的动作将冰块粉碎,难度就完全不同了。更何况冰本是晶体,自有其固定的形状,要变得看起来像是一般的粉末,必定要碎裂得极为细小而均匀,其间的困难就更难以想像了。
  在场的大半是深谙武技的高手,自然看得出这一脚的深浅。艾里这么做的用意,显然是藉此向他们宣示自己的实力。但凡和谈,总得先凭武力震慑住对方,才比较好让对方认真听进自己的话。
  看艾里露了这么一手,围住他们的人嚣张的气势开始收敛了些。昨日最先发现艾里一行带着大量干粮的那人虽跟他们提到过艾里等人本领了得,却也没人想得到竟是厉害到这个程度!目睹这一幕的人们暗自揣想了一下,没有一人觉得自己能做到如他这般。这样深不可测的对手若是以死相拼,必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果然这一次艾里要再‘打个商量’,便没人打断他说话了。艾里忽地重新扬起那无害的笑容,口气虽稍为柔缓下来,背后蕴藏的威胁感却更显浓厚。
  ‘若是动起手来,你们就算真能把我们全都杀死,至少也要留下这儿三分之二的人命作代价。或许有人会觉得分战利品的人少了是好事,不过,谁也不能保证留下的三分之一中会不会有自己,不是吗?就算只是受伤,在这没医少药的地方,也可能伤势恶化而死。真要打起来,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到头来对谁都没好处!’
  围堵者有不少人躁动起来,似是不忿于艾里听来狂妄的言词。不过在他缓缓横扫过每个人的目光逼视下,场面终于重归安静。
  艾里继续说下去:‘那么,为什么我们不两边各退一步,让事情和平收场?’
  他反手把自己背上的干粮袋取下。想了想,靠青叶的异能一路上应该还能找到些可食之物省下些口粮,他又让萝纱放下她背的那个比较小号的干粮袋,把两包干粮踢到两边人马的中间。
  ‘这是我们能让出的极限。收下它,不再为难我们,大家就都平安,你们也得到了两大包食物。你们作选择吧!是要平安地得到这两包,还是贪图全部的四包干粮而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最后可能没命活下来享用这些干粮?’
  话一说完,那些人立刻喧哗起来,用塔思克斯语激烈地讨论著。看得出他们分作两派,其中一派人数稍多一些,不过艾里他们不懂塔思克斯语,也不知道略占上风的究竟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
  艾里在旁漫不经心地听着,外表一派镇定自若,内心实则忐忑不宁。交涉时虽是摆出了自信满满的模样,实际上他自己也十分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接纳自己的条件。尽管他刚才的话相当有煽动力,听上去似乎只要对方稍有理智便该会选择就此收手,但是眼下的情况却有个很大的问题--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
  那两包干粮如果只有几个人分,应该够吃上半个多月,但若是分成二十多份,那恐怕三四天就吃光了。二十多人集结于此,声势如此浩大,只得这么点份量恐怕不会甘心。如果把四包都抢走,所能分的份量就翻了一倍,好歹每人可以得到七八天份的口粮。对这些久居艰苦荒瘠之地的人来说,食物很可能比生命还更加珍贵,那么事态往恶劣方向发展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时有人以贪婪的眼光往剩下的两包装有干粮的行囊扫去,眼神中那蠢蠢欲动的兽性光芒让艾里看得心惊肉跳。天气虽然仍是一迳的寒冷,不过也不知是刚才的剧烈运动,还是因为内心的起伏不安,让艾里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细一层汗珠。
  初入冰原时他就告诫过萝纱她们要避免出汗,以免结冰而导致冻伤,他自己当然很清楚应该尽快擦掉汗滴,奈何却强要在敌人面前维持镇定自如的派头,不敢有所妄动。汗珠渐渐变得冰冷,艾里开始怀疑脸上肌肉若是稍有牵动,脸上的薄薄一层冰壳说不定就会喀喇喇碎裂,掉下一地冰碴。
  在那些人商量的期间,艾里看起来只是在一旁平静地等对方讨论出结果,其实他内心和肉体所要忍受的苦楚,非是当事人难以体会。
  ‘艾里。’萝纱忽然走到他身前,示意他附耳过来说话。
  艾里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疑惑地弯下腰。萝纱趁他的头脸被她挡住之际,伸手掩在口边作势与他咬耳朵,却顺势掠过艾里面上替他擦去汗水,口中低低问道:‘这样舒服点了吧!’
  艾里一怔,这才会意过来,心中登时掠过一阵暖意,终于扬起真正的笑容:‘好多了!多谢。’
  萝纱也不再走回,站在他身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事。有她相伴,等待的时间不再显得如何难熬。
  又过一阵,吵嚷不休的那伙人渐渐平息下来,看来是终于达成了共识。先前和艾里对谈的那人再次踏出行列。只待他一张口,便将决定今日之事能不能善了,艾里等人不自觉地都有几分紧张。
  ‘成交!’
  同样还是那把粗嘎的破锣嗓,这一次听起来却有如天籁!
  围住艾里他们的人让开一条路,他们强抑放松欣喜之色依次向外走出。眼看事情就要这么了结,他们心中都颇觉庆幸。幸好,幸好!他们终究还是没打算胡来蛮干。虽然损失了两包干粮,今后的旅程会更艰苦些,不过没有人阻碍,又有青叶在,接下来应该会走得比较顺遂了。
  然而,幸运似乎总是千乞百赖才蒙它光顾一次,而不幸却像是路边的狗屎,稍不小心就会一脚踩到。
  艾里一行刚刚走出包围圈,维洛雷姆背上的行囊忽地‘嘶啦’一声,裂开一条大口子。先前在空中时行囊曾被抛掷上来的石块划破些许,之后剧烈的动作让沉重的行囊晃来晃去,渐渐加大了破口。刚才只是安分站着还没什么,现在再一动,里头捆扎成包的干粮终于从裂口夺门而出,掉落下来散了一地。
  干粮的香气立刻四散开来,艾里刚刚松弛下来的脸登时又绷紧了。而所有人的动作,也几乎都在瞬间僵硬。
  完??蛋??了。
  那些家伙本来就摇摆不定,好不容易他们的理性占到上风,让事情得以和平解决,偏偏在这时候又有食物的香气来诱惑他们!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赤裸裸的诱惑绝对足够令他们的兽性膨胀到最高点!
  艾里缓缓,缓缓地转过头,僵笑着望向那些人。不要啊!各位!一定要坚持!坚持住你们的理性啊!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拥有不同于野兽的人性,不要被食物香气这么低次元的诱惑撩拨起兽性啊!
  虽然他在脑中不断呐喊着这些有的没的,却是无法扭转情势。眼睁睁看着那群人的目光渐趋狂暴,死死盯住地面上散落的干粮,失魂落魄地一步步往这边靠上来,艾里终于放弃再自我麻痹下去。
  ‘收拾东西跑路啊!’
  艾里一边向同伴大喊,一边往回冲,捞起先前丢出的那两个行囊。既然事情彻底砸锅,这两个包裹也不用白白牺牲了。而前头的同伴也默契十足地七手八脚把地上的干粮塞回行囊,揪着破口免得再掉出来。四人在一大群为食物疯狂的野人追逐下,开始没命地撒腿狂奔。
  冰原上回响着某人的抱怨声。
  ‘维洛雷姆!你该不是嫌旅程太闷,故意把干粮洒出来的吧!!’
  ‘什么话!我可没有让一大群粗鲁男人在屁股后面紧追不放的变态癖好啊!’
  ‘你们两个!都什么时候了!有力气对吼,还不如拿来逃命!’
  ‘……话说回来,萝纱你的精力也够充沛的!’
只看该作者 173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四章 ~半兽之人~
 
  团体的移动速度不由速度最快的成员决定,而是取决于速度最慢的成员。
  这条行军的基本规律,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十分确实的验证。青叶和萝纱的奔跑速度与艾里和维洛雷姆有不小差距,虽然被他们拉着几乎脚不着地跑,四人的速度还是没法太快。而且双方起跑的差距太小,逃不了多久,就被为食物疯狂的野人们缠住了。
  ‘没办法,和他们拼了!’艾里大喝着让同伴准备应战,停步转身,面对几乎已经逼到他们身后的敌人。
  四人外表看起来年轻,却都是久经阵仗的人物,很清楚现在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否则死的就是自己!不消谁来提醒,他们便已有使出最厉害的招术,尽可能迅速杀死敌人的觉悟。
  艾里和青叶已和追得最近的敌人交上手,萝纱也开始用最拿手的火球大簇大簇地往后头的追兵轰去,维洛雷姆却一转身躲到了艾里和青叶的身后。艾里对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行为深感不满。
  ‘喂喂!’
