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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庐风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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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2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章 ~追击~
 
  普洛汉将军剧烈地喘息着,像是有个风箱在他的胸腔间鼓荡不休。
  好不容易冲出了黑旗军的层层包围堵截,普洛汉在策马疾驰着指挥队伍全速撤离的同时,还要留神注意追随队伍的状况,不时下达号令维持队形不致太过散乱而难以应战。
  普洛汉将军年已不惑,又养尊处优多年,这负荷对他来说实在有些重,令他相当辛苦。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若非为了逃出一条生路而没有余裕去多想什么的话,普洛汉必定会如此暗恨不已。
  圣女本该死了,黑旗军主力也该在这一战中被彻底击溃。现在的自己,该是正谈笑自若地指挥麾下大军追击黑旗军残部,绝对是镇定从容的那一方。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短短大半日,情势竟然演变至如此狼狈的境地!
  八万拉夏大军已被黑旗军冲得完全溃散,跟随在侧的,便只剩下这千余人马。而且,在莫罗尼的队伍援助下逃出黑旗军包围之后,也不可能再有救兵来援。
  相反地,他所观察到的黑旗军数量至少在六万以上,在巧妙地安排调度下折损极少,现在趁着大胜之势更是锐不可当!
  凭着自己手下这区区千余败军,要反攻黑旗军无异痴人说梦,只要稍被追赶在后的敌兵绊住,自己恐怕便将成为阶下之囚!
  正担心着追兵,便见从旁边的密林中打横窜出一队人马,普洛汉将军的心立刻绷紧了。这支队伍领头的,是先前曾远远望见过的那使双镰的勇猛小将。队伍人数虽不及自己的一半,但在那小将率领下,却是勇悍异常地直向自己这里冲过来。
  若是平常,仗着兵力上的悬殊,就算这些黑旗军战士再怎么勇猛善战,他也会毫不客气地将他们剿灭。
  但是眼下的情况却不同以往,他们尚没有脱离险境。只要被这支军队多绊住片刻,后头那数万黑旗军大军便可能发现他们的所在,随时杀将过来,那时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因此普洛汉不敢恋战,只求尽快甩掉他们。好在这支包抄的黑旗军出现的时机稍晚,只拦住了自己队伍的后半截,情况尚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没多犹豫,将军作下了决定。
  ‘拉夏人真是要拚个鱼死网破吗!?’比尔身侧的副官夏恩失声喊道。
  拉夏军超出他们拦截范围的前半截队伍开始向后折返,从这行动来推测,拉夏人像是打算和被截住的后半截队伍合力应敌。
  夏恩的喊声中不由透出戒慎之意。这支拉夏军队兵力到底在己方两倍以上,若是对方豁出命去,完全不在乎黑旗军的追兵而稳住脚步全力迎战,是有能力灭掉自己这五百人马的!
  而且,拉夏人或许不知,跟随比尔的队员却很清楚,比尔队长一路上都没有理会其他敌人,只锁定了眼前这支拉夏败兵,又是抄近路全速追赶,现在他们已经与黑旗军主力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左近应该没有可支援的部队在。
  如果战局真按着眼下拉夏军所展现出的意图演变的话,有危险的就反而变成自己这孤军追击的一方了!
  夏恩与其他不少战士或多或少也曾听说过,这新任命不久的队长和拉夏普洛汉将军有着颇深的仇隙。这时,大家心里不由得对队长为着私人仇怨轻率冒进,带队伍进入危境或多或少生出了些不满。
  ‘别东想西想那么多。拉夏人过来多少杀多少就是了!’比尔的神色却全无动摇,右手的镰刀凌厉地斜挥而下。
  血光飞溅处,又倒下了一个拉夏士兵。
  ‘我可不信一个虐杀无辜平民来泄愤的人,会有多大的自制力来克制死亡的恐惧。’
  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他冲在队伍最前头向拉夏敌兵杀去。
  夏恩等跟随他左右的几个战士疑惑地相互望望,紧追上去,开始全力作战。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多想也是无用,只有全力杀敌才会有多一分生存的可能!
  然而,双方的混战只持续了短短片刻,战局便又生出了变化。
  折返的拉夏步兵与黑旗军混战起来。激战中,只有比尔等少数武技较高强者有余力察觉到,折返的前半截拉夏军中,行动力较高,本该是较先到达的骑兵却落在步兵后面,保持一段距离不卷入混战中。
  而先前被绊住的后半截拉夏部队的骑兵在步兵来援后开始后撤,与在前头等待的那些骑兵会合到一处。
  当差不多所有的骑兵从战线上撤离下来,普洛汉将军带领着这数百骑兵全速驰离战场!
  黑旗军队伍虽然很快便发现情况不对,却无法立刻摆脱拉夏步兵的纠缠,很快就被抛在后头。普洛汉一边策马疾驰一边回望,放心地看着和黑旗军的距离迅速被拉远。
  虽然刚刚才落入黑旗军的算计中,经历过一场毫无招架之力的惨败,但或许是迫在眉睫的危境迫得他不敢松懈,普洛汉的眼神没有黯淡下来,反而闪动着困兽的狠厉光芒,显得更加闪亮锐利。
  ‘我才不会死在这里!要是把我当作只懂得死拼硬干的莽撞笨蛋,那可是大错特错了。我可不会傻乎乎地留在这里,等你们招来黑旗军主力!’
  在距离数万黑旗大军这么近的地方,一旦被黑旗军追及,一千人马还是五百人马都没多少差别。当下最优先的,应该是尽快摆脱黑旗军的追击,脱离这个危险之地。
  为了这个目的,牺牲掉五百人也在所不惜。
  况且,决定军队行军速度的,是队伍中行动最慢者的速度。在将来的逃亡中,那机动力较低的五百步兵也会拖累全军,本来就是势必要被舍弃的。
  能在这里发挥功用,阻挡黑旗军一时半会儿,已经算是物超其用了。
  在被普洛汉将军的部队愈逃愈远的战场上,黑旗军的战士在不用与两倍敌军战斗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愤然咒骂起敌军主帅丢弃士卒,临阵脱逃的懦弱行为。
  ‘没胆子的家伙!竟然耍了我们!’
  起先还有些不满队长冒失急进的战士们,这会儿早把那些不满丢在脑后,反过来开始恼恨敌帅的狡猾胆小。
  毕竟,若能擒拿下普洛汉将军,当然是大功一件。在自身安危没有威胁后,战士们便开始为曾经近在眼前的猎物的逃脱而憾恨了。
  ‘没什么可奇怪的。普洛汉是个很自我中心的人。’比尔口中淡淡应道,杀敌的手却不曾有半分松懈。
  在与普洛汉结下血海深仇后,他便细心搜集整理有关这仇人的一切消息资料,可以说比普洛汉自己或是他的亲人都更了解他。
  ‘像这种人,本质上都是极为看重自己生命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会以保全自己性命为优先。不到全无退路,绝不会不要命地和我们硬拚的。’
  听到比尔这几句话,他身边的夏恩等人心下都是微微一懔,不由开始臆测起比尔队长是否事先已料定普洛汉不会豁出全力来应战,才会这么大胆地带领大家孤军追击?
  若果真如此,便难怪他一直是那一号冷冷的表情了!虽说不好看,算来倒也是镇定的表现。
  这么说来,他并不单是出于仇恨,而是用头脑精细地推算过后,才采取这样的行动……
  ‘……不过,都已经追到离普洛汉将军这么近的地方了,难道要眼看这件大功从我们手心里轻易溜走吗?’比尔的话仍在继续。
  此刻,夏恩等一众战士心中对他的不信赖感和些许忧虑已经消散大半,此时更被他的话燃起了立功的渴望。
  既然队长是个有头脑的人,并不是胡闯蛮干,跟着他也许真能立下这个大功!
  战士们的眼睛变得明亮,战意更加昂扬。
  相反,拉夏步兵忽然发现自己已被主帅舍弃,全军变得越来越恐慌绝望,战斗起来自然越来越散乱无章,更加不是士气高昂的黑旗战士的敌手。
  只是,他们到底还是有四五百人,兵力上并不比这些黑旗军弱多少。
  虽然心理上的弱势让他们打起来束手束脚,但顾虑着不战便是死路一条,他们还是咬牙死撑着抵抗,如普洛汉所愿地绊住黑旗军没法立刻追击。
  扫视了战场几眼,比尔已掌握住战况,很快心中便有了计较。
  一刀将身前的敌人结果,他立定身子扬声放话。
  ‘拉夏的士兵们!你们的主帅已经抛下你们逃走了,何必还要和我们死战到底?黑旗军要的,只是普洛汉的人头!步兵多半是平民出身,我们并不想赶尽杀绝。从现在起,我数十声,十声内拉夏的各位若是放下武器,我们便不会再动手,任随你们是要投降或是各自返回故里。十声之外还不肯罢手的,黑旗军不会再留出生路!’
  冷淡而坚决的话声在比尔催运劲力之下,响亮地传到战场上每个士兵耳边。
  ‘十、九、八……’
  比尔开始缓慢地倒数,留出充裕的时间作为缓冲以免对战双方收招不及而有所损伤,让每个有意罢手的士兵慢慢缓下战斗节奏,直至最终罢手。
  这些拉夏步兵经历大败,又被将军当作弃子来阻敌,只道自己已是死路一条,听比尔的意思,却是只要自己不再负隅顽抗便能保住性命,哪里还有战意?
  随着比尔的倒数声,原本激烈的战况迅速趋于和缓,不等到数完,大部分的拉夏士兵已经停止战斗放下武器。
  自然也有少数死忠份子死撑着不肯屈服,但应付这些少数份子,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接近,黑旗军很快便摆平所有反抗者结束了战事。
  再没有阻碍者后,比尔也不去处理这些拉夏士兵,由着他们想留还是想逃,自己率着部属毫不停留地向普洛汉的队伍逃逸的方向追赶而去。
  循着普洛汉的队伍所留下的蹄印、草木折痕,比尔的队伍一路紧紧追赶。
  他们虽没有马匹代步,不过从行军遗留的痕迹来看,普洛汉的队伍因不熟悉当地路径而绕了好些歧途弯路,浪费了不少时间,一时尚甩不掉比尔的人马。
  途中,副官夏恩迟疑着向比尔请示:‘是否要发信告知本部我们的行动和普洛汉队伍的去向?’
  ‘不必。’比尔全无犹豫地回绝道:‘靠我们就可以应付得来。为此浪费时间,说不定反而会追丢目标。’
  见比尔的态度坚决,副官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道他是想让自己的队伍独占这一大功。
  这样妄自行动虽是有些逾矩,不过这小小的争功行为还不致招来太重责罚。既然队长确信能够控制得住局面,不会给队伍造成什么损失,那便应该不要紧吧!
  若能逮住敌方统帅,就更是有功无过了。
  老实说,队长这么做还颇合大多数希望立功之战士的心意,众士兵也乐意遵从跟随。
  ‘看!他们在那儿!’
  队伍中忽然有战士指着前面山峰某处叫道。
  在那浓密的林木掩映间,隐约可以看到普洛汉军队的人影晃动。
  曲折盘旋的山路令敌人看起来比实际距离近上许多。要真正追赶上他们,还要超越相当长的距离。
  不过猎物再次出现在视线可及之处,总是令立功之事显得并不是那么遥远,比尔手下的士兵都更加振奋起来。
  比尔亦和其他人一样,抬头远眺拉夏人仓皇逃窜的踪影,面上却无雀跃之态,只有一丝森冷笑容。
  那是决意让猎物充分尝到死亡迫近的恐怖滋味,猫戏老鼠般的残酷笑容。
  ‘不就是怕我们召来黑旗军主力大军,才会不惜舍弃一半兵力,只求尽快逃离吗?这倒是你多虑了,普洛汉。如果我叫来艾里他们,现在这么落魄的你可是会死得太快,叫我怎么舍得呢?一刀杀了你太简单轻松了,不足以抵消我的仇恨啊!趁这个机会,我会让你好好品尝一步步被逼到山穷水尽的绝望滋味的!’
  假如普洛汉能听到比尔此刻心中的话语,不知究竟是后悔莫及,还是会不寒而栗?
  青翠的林谷中处处枝折叶落,灌木杂草被践踏得倒伏在地,一片狼藉。许多树干上交错着一道道白色的刀剑痕迹。
  这一切都在诉说着先前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残酷的厮杀。所幸现在战斗基本都已平息,山谷重新平静下来。
  经历过一番苦战,纵然是胜利者,黑旗军的将士们也已是颇为劳累。结束战斗后,没有参加追击敌兵和整理战场的各支队伍聚集到会合之处。
  莫林等军医开始为伤者止痛疗伤,其余的战士们便东一堆西一群地随意坐着交谈休憩。
  或许越是惨烈的战斗,反衬之下,战事平息后便越显得宁静平和。尚未熄尽的战火飘散出灰烟,静静散入开始浮现暮色的天空,竟给人炊烟般的安详感觉。
  以粗犷嗓音吟唱带有几分神秘气息的古朴歌谣,飞扬在战场各处。那是黑旗军中一些来自蛮族部落的生还战士在按照他们各族的习俗,为安抚战死同伴的灵魂而颂唱的安灵之曲。
  远处虽尚有小股的拉夏军队还在进行零星的抵抗,但这些战斗的声响在这质朴古拙的旋律环绕下,也变得悠远缥缈得像是假的一样。
  然而这,这笼罩着全军,让人懒洋洋地不想再动弹的安宁气氛忽然被扰乱了。所有还能参战的战士在各级军官的号令下,迅速排成整齐的队列。
  战士们原本以为今日之战结束后,可以好好休息上一阵,却不知现在为什么要把大家集合起来,心中都颇为疑惑,若非碍于军纪,恐怕早就交头接耳起来。
  队伍整肃完毕后,战士们没等多久便见一行人匆匆赶了过来。待他们站到军队之前,众士兵看清楚在赶过来的纪贝姆、维洛雷姆等人身前,并肩而行的两人正是萝纱和艾里,每一张脸上立时涨满了兴奋和欢喜之情。
  ‘是首领啊!太好了!!’