  ‘替我挡一会儿,我要先集中精神才能施法。待会儿我作好准备后会喊一声,你们就立刻闪到我后面,以免被误伤!’
  维洛雷姆的武技虽也算不错,不过仍算是偏魔法系的,实战时他比较习惯用魔法作战,况且魔法的伤敌范围也比较广。
  周围的敌人也不是聋子。原本他们围攻的重点是先前看起来魔法武技都极强悍的艾里,此刻听维洛雷姆像是打算使用什么强力魔法,众人便把攻击重心转向他的身上。
  好在维洛雷姆的身法滑溜飘忽,艾里和青叶又尽力替他接挡追击,情况始终是有惊无险,没有攻击能真正落得到他的身上而中断施法。不过,接踵而来的攻击还是干扰到他的心神,延长了施法所需的准备时间。
  ‘好了没有?好了没有?’艾里替他承受了大部分的攻击压力,时间一长,越来越是吃力,忍不住迭声催促。
  虽说能自由从外界转化真力补充消耗,理论上是可以永不竭尽地打下去的。回想起同样具有转换力量能力的罗炎昔日在帝都广场上,一人独挑二十位顶尖高手时,是何等的威风八面,艾里心底暗叹,自己到底还是与他有不小差距。自己在实战中应用转换能力的战法实在还相当生涩,远及不上罗炎的圆转流畅。
  昔日在战场上,艾里虽能靠偷窥大法精确掌握周围敌人的行动,战斗起来游刃有余,但这次的对手却远不同于一般士兵。对手超群的速度和力道令艾里就算能掌握他们的动向,拆解抵挡起来也要费不少力气。此时围攻他的无一不是强者,数目一多,压力叠加在一起就变得十分庞大,艾里应付得十分吃力,气息渐渐紊乱起来。
  而这就是恶性循环的开始。因为吃力而乱了自己的步调后,转化真力就无法再那么顺遂流畅。真力减弱淤滞,反过来又令艾里更觉吃力。越打下去,情况越是糟糕。艾里勉力支持一阵,终于忍不住哀哀叫起来。
  ‘你是站敌人那边的吗?!再啰嗦分我心神,就得拖更久!’维洛雷姆没好气地让他闭嘴。
  幸好这只是一个恐吓。维洛雷姆魔法准备已将近尾声,在他身前开始出现施行魔法之前的异象,黑色和金红色如小小闪电般的细碎弧光隐隐闪动不已。魔力波动而生之弧光的闪动频率和强度都越来越高,表明魔法力量已将近蓄满,也许下一瞬间便可能打破不稳定的平衡状态爆发出来!
  和某个半吊子的半魔族不一样,他通晓甚至自创的高深魔法也不知道有多少,这次用的也是萝纱从未听闻过的魔法。那是具有闇黑破坏力和电击效果的魔法,不管这群高手有多高防御力也无从抵御。而且它也是杀伤力强大的广范围魔法中比较能精确掌握攻击范围的一种,只会对维洛雷姆面前约莫三十丈内的四分之一圆形范围发生作用,同伴也比较方便回避。
  对手见此情形,自然也知道魔法发动在即,一方面更加疯狂地攻击维洛雷姆,另一方面行动变得更加谨慎。料想大规模的魔法通常难以精确攻击,他们尽量贴靠在艾里等人周围,维洛雷姆便不好动手。挤不到艾里等人身边的人,也拚命把自己的位置保持在维洛雷姆与艾里等人之间的连线上,让他不得不顾忌波及后方的同伴而无法出手。
  这群野人的行动俱都十分敏捷,维洛雷姆的魔法虽随时可以发动,但左绕右绕,一时竟找不到能给对方造成较大伤亡的出手时机。
  相反,那群人绕着艾里他们转来转去,倒是把他们的头都要绕晕了。
  艾里不耐烦地朝维洛雷姆吼道:‘喂,你到底行不行啊?这样一次恐怕做不掉他们几个人吧!’
  维洛雷姆自己也有些急躁起来。费了那么长时间准备,如果一次出手只干掉对方一两个人未免太不划算,还不如一开始老老实实用拳头打算了!但若现在放弃,未免令人很不甘心……眼光在周围的同伴身上转个几圈,他有了主意。
  ‘艾里、萝纱,你们带青叶飞上去!’
  艾里和萝纱即刻会意过来。刚才要飞离这里是失败了,但这次他们飞上空中,维洛雷姆就能放手施放魔法,只要能支撑片刻不被人打下去就行。敌人之中懂得飞行的只有少数几个,其他人都难逃维洛雷姆的魔法攻击。想明其中道理,他们尽力摆脱眼下与他们缠斗的对手的纠缠,往一处汇合。
  一众追击者明白他们的打算,第一次真正乱了阵脚。而他们的缺乏组织性,也在这时体现出来。有少部分人觉得情况不妙,畏畏缩缩地似乎是想撤了;更多的人则像是反而被危机更加激发起兽性,追击维洛雷姆的追赶得更加紧迫、与艾里等人缠斗的则纠缠得更紧,死活要绊住他们的脚步。
  不过艾里他们要在短时间内消灭敌人虽有困难,要往某个方向行动却还不成问题。虽然速度因为对手的极力阻挠而略被拖慢,他们还是逐渐地拉近距离。眼看他们马上便可会合飞离地面,维洛雷姆放松地深深吐出一口气,开始让刚才暂停的魔法接续着运作。空中的魔法异象再度出现,魔力弧光的闪动变得更加明亮频繁。
  ‘无趣的戏码,也该结束了。’
  维洛雷姆冷哼一声,便要扬声念出魔咒的最后一段亦即魔法的名称,完成咒文。以他的造诣,早已熟练到无需用言语念出咒文便能发动魔法,不过出于爱耍帅的劣根性,他还是比较喜欢念出魔法的名字作为发动魔法的讯号。
  就在这节骨眼上,忽然有人插进来大喊一声:‘住手!’
  维洛雷姆心底暗嗤:﹁呸!早前干什么去了?看自己那边情况不妙才跳出来叫住手。好不容易才制造出出手的好机会,听你的就是笨蛋!﹂
  ‘维洛雷姆停手!先停手看看情况再说。’已经飞上空中掠至维洛雷姆背后的艾里却也急急落回地面,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动作。
  看艾里的表情极是认真,维洛雷姆心中虽有些不忿,还是姑且在最后关头中断了魔法。
  艾里之所以出面阻止维洛雷姆,乃是因为那第一声‘住手’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在喝止那些追击者。
  一位一身兽皮衣物的高大老者在两个人的陪同下正急急往这里赶来。那声‘住手’便是出自他口中。
  看到还有几个人想趁机冲上去攻击维洛雷姆,他怒喝道:‘给我住手!再乱出手攻击他们,就等着受罚吧!’
  老者面上仍有着尚未尽褪的惶急之色,刚才应是真的担心没能及时阻止事态,不过这并未减损他喝叱众人时的一股威严气度。显然,他和那些追击者是同一伙的,而且应在其中有着超然的地位。
  目前的战斗尚未出现重大的伤亡,但维洛雷姆这一出手,事情将再无挽回余地。而今后的冰原之旅,大概都得提防着这些长居冰原者的复仇,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因而在看到有地位较高者出面约束追击者的攻击行动,艾里意识到情况可能尚有转圜余地,立刻决定制止维洛雷姆。
  那老者亦有着不俗身手,身影起起落落,很快便赶到近前。先前距离隔得远,他还不懂情况是如何紧迫,现在见到维洛雷姆身周尚未散尽的强烈弧光和场上的局面,老者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睿光,应已推想出刚才大致是怎样的情形,目光严厉地扫视向那些攻击艾里一行的人。而刚才还打得一派凶狠暴戾的一众大汉,在这年迈者的视线下羞惭地低下头,不少人还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老者旋即把视线转向前头正静静观察情况的艾里和维洛雷姆,轻笑一声,以微微带些自嘲意味的话打破僵持的气氛。
  ‘看来我这一出面,没帮上各位勇士多少忙。捡回性命的,倒是这群不成器的莽撞家伙了。’
  这是艾里到冰原后遇上的最容易交流的对象了。而且老者的态度透出友善,应该是可以有一场平和的谈话。
  艾里将剑归鞘,温言道:‘哪里。您出面控制局面,还是让我们大大松了口气。我们也很不愿意和贵方的人发生冲突。’
  老者又嗔怪地回头瞪了那些人几眼:‘都是这些家伙!一听说有许多食物就擅自行动,根本不动脑子多想一想!直到不久之前,才有人把消息传到我那儿,我一路紧赶,事情总算还没闹得不可收拾。’
  艾里客气的笑容底下,透出更深的试探:‘我们只是初来乍到的几个过路人而已,怎值得劳动您大驾,这么着急地赶过来?’
  稍想就猜得到,这老者应是有重要的事情想找自己这些人,不然他吃饱撑着去理会我们是死是活干嘛?艾里不认为在这荒瘠的流放之地,正义感、仁慈心之类的东西还能残存多少下来。
  ‘容老朽冒昧一问,’老者微一沉吟,果然目光灼灼地问道:‘各位眼生得紧。记得近日也不曾有军方押解新犯人过来。想请教各位从何方而来?’
  ‘自北而来。’
  双方的关系会往哪个方向演变还难以捉摸,艾里便也只模糊地回应。而老者却眼神一亮。看来这个回答已足以令他满意。他垂首向艾里等人行了个礼,做出邀请的手势。
  ‘事情说来话长,不如请各位至老朽蜗居一叙?’
  不把与这群人的关系处理妥当,今后的路必定不好走。谈谈也好。
  艾里拱手为他的邀请致谢:‘那就有劳您带路了。’
  在听老者谦称自己的住所为蜗居,艾里等人都没想过这‘蜗居’,真的很蜗居……
  以冰砖垒成的小小房间大半截埋在底下,半圆型的屋顶几乎是直接摆在地上,还真的颇有几分像是蜗牛的壳。初看只觉怪异,不过细一推想,艾里便发现这样的房舍实是顶风御雪,最能保暖。
  在那老人的住所附近,还有三五十座这样的屋舍,形成一个极小的村落。袭击艾里等人的那二十多人也都住在这里。到了村子后,他们又挨了老者一顿训斥,然后便各自回家去‘思过’。从他们的对话中,艾里等人得知众人都称那威严老者为雷瑟夫长老。
  初听见老者的名字时,萝纱便觉着这名字颇为耳熟。边走边寻思着,她忽然想起来了,便跑到艾里旁边咬起耳朵来。
  ‘我就想雷瑟夫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呢!叛乱的达鲁王领的亲王,不就也叫做雷瑟夫吗?’
  艾里却早已留意到这点了,他附在萝纱耳边小声解说道:‘雷瑟夫这名字经常被蒂优勒王朝用来为王子命名。说不定这位雷瑟夫也曾是塔思克斯的哪一代王子。这件事如果在他本人面前说起,可能不大好。’
  王子因宫廷内斗权力纷争而沦为阶下之囚,本是王家司空见惯之事。这里是流放不便处死的重犯之地,这位雷瑟夫长老有着出众的威仪,在这里地位与众不同,与王家有关连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而不管雷瑟夫长老过去的人生是否辉煌精彩、跌宕曲折,与现在的他们都无关。只要知道他是管得住其他囚犯,能代表他们进行协谈的雷瑟夫长老就足够了。
  参与袭击的人散去后,便只剩下雷瑟夫长老和那两个看来担负保护之职的随从接待艾里他们。向艾里等人问及姓名,艾里顾虑着难保圣剑士圣女的名号会不会传到这里,为免多生枝节,便各自捏造了个假名唬弄过去。
  接着艾里问其中一个随从道:‘这里就是塔思克斯的流放所吗?’
  ‘不。这儿没有流放所。’
  看来艾里挑错了问话对象。那人似乎不喜说话,只这么一说便没了下文。幸好另一个随行之人健谈得多,主动为艾里他们解说。
  ‘不会有官员狱卒愿意留在这么恶劣的地方的。况且也没有必要。塔思克斯送我们到这来的目的只是要我们自动死去而已,不需要建流放所来养活我们。押解的队伍都只把犯人送到冰原这里,就撤回南方了。这里是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自己建造的。’
  艾里等人听了暗暗皱眉。也就是说,这里的犯人完全处于无人管制的状态。听起来可不大妙。
  说话间雷瑟夫长老引他们进屋,两个随从没有跟进来,只由长老一人接待。入了屋,艾里发现果然如自己猜测的,虽完全是冰雪所造的屋子,却密不透风,人一多就显得相当暖和。
  长老拣起屋角的一堆干柴,在屋子中心生起火堆让大家烤火,又到屋外装了一罐子干净的白雪进来搁在火头上烧化。
  他忙活的期间,艾里随口道:‘这里只有三五十人啊?我本以为会更多的。看来塔思克斯的吏治还算宽松哪!’
  手上事情料理停当,长老隔着火堆与艾里相对坐下,道:‘塔思克斯每年至少会送十多人来这里,积累下来,犯人的总数总该有这点人数的百十倍以上。只不过,能活下来的就只有这些而已。’
  艾里等人一时噤了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冰原上物产荒瘠,本就养不起太多人。’长老接着说道:‘只有抗得住寒冷和猛兽魔物,有能力找到食物生存下去的极少数人,才能活下来。其他的就都化作荒原上的一推白骨了。弱者都死了,那么还活着的人不是真正的强者,就是在这里被磨练成强者的人。今天你们也和他们交过手了,感觉如何?’
  ‘确实每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高手。’艾里点头道。
  ‘原来是这样,难怪了!’萝纱亦拍拍胸口,露出安心之态:‘本来我还当是塔思克斯藏龙卧虎,随便碰上一个就是一流高手,还想着是不是得重新调整心态,别再自信过度,把自己看得太高呢!’
  ‘不过,你们也注意到了吧!’老人却叹了口气:‘这里大多数人的言行都变得相当古怪,思维心态就像是野兽一样。’
  看艾里等人深有同感地大点其头,他苦笑着续道:‘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大家都使尽本领,发挥所有的生存本能才能活得下来。而且我们的生活,也变得十分单纯,每一天都只需考虑如何找到果腹的食物和取暖的柴草、如何猎取猛兽取它们的毛皮。只依着本能生活的时间久了,大家的兽性被激发得越来越强,头脑思维则变得蒙蒙昧昧,行为退化得如同野兽一般。’
  ‘当然,身处群体的生存机会总是比个人高,为求生存,大家自然而然地聚集到一起生活。在相互磨合中,慢慢形成了一些群体规范。其中智谋和威信较高的人渐渐被推举到类似首领的位置上,督管引导大家的行动。’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向艾里问道:‘这样的状况,是不是听起来有些熟悉?’
  ‘蒙昧初开时,萌芽状态的人类社会结构?’艾里若有所思地应答。
  ‘是的。’长老原本精神矍铄的容貌透出几分苍老,笑容更显苦涩:‘虽然活下来了,我们却等于倒退了千百万年,变成人不人,兽不兽的怪物!日复一日只想着如何满足肚皮,再没有余力去理会属于人类一面的心灵渴望。’
  深深叹口气,平复了神色的长老看向艾里等人,见他们因自己的话而面带同情之色,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他自觉有些失控地一笑:‘对不住,跟各位扯了这么多不相干的闲话。’
  艾里面上也是一笑,心底却暗道这只怕并不是闲话。
  说了一阵子话,罐中水已滚了。长老给他们每人倒了杯水,状似随意地问道:‘先前听各位说是从北方来的,这里已是极北,再往北方就只是一片冰洋而已,没有别的通路。不知各位是怎么到这里的?’
  艾里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明白这才是雷瑟夫长老邀请大家过来的真正目的了。
  这村落中的所有人都是塔思克斯的犯人,自然是日夜巴望着能逃离这里,只是苦于在这荒凉之地,弄不到穿越南边广阔戈壁荒漠逃回人境所必须的装备补给。眼下自己这几人的突然出现,等于说明了另有途经能出入冰原。先前那些强抢干粮的人傻乎乎的大概没想到,有头脑的雷瑟夫却不可能放过这知道逃离之路的机会。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塔思克斯的犯人。
  艾里不动声色地坦然与长老对视,心底则急速衡量着自己该站的立场。
  但凡被流放的犯人,不是犯下杀人等重罪之人,就是牵涉篡位叛乱之事的政治犯。更何况这些生存下来的犯人全都本领惊人,危险性更增十分。
  看村子中房屋的数目,犯人的总数大约在四五十之间,这么多高手集合成的团体绝对是一股不可忽视的战力。如果实话以告,他们必会利用三个月后前来接应的菲尔斯船长的船逃出塔思克斯,那或许便是给外头的民众送了个大大的祸害。再说,此行的目的是和塔思克斯皇帝商议联手合作之事,事情还没谈就先放走了人家的犯人,也未免说不过去。
  只在转眼功夫他已思虑停当,神色自若地扯了个谎:‘我们所乘的海船不幸遇上海难,只好坐救生船逃生。后来飘流了许久才到了这里。’
  长老的眼中流露出深重的失望,喃喃悲叹:‘纵然大家变得这副半兽不人的模样,总还是保留着几分人心,期盼有一天能脱离这无赦之地,重新过上属于人的生活!本以为终于出现一线希望,想不到还是一场空……’
  站在艾里身后的萝纱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襟。他略偏头回望她面上的不忍,以雷瑟夫长老难以察觉的微小动作摇摇头。
  萝纱猜得出他的意思。估计阅历广博的青叶和维洛雷姆也和他想的一样吧,都觉得长老先前解说囚犯的情况时已是在做铺垫,此刻再说这些定是存心引人同情,想诱出他们说出他想得到的消息。
  但是……就算是手段,她也能感觉得出雷瑟夫长老在说这些话时,那情绪波动的真实和强烈。这些沦为半兽的囚犯们,是真的渴望能重返人的生活!