  ‘万岁!’
  ‘我们的双圣!终于回来了!!’
  艾里之前生死不明,失踪数月,黑旗军上下都十分忧虑挂念他的安危,这还是他回来后第一次正式与全军相见,将士们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
  圣剑士和圣女再度相偕出现,看到这睽违已久的熟悉画面,意识到黑旗军重新有了这两人作为支柱,一切终于回到最初的模样,士兵们一时忘掉了军纪约束,欢呼声如雷鸣般轰然响起。
  艾里一时有些怔忡,转头望向身侧,萝纱也向着自己盈盈而笑,他眼眶忽觉一阵发热。
  先前接到比尔率队孤身追击普洛汉将军的报告后,他曾和另外几个懂得飞行术的人在周围一带搜寻,试图挽回事态,阻止比尔的妄动。
  就算是自身决定要反攻拉夏,放任比尔孤军追击终究太危险了,另外他也担心如果比尔果真抓住杀掉了普洛汉,复仇一下子再不是支撑比尔生活的动力后他会变得怎样。所以能制止,最好还是尽量制止。
  只是报告来得太迟,可用的线索又太少,他们始终未发现比尔队伍的踪迹。
  时间一点点消耗下去,估计比尔已经去远,很难找到,艾里只得无功而返,与萝纱等人会合后便先赶来这边。
  在赶来的路上,他心中一直塞满了比尔那边的状况还有将来的战斗,林林总总许多要操心的事,一时倒没去想到自己的现身,竟会带来这么强烈的反响。
  猝不及防之下,士兵们强烈的情感直接冲击到内心,令他激荡不已,感动莫名。
  如果有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会担心你的安危,当你平安回返时他们会为此由衷欢喜,这样的地方,应该便可以被称为家了吧?
  流落在外的数月,可以说是他生命中最低潮的时期,无论是肉体或是心灵上都受过许多苦楚。
  而在这一刻,沐浴于这许多衷心拥戴、需要自己的战士们的浓烈情感中,那一切仿佛变成只存在于久远以前的一场旧梦。
  所有的苦楚在这温暖情感的包围下,被一一抚平。艾里勉力扬起笑容,向大家挥手致意。
  后头的维洛雷姆看艾里和萝纱成双成对地接受士兵们的欢呼,鼻间不是滋味地哼哼唧唧。
  ‘过分!本来萝纱身边的人都是我,为什么他一回来就又被大家理所当然地和萝纱摆在一块,我只能和闲杂人等凑在一起?’
  ‘这就是身为配角的宿命啊!’纪贝姆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委屈你了……’
  纵然明知道纪贝姆已经没有力量,看到他那阴恻恻的笑,维洛雷姆还是陡然觉得一阵寒意,干笑着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旁边德鲁马、埃夏、汉瑞等人都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怪异神情。
  没留意后头的小小插曲,前头的艾里待声浪稍有回落的势头便双掌虚虚向下按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听自己说话。
  待得场面终于安定下来,他踏前一步,便扬声道:‘各位……’
  才说出两个字,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自己的声音不够宏亮,只不过是平常人说话的音量,远不能让在场数万人听得清晰。
  他这才猛然想起,平时没有转化真力时的自己也与常人没有太大差别。过去遇到公开讲话的场合,他都自然而然地催运真力,不需要嘶声呐喊也能将声音传送到每个人耳边。
  而这次是自他失去力量后第一次回到黑旗军中发表讲话,一时倒忘了这事。
  此刻数万双眼睛都盯在艾里身上等着他说话,如果不能像过去一样举重若轻地说话,大家必定会察觉有异,引来不必要的担心。
  当下艾里只得故作无事地清清喉咙,装作刚才的声音低黯只是咽喉一时不适所致,暗中则快速吸纳魔法精灵入体内转化为真力。
  运功发声并不需要太多真力,他便只召唤了少量魔法精灵,应该不致引起能感受魔法力量的人太大的疑惑。
  只是身上的经脉不易容纳真力,要长时间将体内真力维持在一定水准之上,便需要持续不断地转化真力。
  在战斗时转化真力已经是如本能一般自然而然的反应,但要在日常做其他事情,心有旁骛的同时也能顺畅地持续进行真力的转化,艾里倒还没有尝试过。
  不过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得做了再说,尽量小心了。
  转眼间做好了准备,他重新扬声说话。这一次声音果然和过去一样响亮醇和。
  ‘很高兴今日能好端端地和你们再见到面!大家或许都很想知道这几个月里我发生了什么事,人在哪里吧?这一段时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只是千头万绪,一时难以说清,便不在这里细说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多谢你们坚持把黑旗军支撑下来。这次作战中黑旗军的表现十分出色,让我明白这段时间里我们非但没有被外敌削弱摧毁,反而更为成长茁壮。’
  一边在脑中整理着要说的语句,艾里一边持续转化真力,勉力保持真力顺畅流动。他面上看似若无其事,内里其实颇不轻松,好在表现出来的效果还算不错。
  而在勉力维持真力平衡之时,他渐渐地感觉到一种极特殊的感受。真力于全身经脉中渐渐散失的同时,连续不断地吸纳外界的力量来补足流失的部分,只是短时间的话还没有什么,讲了这会儿的话,维持了这么长时间,艾里开始发现这种感觉便有些像是在呼吸--同样是身体内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消耗,并不断从外界汲取力量之源来维持平衡,只不过是一般的空气换成了天地间本源的力量。
  如果说呼吸可以让人与周围环境产生某种联系,感受空气的温度、气味、稀薄程度等等讯息而在某种程度上查知环境状况,那么这种另类的‘呼吸’,似乎也有着雷同的效果。
  自然之力在艾里体内进出流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等于是他融入天地自然之间,成为其中力量催化流转的一个部分。
  虽然从广义上说,世间所有生物以其他生物的尸体为食,死后尸体亦成为其他生物之食,都可以说是处于能量转化变幻的链条中的一环,不过那种缓慢渐进的能量转化,在短时间内计算的话可以小到忽略不计。
  像艾里这样直接转化力量,与天地自然结合为一的层次不知要比那高上多少倍。
  魔法精灵之力乃是弥漫于天地万物每一个角落中的本源之力,在艾里吸纳它而与周围的自然成为某种共同体的同时,被他吸纳的精灵之力中隐藏的信息,也悄然渗透入他的脑中。
  艾里原本并没有刻意去感觉什么,毕竟要同时兼顾顺畅发言和让体内真力保持稳定,已经耗费了他相当多的注意力。
  然而说过几句话之后,他忽然生出了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能够清楚地掌握到眼前数万名战士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一开始他还道是自己转化了真力,耳目变得灵敏,但随即便察觉有异。
  按自己所站的位置来看,就算耳目再灵敏,能感受到的也只是周围一定范围内的情况。超出这个范围外的人,必定会被前排的人遮挡住,任眼力再好也是看不到他们的情况,但自己此时的感觉却非如此。
  不管是距离多远的人,只要心念所至,自己便仿佛就站在那人面前一般,能够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形貌、听到他的呼吸,甚至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
  假如这不是自己的幻觉的话,就不是简单的耳目聪明能够解释的了。
  伴同这异象而生的,还有一种奇异的时空错乱感。
  无论是从常理上判断,还是眼中所映出的画面,黑旗军的数万士兵都应该是站在自己前方的。但在那恍惚的一刻,艾里竟似乎觉得他们并不是在自己前方,而是在……不,很难以某个具体的方位来表示,他们就像是被包围在自己的内部。
  自己仿佛化身成为包容一切的天空、大地、轻风、流水,这一带的一切都如同是在自己的怀抱一般,只要自己意识所及,便可以看清它们的动向!
  这是怎么回事!?
  自学会转化力量之后,艾里的修行方向一直放在如何缩短召唤魔法精灵、转换力量所需时间这方面上,以免在实战中后力不济。
  于此的进展亦相当迅速,如今他已习惯在战斗时将外界当作自己储存力量的分身般,从中迅速自然引入力量,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所发出的力量并不是源于自身。
  而之后他便忙于制订计划,与黑旗军配合著对付进犯的拉夏军队,没有闲暇在这方面多做钻研。
  这次为了维持发声,是他第一次尝试长时间持续吸纳精灵之力,他事先全没料想到竟会因此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如同化为一体般的感应。
  震撼之下,他开始就此推想下去:如果自己在临敌时也能保持这样通彻的感应,便等于敌人的每个细微举动都能了如指掌,形势自然会对自己有利许多!
  从另一方面来说,自己平时没有真力护身,耳目的灵敏度难免也有所减弱,难以及时掌握身周环境的突然变化。
  如果有敌人潜入自己身边发动突袭,自己措不及防下来不及转化真力,那便真的会死得很难看了……
  如果在平时便加以磨炼,逼迫自己像是习惯呼吸一样自然地持续不断转化真力,保持体内真力平衡,应该便能时刻保有这种奇妙的感应,同时也应能维持一定真力应变。如此,便不需忧虑被人乘虚而入了。
  再想开一步,由此事亦可说明自己转化力量的能力运用方面,应该不是仅有在临敌时将自然力转化为真力来运用这么简单。如果深入挖掘,或许还能找出其他妙用!
  只在这短短片刻间,艾里犹如在眼前看到了一个未知的宝藏。宝藏的大门已经向自己敞开,尽管不知道里头究竟能发掘出多少宝物,却因为这份未知而更增其神秘感和诱惑力!
  一切,都有待自己去发掘!
 
 
 
 
只看该作者 153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二章 ~出征~
 
  ‘……因此,在说其他任何事之前,我必须向各位说声谢谢。辛苦大家了!’
  艾里的内心从奇异感受生出的震撼转至欣喜,又到后来闪过许多念头,说来繁杂,其实时间也不过短短片刻而已,向黑旗军的讲话还在继续着。
  正想细细体会这崭新的发现,他忽觉气息一短,口里要说的下一句话竟无力为继,噎在喉咙口。
  他猛然觉醒,自己心神稍分疏忽了转化真力,就难以稳定地运功扬声了。研讨武技的事,尽可以等到自己一个人时再来,眼下却不是分神去理会别的事情的时候!
  幸好这句话说完,正好是可以停顿的时机。因为艾里的话,错落的掌声劈劈啪啪地响起,随即引得更多战士露出笑容,用力鼓起掌来,没有人发现有什么异状。
  艾里便也藉着等待场上安静下来的这片刻间收敛心神,当士兵的掌声开始低落下去的时候,重新做好准备,调运真力发声说话。
  ‘这些时日发生了一些事,也让我的想法发生了些变化。或许过去因为我个人的迷惑,曾给旁人带来了困扰。今日在这里,也要向曾为我担心的各位道一声歉。’
  说话间,艾里微微侧头,温暖的目光掠过在自己迷惘时曾默默为自己担心的萝纱、青叶等同伴。
  萝纱等人与他视线接触,惊诧欣喜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这趟艾里在外头的时间里,究竟是什么事令他有所改变,不过只要他能摆脱失踪前那心神不属、强颜欢笑的模样,她们也就放心了。
  艾里将目光调回眼前的战士们那边。趁着场上气氛正热烈,正好再推波助澜一把,让士兵的情绪更加激昂。
  ‘但是,这次回来之后,我已重新理清了自己想走的路,可以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今后,我将尽我所能地将黑旗军带往胜利之路,也请求各位能继续站在我身边,一同实现我们各自的理想!’
  不说什么忠诚、什么霸业,因为黑旗军中的人们本就是为着各自奋斗目标集结起来的共同体,而不是达成个人野心的工具。
  在场的黑旗军战士们对艾里不像萝纱他们那样亲近,自然不大了解以前圣剑士有过什么不妥。
  不过他们看艾里此刻的神情一片清明沉稳,周身散发出强烈得仿佛能被肉眼所见的平和淡定的气息,那是只有明确坚定了心志的人才会有的神态。
  不管过去圣剑士有过什么波折,只需知道现在的首领是能够好好带领大家走向胜利的人,就已足够。
  再环视当场,士兵们发现所见的人几乎面上都是神采奕奕,多了几分生气和希望。仿佛是谁施了魔法一般,艾里现身之后,黑旗军的空气便不知不觉地浮现一股与先前不同的朝气。
  由圣女独立支撑的黑旗军虽然也屹立不摇地维持下来了,但此刻二圣俱在,黑旗军才终于重新展现出大家最初集合在一起时那种昂扬锋利的锐气。
  现在的黑旗军,才是大家心目中真正的黑旗军!而无论是圣女也好,重归的圣剑士也好,经过这段日子,显然都更加成熟。在他们的带领下,想达成的目标或许真的就在前方不远处!