  身为只有一半还能算是人的异端,却怀抱着重新像常人一样生活的渴望……这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内外都是完全人类的艾里和纯粹魔族的维洛大概永远都无法体会,而这却是自己再也熟悉不过的。
  或许是物伤其类吧,只要情况许可的话,她愿意出力帮助囚犯们实现他们的希望。但是,艾里也有艾里的顾虑……
  艾里全不知身旁少女的想法,虽有些不忍,还是只向雷瑟夫长老敷衍道:‘很遗憾,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长老唏嘘感叹了一阵,看他仍是这么个说法,极是失落地沉寂了一阵。艾里心底到底有所愧疚,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萝纱则在一旁默默沉思着什么,场面一时静默了下来。
  枯坐一阵,艾里越觉不自在。忽然想到,和犯人的冲突虽暂已缓和,但现在长老原先阻止事态的理由已然落空,难又会有人打起干粮的主意。而屋里的气氛,待得越久似乎越透出几分不安,他便起身向雷瑟夫长老等人辞别。约莫是因为食物宝贵,不好留客,长老也不多挽留,走到门口为他们移开堵门的大冰砖。
  然而,才移开门,长老立时一反稳重之态,箭步蹿出门外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还在屋内的艾里等人视野受限,只听外头人声、脚步声不断,竟一下子在屋子周围团团围上了数十人。看起来所有的囚犯都出动了!
  门外传来长老口气大异于先前温和友善的话声,他冷哼一声道:‘说了半天,都是浪费口舌。如果实情真的只是像你们说的那样,说留你们就没用处了。’
  嘎?怎么听起来很像反派露出真面目,准备灭口前的说辞?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艾里轻叹。虽然他已想得出是怎么一回事了,但还是忍不住希望这只是自己误会。
  ‘假使到塔思克斯的北方海路真的存在,那你们还有一线生机。刚才你们如果是说谎隐瞒了什么,最好趁现在把实话乖乖说出来,我可以保你们性命!如果没话可说,那就受死吧!’
  本以为事态已经缓和,不必以暴力来对抗犯人们的攻击。想不到到头来还是要打,而且敌人的数目反倒翻了一倍……真是衰啊!艾里心中哀怨地想道。
只看该作者 174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五章 ~所向披靡~
 
  ‘雷瑟夫长老!’萝纱惊怒地叫起来:‘你先前不是阻止过那些人攻击我们吗?’
  ‘离开冰原的方法这么重要的事,只能维系在你们几个身上打听,绝对不容有失。那些家伙却目光短浅,光惦记着你们身上的干粮,莽莽撞撞地擅自去抢夺,险些把事情搞砸,当然讨骂!’长老本来给人沉稳感觉的嗓音,现在听来却显得奸险。
  ‘那群笨蛋都没想过,与倚靠二十多个人的力量相比,当然是把你们诱回村子里,用全部人来对付要保险得多!’
  艾里等人终于明白,长老一开始的作态便是为了把自己一行骗来,目的就是想从大家口中逼问出可以带他们离开塔思克斯的海船。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还是只有靠本领来定生死了!艾里向身后的同伴打个眼色,示意大家跟随自己硬闯出去。一行人将行囊重新背上身,用武器的抽出武器,做好了应战准备。艾里用剑护住身子,便要当先从门口蹿出。身形刚动,却有人抢先一步堵在他的前方。
  艾里疑惑道:‘萝纱?你只懂魔法,应该排到最后,等我们挡住外头攻势的时候再出去。’
  萝纱摇头道:‘别急着动手,先让我和他们谈谈。’
  艾里等人一时都搞不懂她究竟有何打算,但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硬拚了,她既然还有别的法子,让她试试也不妨。
  见艾里点头应允,萝纱向屋外的人喊道:‘我们有话说,这就出屋和你们面谈,先不要攻击!’随即,艾里横剑在身前提防着袭击,当先走出屋门,萝纱缩在他背后也走了出来,在门外站定。
  环视周围,犯人们果然倾巢出动,密密麻麻地团团围住了自己,危险僵冷的气氛简直令人窒息。雷瑟夫长老作为犯人的首脑,应是顾虑被他们挟持而站在包围圈之外。要越过层层包围的数十名顶级高手攻击到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终于要说实话了吗?’长老远远道。见艾里、萝纱两人举止安分,他便以为他们终于屈服,准备乖乖吐实以保全性命,面上笑容透出了自得。
  萝纱没理会他,迳自问道:‘你们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长老见出面说话的是这小姑娘而不是刚才的艾里,略有些奇怪,不过也未太在意。这也是因为经过数月前南方同盟会谈时的磨砺,萝纱在商议正事时的气势迥异于常,具有令人不自觉地认真相待的迫人威仪。
  以为萝纱是想用身份来压人,他不屑地笑着应道:‘小姑娘果然天真!我们这些被贬为囚犯的人已经没什么可再失去的了。就算你们是哪一国的皇亲国戚,你以为这会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吗?’
  ‘长老多虑了。我们当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萝纱的气势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嘲笑而动摇分毫。按着自己的步调,她从容而言:‘如果你门当中有这一年间才被流放的犯人的话,应该听说过圣女和圣剑士的事迹吧!’
  长老点头道:‘虽然这一年来的人没人活下来,不过我们大致听说过外头的事情。那又怎样?’
  ‘听说过就好。’萝纱略松一口气。既然对方知道大陆上的情势,接下来的说服就简单不少了。
  ‘实话说吧!’她一指身边的艾里:‘他就是圣剑士,而我是圣女。’
  此话一出,囚犯中顿时哗声四起。众人都在狐疑地打量着他们,交头接耳地谈论著什么。虽说这里几乎与世隔绝,但他们从新来的犯人口中听说过不少关于黑旗军二圣的有些被神化了的传闻。而现在,这一男一女忽然说他们就是那两个传奇人物?!
  雷瑟夫长老调出脑中有关黑旗军二圣形貌的描述与眼前的男女相对照。虽然他们穿戴臃肿,还戴着一副黑乎乎的怪异眼镜,不过除了那很难与‘崇高’、‘圣洁’之类的字眼扯上关系的气质,还有超乎想像的年轻之外,他们的一些特征还算与传言描述的相符。况且先前的交手也证明这两人强得不可思议的武技和魔法实力,绝不是普通人物。说他们就是黑旗军二圣,倒也确实大有可能。但……长老目光闪烁地盯着萝纱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却还是那一句:‘那,又怎样?’
  黑旗军二圣的身份虽然有些出人意料,却也还是不足以让他们放弃。
  萝纱却把话头转开了:‘北方的海路确实存在,但我们也有自己的顾虑,就算杀了我们也不会说的。’
  犯人中立时卷起一股愤怒躁动的浪潮。赶在他们冲上来攻击之前,萝纱又道:‘但是,我另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各位离开冰原。而且,是去除罪犯的身份,正式公开地回塔思克斯,不必再背井离乡!到底是故土难离,有亲人的人可以堂堂正正地和亲人团聚,这难道不比潜逃出国更好吗?’
  看到犯人们心有所动,杀气平缓下来的样子,萝纱知道自己押对宝了。
  雷瑟夫长老亦第一次对她露出专注之态:‘请细说。’
  ‘长老既然知道大陆上现在的局势,应该不难推想到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求和塔思克斯联手对付凯曼。塔思克斯近年来一直被凯曼幕后操纵的内战所困扰,又被它封锁对外的贸易往来,国内物资缺乏、生活困顿,必定也会乐意加入大陆上各大势力反凯曼的行动。所以,我们在塔思克斯皇帝面前是说得上话的。’
  ‘而塔思克斯一直苦于无力结束内战。达鲁王领的叛乱一日未平,塔思克斯终是无法对凯曼怎样。如果我们提出有助于结束内战的建议,皇帝陛下想必会乐于接受。在这非常时期,就算是动用些非常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莫非……’长老神色一动,已经约莫捉摸到她的意思:‘你想让皇帝以赦免我们,代价是要我们去帮他打内战?’