  无数士兵心中,不约而同地由衷生出这种感触。士兵们应和艾里的话,再度轰然欢呼起来。
  ‘而仰赖大家的同心协力,我们已经渐渐站稳了脚跟,打下了根基。如今,算上留守妖精领域的同伴,我们已由一开始的数千人成长到了八万之众,托赞助商之福,购置到了精良的装备,在各位的努力下,我们也从一群乌合之众成了一支精锐之师,还在南方缔结了同盟盟约。我想,现在终于是黑旗军可以大展拳脚,放手作为的时候了!’
  艾里前一段话所造成的余势未消,他又放出更令将士们惊诧的话语来。听艾里的话风,竟似是打算着什么大动作,将士们又是惊疑又是期待,都屏息而待。
  ‘过去我们羽翼未丰,行事手段一直比较低调收敛,多半是被动地等发生什么事后视情况来应变。但从今天起,黑旗军将会变得更加积极主动!一直以来遇到别国进犯,我们都只能退缩回妖精领域回避敌人的锋头,虽是在我们自己的地盘上,却经常只能鬼鬼祟祟地打游击,大家是不是和我一样,早就憋了一肚子闷气?’
  ‘是!’
  ‘早想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了!’
  士兵们兴奋地嘻笑,你一言我一语地应道。
  黑旗军的创立是从零开始的,没有国家为依托,也没有什么老底可倚靠。虽然有圣剑士、圣女等一众强者带领,但兵力、士兵素质等军队的基本素质都相当薄弱。
  而在初创时期,大陆南部已是战乱频繁、竞争剧烈,弱国几乎都被蚕食殆尽,黑旗军周边并没有弱小势力可供吞食以壮大实力。
  相反地,附近的各个势力都比初生的黑旗军要强大许多。这些国家或者视黑旗军为眼中钉,或者觊觎黑旗军的领地,可以说是强敌环伺。
  为了在这般险恶的环境生存下去,当相对黑旗军而言太过强大的敌人欺上门来时,黑旗军只好托庇于妖精领域小心回避敌军主力,尽量避免正面作战。
  就算被逼到绝境之时,他们也只能绞尽脑汁地以奇袭或狡计来应战。
  奇策在取得极大效用的同时,往往也存有极大风险,若是被对手看破或是行动时出了什么突发情况而稍有差池,都会招来极惨痛的后果,本非用兵之正道。古往今来历代名将,也没有人总是依赖奇策来建功立业的。
  而回顾黑旗军至今的几次重要作战,几乎都是靠着狡计出奇制胜,或许会有人觉得奇怪,为何黑旗军就能凭奇策屡屡致胜?
  其实这都是由黑旗军太过艰难的外部条件造成的。尚弱小的它若是不倚靠奇策,根本就不足以抗击敌国一次次的攻击。
  若非艾里、纪贝姆等黑旗军领袖智略过人,令这些奇策一次次奏效,黑旗军也不过是大陆南部历史河流中乍现即逝的一朵小小浪花罢了,根本不值得人们去关注。
  而在场的战士们作为黑旗军的一员,亲身走过这段艰辛的路途,自是十分清楚个中的艰苦滋味,被艾里这么一提,一个个都深有感触。
  听首领的话,似乎这种日子即将结束,黑旗军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向世人展现自己的力量,将士们的情绪更加高昂起来。
  ‘那就把这次主动侵犯我们的拉夏王国,作为我们主动出击的第一个对手!胆敢向我们挑衅,便早该做好接受我们报复的准备,让那些笨到以为黑旗军软弱可欺的人,也尝尝被人欺压的滋味,让他们为今日轻视我们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让他们付出代价!’
  ‘黑旗军万岁!!’
  数万士兵同声应和,巨大的声浪几乎连山谷都被震得颤抖起来。
  而艾里带笑的话声仍是没有被其他声音压过,穿云破石一般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兵的耳中。
  ‘我以黑旗军首领的名义,在此发出号令!今日就地休憩一夜,明日全军开拨向拉夏边境进发,全速攻向拉夏王都路瑟安!’
  ‘是!’全军将士齐声轰然应道。
  圣剑士的讲话一浪叠着一浪地推动着他们的情绪,此刻战士们个个热血激昂,士气被鼓舞到了最高点。
  本来经历了今日一场苦战,大家该是十分疲累了,而此刻战士们的倦怠之气却是一扫而空,竟恨不能即刻便踏上征途。
  而在艾里身后,萝纱、纪贝姆等高层领导人则悄悄交换着疑惑的目光。艾里这么有干劲是很好啦!但是他本来是懒散至极的人,一下子变得积极进取起来,这么热心的筹备战事。这反差,也未免太大了吧?
  ‘这真的是艾里吗?’
  ‘我猜他这趟在外面肯定受了什么刺激,现在情绪不正常!’
  ‘说不定……是被什么人洗脑了?’
  几人低声交换着会令某人气炸的臆测。
  好在现在战士们群情激昂,声响压过了他们的私语,否则艾里听到了,想必会恼恨自己难得一次的勤勉积极,竟会引来如此不信任的反应……不过这在某种层面上,或许也正揭示了他为人的某种问题。
  讲话完毕,艾里目送军队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有序地散去。正打算和后面的萝纱等人说话,才一转身便见眼前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冷不防被吓得退了一步。
  不待他过去,萝纱等人便已经抢先围了过来。一半是因为上次艾里到驻地时匆匆来去,未及多谈,这次终于能好好与他说话,一半是因为对他态度变化的强烈好奇,众人自然显得分外热切。
  ‘青叶姐姐,你确定找回来的这个艾里不是假货?’埃夏上下打量了艾里几眼,向青叶质疑问道。
  艾里抗议地大叫起来:‘喂喂!难道才隔这么几个月的时间,难道就不认得自己师父了!?’
  青叶也打趣地应和着埃夏落井下石:‘你们以为这样有“特色”的艾里,世上还能有几个?若真可以找到一个人顶替,我还真会把他藏起来自个儿放在家里赏玩呢!’
  青叶的口吻,完全是一派玩笑式的轻快。艾里听到她出声时便无意识地向她看去,正瞥见她也将目光投向自己。
  虽然两人视线甫一接触她便别开眼去,他却已捕捉到她那瞬间的眼光。那一双盈盈碧眸竟是幽宁深邃,全不似口气中的戏谑。
  她这一句话中,究竟多少是戏言,多少是真意?
  细思下去,艾里只觉得心跳似乎有些乱。
  忽然想起了正式与拉夏人开战前,她带着小队缀在拉夏军后不远处接应自己的时候,一次与她碰头谈过了正事后本要离去,她忽然叫住了自己,赧然中带着几分希冀,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那个,我……你来找我们去搭救巴德莱他们那天的前一天的夜里,你……’
  ‘嗯?’艾里耐心地应一声,等她把话说明。
  ‘那天晚上,’咬了咬唇,她终于问出要问的话:‘你可曾……泡过一壶茶?’
  这句话听起来着实有些没头没脑。艾里却不是因为听不懂,却是因为即刻会意到这问题所代表的意义,一时有些措手不及,神色有片刻的愕然。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青叶。青叶向来沉静多智,加之姿容婉约端丽,在谁的眼中都是个极具成熟之美的女子,而当时她的神态却流露出小女儿般的青涩,反而更显动人。
  见到她那样的一面,他只觉面皮有些发烧,不由也有些期期艾艾起来:‘呃……啊!是呢!’
  青叶的脸一瞬间突然亮了起来。当时她扬起的那抹仿佛能令人沉溺下去的笑容,艾里犹能清晰地记得。
  微微摇头,将那朵笑容从脑中抹去,艾里不自觉地往萝纱那儿瞥了一眼。
  向来灵动跳脱的小妮子此刻竟是静静地看着他,不像周围其余各人一般对此只是一笑置之。流动着隐隐紫光的黑眸,仿佛有着能看穿一切的通透。
  眼光一交会,艾里立刻明白她也真正听懂了那句戏言背后的真意。
  没来由地涌上一阵心虚,他窘迫地转开视线,装作若无无事地招呼众人。
  ‘明天就要出动了,没多少时间闲扯。该去商量商量以后的仗该怎么打了!’
  萝纱随同众人一起往士兵们临时搭建好,可以会谈的营帐走去。不像其他人的轻松,低垂下的小脸是全然的平板。当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时,便只能任一张脸空白着。
  虽然她无法从刚才所看到的一幕推断出艾里和青叶心照未宣的究竟是什么秘密,但已经足以让她领悟到两人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推想起来,应该就是在艾里失踪,青叶带队去寻找他的期间发生的事……当时自己也想亲自去找他啊!但是要为他保住黑旗军这个最后的家,却又不得不留在这里担起黑旗军的责任。
  便在自己留守的时候,青叶在外头为了寻找艾里而奔走劳碌,因此将他们的关系往前推了一步。
  好……不甘心啊!萝纱抿住唇,努力压抑住胸口掠过的憾恨,随众人走入营帐中。
  众人在帐中坐定后,纪贝姆便先开腔向艾里道:‘首领这么积极地决定要出兵拉夏,不知是否心中已对用兵之事有了计较?’
  艾里对于黑旗军今后策略的态度既然变得这么积极,纪贝姆便觉得不妨试探看看他在处事上的变化究竟会有多大。
  艾里略一沉吟,神色端肃沉稳地发话道:‘刚才的讲话上,因为不想让一般士兵有无谓的顾虑,有一个出兵的原因我没有向他们说明。那就是比尔急于复仇,带着他的分队孤军去追赶普洛汉将军所在的拉夏军残兵。普洛汉现在除了自己国家的势力范围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逃,比尔的队伍必定会尾随他追入拉夏境内。’
  大家听他口气凝重,全都收拾起一开始的轻松心态而认真倾听。
  ‘虽然拉夏国最主要的战力都由普洛汉将军带领外侵,已在这一战被我们击败溃散,而且估计拉夏国内也会因为收到战败消息而混乱不堪,但比尔他们这样孤军直闯敌国境内,稍不小心或是运气不够好,就只有全军覆灭的份儿。所以,我们这次出兵也是为了接应他们。就算一时无法追到他们,也能替他们引开拉夏的兵力。’
  ‘我军出发后,便沿路打探普洛汉军队或比尔分队经过的消息,大致上按着他们行进的路线前进。不过,比尔的队伍轻装简行,他又是复仇心切,行军速度恐怕会相当快。我们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攻破沿路的所有要塞,进行拦截。否则,离比尔的队伍太远的话,便起不到照应援护的作用了。’
  汉瑞等一众部属听他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料想艾里事前应有经过了一番思索。莫非他真转性了?众人心中惊疑不定,都专注地等着听他后头的发言。
  ‘大致上,这次出兵要注意的事就是这样了。’却不想,说到这里艾里便两手一摊,以有些诡异的轻快口吻继续说道:‘至于具体要如何调兵遣将,行军布阵,就有劳各位了。大家慢慢聊,我有些累了,先走一步。’
  说到最后一句,他人已经差不多走到帐门那儿了。一时呆住的众人才有人反应过来,悲愤莫名地怒吼:‘为什么又把事情推到别人头上了!?’
  前头一大篇话,只是为了给黑旗军设定任务,然后自己不负责任地把这任务丢给大家,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艾里总算暂缓下脚步,回身道:‘这次黑旗军已经不处于弱势。要保证战局稳妥地进展,最好还是回归兵法正道,堂堂正正地作战。而我出歪主意还行,对正统兵法却是门外汉。正规作战还是在座各位比较擅长吧,当然得人尽其材。既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事情交给各位我也放心得很,何必还在这里占位子浪费时间?’
  仰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露出几分倦态:‘唉,这几天忙昏头了,真是不合我的风格。我先下去补眠了,明天要出发时再叫醒我吧!’
  话一说完,他便悠哉游哉地掀开帐幕出去了。
  什么风格?善于推诿工作,独个儿在旁边翘着腿偷懒,这就是所谓的风格吗!?被留下的一室人,哭笑不得地大眼瞪着小眼。
  ……虽然这确实可以说是他的风格啦!但是,身为当事人还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实在是有些让人无力。什么转性啊!这家伙根本就还是原来那副死样子嘛!!
  与艾里一般腹内草莽的萝纱本来也想找个托词落跑,反正正主儿回来了,她稍稍放松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却不想被艾里抢先一步,看到大家都是一副深受重创的德性,她反倒不忍心再给他们致命一击了,只好郁闷地继续坐下去。
  ‘呵……哈哈!’
  众人忽然听到身周响起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转头看去,大家有些讶异地发现,发出笑声的却是平素较少显露情绪变化的纪贝姆先生。
  纪贝姆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竟是笑得极是欢畅。笑声的间隙,响起低喃的话声:‘终于有点“艾里真的回来”的真实感了……’
  大家互相望望,也不约而同地同声笑了出来。
  也是呢!之前艾里来去匆匆,战事一结束又作出那种一反他过往懒散低调态度的宣言,确实让人没有什么现实感。
  现在见他依旧保留着原来的本性,让大家在笑骂首领死性不改的同时,也终于有了放下心来的感觉。
  反正大家骂归骂,艾里倒是没有把责任交付给错误的人。有大家在,便不会让黑旗军垮掉。
  能清楚认清自己的能力界限,不该出头时便不强要出头(虽然这大概是由他的懒性所决定的……),尽管与勤勉、全能的完美王者形象相距甚远,但这样的首领,也还算是称职吧!?
  在艾里没有实际介入的情况下,黑旗军依然以出众的效能运作着,开始踏上直捣拉夏王都的征程。
  在大军开始向拉夏方向进发的两天后,黑旗军接连收到了附近两座城的城主派人呈来的帐单。
  据来人所说,一天前比尔队长曾派人到他们的城中各自紧急征用了数百匹骏马,却无法立刻给付马钱,便赊欠着让他们直接向黑旗军本部收帐。
  ‘这小子!自己追仇人追得过瘾,却拿我当付钱买单的冤大头啊?’
  在艾里心不甘情不愿地会钞买单的同时,也更明确了比尔的去向。
  在与拉夏会战的时候,黑旗军为保持行踪隐秘,大半是在特别崎岖陡峭的山林地潜行,难以用马匹代步,所以没有设置多少骑兵,比尔的队伍自然也没有马匹可用。
  而普洛汉将军的身边,却有一队骑兵护卫。从这个消息,可以确实肯定比尔果然是追击普洛汉将军的兵马去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行军期间,黑旗军曾陆续遇上几支队伍。这些队伍乃是附近一些南方盟国在接到拉夏突袭黑旗军领地时,迅速调集赶赴救援的友军。
  只是他们还没赶到,黑旗军便已经独力收拾了入侵者。虽然这些援军最初的目的已经消失,不过既然来了,艾里也不会让他们平白走了这一趟,便邀请他们协助自己反击拉夏。
  得到这些友军的加入,黑旗军兵力已过十万,军势更加强大。
  而相反地,对于拉夏人来说,先是惊悉普洛汉将军所率的拉夏军主力已被黑旗军彻底击溃,随后便亲眼看到黑压压的大片人马气势如虹地杀将过来,不论由哪一个拉夏士兵来看,要靠留守拉夏的那点兵马来阻遏进逼的十数万人的大军,都像是以沙堤来阻挡滔滔洪水,根本就是一触即溃啊!
  因此,在双方正式交战之前,拉夏人的军心就已经一溃千里,突入拉夏的势力范围后,黑旗军所遇上的抵抗竟比他们想像中的还要无力。
  而这一次黑旗军又是首度以优势的兵力来作战。在这么有利的条件下作战,如果还让黑旗军出什么纰漏,就未免太伤曾经执掌魔族兵权的纪贝姆的自尊了。
  黑旗军摧枯拉朽般轻易突破拉夏人所有的抵抗,一路攻城略地,直逼拉夏王都路瑟安而去。
  在大军行进的同时,消息也迅速传扬开来,在拉夏境内引发滔天巨浪,令整个拉夏国民的民心都为之动摇。
  自南方局势变得动荡不安以来,拉夏人通常都是处于主动侵略者的位置上。而这在本国境内引燃的战火,让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国家竟已面临覆亡的危险!
  就算是黑旗军没有行经的地区,也变得人心惶惶起来。至于作为黑旗军矛头所向的拉夏王都路瑟安,更是已经陷入了多年未见的大混乱之中。
 
 
 
 
只看该作者 154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三章 ~袭击~
 
  普洛汉将军战败的消息,对路瑟安里的人已经是个沉重至极的冲击,而紧接着又接获各城百里加急送来的紧急军情,得知黑旗军一路攻城略地,以不可遏阻之势向这里急速攻来,王宫中的人们顿时陷入了恐慌绝望的漩涡之中。
  拉夏国王对突然恶劣至此的局势不知所措,整日将朝臣召入宫中商讨对策,却始终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据前方传回的消息,这次黑旗军的兵力在十万以上。而随同普洛汉被击溃的那八万大军,几乎已经倾尽了拉夏举国之力,留守国内的人马只剩两三万,精锐程度也远不如长年在外征战的普洛汉将军手下的部队,就算加上陆续逃回国内的那一两万残军也和黑旗军的兵力相差悬殊,无济于事。
  况且,此次是拉夏先向黑旗军挑起战事的,现在黑旗军趁势反攻,也没有国家会站在拉夏一边出面指责制止黑旗军。
  拉夏虽也有几个盟国,但过去拉夏野心甚大,奉行的是‘远交近攻’的策略。换句话说,这些盟国的距离都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另一方面,朝中也找不出可用的将领来领兵。
  这并不是说,偌大一个拉夏王国中就只有普洛汉一个武将,相反,此刻罗德尼亚特五世的王座下就站着几个将领。
  其中最年轻的那个便是普洛汉将军的长子,虽然没有累积多少战功,但在其父庇荫下也爬到了拥有领军资格的二等武将的位置。
  平日里,这些武将总忙着炫耀自己的武勇,贬低他人。而此刻,在国王罗德尼亚特五世向他们问起谁愿意为了效忠王室,保护王都而带兵出征阻挡黑旗军,他们这会儿倒谦虚了起来,互相推诿着谁也不肯出头。
  普洛汉将军毕竟是国内最具将才的人,他都败得这么惨,叫自己带着剩下的那点兵力去阻挡声势如日中天的黑旗军,根本就等于是让自己去送死嘛!
  看到这些将领这般让人难以信赖的表现,就算他们现在主动要求出战,罗德尼亚特五世反倒也要考虑是否能把王国中最后的军队交到这种人手里了。
  国王烦躁地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往其他的朝臣,问道:‘那么,各位大臣是否有什么良策来解决黑旗军的威胁?’
  虽然陛下看起来因为那几个将领不成器的表现而显得燥怒,不过诚惶诚恐地站在王座下的大臣却都明白,陛下其实是希望能用这怒火来掩盖掉自己的畏怯吧!
  当然,在人们畏惧时,如果指望能救命的人达不到自己的期望,本来也就会因为失望而变得特别易怒。大臣们之所以能这么清楚地理解陛下的情绪变化,是因为他们自己心底也同样怕得要死!
  尽管征伐黑旗军的军队统帅者是普洛汉将军,不过身为拉夏的国王和大臣的人,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路瑟安被攻破,听说黑旗军对平民的政策很温和,拉夏的平民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但他们这些大臣的命运,大概不会比罗德尼亚特五世好到哪里去。
  因此,如果可以,大臣们当然也希望自己能想出救命的办法。只是慌乱之下,大家的脑中差不多都是一团乱麻,一时都想不到什么头绪。
  罗德尼亚特王见自己问了半天,下边仍是一片寂静无声,火气更是翻涌上来。想起都是因为普洛汉将军的无能,情况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他转向终于停止了争吵的武将那边,将目光放在普洛汉的长子身上。
  ‘索林姆男爵啊!此次你父普洛汉将军败于黑旗军,你难道不想代你父讨还这个耻辱吗?’
  国王耐着性子,试图撩起索林姆男爵代父复仇的血性激励他自动请缨。不过索林姆还是僵着肩膀低着头,完全看不到勇气的影子。
  贵族家庭中的亲情比寻常家庭不可靠多了,索林姆男爵也只有在借用父亲的势力往上爬升时,会由衷地赞叹有这样的父亲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讨还耻辱什么的,那是等实力强过别人的时候才能去做的奢侈之事,在那之前当然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因而索林姆男爵只是以恭谨而无奈的语调推托。
  ‘陛下,索林姆当然也想亲手砍下黑旗军人的头颅,只是……我父在与黑旗军的作战中失踪,生死未卜。父亲大人是家中的支柱,知道他下落不明的消息,家中上下都十分担心,母亲忧思过度,已经卧床不起。索林姆身为家中长子,现下正是家中最需要我的时候,实在无法……’
  说了半天,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有办法解决这糟糕的局势就是了!想到这屁股底下的王座恐怕很快就坐不住,甚至连脖颈上的脑袋都难保,国王的脾气终于失控。
  他内心的惊惶和恐惧,全都以怒火的形式宣泄出来。
  ‘好吧好吧,真是太精彩了!’罗德尼亚特五世重重捶着桌子,站起身怒吼。
  ‘看看你们!看看我花了那么多钱养着的各位大臣王公们!平日用财富、权势、地位和荣耀把你们高高供起,可在关键的时候,偏偏没有一个能派得上用场!别以为等黑旗军打进城来时,你们这些人的下场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索林姆男爵一时被国王的咆哮声震住了,有些哆嗦着胡乱进言道:‘万、万一,路瑟安要守不住,陛下也可以暂时……暂时迁都,待蓄积……’
  还没说完便又招来国王一阵更猛烈的炮轰。
  ‘没脑子吗!?我们拉夏又不是像凯曼、塔思克斯那样的大国,有地方可以回旋。如果守不住路瑟安,我国的军力便等于已经被黑旗军彻底摧毁了,还能去哪里找重整旗鼓的力量!?要么就闭上眼睛等死,不想死的话,就趁现在好好想想到底能用什么办法来挡住圣剑士他们的怒火……’
  说到后头,怒斥声忽然变得缓慢下来,直至收声。像是想到了什么,罗德尼亚特王侧眼盯着下头的索林姆男爵,本已混杂着惶恐、惊悸、挫败和愤怒的面孔,再添上一抹毫无暖意的笑容,本来尚称得上尊贵的容貌被扭曲得狰狞似鬼。
  ‘队长,已经查到目标就在前方三里处的小树林中休息。’夏恩快马奔驰而来,向队长报告道。
  比尔微微颔首,冷然喝道:‘那么,出发吧!’正欲策马扬鞭,他留意到自己的副官神色有些许不自然,缓下动作露出疑问之色。
  ‘……’夏恩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
  ‘可是,’夏恩尽力在队长凌厉冰寒的目光下坚持住勇气,道:‘我们不是有好几次机会都可以抓住普洛汉将军了吗……’
  ‘按我的命令行动就是了。’话还没说完,比尔突兀地截断了他的话,随即便当先疾驰而出,显然在此事上不愿留给别人任何商讨的余地。
  夏恩无奈,只得向后面的人打出手势,带领其他数百骑战士追赶上去。不过,这次他面上却少了往常执行命令时的坚定果决之色,而颇有些抑郁不宁。
  ‘夏恩副队长。’
  马蹄声中,听到低低的唤声,夏恩转头见队中的一个战士法尔达赶了上来与自己并辔而行。他压低了声音向夏恩道:‘队长还是那个样子吗?’
  ‘嗯,还是……’夏恩摇头,苦笑:‘没办法啊!我连说都还来不及说就被他撇下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
  ‘我知道。但是队长实在太执拗了,一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
  法尔达和夏恩抬头望向冲在队伍前头,不见半分停顿犹豫的队长。那算不得伟岸高壮的身躯上,散发出来的是一股刀锋般不可遏抑的锐利气势。
  这样的人会接受自己的劝谏?无法想像!两人不约而同地耸耸肩,丧气地摇头。
  前头的比尔对后头下属间的小小对话也不是全无察觉。就算听不清楚,其实也能大致猜出他们谈话的大概内容,但他却没有显出半分动摇。
  就算这趟复仇之旅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也不会改变想法!
  ‘将军,请用餐。’
  随便包了块毯子,坐在肮脏的地上靠着冷硬的树干,就着不舒服的姿势倦极入眠的普洛汉听到声音,无力地睁开眼,看着一个身着残破肮脏骑士服的拉夏士兵走过来,将手里端着的一盆东西放到自己面前的地上。
  他的眼中红丝密布,深陷的眼眶下是一片浓重的青黑色,满面颊胡乱冒出的胡胡茬和泥污血痕,将他素来保养得颇好的仪容破坏殆尽。
  面色灰败,原本横肉隆起的面颊瘦脱了形。逃亡生涯不过短短数日,普洛汉将军整个人已经憔悴得像是变了个人。
  ‘卡啷’一声,骑士有些粗鲁的动作令盆子在地面的石块上敲出不小的声响。骑士弯腰放下盆子的姿势,就像是喂狗般随手搁下东西,人便大咧咧走开,实在有失礼仪,神态也欠缺对官阶远高于他的将军应有的尊敬恭谨。不过普洛汉对此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他有些呆滞的眼光都放在面前的盆子上。端起盆子搅动着里头黑黑绿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糊状物,将军回想起平日早已吃厌了的珍馐美味,不由现出苦涩的笑容。
  虽然难以下咽,要活命,就得吃下去!在心中说服着自己,普洛汉强忍恶心把那绿糊往嘴里送。吃了两口,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悲怆凄凉之感。
  在出征黑旗军领地之前,哪里想得到自己会沦落成这般境地呢?
  非但所率的八万大军可以说是全军覆没,自己也被黑旗军的人追赶,连性命都有危险。仓皇逃回国内,原以为算是能保住命了,谁知道那队追兵的少年领队不知道在发什么疯,竟毫不放松地追到拉夏来!