  原来萝纱是打着这个主意啊!维洛雷姆和青叶也已出屋来,与艾里交换了一下眼神。看萝纱一个人也说得头头是道,尽可应付得来,他们便安心地在一旁看她发挥。
  萝纱应答长老道:‘流放地与外界隔绝,没人知道这里竟磨砺出这么多强者。五十多位顶级强者,足够建成一支最精锐强劲的战团了。把各位拆开,零散地执行秘密任务,也能发挥出极大作用。我想如果皇帝陛下知道在自己国内还藏着这么强的力量未曾动用,也必定心动。’
  长老虽然意动,沉吟片刻,还是叹道:‘不要忘了我们始终是带罪之身。等内战平定后,我们就不是功臣而是帝国的隐患。没有猎物可杀时,武器就是凶器。非得我们死了,皇帝才能睡得安心。’
  ‘只看各位是否愿意从此堂堂正正做事,不再犯罪。如果各位能有这样的觉悟,我在此以圣女之名担保,一定会说服皇帝抛开各位的过往,给各位与一般战士平等的机会重新开始,论功升迁!或许平时的猜忌终究无法避免,但我愿意以黑旗军作为各位的后盾,要求皇帝保证各位不会得到兔死狗烹这样的遭遇。皇帝应该会顾忌盟友关系,只要各位自己不再犯下罪行,他也不好罗织借口为难各位。’
  犯人中喧哗声更大,众人都眼巴巴望向雷瑟夫长老,显然萝纱的提议已让他们大为心动。
  长老沉思一阵,忽然抬眼向萝纱笑道:‘你倒是放心我们?不怀疑我们一出去就杀人放火,无法无天起来?’
  ‘为什么信任你们,我也说不上来呢!’萝纱一怔,随即绽开浅浅的笑容:‘老实说,我不知道各位犯下什么罪名、有怎样的过去,只是觉得冰原的生活已经改变了大家……我能体会各位对离开冰原,重新作为人而不是其他什么怪物生活下去的渴望。’
  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像是苦笑,分心地想着或许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了,口中接着说下去。
  ‘所以,我相信各位如果真能重返人世,便像是重生般,一定会好好地把握今后的人生。过往种种只是上辈子的事,轻易就可以忘掉,重生的自己不会重蹈覆辙,让人有机会再次把自己送到冰原。’
  萝纱的容貌看来虽还稚嫩,但说出这番话时的神情,却莫名地令在场犯人感到她是真正明白他们的想法。看似单纯的少女身上,却有仿佛是同类一般的气息。而那信任,也是由她内心自然而发,不是为了种种利害关系而设定的条件。就算是心灵已被兽性蒙蔽大半的人,也因此而觉得温暖。
  围住萝纱他们的人群波动起来,雷瑟夫长老排开人群,直直走到萝纱面前,右掌向前举起。
  ‘我想,您值得我们相信。就此约定吧!我们把希望托付在您身上,今后也不会再阻挠你们。’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个头只及长老胸部的萝纱努力踮起脚尖,伸掌和长老交击。不够庄重的肢体动作虽有些破坏气氛,不过却没有人怀疑她对这个承诺的认真。
  与萝纱立下约定,雷瑟夫长老侧头望了旁边的艾里一眼。萝纱对此事的认真虽不似作伪,不过他看得出这群人中艾里才是领头之人,只有得他首肯,这约定才作得数。见他神色淡淡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倒也没有反对,长老心中才算真正踏实下来。
  隆维特城是一个很平凡安宁的小城。唯一可以说上特别的地方,只在于它是塔思克斯最北的城镇,也是最靠近无赦之地的城镇。
  小城北方不远,便是大片的戈壁,再往北更是无边的荒漠。这令隆维特城的居住环境实在算不得舒适。雨水稀薄,长年风沙滚滚,地平线上总像是有人在不停挥舞着巨大的红黄色纱巾,就连日头也被染成了迷蒙的淡黄色。
  白昼酷热,夜晚却是酷寒,‘抱着火炉吃西瓜’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不过,也正因为有这大片的戈壁和荒漠将这里与流放犯人的冰原分隔开,城民们方能安心地生活。
  长时间曝晒会迅速蒸干得不到合适衣物保护的犯人体内的水分;时刻变幻的沙漠地形会愚弄他们的眼睛,令其迷失方向。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妄想逃出冰原的犯人,在无人知晓的沙漠戈壁一隅悄悄死去。
  因此,隆维特城虽设有南北两个城门,北城门却形同虚设。从没有人从北方由北城门入城,只偶尔有负责押送犯人前往冰原的军队往返。对宽阔的北城门无人进出的情景,城民们早已是习以为常。
  可是这一天,‘只有军人从北城门入城’的历史却突如其来地结束了。
  后来据自称当时在场的人说,一开始北城门曾响起几声听起来颇有礼貌的敲门声。不过城门太厚,那沉闷的声音几乎被城中的喧哗完全掩盖了。而且北城门因为从来没人用,甚至连锁都不需要锁,久而久之城官也没有安排城门兵看管,因此并没有什么人留意到这响动。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这附近的人都无法不注意到。
  涩重的‘吱呀’声刮搔着人们的耳膜。被惊动的人们循声望去,骇然发现只有在押送犯人的军队出入时才会动用的城门,竟然从外被缓缓推开了!
  长居北门附近的城民清楚地记得上一批押送犯人的队伍已经在不久前回城,之后尚没有别的队伍出城。那么……会是谁从外面推门?!越想越是害怕的人们吓得忘了动作,只能呆滞地望着城门。
  城门开启得越来越大了,终于能看见推门的人。以北城门外漫天满地飞舞的灰黄沙尘为背景,一条高大的人影清晰地出现在门外。需要以机关拉动的厚实城门,竟是仅以他一人之力便推开了!这简直是……恶魔一般的力量啊!
  通常人们形容难以想像的力量时,若是褒义便会以‘神’来形容,贬义则以‘恶魔’来形容。此时以恶魔形容来者,也是无可厚非之事,谁叫对隆维特城民来说,‘从北城门进入’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实在非同寻常呢?
  另一方面,那推门之人的打扮也在城民们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上,又再加了不少分。他全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连脸也遮住大半,看不出相貌如何,只有一副怪异的黑色眼镜露在外面。这副打扮和诱拐少女儿童的坏蛋、变态跟踪狂这类人物的形象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越过这推门之人,可以看到他身后还有三个打扮和他差不多的人物。四人都是满身沙尘,腰间挂着干瘪大半的水囊,明显是越过沙漠的模样。
  什么样的人物会穿越沙漠戈壁,出现在隆维特城北方?
  看到这一幕的城民们一时反应不过来,傻乎乎地呆愣了一阵。在意识到自己看到的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后,骚乱发生了。最先觉醒过来的一个中年妇女发出尖锐的惊叫声,很快唤醒了其他呆滞的人,他们也一起加入了尖叫的行列,并开始没命般地逃离北城门一带,往城里跑去。
  ‘有人逃出来啦!’
  ‘他们杀进城来了!!救命啊!’
  惊呼声和奔逃的人流如浪潮般自北城门往城中席卷而去,并随着事态流传开来而不断蔓延扩大。恐慌的情绪像是瘟疫一般,迅速笼罩隆维特城上空。
  ‘敲门怎么都没人理?好在门没上锁,还能自己推开……’刚推开城门的艾里话还没嘀咕完,便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内上演了一幕鸡飞狗跳,小孩哭大人叫的活剧。一阵呼儿唤女、哭爹喊娘过后,眼前的街道竟已是清洁溜溜,再没剩下半条人影。只有几只被拎着带走的母鸡扑腾时散落的鸡毛,缓缓在艾里眼前飘落。
  城内风沙小了很多,艾里拨开围住头脸的头巾,虽然为时已晚,现在才露出一看就很善良的样貌也没人看到了。摘下自制墨镜,他揉揉眼睛再看,还是‘万人空巷’的荒凉景象。
  ‘怎么回事?我们什么时候变成会吃人的大魔头了吗?’萝纱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语。
  艾里偏头看着维洛雷姆:‘难道他们目光如炬,看穿了你的真面目?’
  ‘哼!我可向来都是受欢迎的人物!’维洛雷姆摸着下巴嘀咕:‘不会是这里的人审美观和外头不大一样,把我们这些帅哥美女看成了怪兽?’