  普洛汉原本打算回国后立刻与留守拉夏国内的军方会合,自然无需再害怕那区区数百人的追兵。但在付诸行动前,另一种忧虑拖住了他的脚步。在获悉黑旗军趁胜追击反攻拉夏后,这种忧虑更扩大成了恐惧。
  这次国王交给他统领的八万大军,可以说是拉夏最主要的战力。八万人在自己手上被敌人完全击溃,便等于是毁掉了拉夏的羽翼爪牙,令拉夏从侵略者一下子沦落成为任人鱼肉的弱国。
  黑旗军的报复,更令拉夏立刻面临了亡国的危机!
  这么重大的战败责任,自己身为统军将帅,就算国王陛下原先再怎么宠信自己,也不可能回避得了。
  一旦自己在拉夏军方面前出现,恐怕比落到黑旗军的手中死得还更快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普洛汉发现自己就算已是身处自己的国家,也不敢让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他们不得不沦为流寇,专走些僻静少人的路子,像老鼠一般躲躲藏藏。
  因为不能进城采购补给,他们身上虽然有钱也买不到多少需要的东西,这些天来日子过得是越来越狼狈。从黑旗军领地上逃回国内时,仓促之间没法挟带太多粮食。随身的干粮吃得差不多后,这一两天他们都是靠着这野菜树根之类的东西,和着剩下的一点干粮煮成的面糊勉强充饥。
  生活水准低落尚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们眼中看不到有希望的出路。
  曾经高高在上,站立于王国中大多数人之上的位置的他们,难道今后就这样作为毫无前途的流寇了此一生?
  摆在眼前的路怎么看都是黯淡无光,谁还会有心思去遵循礼仪,对因为无能而让事情演变到今天这般境地的将军大人摆什么好脸色?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跟随着普洛汉的最后这一群骑士对他的态度也日益无礼起来。而他们现在已是普洛汉最后的倚靠,他对此也只有忍耐下来。
  含入一口绿糊,野菜生涩的味道冲入鼻腔,让普洛汉难受地皱起眉。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胡乱将盆里的东西都灌下肚。不能指望有谁会替自己收拾,将军起身去附近溪边清洗碗盘。快走到山溪边上时,隐约的交谈声被风儿吹送到他的耳畔。
  ‘……见鬼!这鬼玩意儿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吃这个总比饿死的好。’另一个没精打采的声音响起,安抚暴躁起来的同伴。
  长时间来危机重重的生活,让普洛汉变得多疑起来。他忍不住悄悄向声音来处靠近。
  ‘唉!过去我们要吃什么好的没有?’第一个人唉声叹气起来:‘怎么会落得非得跟着将军在这里受这份罪?还有……还有受那种恐怖滋味的折磨!再折腾不了几次,就算不死,我恐怕也得发疯了!’
  提到恐怖,另一个人似乎也被勾起了很不好的感觉,静了一会儿才颓然道:‘谁叫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呢?这次战败虽然要负最大责任的人是将军,但我们身为军中最高等级的骑士团,在战败时不但没有奋力反击,还几次丢下其他被困的队伍独自逃离,后来更让一般士兵替我们挡住黑旗军,自己临阵脱逃……’
  ‘喂,这些事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不用说得那么白吧?’
  ‘唉,反正都已经是事实,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上次探听到的消息,陆陆续续逃回拉夏的残兵有一两万人,这些事早已经被他们传到沸沸扬扬,全国皆知了。就算说这是在将军的命令下做的,我们也还是逃脱不了刑罚……’
  ‘是啊!虽然跟着将军也没什么搞头,但如果我们离队被人发现,大概马上就会被送去受军法惩处吧!’
  正因为他们过去是备受王国眷宠礼遇的骑士,做出这些与骑士道德完全背道而驰的行为,便必然会招来最严厉的惩戒。
  而且他们之中多数人过去是高高在上,有不少民众认得他们,又没有多少谋生技能,仓促间要想改头换面,藏身民间逃脱罪责,也是不大可能的事。眼下也只有继续跟着将军混下去了。
  显然是在为这无望的前途而烦恼,那两个骑士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一人哀声叹道:‘可这样的日子也太难熬了,我简直一天都没法再忍耐下去!一想到今后一辈子都得过这样毫无生趣的日子,我有时还真忍不住想干脆去自首好了,一了百了,也落得个痛快省事!’
  ‘唉,别冲动。或许再熬一阵,会出现什么转机呢……’不过听口气,劝慰的这人自己也对此没有什么信心。
  在旁边听了这一阵,普洛汉的神色越来越阴沉。
  手下的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他原也能猜到个大概。而从听到的这些话语来看,骑士团的人对现状的不满已经累积得越来越深,人心也越来越不稳定。
  虽然他们应该不敢脱队逃走,但如果情况持续太久没有新的变化,浮动的人心难保不会演变出什么更棘手的事态……
  ‘这些都还算是远的事,先别想那么多了,’劝慰的人似乎想转换话题:‘现在更要命的是纠缠我们不放的追兵。那些家伙太……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已经被他们杀了,别的事也不用……’
  忽然间从小树林外围传来尖锐的哨声,打断了他的话。里头谈话的人,外头偷听的人,同时面色惊惶地站直身来。
  ‘黑旗军的人!’
  ‘那些家伙又向我们这里靠近了!!’
  负责瞭望的人大声示警,将警讯传给在林中休息的同伴。
  从小树林中传来一片奔跑和呼喊声。不需要眼睛来确认,从声音就可以听出刚才还很静谧的树林中,已是沸腾成了一锅粥。
  普洛汉也顾不得那两人会不会发现自己刚才在旁听着,急急地奔回林中与其他骑士会合。
  当他赶到时,已有许多骑士集合到一起,各自坐在自己的坐骑上,手中剑锋闪亮,已经做好作战的准备。
  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因此显得沉着,每个人面上反而都透着相似的惶恐之色。
  骑士们从军多年,也经历过许多场战斗,这自然不是战斗前的紧张,而是一种非同寻常的近乎恐惧的情绪。
  部下是这般神色,普洛汉将军的情况也未见得好到哪里去。他的脸色变得比先前更加难看,眼神略显茫然地环视身前的骑士们:‘又是那样吗?’
  气氛一下子沉重得没有人想出声回答,众骑士只是默然点点头。普洛汉的火气似乎一下子被他们萎靡的表现点燃了。
  ‘怕什么!?我们也还有不少人啊!’拽紧了拳,涨红了脸,他僵着脖颈蓦然怒吼起来。
  ‘别忘了你们可是拉夏最高贵,最强大的战士!任何人来惹我们,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反正只要是冲到你们面前的敌人,就把剑送进他们的胸口就对了。你们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像什么话!?’
  将军这一吼的气势不可谓不悍烈,然而回应他的,仍是一片静默僵死的气氛。
  骑士们的眼神浮动不安,并未被激起多少战意,心神仍是被恐惧控制着。因为他们在激励他们的将军面上,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眼神。
  同样也被恐惧控制的人,如何能激励得起别人的勇气?
  ‘大家到林外集合!背向内,剑朝外,围成圆形,作好应战准备!!’
  虽然激励效果不彰,不管怎样开打前总是要有些防备,普洛汉将军向部下下达了命令。
  散布在这一带的骑士陆续越出林外。林外地形空阔,没有树木和起伏的地势阻碍,骑士们很快摆出将军命令的队形,静静等待黑旗军出现。
  人一集中,数目就变得比较明显了。出人意料地,围在普洛汉身周的骑士人数竟只不过两百余人,相比最初随他逃离战场的五百之数竟已少了一半。
  另外,通常遇到难以力敌的强大追兵,该是且战且逃,尽快甩脱追兵。而骑士们所排出的相互守护后背的圆形利于防守,不利于移动。这一点也让人觉得异常。
  然而却没有人对将军的决定有什么异议。
  遭遇难以抵挡的致命猛兽时,人们便会本能地与身边的其他同伴背靠着背,互相倚靠着应对危机。
  在一片令人神经紧绷的静默中,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一开始低弱得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转眼间就变得大声起来,充斥着每个人的耳鼓,听上去距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不少人不自觉地喉结滚动,干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口中又涩又苦。攥着剑柄的手握得更紧,一双双焦躁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声音来处。
  这一带开阔的地形不能给人提供多少掩饰,视线可以投射到相当远的地方,没过多久,骑士们便在远方的一道山坡顶上,看到了黑旗军追兵的人影。
  而黑旗军的追兵似乎也并不想掩饰行踪,从正面直直向着普洛汉的队伍急驰而来。
  这毫不迂回掩饰的行动,赫然有一股‘就算猎物受惊逃走,也甩不掉我们追捕’的气魄。
  仅是静静看着黑旗军的队伍往这里奔来,便让人觉得心头像是被无形的锁炼锁住了一般,拉夏的骑士们从心底生出一种仿佛无法摆脱的无力感。
  ‘大家别自乱阵脚,各自掉头逃走才是最危险的举动!那等于是拿后背对他们,会被他们趁乱杀掉更多人!’被围在队伍内圈的普洛汉大声告诫下属。
  那不受控制地带着些微的颤抖声音,本来该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但在场的骑士们已经与他们交手过好几次,很清楚将军说得全然无错,因而尚能遵行不悖。
  连日来,这支黑旗军追兵始终阴魂不散地跟随着他们。不能说是‘追赶’,只能说是‘跟随’,因为每个骑士都很清楚如果那支追兵愿意的话,早有机会可以截下他们。
  不,应该说如果对方有那个意思的话,他们应该早被击溃或擒或杀了。
  最开始的头两次交战,双方尚可称得上是实力相近,黑旗军精心设下了种种安排布局来削弱普洛汉军队的战力,打得尚称得上艰难辛苦。
  黑旗军那使镰刀的领队虽然年轻,本领却着实了得,在战场上勇悍难敌。应战的计策、临阵的领兵调度,也不知是他还是他身边的幕僚副官所想,在那几场战斗中发挥出了惊人的效果。
  在那两次战斗中,黑旗军以相对小得多的伤亡代价,重创骑士团,令它失去了两百多号人马。
  而在之后双方又有好几次交战。人数差距被拉大的普洛汉一方虽然更加不是黑旗军的敌手,新增加的伤亡人数合计却还不到一百人。
  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骑士们突然变得善战,或是对手变得软弱了,而是因为每场战斗中已经能够完全操控着战场上主动的黑旗军一方,总是在将拉夏人逼到绝境,以为这一次终于玩完的时候,却像是炫耀似的杀伤十几二十人便翩然远扬。
  周而复始的追捕、交战、杀戮、放生、撤离,便像是猫戏老鼠般逗弄着无法逃脱的猎物。战斗再不是为了求生或是求胜的厮杀。骑士们发现黑旗军的人在战斗时似乎不再带有多大杀意,只是像进行一场游戏般小心地控制着生存的敌人数目,好继续下一轮的追逐。
  这让他们觉得自己的骑士尊严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们当然也想改变这种处境,但在战场上,依旧得靠实力说话。
  经过先前的败仗,黑旗军追兵的兵力已经超过他们甚多,就算愤怒把他们的力量激发得高了几分,也还是弥补不了这差距,只能任黑旗军鱼肉。
  普洛汉也曾试图设下计策圈套来对付黑旗军,但对方显然不是徒具武勇的莽夫,几次安排都被及时看破,只是徒然增加拉夏人的挫败感。
  若是想逃得远远的让他们追赶不及,也是做不到的。众所周知,黑旗军中有少见的妖精族加入。妖精族与自然有着比人类更亲密许多的联系,在与兽类沟通、驯养方面也有着超乎寻常的手段。
  若是以同样的马匹比赛,马匹在妖精族人驾驭下的速度、耐力,都比人类骑手要高出许多。
  可想而知,妖精族的骑术自然会在黑旗军中被推广学习。在追赶他们的这支黑旗军队伍中虽然没看到什么妖精族人,行军的速度仍是比普洛汉的骑士队伍要更快,让他们无法甩脱。
  无力改变现状,他们只能任黑旗军为所欲为。
 
 
 
 
只看该作者 155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四章 ~复仇之道~
 
  过去一两年中,拉夏对外战事频频,拉夏的骑士对战斗本已没有畏惧。但是现在,战斗对他们来说渐渐变成了一场梦魇。
  黑旗军挟绝对的优势力量飞驰到近前时如巨浪般逼来的压迫感,闪亮的兵刃寒光划出生死的分野线,沾染在黑旗军战士军服上的死去骑士的鲜血,他们转身离去时从自己身上掠过的,像是估量谁将是下一个牺牲者的冰冷视线……这些都是近来经常让拉夏骑士从睡梦中惊醒的画面片段。
  并肩作战的同僚在自己身边倒下,像是脆弱的小动物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杀死。没有人说得出为什么这次死亡的是身边的人而不是自己,也说不出下一次会不会便轮到自己……
  这种恐惧在骑士们的内心变得越来越鲜明。而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力和挫折感,更加增幅了这恐惧,形成巨大的压力无时不刻不在压迫骑士们的神经。
  平时尚还好些,此刻黑旗军再度出现,过去战斗中那种恐怖的感觉便膨胀得更加巨大,凌迟着他们的内心。
  按照过去的经验,仓皇逃离和分散开来只会更方便敌人下手,就算能逃,也绝对快不过敌人的速度,况且,从黑旗军之前的表现来看他们并不急于灭掉逃跑的一方。
  所以,在临敌时干脆稳住脚步排出利于防守的阵形,或许才是尽量减少伤亡的路子。
  只是,就算是这么做,拉夏骑士们对此也没有多少信心。这只是他们能抓的一根浮木而已。毕竟,操纵战斗结局的始终是力强的一方。
  随着黑旗军的接近,骑士上空的空气仿佛越来越沉重。在这样僵冷的气氛下,没有人发出多余的声响,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响着。
  静默中,纷乱的呼吸声显得十分吵耳,像是有许多风箱在众人耳边胡乱鼓动着,令人心绪愈加纷乱。
  呼吸时人们的身体起伏,便像是有一种名为恐惧的危兽蛰伏于他们肌肤之下,随时都可能破体而出。
  空气变得像是有无形的火在其中燃烧一般,让人每呼吸一口,便多引燃一分他们心头的燥热;同时,又像是冰冷沉重的深海海水,无所不在地束缚压迫着人们的身体,让人难以顺畅动作。
  就连马匹,似乎也感应到了这无形的压力而不敢妄动。
  围成一圈的数百骑士像是成了雕版上的刻印,绷紧的肢体长时间僵立不动。只有汗水,悄然濡湿了他们的手心。
  仿佛只过了片刻,又像是等待了许久,追赶上来的黑旗军与拉夏骑士终于接近到可以清楚看到对方容貌的距离。
  黑旗军的阵营中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兵力足在普洛汉队伍的两倍左右,急驰间散发出来的犀利气势也不是消极防守的拉夏人比得上的。
  不少骑士握剑的手,克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是生还是死,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然而黑旗军的那少年领队忽地一勒马,扬手示意军队停下,便隔着这最后一段距离静静地来回审视拉夏人。
  他的视线仿佛带着冰冷的压迫感,所到之处,承受他目光的拉夏人都禁不住起了一阵寒栗。
  知道自己的性命完全在那个人的掌握之中,却不知道他此刻的停顿是在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何时会暴起发难,这份徘徊于生死之间的煎熬比一上来便立刻交战开打还要难受,简直是精神上的凌迟。
  比尔的视线最后落在被骑士护在最内的普洛汉将军身上。与这视线接触的瞬间,普洛汉亦像是猛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中,身子一时动弹不得。
  目光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实质的杀伤力,但普洛汉发现与自己对视的这双眼睛有着憎恶、鄙视、仇恨、杀意,对血的渴望、施虐的兴奋,种种黑暗的情绪在其中流转着,令那张本来该是相当朴实的面孔竟显得如鬼一般诡谲凶邪!