  说笑归说笑,他们一时却还想不通这个城的人为何看到自己就逃。
  ‘不理会那么多了。既然到了城里,总得找地方歇歇脚。到里头看看情况再说吧!’艾里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与犯人们告别后,不久他们就进入了戈壁荒漠之中。他们对这趟旅行有充分准备,一早备好合适的衣物、指南针和可以装下大量雪水带进沙漠饮用的水囊,再加上充足的粮食。犯人们无法逾越的死亡地带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大危险性,旅行进行得相当顺利。
  只是,从下船到现在一个多月来餐餐吃那些干粮,早已腻味得不行。有冰凉的啤酒和新鲜肉菜现烹美食的地方,就是此刻他们眼中的天堂。好不容易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不好好慰劳一下疲惫的身心,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是啊!再不洗澡,我会疯掉!’萝纱摇了摇身子,从衣物间落下的黄沙在脚边积了薄薄一层。青叶看起来也恹恹的,极需要一个热水澡来振奋精神。
  四人一路往城中行去,一路上所遇的市民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外地人打扮,都是惊恐万状的逃开。艾里自认在一般民众间的亲和力一向不错,时常进行魔术表演的维洛雷姆也是惯了人们的欢迎叫好声,青春貌美的萝纱和青叶通常接收到的都是惊艳爱慕的眼光,几曾经历过被人望风而逃的遭遇?四人的自尊心不免都有些受损。不过赶着奔赴心目中的天堂--旅馆的怀抱,他们也只有视而不见,先不去计较了。
  好在人跑得掉,旅馆总是跑不掉的。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了一家看来还算不错的旅馆。欢呼一声,欣喜的四人快步奔了过去。
  对食物和热水澡的强烈执念,让他们身上散发出‘挡我者死!’的熊熊气势。孰不知,看在缩在旅馆内发抖的人们眼里,他们分明是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更是骇得魂飞魄散。
  当艾里一脚踹开大门,开心地叫道:‘老板,两杯生啤、两杯果汁,有什么好菜的都端上来!’店主和顾客顿时溜后门的溜后门、钻桌底的钻桌底,轰隆隆地乱作一团。
  艾里忍不住皱起眉头,走到柜台前,向缩在柜台下发抖的店家澄清:‘我不是在打劫,只是在叫东西吃而已。’
  店家抖得更加厉害了。店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这恶魔男绝对是在说反话!他一定是那种总是好言好语哄得人以为没事才突然发作,喜欢压榨出受害者最大恐惧感的变态!
  这下死定了……
  ‘喂,我要点菜。’
  继续抖……
  ‘……老板。’
  连桌子都格格地响了起来。
  艾里放弃地拍拍额头:‘好吧,我是在抢劫。不想死的话,把店里好吃的东西都给本大爷我拿出来。’
  片刻后,艾里等人终于能围着一桌向往已久的美味菜肴大嚼特嚼。其他的客人也在艾里的威胁下,坐回各自位置战战兢兢地地继续吃他们的。不想为了一顿饭糊里糊涂真成了劫匪,店家上完菜后,艾里便把钱丢给他。店家怔了好半晌,似乎还没明白‘恶魔男’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看艾里一行好像并没有什么穷凶极恶之举,一些在角落的客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些人看起来长得都不凶恶,好像不大像罪犯哪!’
  ‘笨!越是看起来不像罪犯的罪犯,往往越可怕!别被外表骗了,他们可是被流放的重犯啊!能有办法逃回来,他们比一般的犯人更加厉害不知多少倍!’
  另一人顿时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啊!说、说不定他们刚才只、只是心急着吃、吃东西,吃饱后就、就要杀人了!’
  艾里几人将他们的言论都听在耳中,这才明白自己原来被当成了活着逃出无赦之地的凶恶犯人,不由相视苦笑。不过其中的因由和外人说也说不清楚,他们也只得埋头苦吃,先解决生理需要再说,至于误会就睁一眼闭一眼地任它去了。
  才吃了片刻,艾里忽然停顿住动作,侧耳听着什么:‘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你肚子里的咕噜声?’维洛雷姆头也不抬地继续进攻着食物。
  ‘不。好像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往这里过来了……’
  偷窥大法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一探查之下,艾里便发现一队士兵正紧张兮兮地往旅店这里接近。联想自进城后沿路所遇城民的态度,艾里有足够理由相信他们正是冲着自己一行来的!
  艾里叹了一口气,向同伴发问:‘如果这个城的警备队抓住一伙犯人,会把他们送去见国王吗?’
  ‘何必送去见国王那么麻烦?’维洛雷姆按常理推断:‘流放地那么近,直接往北流放多省事啊!’
  艾里又深深叹了口气,抬头吩咐店家:‘老板,没吃完的打包。’
  警备队员按目击艾里一行去向的城民的指引冲进旅店时,艾里正好从店员手中接过打好包的食盒。见警备队赶到,艾里试图尽最后一份努力,举手示意警备队员们停下。
  ‘请各位先别动手,听我说一句!’
  虽然警备队身负保护城市的职责,不得不出面追捕‘闯入城中的逃犯’,但他们也估计得出这些能逃出流放地的犯人必定极强,队员们却都只是一般士兵,心下也是颇存顾忌。警备队长示意队员们暂停脚步,狐疑地听听看艾里有什么话要说。
  ‘我们不是逃走的流放犯人,而是来自东面大陆,代表南方联盟希望和贵国商议要事的使者!希望各位能将此事上报贵国皇帝陛下,为我们代传会面的请求。’
  艾里谦逊地隐瞒了圣剑士的身份。他认为士兵们能相信他前面那段话就不错了,身份的事说了反而更让对方难以相信。
  可惜他的苦心算是白费了。警备队员的想法都一样--塔思克斯与其他国家的联系早被断绝,怎么会突然冒出外国使者?再说大陆东面来的使者,怎么会从北方流放地哪里过来?还煞有介事地想见皇帝陛下?骗小孩去吧!警备队长一挥手,全队立刻又继续向他们冲了过去。
  果然不信……艾里一行顿感无奈,只好转身逃跑。
  以他们的本领,要打倒这些警备队员并不是多难之事,奈何此行是来同盟不是来造反,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杀伤塔思克斯的士兵,而如果束手就擒的话,被拿走装备送回冰原,那恐怕就得一辈子和雷瑟夫长老他们在那里联络感情了。打不能打,又不能乖乖被抓,那便只能逃走了。
  追赶其后的警备队员们忽然看见四人中看起来年纪最轻的少女回头恨恨瞪了他们一眼,一时间凌厉的气息如实质般逼压而来,队员们心中不由暗自战栗,都道这些逃犯果然厉害,就连这少女也这么恐怖!她这一眼,定是在说敢追上去的人就死定了……不少人激灵打了个寒颤,脚下不由自主地缓了些许。
  萝纱懊恼地撇回头,周身焚烧着强烈的怨念。人家还没来得及洗澡呢!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有办法洗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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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望风而逃~
 
  ‘我真是受不了了……为什么好不容易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还得吃这些东西?!’
  晚餐的时候,萝纱用看生死仇人的眼光,狠狠瞪着面前野菜混着野兔肉煮出来的汤,完全提不起胃口。
  这种野味料理吃头几次还不错,餐餐吃就让人发狂了。除了在旅店中被迫中断的那一顿外,她已经记不得究竟有多久没有吃过正式料理出来的好菜了有多久没能安心地好好洗个澡了。她想念温暖的房子,想念热气腾腾、菜色丰盛的正式晚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幕天席地,顶着星月寒风,硬把缺盐少味的汤水往嘴里送。
  在冰原荒漠中的生活虽然更加艰苦,但怀着到有人烟处就可以好好休息的希望,日子还不算太难熬。谁知道现在明明已经到了有人烟的地方,竟然还是得餐风露宿?
  从隆维特城狼狈逃出来后,他们发现隆维特城很快便将他们的画像送到各地。一路到过的每个地方,遇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从无赦之地逃回极危险的犯人’之事,害得他们不敢轻易靠近城镇和大路,只得小心翼翼地潜往塔思克斯帝都巴博卡。
  本想买马匹代步,但就算是外表上乔装打扮了,不谙塔思克斯语这一点每次都引来市民的侧目而暴露了他们的身份,最后还是只有靠自己的两条腿赶路。
  还好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不那么靠北,山地里物产渐丰,干粮虽已耗尽也还不致饿死,只是忒也辛苦了点。唯一能令艾里感到些许安慰的,就只有旅费开支超乎预料的省这一点而已。
  不过,如果原先顺利和塔思克斯官员接洽上,这一路的食宿就应该都是塔思克斯招待了。这样一想,又好像还是亏了……
  ‘等我们见到皇帝,就向他狠狠告这些让我们沦落到这境地的官兵一状,好不好?’艾里半开玩笑地试着让她打起精神。
  ‘唉,能顺利见到皇帝就不错了!’萝纱没精打采道:‘士兵见到我们就撵,怎么有办法和塔思克斯官员接洽?到了巴博卡,恐怕得一路打到皇宫,才能惊动皇帝陛下出面和我们谈了。’真是想起来就觉得前途无亮啊!
  正长吁短叹着,艾里忽然神色微变,起身踩灭火头:‘糟!又有人来了,已经靠得相当近!’
  ‘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我们的行踪?’青叶一边急急将散落的物品整理回行囊,一边疑惑地低语。
  不久前他们才刚甩掉塔思克斯的搜捕队伍,还故布了一些疑阵引追兵追岔路,原本估计应该能清闲一阵的,所以大家才放心地生火造饭,东西也放得比往常零散。想不到,这次的追兵动作竟会这么快!
  艾里也是认为今天应该不会遇上追兵而有些放松下来,没有时刻张开偷窥大法监看周围动静,才会被对方靠到近处才察觉。暗自责备自己的麻痹大意之外,他亦是颇感纳闷。
  才将包袱整理好,就连其他人也听见林中有几处隐约传来草木摇动的异常声响。
  艾里神色更加凝重:‘该死!他们已经包围了这里!’
  迟疑不动的话,待包围圈缩小,情况只会更加不利。艾里随便挑了个方向冲了出去:‘大家跟我来!’
  转眼间,在那个方向围堵他们的十数人已经进入艾里等人的视野。令艾里几人颇感意外的是,这一次围补他们的人全都只穿便服,看起来好像不是塔思克斯的士兵。见到艾里一行往这一方直闯,其中一人燃起一枝大红烟火射上半空,想来是召集其他人赶过来的讯号。
  而他们自己,则以默契的动作相互配合著不露出破绽,向艾里等人快步围了上去。观察他们的动作,艾里发现这些人果然不是一般士兵,奔跑时动作稳健、身体快速轻盈,应该都是颇有根底的武人。这十数人动作整齐划一,默契十足,竟没有露出太大破绽,显然是受过很好的训练。
  不过,这些人虽极有组织性,单论个体武技却只是平平,若要脱身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艾里心中笃定下来,倒不急着走了,他想弄清楚除了塔思克斯军队之外,究竟是什么势力也踏进来掺一脚。
  他示意同伴暂不要行动,静待那些人到了近处后扬声问道:‘各位拦住我们去路,不知有什么事?’
  先前放出烟火那人看来应是在场这批人的头目,见艾里等人没有急着逃窜,他也乐得和他们说些话,多拖延些时间等待附近的其他人手赶到。他打量着艾里一行人的形貌打扮,确定他们确实是在逃流放犯的画像上的人物,戒备地发话。
  ‘你们就是从无赦之地逃回来的犯人!自从你们在隆维特城现身后,周围越来越多的城镇都陷入了恐慌。你们一日不被抓住,民众一日不能安心睡觉。达鲁王领的叛乱已经够麻烦的了,容不得后方再有什么动摇!现在黑白两道都在围捕你们,你们还是干脆点,乖乖就擒好了!’
  哇咧!黑白两道都出来了……好一场无妄之灾啊!那就难怪自己的行踪这么快又被发现了。
  艾里翻个白眼,又问:‘白道是正式军队,你们就是黑道吧!’
  ‘不错。武人的事,还是由武人来办比较容易解决。官方已经委托我们天行门处理你们。你如果听说过天行门的话,应该知道天行门的势力有多广……’
  原来是天行门的人啊!没耐烦听他的威胁之词,艾里分神想着天行门与帝优勒王朝关系紧密,二者在台面下存在着互相协作关系,合力治理塔思克斯的传闻果然不假!这么说来,没准门主耐特与塔思克斯皇帝是兄弟的流言也是真的……等等!天行门主耐特?!
  艾里猛然两眼一亮。对啊!与耐特算是有些交情的了!如果能见到耐特,他应该会相信自己的话。既然他和塔思克斯皇帝关系匪浅,请他帮忙引见,皇帝必定会相信自己的身了!妙极!妙极!
  待得艾里再抬眼看向那堵截他们的天行门人,眼中的光芒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一般的炽热了。和他对话那人倒是被这怪异目光惊得退了半步,心底不由寻思--先前就听说这伙逃犯不时自称是代表南方联盟前来商议结盟事宜的使者,还老嚷嚷着要面见皇帝陛下,现在看这人的神情变化如此古怪,看来不是存心胡说八道,就是脑袋有些毛病了……
  艾里却不知这人此刻对自己是这般想法,只是这些天行门人此刻在他眼中已不再是麻烦而是难得的救星,他欣喜地向那人道:‘我们不是逃犯,而是南方联盟来的代表。’
  果然又来了!那天行门人丝毫不意外地想。
  ‘……我叫艾里、她是萝纱,你们耐特门主认得我们的。拜托兄弟你帮我们向耐特提一提我们的名字,说我们有事想见他……’
  哈哈,这一次知道来的是天行门的人,就发展成新版本了啊?艾里这些话只是令心中已有定见的天行门人更加不相信他而已。此时前来围捕艾里一行的另外十几人也赶了过来,那天行门人眼看时机成熟,便不再和艾里多言,一声断喝截断了艾里的话。
  ‘别胡说八道了!门主地位何等尊崇,你当是想见就能见的吗?’
  如是信号一般,四面围着的天行门人不由艾里分说,向他们扑了上去。
  艾里垮下脸。闹了半天,还是没法让人相信。看来要见耐特的难度也不比见皇帝低多少……原本还以为找到了出路,转了一圈却发现原来事情没有半点不同。甚至和对塔思克斯士兵的顾虑一样,自己也不好下重手杀伤耐特的徒子徒孙们。
  所以,也只能采取同样的行动--撒丫子跑吧!
  接下来的日子,情势并没有出现什么转机。艾里一行整天不是被军队追着跑,就是跑给天行门的人追。
  艾里发现天行门与帝优勒王朝联系的密切程度,比自己原本的想像还更高出许多。这两方的协作关系,甚至不止于一方掌管台面上的事,一方处理难以用律法处理的黑暗事物。
  天行门绝对不只是影子,只在暗处活动,它和王朝在许多方面的合作已经是十分光明正大了。从平日零碎听来的言论中,他们得知在镇压叛乱之事上,天行门亦发挥着相当重要的作用;从切身经历来说,艾里也是亲眼看到官匪两方在携手追捕自己一行人时是如何的合作无间,彼此间全无顾忌嫌隙。
  而在拚命奔逃的同时,他们也留意到一般民众对此习以为常的反应,对待身为黑道的天行门人也是十分拥戴热情,不时还偷偷给艾里等人使个绊儿,尽他们所能地帮助天行门。显然天行门在塔思克斯的地位非是一般的黑道可比,耐特这两年看来也没浪费时间哪!
  不过,耐特把天行门整顿得多兴旺强大都好,但这强大的力量若是被用来对付自己,就让人很难报以欣慰的笑容了。
  不管是官方还是天行门,都认定了艾里一行是无赦之地的逃犯,没有一方肯相信他们的解释。艾里也曾叫他们回去查查犯人名册,就会发现帝国并没有流放过像自己这样的人。
  奈何对方本就完全认定了他们都是胡说八道,什么话都听不入耳。从一个官职较高的军官口中,艾里更得到了令人沮丧的消息:被流放到无赦之地的人,向来就等于是从人间蒸发,没有人刻意造册管理。
  还有个原因那军官虽没明说,艾里他们自己也推想得出来。不少流放犯人牵涉到政治斗争以及其他见不得光的事,也不方便一一记录在册。总之,是根本无据可查了。他们头上的逃犯头衔也等于稳稳地安家落户下来,从此屹立不摇了。
  艾里四人都不通塔思克斯语,很容易就会被人查到行踪。到隆维特城后过了将近十天,他们像过街老鼠一般过城不入、见人就闪,还是与警备军队和天行门起过好几次冲突。虽然以艾里四人的能力还不致于出现多危急的情况,但塔思克斯人的误会毫无消解的迹象,塔思克斯皇帝之事自然也是全无头绪。
  如果不是距离与菲尔斯船长约定的接应之日还有一段时日,艾里等人说不定已经丧气得决定放弃,直接打道回府了。但眼下反正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他们便聊尽人事地往皇帝所居的帝都巴博卡行进,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机会。
  艾里一行人自觉这一趟旅程是委屈透顶了,却未曾自觉他们的行动也让塔思克斯人相当头大。他们沿途所经之地,无不掀起波澜。
  最初还只是隆维特一带的民众觉得不安,但之后正式军队的追捕接连失败,天行门也派出了一次比一次多的人手,却始终徒劳无功,这群‘逃犯’的声名便随着每一次安然脱身而成级数增长起来。艾里他们往巴博卡行进的举动在塔思克斯人看来,俨然是‘逃犯’们在宣示他们完全没把层层围捕放在眼里,嚣张地挑战帝国威严的狂傲行为!