  通过视线传递过来的负面意念,让普洛汉感觉像是被邪灵盯上了一般,心底一阵发寒。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普洛汉暗自纳闷。虽说是敌人,但这样的神态也太异常了。
  虽是不明就里,但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自己的危险程度没有改善,只有更糟。这让普洛汉的恐惧比其他骑士还更深了一层。
  场面的静止也不知维持了多久,一些骑士的腰身甚至禁受不住压力开始微微打颤,这时,比尔终于有所动作,握着血镰的右手缓缓举高。两边人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
  这时的比尔,已经不仅仅是黑旗军的主帅,一举一动更具有了操控敌人情绪的力量。明白当这只手挥下之时,便是黑旗军展开行动的讯号,拉夏人的视线更是不由自主地为它牵引,心弦随着它升到最高点而渐渐绷到了极处。
  比尔的手猛然下挥,指向拉夏人排出的圆形阵的正中央,正正对着阵心的普洛汉。看到这个动作,普洛汉气息为之一窒,更加确信他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轻轻巧巧的一挥,令整个战场上的局面顷刻间为之翻覆。
  比尔率着部下向拉夏人猛冲了过去,十数丈的距离转眼便缩短为零。他按着自己和拉夏人阵心的普洛汉的最短路线,直接冲击圆形阵的正中位置。
  而黑旗军的兵力胜过拉夏人许多,集中攻击一处虽然能增加拉夏人的压力,但到底容纳不下太多人,因而黑旗军的一部分人随比尔攻击拉夏人的正中心,其他人延伸向两侧,将拉夏人整个阵形里的人包围在内。激烈的战斗就此开场。
  战马的嘶鸣,战士的呼吼,兵刃交击、撕裂肉体的声响,种种声音顿时交织在一起。大量的鲜血喷洒在地面上,还未来得及被泥土吸入,便被纷沓的马蹄、落地的尸体搅成血色的泥糊。
  血腥地狱画面活生生地出现了。
  开战后,比尔依旧是战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一个。那一双血镰如化作了活物一般,在他身周矫健地上下翻飞,快得只能看见两道淡黑的影子而已。
  他毫无停顿地直直向前行进,任何阻在他前方的人只要一擦到那盘旋的黑影,便即刻失去了生命力。
  迸射到比尔身上的鲜血,将他慢慢染成浴血的修罗。
  普洛汉的视线也无法从他身上转开。不单单是因为这少年将领自身的醒目,更因为在收拾所有阻拦者的过程中,他的眼光自始至终都凝注在自己身上,不曾移转。
  仿佛那些敌人只不过是扑火的飞蛾,他根本就不曾放在眼里,自己才是他不死不休的真正目标!
  相较他所展现出来的战力,或许这更加令普洛汉胆寒。
  当然,单看他轻描淡写的杀人手段,普洛汉也知道自己的武力照样不是他的对手。阻挡在两人间的骑士本不在少数,但比尔便像是砍瓜切菜般破开一切障碍,迅速向内层逼近。只在片刻间,两人间的距离便已缩短许多。
  ‘会被杀……我会被他杀掉!’
  这一次,普洛汉是真正感受到了发自骨髓的恐惧。
  ‘我不要死在这种穷乡僻壤!我是威名赫赫的普洛汉将军,就算要死也要风风光光!怎可以像蝼蚁一样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
  对死亡的畏惧让普洛汉顾不了其他,只想叫人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仓皇喝令着让附近的部下立刻过来,替自己阻挡敌人。然而任他喊得声嘶力竭,那些部下一个个却置若罔闻,没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位置。
  惊怒之下,普洛汉破口大骂不听号令的部下,却只换来一些人愤怒鄙视的目光。
  此刻所有的骑士都陷身于黑旗军战士的围攻中,每个人的压力都已经很大了。亏得圆阵令他们无需担心被人从背后攻击,尚能苦苦支撑下去。
  如果此刻有人贸然按照普洛汉的命令去救援,阵形一被扰乱露出空隙,便会被黑旗军冲散,大家的后背就会暴露出来,立时便一败涂地了。
  若是过去普洛汉权威尚存时,或许还会有人拚死服从他的命令,不过在各人都生出异心的现在,保住自己的命才是第一优先,谁会理他这危及大家的命令?
  看到竟没有一个人被自己叫动,普洛汉愤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眼下最要命的不是部下的悖逆,而是那步步逼近的死神!
  意识到自己已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那双镰少年,普洛汉从暴跳如雷的状态一下子冷静下来,转回头绝望地看向比尔。
  一直冷冷凝视着普洛汉的比尔,当然也将他刚才的每个神色变幻都收入眼底。惊惶、愤怒,而至绝望,普洛汉内心所受的折磨,令他得到了相当大的满足感。
  但,相比普洛汉犯下的罪孽,这还远远不够!
  复仇才刚刚开始,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踏着拉夏人的血迹,比尔享受着普洛汉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逼近时将近崩溃的神情。当最后一个碍事者的喉咙被镰刀割断倒下时,比尔终于毫无阻碍地站到了普洛汉面前。
  双方都是骑马,比尔的身量不算高大,甚至是偏矮小的,但在瑟缩着身子的将军身前,比尔倒显得比将军要高大许多。
  普洛汉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挥剑朝向比尔,试图振作起威势,但颤抖的手令宝剑虚浮摇晃,毫无威胁感可言。
  比尔看着他的目光,与看死人无异。
  不用说在旁围观者的感受,即便是普洛汉,也很清楚自己等于已是这少年战士砧板上的鱼肉,只能被动地等着对手动手取走自己性命。
  就在普洛汉的恐惧上扬到极点时,他忽然看到比尔笑了。
  神情一直是恶鬼般凶厉狠毒的少年,忽然笑了。但这笑容并没有令他的神情变得和缓可亲些,却是如冰如雪一般,令他现出更加刻骨的阴狠邪戾。
  看到这样的一抹笑容,普洛汉不自觉地一缩身子,以为他终于要下手了。
  然而,比尔却一边欣赏着仇敌的丑态,一边开始策马往后退去。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知道他似乎这次并不想杀死自己,普洛汉的心神稍定,强烈的疑惑便浮现出来,颤声问道。
  兜兜转转地对自己的队伍纠缠不休,但眼看一伸手便可以结束追捕时他又决然退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普洛汉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清这少年战士到底是怎么想的。
  ‘两年前,在争夺索美维通道的战争中,有一次你曾为了出气而毁掉那附近的一座小山村……还记得吗?或者,在尊贵的将军阁下心目中,这只是稀松平常到记不清楚的事情吧?’比尔勒马半侧回身道。
  普洛汉茫然的表情,证实他确实是不记得此事了。
  改变了自己一生,让自己时刻不能忘的仇恨,在对方心目中竟果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比尔脸色一变,一时间生出回头立刻结束普洛汉性命的冲动。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胸口的怒火回复了冷静。
  ‘要么别杀,要杀就请杀个干净。阁下带领队伍杀光了我的家人和村民,却偏偏让我逃了出来。不管对我还是对你来说,留下复仇的祸根,都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哩!’
  刚才那抹恶毒的笑容重新浮现在比尔面上,更加深了一些。
  ‘在让你用性命偿罪之前,我会先让你沦落到穷途末路、众叛亲离的地步,尝到最悲惨凄凉的滋味。’
  话毕,他丢下惊骇的普洛汉,转身策马向后疾驰。黑旗军即刻响应他的命令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片刻间便去得远了。
  虽然普洛汉先前就曾经猜想过这固执的追踪者或许是跟自己有什么私人恩怨,但得比尔亲口证实,又被告知以这么恶毒的复仇宣言,他还是受到了很大冲击。虽仍端坐马上,实已被骇得身体瘫软。
  已经不再仰赖他的骑士们开始各行其是,料理善后。普洛汉被撇在旁边,孤零零地发了好半晌的愣,也无人去理会他。
  刚才他和比尔的对话已被他们周围的人听见传开了去,骑士们听说自己原来是被牵连进别人对将军的复仇中而落到现在的困境,对将军当然更生怨怼,给将军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便在不久之前,无论是普洛汉还是骑士团里的人都还视骑士团忠于将军为理所当然的事。但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历经战败,地位的急剧跌落,多番在生死边缘上打转,这份忠心自然而然地腐朽崩裂。
  只不过大家都已是串在一根绳上的蚱蜢,谁也无法独自脱身,拆伙对大家都没好处,而将军凭着过往的地位,尚是能被所有人接受的统帅,方能维持着现状没有发生大变故。但不管怎么说,将军在骑士团中的权威,到底是大不如前了。
  而巧的是,在此同时,普洛汉的敌人所处的环境也和他有某种相近之处。
  撤离与拉夏人的战场后,比尔的队伍在与拉夏骑士保持一段距离,又不至于被他们溜掉的位置停留下来。安顿好部下开始休息后,比尔便溜到僻静处一个人待着。
  今日他在行动将要得手时突然要大家撤离,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没什么人拿这去向他问个究竟。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对此无动于衷。
  营地的角落,夏恩和法尔达看到独坐着发呆的队长,便在不远处接续战斗前的话题开始私下谈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行啊!’先提起话头的是法尔达,黧黑的面上显出焦虑之色,表明他是认真地在为队伍的未来担忧。
  ‘难得黑旗军本部进攻拉夏,让我们还算顺利地避开拉夏人的拦截潜入这里,队长把握机会捉住普洛汉便罢,偏偏他每次都只是杀伤他们数十人就故意撤离。我们到底是在拉夏人的地头上,这样下去万一哪次出了什么纰漏,糟糕的就反而是我们队伍啊!’
  ‘这些话该说的对象是队长吧?我的看法和你一样,你跟我说了也是白说啊!’夏恩又露出苦笑。
  他忽然觉得,谈起此事自己最多的表情就是苦笑了,偏偏最近来找自己谈这个的人又越来越多……身为比尔的副官,大家和比尔说不通,自然而然都会来找他。
  ‘我也好几次想和他说起这事,可都是刚开个头就被他卡断了。他连听都不想听,我们能怎样?’
  性子要暴躁一些的法尔达有些激愤地说道:‘我们又不是他报复私仇的工具!原本说是带着大家来追捕普洛汉立功还说得过去,现在这样不惜让大家陷入危险来满足他变态的复仇欲,就未免太过头了!况且他现在的行动只是他个人的行为,我们是黑旗军的人,不是他的私人部队,没有必要一一按着他的话去做。既然队长的行动出现偏差,我们不能就这么被动地让他为所欲为,应该想办法阻止吧?’
  ‘唉,小声点!’夏恩往比尔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在队长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转回头向法尔达,压低声音道:‘事实上,我也有在考虑这件事。我打算私下开始在队员里活动,等大家都通了声气共同进退,队长也奈何大家不得……不过在事情不成之前,还是别嚷嚷的让队长听见了。’
  法尔达知机,反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望望那头的比尔,点点头,终于开始觉得安心了些。
  不管是比尔那方的复仇,还是黑旗军这边的战事,随着时日的流逝,都在按着各自的轨迹向前进展着。
  事到如今,黑旗军对拉夏的优势完全是压倒性的,除非出现奇迹,拉夏是不可能扭转败局了。而奇迹本来就是因为少有,才叫做奇迹,偶尔发生也差不多都是发生在主角那一边,闲杂人等就不用指望了。
  因而,黑旗军对拉夏发动的战争进行得顺利平稳。南方各国疆域都不大,十多天下来,黑旗军已经逼近了拉夏王都路瑟安。
  不消说,运筹帷幄、调兵布阵的活计几乎都是由纪贝姆等精干勤勉的可靠下属担了去,艾里自个儿这一段日子倒是过得安稳平淡,没什么可叙之处。
  除了上阵出把死力气作战之外,平时他便趁着这段空闲,试着按出征前那次讲话上想到的修行方向去修行。
  在那次讲话时已经知道要稳定地长时间持续转化真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却没想到实际做起来更比想像中要难上许多。
  转化真力到底是有意识而为的事,要做到像呼吸一般无意而为实在很难,持续时间一长,稍一分心便不自觉地停顿下来。
  不过,一早就明白这必定是需要长时间修行的事,艾里也不着急。他先给自己定出一个持续转化真力的时间,待做到之后,再一点点地延长,以求最终让身体适应习惯。
  另外有件事倒是他原先没有预想到的。
  在那日讲话时他初次感受到的那一种仿佛与周围天地自然化作一体的奇妙感应,他原本揣想,这应该是因为自身持续转化天地间的力量,而在某种程度上与天地建立了共通的联系。由此说来,只要自己持续不断地从外界吸纳力量的话,理应可以长时间地维持这种奇妙的感应。
  然而在练习持续转化真力的过程中,他却发现情况并不似自己想像的那么简单。
  当时,在持续吸纳力量一段时间后,确实再次出现了那种奇妙感应,艾里强抑兴奋,努力继续转化真力以维持这种感应。
  但是,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他头脑忽然一昏。等再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刚才就像是不小心打了个盹儿,有一瞬间神智忽然变得模糊。失去神智的时间虽然短暂,但那种奇妙感应自然是烟消云散了,就连还没习惯的转化真力也因此而中断。
  不甘心的艾里后来又反覆尝试了好多次,但每次都是这样,表明这种情况并非偶然。他不得不暂停来思考其中原由。
  推想来推想去,他觉得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在于这一点--自己只是天地间无数生灵中的一个,与广瀚的天地合而为一对心神的损耗必定很大,因而短时间内尚没问题,时间稍长,身体就透支罢工了。
  那天在军前讲话时是亏得自己为了持续扬声说话,主动停止了感应,才不致在全黑旗军面前说话说到一半变成木头人,成为大家的笑柄。
  这个发现,令艾里深觉可惜。那种奇妙感应本身实在是一种很美好的体验,以这来代替耳目感受周围情况以保护自身,也是大有用处的。
  况且,试想若能在战斗时保持这种感应,便等于能够清楚地察觉敌人每一分每一毫的行动变化,这其中的好处更是不消说了。但对于时常置身险境的自己来说,瞬间的失去意识就足以让人死上好几回了!如果不能避免这个问题,这种感应终究是不能用的。
  舍不得就此放弃,艾里一有空便不死心地开始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出解决之道。只是想来想去,人的心神精力却和意志或体力没什么关系,想锻炼增强也无从着手,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如此过了一两日,萝纱见他老是心不在焉的,不免有些担心。这天夜晚军队驻扎在刚攻下的一个城内休息时,她便去艾里的房间找他,要问明白他究竟是在烦恼些什么。
  艾里记得萝纱在自己被光炮所伤时能用逆魔法消融自己体内的能量,想来拥有罗炎血统的她也已掌握了转化能量的能力。她又是魔法师,对于精神力这方面应该比自己懂得多些。与她探讨此事,或许能有些收获,总胜过自己一个人闷头摸索,便将事情始末告诉了她。萝纱听完,若有所悟,沉吟了好一阵方才说话。
  ‘转化自然力量啊……这么说来,我那时是有办法做到。不过后来倒是一直忘了去想还能有什么用处。’
  忘了……这个词令艾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想想,萝纱本来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性子,喜欢玩乐,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好,对战斗能力方面倒没有多少上进心,极少认真去研习琢磨。或许这是因为还未刻意磨炼,她的破坏力就已经大得几乎要破坏自然平衡了?
  但萝纱头脑并不愚钝,被他一提点此事,很快便想到了应用上的一些关窍。
  ‘嗯……细想一下,用这个我就可以像罗炎一样,轻松化解掉敌人的魔法攻击了!而且,魔法力耗尽的话,用这个就可以重新补充魔法力……’
  想起旧事,她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腿:‘啊!我真笨!当时那个笨蛋伊萨姆把你抢走的时候,我明明就可以用这个办法来回复魔力嘛!要是那时就能想到的话,也不会把你弄丢,害你吃苦头,黑旗军也闹得人仰马翻。’
  ‘不用在意这个啦!’艾里忙安慰她,顺便提醒她转回正题:‘这趟出去,好处还是比坏处多的。现在先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人增强心力,好让我能长时间维持那种感应?’
  ‘我想想……’萝纱托着下巴开始思索。秀眉微蹙,凝注某处的灵动明眸中莹光闪动,犹似一潭秋水,映得端秀的面颊如雪如玉。
  她沉思的面容透出悠远空灵之美,与平日的她相比别有一番不同。艾里趁着这空档饱餐秀色,倒也是一桩乐事。
  忽地,见萝纱一敛沉静之姿,挑着眉儿,斜侧着小脸,晶亮大眼从眼角处瞥着自己,艾里心头掠过一股山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怎,怎么?’
  ‘那种感应,你维持来做什么?’
  ‘能、能感觉到周围附近的情况,当然会、会……’不知道萝纱语意为何,艾里答得战战兢兢。本来自觉是十分正当的想法,在她清亮目光下,不知为何连他自己也怀疑起是不是有什么龌龊之处了。
  ‘靠着那个,当然就可以……’萝纱故意拉长了腔,在艾里的心被提到嗓子眼时,愤然怒吼出声。
  ‘就算有房门、墙壁阻挡,你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偷窥女孩子!是不是?这么阴损的本领,没办法练成才是天意呢!不准再打这种鬼主意了!’
  这……哪门子跟哪门子的啊!
  艾里瞪大眼,一脸错愕。他可以指天发誓,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过感应还能用在这种方面!被她这么一说,才晓得原来还有这好用途……不用靠近就能与墙壁地板什么的化身一体,可以从各个角度……
  ‘喂!拜托别带着这么猥琐的表情,一个人在那里想入非非好不好!?’
  萝纱一记代表女性发出的正义之拳,狠狠揍飞了所有属于男人的绮丽妄想。
 
 
 
 
只看该作者 156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五章 ~偷窥之法~
 
  ‘怎样?有感觉了吗?’
  ‘等等,别急。还没有……’
  在找寻萝纱的维洛雷姆四处没见着萝纱,便往艾里的房里寻来。才走到艾里的房门外,便听见了这有些古怪的对话。听声音,分明就是艾里和萝纱两人!
  暧昧的联想随之而生,维洛雷姆顿时脸色大变,跑上前去贴在门缝边要听个明白。里头的对话声时有时无地传来,越听下去,维洛雷姆的脸色越是发绿。
  ‘咦?好像……好像有点感觉了!’
  ‘先别说话……不要在这时候停下来啊!’
  ‘……’
  ‘……’
  ‘……’(这个是门外的维洛雷姆的)
  ‘如何?这种融为一体的感觉,很棒吧?’
  ‘……真的耶!竟然能从各种平时想都没想过的角度来看你,这感觉真好玩!’
  虽然总觉得门里似乎太静了些,让维洛雷姆心存疑虑,不过‘角度’这个词,立刻在他脑中引发了更多有色联想,一发而不可收。他的脸色已经由绿转红。
  ‘嗳?我似乎还看到门外有什么……’
  还没说出门外有什么,萝纱忽然消了声。艾里惊讶地唤着她的名。停顿了片刻,萝纱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唉?刚才我好像突然失神了?’
  听到这里,维洛雷姆完全肯定里头在做的,绝对是那龌龊之事!这会儿他的脸色又由朱红变得煞白。
  ‘艾里我看错你了!竟然利用少女的清纯无知,诱骗她做那猥琐勾当!’口中大喊着,维洛雷姆怒冲冲地撞门而入,却见以放松姿势并肩而立的艾里和萝纱两人,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
  ‘什么猥琐勾当?’艾里茫然应道。
  ‘维洛雷姆你……’而萝纱的眼底,则迅速掀起了危险的惊涛骇浪。
  ‘说谁无知来着!?’
  ‘糟糕!’维洛雷姆立时知道大事不妙,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踩到了马蜂窝……
  ‘那个……你、你听错了!我,我说的是“清纯无邪”,无邪啊……’一边于事无补地辩白,一边脚底抹油似的往门外飞快滑去。
  ‘你的意思是,我连听力也有毛病了!?’
  萝纱疾步追赶出门去,刻意压抑的声音反而证明她的火气被煽得更旺盛了。
  不过她临出门前还有心思向艾里挥挥手眨眨眼,压低声音道:‘其他的我也帮不上忙,你自己看着办吧!不吵你练功了。’
  由此来看,她对维洛雷姆该是存心玩闹的成份居多。
  艾里点点头,留在房中自己一个人继续琢磨。
  先前艾里和萝纱的讨论虽然渐渐偏离到了有些奇怪的方向,不过经过一番闹腾澄清,总算撇开了偷窥的问题。见萝纱不肯轻易相信自己,艾里心念一转,开始向萝纱吹嘘起那感应的奇妙滋味,果然煽动起她的好奇心。
  反正不是帮艾里做什么,只是自己试试看,倒也无妨。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决定自己来尝尝这感应究竟有多奇妙。
  有艾里从旁指点,萝纱自己又曾有过类似经验,做起来自是更加顺遂,不多时便成功地掌握了转换的关窍,产生感应。只是她也和艾里差不多,感应没有维持多久便突然失神,无法持续下去。
  虽然萝纱就此抽腿走人,艾里也并不觉得遗憾。刚才萝纱的尝试已经证明她虽身为以精神力见长的魔法师,同样也无法长时间维持感应,由此可见感应所消耗的心神精力和一般的精神力并不是同一回事。推想来,那或许是由先天禀赋决定的吧,后天恐怕无从培养修练起。
  既然这样,要长时间保持这种感应的道路,等于说被堵住了。
  这十年来艾里变得懒散随性,过大的反差不免让人有些质疑,十年前那个勤勉于武道的剑士是否是真实的存在?不过现在看来,那应该确实是真的没错。他对武道的探究之心,丝毫没有因为行动的懒散而泯灭多少。
  沮丧过后,艾里仍未放弃,不死心地揣摩下去。既然老天会允许这样的能力存在,总该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用处吧?
  思路一时还是被阻塞着,艾里只觉得脑袋像是塞块木头似地难以转动。姑且放下这事,稍为转换一下思路好了。想到自己老是得‘这种感应’、‘那种感应’的叫,称呼起来挺不方便,他便决定先给它定下个名字再说。
  ‘嗯……唔……既然萝纱都那么说了,干脆就叫偷窥大法吧!’
  沉吟了好一会儿,艾里只爆出个毫无格调可言的鄙俗名字。取‘天眼’、‘览微术’之类的名字虽也贴切,却未免正儿八经得太过无聊。身边没有能够和自己讨论这事的人,反正只是自己叫叫,好记、有趣便是最好。
  起好了名,他便将心思转回原先的轨道。
  既然前路不通,不如换个方向想。心力有限,即意味着无法开源,那……或许可以试试看节流?
  回想起来,偷窥大法的作用范围相当宽广,至少涵盖了方圆数十丈的范围。既然身体无法负荷那么大的消耗,如果把感应的范围集中、收缩,是不是就可以减轻身体的负担呢?