  当艾里他们再过几个城便会抵达巴博卡时,这件事终于惊动了上层。
  ‘不过四个犯人而已,围捕这么多次竟然还搞不定?’
  天行门总坛内,门主耐特翻阅完手下呈上来的报告,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唐依旧如他的影子般默默侍立在他身后。
  ‘就算大部分的人力都投入前线战事去了,也不至于连这种小事都控制不住吧!我不知道天行门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由于凯曼的经济封锁和对叛乱区的资助,战争拖得越久,局面就对塔思克斯越不利。前一阵子前线战事吃紧,耐特带着唐和一众得力部下亲身至前线作战,一段时间没能留意后方的情况。想不到才一回来就发现后院起火,出了这种丢脸的状况,叫他怎能不火大?
  这段时间暂代他管理门内事务的部下惭愧地低下头:‘有负门主临行前所托,愿领门主责罚。’
  唐含蓄的提醒:‘门主,依属下看,其中或许另有些因由。’
  耐特压下火气,臭着脸摆摆手道:‘……算了。’
  火头过去,耐特重新冷静下来思考。这位部下并非无能之辈,也是因为他平素行事稳妥自己才放心让他代管门内事务,按理不该会犯下太多错误,其中恐怕真是另有缘故。一念及此,他向部下查问起来:‘那四人本领很了得吗?’
  ‘是!那四人深藏不露,即使到现在,我们也还没有摸清他们的程度究竟如何。虽然在每次行动失败后,我都换一批实力更高上一两级的人出任务,却还是制不住他们。’
  ‘哦?’耐特有些被勾起兴趣了:‘捉不住他们也就罢了,怎会连深浅都试探不出?’
  那部下显出几分迷惑:‘说来有些奇怪,那几个逃犯像是很不愿意正面应战,每次都是只顾着逃走。只在无路可逃的才迫不得已与我们的人交手,而且也是一逼出空隙就夺路而逃。不过他们只要一出手,与我们的差距就很明显地显现出来,就算我派后方最强的战士出动,也完全牵制不住他们。’
  ‘不愿作战?这倒是有些古怪了……’耐特喃喃自语着。那些逃犯行事既然如此低调,岂不是根透出挑衅意味,直奔巴博卡而来的行动相矛盾?
  一时也想不出其中会是什么原由,被撩拨起兴趣的耐特便想了解关于这几个逃犯详细一些的情况。唐为他传来一个参加了大多数行动,与逃犯交过手的战士,直接让他来讲述。
  ‘那些人一开始被军方追捕时是用飞行术脱身的,他们四个人中就有三个人会飞,我们便以为他们是个魔法师团体,第一批派出的是擅长远射的弓弩手和行动敏捷的战士。想不到真正交过手,才知道我们完全搞反了。他们中只有一个女子不善近战,其他全都精通武技,我们的人完全不是对手。后来派出的人手虽然一次比一次强,却也还是对付不了他们。’
  耐特沉吟思忖道,魔法和武道都有不俗造诣,这些逃犯看来果然不简单。他细问道:‘这些人打斗时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法?’
  ‘一个女子使鞭,我们根本近不了她的身。而且她像是有使唤草木的异能,在野外时我们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被一些树根野草缠得动弹不得。’
  ‘另一个年纪看来更小些的女孩简直像个危险的魔法炸弹!常常我们才一露面,她紧张地一个哆嗦,就射了一大排火球过来,把我们压得头都不敢抬。好在她准头不怎么样,才没有什么伤亡。’
  咦?耐特微微皱眉。这种行事风格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至于另外两个男人,老是笑得好像很淫贱的那个很难说出他究竟哪一点厉害,因为他好像所有的方面都很强,勉强能算是缺陷的,或许就只有他要么推人下河、要么把人扔到树梢上,喜欢看人出丑的恶劣性格吧!’
  ‘另外一个使剑的男子虽然看上去没那么变态,不过从打法看,他的性格也挺有问题。我从没见过哪个高手会全无身为强者的自尊,毫不在乎面子,用那样偷懒取巧的打法!’
  ‘哦?怎么个偷懒取巧法?’耐特兴味盎然地问道。
  ‘那人明明像是四人中的首领,本领不比其他人弱,偏偏像是多用一分力都觉得很亏本似的尽出些损招!经常是他一路引着我们全速追赶,却突然半点前兆都没有地忽然停下身来,一个铲腿把收不住势子的大家全都绊倒;又或是东逃西窜着,不知怎么的大家便被他引得撞成一团,他轻轻松松一个指头不必动就脱身而去。如果刚好附近有平民在看的话,更害得我们成为笑柄……’
  这个就更加耳熟了!这种卑鄙无赖的打法,自己好像曾在哪里见识过类似的技俩?
  感觉越来越奇怪的耐特举手示意手下暂停,自己抱头苦思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呢?印象中,好像也是把一场本来很正经严肃的战斗给搞成了笑闹剧……
  ‘时常魔法暴走的半吊子少女魔法师’与‘欠缺武者尊严的懒散无赖剑士’这两个关键词句连到一起,忽然触动了耐特脑中某根弦。他不自觉回头望了当年在拉寇迪也曾见过那两人的唐,发现唐也正望着自己,时常被过多的恭谨占据的面孔上难得地现出未经掩饰的惊讶之色。耐特立刻知道自己的得力手下此刻脑中想的,应是和自己所想的是同样的两个人。
  掉转回头,耐特神色振奋地直起身追问手下:‘那用魔法的女子是不是黑发黑眼,细高个子,长得一副很好骗的样子?而且,老挂着的那笑容不知怎地老让人想欺负一把?那位剑士是不是金发蓝眼,相貌端正,时常挂着温和的笑容而没什么武人气质?是这样的人吗?’
  那手下因为门主主观色彩观点太过浓厚的形容而有些傻愣住,不过好歹接收到描述眸色发色之类的那几个关键词。他点点头,疑惑道:‘没错。门主你怎么会……’
  耐特此刻已没心思理会手下的疑问,兴奋地迳自传令下去:‘他们的通缉画像快点拿来给我!’
  ‘烦!又有麻烦上门了。’赶路途中,艾里忽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皱起眉头发出警报。
  同行了这许久,青叶和维洛雷姆已习惯他可以比任何人更先察觉情况变化的能力,立刻戒备起来。
  ‘又被天行门的人堵上了吗?’
  ‘嗯。而且很近。’
  艾里打量道路两旁陡峭的山崖壁。这狭窄的地形大大局限了飞行的范围,想靠飞行术脱身的话,只会成为弓箭手最明显的标靶。他郁闷地瞪着崎岖山路消失于山壁后的那一头,等候天行门人出现。天行门的人该已猜出他们的路线,事先在这安排好人手,偷窥大法便只能在双方距离相当接近后才令他察觉到不对,就算要往后逃也太迟了。
  感觉到前头集结的人马似乎知道自己一行已经到了又停下来,开始向这里逼近。略有些古怪的是,这一次来人似乎完全没打算隐藏形迹,始终不曾刻意压抑下脚步声甚至是谈笑声。
  不需要用偷窥大法,光听声音就足够能确定对方的位置。如果不是确信这荒山野地距离周围任何一个城市都还相当远,艾里几乎要以为这群人是来踏青远足的了。虽觉得有些异常,他随即想到这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天行门来的人更加厉害,方才这么有恃无恐,心下更是警惕。
  艾里跟一众同伴打了个眼色,萝纱青叶会意地点点头。这段山路是前往巴博卡最近的路线中必经的一段。反正都要从这里过,就不要想着回头,往前猛冲过去就是了!只是既然不好伤害天行门人,待会儿想必得费上不少力气了。
  不多时,青叶等人也听见了从路的那头传来的人声。四人神色戒备地望向山路尽头,等着这次的拦截者现身。
  终于,从山壁后转出一群人,施施然往他们这里行来。艾里正要发令大家硬闯过去,忽然发现那群天行门人中当先一人十分眼熟。身材高大,肤色黧黑,精神的银白短发如针般根根挺立,刚毅的五官不怒而威。自他的身上散发出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十分浓重鲜明,却奇异地不会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压迫感。或许天行门与塔思克斯民众间亲和融洽的关系,也有部分是得益于他这种独特的个人特质。
  --来者正是天行门主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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