  从理论上推想似乎很有可能,艾里即刻付诸实践。
  当感应再次出现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放任自流,而试图在所‘看’到的范围中寻找出想观察的重点,重点外的事物则忽略过去。
  说起来复杂,实际做起来倒不算太难,有几分类似用眼睛观察事物时将视线集中在焦点上,焦点以外的景物自然而然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估量着这本领如果练成,应该是用来监察自己身周情况以便及时防卫,艾里当然是把感应的中心设在自己身上。不过感应范围的大小倒是不太好抓,太大超过心力负荷限度,太小又不能充分发挥,也是可惜。
  小心地摸索试探着,又失神过几次,艾里终于调整出合适的距离只达身周数尺方圆。虽觉太小了些,不过还能接受。
  如能时时掌握这段距离内的动静,加上维持一定真力防身,便不致被人突袭而来不及反应。
  至于作战之时,假如对手数量较多或是动作敏捷的,这个距离或许不够。但大范围的偷窥大法若仅持续一瞬,也无大碍,只要抓准关键时刻用出,应该便能制敌机先,给自己提供不少助益。
  不过偷窥大法到底是艾里过去的知识中并未接触过的能力,一时也没法想得太深远。或许在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用法,也只有等待在以后实际运用中慢慢探索了。艾里便决定先停止揣摩推想,先验证目前的想法。
  修习的方向既已确定,剩下的就是练习再练习,以求完全掌握了。
  ‘不过……这功夫老是得看着自己,感觉真有点诡异……如果是自恋狂来练,大概会很高兴吧!’
  喃喃自语地说出这类似抱怨的感想,他便把接下来整晚的时间都耗在修行上。就算倦极入睡,他也尝试着在睡眠状态下维持体内真力平衡。
  全新的修行之路,让他修行起来丝毫不觉得辛苦烦闷,反而可以说是迫不及待。日子就在交替的修行和上阵作战中,平静简单地过去了。
  唯一令艾里挂心之事,就是派往拉夏各地打探消息的人马虽然有得到有关比尔和普洛汉那帮人的消息,却始终都慢了一步没法截住比尔的队伍,让他无法不担心情况变得怎样了。
  对拉夏人来说,这段时日却绝对和平静、简单这几个字眼沾不上边。局面是一面倒的不利,拉夏勉强组织起来的防线几乎是才与黑旗军接触,便像轻飘飘的蜘蛛网一样被轻易撕裂开,更有些则是还未交战便自动弃守。
  拉夏军的抵抗力量,薄弱得出乎了艾里的意料。好像拉夏国王自知必败而索性放弃了,没有费力去组织抵抗。
  黑旗军一路上遭遇的战斗,几乎都是各领地的领主害怕自身利益被黑旗军夺走而自发进行的反抗。
  平庸的将领、弱势的兵力、低落的士气,又是在仓促下调军应变,战前准备和军队间的配合都是一塌糊涂,完全找不到可以让拉夏在黑旗军的攻击中挺下来的因素。
  曾经嚣张一时的拉夏王国已如将要分崩离析的冰山一般,渐渐临近了崩溃的境地。
  而在这段时日里,比尔和普洛汉各自带领的那两支队伍,同样因为部属对头领的不信任渐渐滋生飙长,不可避免地面临着原有权力架构的重大变故。
  目前大陆上各个国家中,几乎所有军队都是领导者享有绝对的权威,是由少数人支配的队伍。黑旗军却非如此。各人为了相近目标而集结成的队伍,忠诚、服从的重要性就变得比较薄弱。
  黑旗军的战士们在战斗之时固然能绝对遵行号令,指挥起来十分得力灵敏,但在军队总体的行动方略方面,一旦领导者为了私人原因一意孤行,太过偏离了大家的意愿,他们便不会盲目顺从,而是会质疑领导者本身的领导地位。
  因而,尽管比尔带领的黑旗军的内部矛盾不似普洛汉的拉夏队伍那么尖锐,倒是比普洛汉那边更早爆发出来。
  这一天早晨,比尔自从起身后就觉得队上的气氛不对劲。虽说他知道这些天来手下的人对自己在普洛汉之事上的态度越来越不满,背后的议论也没少过,但是今天的情况却似乎尤为不同。
  一早起来,比尔看到的每个队员都是便秘似地板着一张脸,像是憋了一肚子东西出不来。过去一得空便在耳边啰嗦着劝自己的那几个副官,也全都没了声音,只是不时会捕捉到他们像是欲言又止的闪烁眼神。
  这些家伙,终于憋不住要造反作乱了不成?比尔漠不在乎地翘起一边嘴角。
  想是这么想,不过他也没有当真。就算对自己再不满,黑旗军的人也不致拿刀剑来对付自己人。只要事情不致发展到这个地步,就不会真正动摇到自己想做的事,那不管他们想怎样也都无所谓吧!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比尔无视下属的一切异状,仍是镇定如往常。用过早餐后,他如平日般向副官问起追踪猎物的情况。
  ‘夏恩,确定普洛汉人马的位置了吗?’
  这一带分布有不少隐秘的溶洞山窟,外人很难弄清。而普洛汉那边可能有部属出身这里,相当熟悉地形。
  前两日他们追踪普洛汉的队伍到了这附近后,便一下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失去目标下落,自然就没法有什么动作,这两天黑旗军便只能在原地候着,派出人马四下搜寻线寻线索。
  ‘还是没有什么发现。’夏恩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回答得心不在焉:‘可能普洛汉他们利用洞窟藏了起来,说不定已经逃得远了……’
  ‘不。他们熟悉的只是这一带,如果真到了外地,我们应该也会探听到些蛛丝马迹。’比尔不加思索地加以否定,沉吟着整理出自己的推想。
  ‘我想,他们应该还在这附近,只是藏到在某个秘密的洞穴里了。’
  ‘这儿这么多洞穴,叫人从哪儿找起?不如就这么算了吧,队长!’夏恩终于回复本性,再次试图劝他放弃。
  ‘这么放弃太早了。他们没带多少补给装备,不可能长时间躲在洞里,总是要派人出去采购的。只要我们有耐心不间断地搜索下去,一定能等到他们露面!’
  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队长,夏恩忽地深深吐出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坚定地直视比尔。
  ‘队长,请不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追着普洛汉的队伍,每次有机会抓住他们时又轻易放过,你这样的做法给队上每个人都增加了危险,这队长应该也知道。我们是黑旗军的战士,不是你的私人队伍,不想再作为你报复私仇的工具!’
  比尔抬眼看向因为喊出这一长串话而胸口起伏不止的夏恩,冷淡得仿佛听到的只是围绕天气的无趣闲聊。副官的激动情绪,全然没有感染到他。
  他知道夏恩并不是口才十分流利的人。刚才能毫无停滞地喊出这么一长串,这些话恐怕早已在他胸中翻滚过不知多少遍。现在既然爆发出来,必定会有些后续吧!该来的终于来了。
  比尔事不关己般冷静地分析时,夏恩'像倒豆子般把积压心头的想法一股脑儿地吐露出来。同时,营地中的其他战士也向这里聚拢过来。
  ‘我们知道队长与那普洛汉有深仇大恨,普洛汉既然是我们的敌人,本来为队长复仇助一臂之力也是应当的。如果下次找到普洛汉他们的位置时,队长愿意干脆俐落地击溃普洛汉的人马,抓住普洛汉,大伙儿当然也还是愿意协助你行事。但是,如果队长执意不肯尽快了结此事,请恕我们无法再接受你的任何命令!’
  夏恩话声一落,周围的战士便同时叫喊起来,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请队长做出决定!’
  围在比尔四面的每个人都是严肃而坚决的神色,这样的数百人聚在一起,自然而然便有一股逼人的气魄。这么多人同声呼喊,也有夺人心魄的威力。而比尔却没有泄漏出半分的动摇之色,只是静静地环视周围。
  就算一下子过来这么多人支持夏恩只是出于他们心意相同的结果,数百人喊的话能这么整齐一致,却不是巧合能解释得来的。显然今天的事,夏恩是有事先联络队员,和大家统一过行动的。或许还有旁人共同参与?
  但究竟是谁策动,也不重要了。比尔原本就很清楚队上的人迟早都会生出这种想法,今天的事终是要发生的。既然这是队上每个人的意志,局面发展到这一步,那便任什么方法也不能挽回的了。
  比尔还没有作出什么反应之前,夏恩已调整好有些过于激动的情绪,表情和缓下来。他直直对上比尔的眼神,诚恳道:‘撇开你作为队长的职责不谈,其实大家也都很担心你。’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溶入了能打动人心的感情:‘你还不到二十,比队里大多数人都还要小。虽然你来队上的时间不长,平日很少和大家一起聊天打屁,但大伙儿知道你的事后,都佩服你年纪轻轻本领便那么了得,另一面,心底也有几分是把你当弟弟看了……’
  ‘虽然性子怪别扭的!’外头是法尔达还是谁小声插了一句,引得一些人轻笑几声。场上气氛顿时和缓了几分。
  夏恩接着说下去:‘所以我们都不希望你有什么不好的事。想要复仇是正常,但是过了头连自己的心性也改变了,那就不好了。过去听人说过,什么“仇恨是双刃剑,伤人伤己”,原本我也听不大明白,但看比尔你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仇人身上,其他什么都不顾,现在还没报上仇,性子就已经变得冷冰冰的,还把自己拖到危险里,就算真报完了仇,今后你还能知道该怎么过日子吗?我们都想,你还是把事情看开点……’
  ‘不用再说了!’比尔蓦地大喝出声。夏恩的滔滔不绝非但没有令他软化半点,反而激怒了他。
  ‘什么叫看开!?不好好报这份仇,当初我那么辛苦逃回一条性命,又有什么意义?要我从此整天翘着腿安安稳稳地混日子,把亲人死去时他们的痛苦都忘在脑后,自己娶妻生子,平平淡淡过了这一辈子,那还不如当时就死在村里!’
  亲人死去的那一刻,复仇就成为一种责任背上了身。仇恨确实会束缚自己的心,身为当事人的比尔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过去自己平凡、贫穷、被人瞧不起,甚至处在危险中的时候,也是能不时找到这样那样的欢乐。但为了仇恨而活后,纵然已是衣食无缺,有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力量,也有了地位、权力,却和快乐、幸福之类的字眼绝了缘。
  但是,如果丢掉这份责任,自己一个人按着轻松的方法生活,那是一种背叛。他做不到!
  ‘真是!和你们说这些话又没什么意义……’比尔镇静了些,苦涩地笑着摇头道。
  重新拾掇回平日的冰冷神色,他决绝地向身周众人道:‘不管怎么样,我谢谢你们给我的关心,但我没有办法放弃。没有人站在我这边帮我,我也还是要按原来的做法去做。’
  看众队员神色微动,他又道:‘我知道,你们也有自己的立场。夏恩的话也确实没错,我不该再利用大家来为自己复仇。从现在起,我交出队长的职权。’
  话毕,他从腰间取下代表队长的徽牌,撤下衣上徽章,一并递给夏恩。
  虽然这是夏恩他们自己提出的,但他们并不是希望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啊!夏恩犹豫地接过徽牌,眼望着比尔无措地嗫嚅道:‘那你……接下来要怎样……’
  ‘我会一个人继续追踪普洛汉,所以得脱队一阵了。’比尔的表现则比他们洒脱许多,干脆地答道:‘这段时间,队上的事便由你担当着。至于你们是要去和艾里他们会合,还是要全力收拾掉普洛汉那帮人,就随你们自己决定了。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
  ‘我不再让个人私事牵扯到队伍,希望你们也能帮忙不要让队伍的行动阻碍我复仇。如果你们打算捕杀普洛汉的人马,其他人无所谓,只拜托你们放普洛汉活着离开。’
  向来冷淡,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比尔,深深躬下身向众人恳请:‘请务必答应我!’
  夏恩与另外几人互望了几眼,挺身出面承诺:‘我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的请求,我们会遵守的。’虽然抓住普洛汉是一件功劳,但比尔会顾着大家,他们自然也要考虑他的情况。就对付那些跟随普洛汉的骑士,也算是没白跟着比尔跑了这一趟。
  ‘那么承大家的情了。我不在时,大伙儿万事小心。’比尔紧绷的神色终于放松了些,绽露一丝真正的笑容。
  他又向夏恩交待道:‘夏恩,回黑旗军后记得替我请个假。如果……如果过了几个月还不见我回去,这假也可以销了。另一件事本来该是我自己做的,但我若回不去,你也帮我向艾里道声谢吧,谢谢他以前的照顾了。’
  事情都已交待完毕,比尔也不多在这里耗费时间,回头取了自己的兵刃、坐骑,又带了干粮等补给,便与大家分道扬镳。
  众人听比尔刚才的这些话,竟有几分交待后事的意思,大家也知道他孤身一人去对付普洛汉,此行自然是十分凶险,心中都不好受。只可惜,各有各的立场,他们也不能做什么,只有在心底默默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近两百个骑士披着单薄的毯子睡在胡乱铺了些草杆、树叶的冷硬地面上,洞窟中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
  不过,无论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深入山腹的洞窟内都一样是黑蒙蒙的,所差只在于若是白天,洞里会点些火烛照明。
  此刻洞内正好是和外面的世界同样的黑夜,除了几个轮值守卫的人外,所有人都在蒙头大睡。
  而除了黑暗这点外,这没有任何布置的天然石窟显然不是适合安睡的地方。冷硬的地面硌得骨头疼痛,夜深了还不时会有这洞窟原来的主人--老鼠,在人周围和身上蹿上蹿下。本来就睡不大踏实的普洛汉将军,便是被一只蹿到他脖颈处的老鼠给弄醒了过来。
  将老鼠抛开,正要再睡下,在骑士们的沉重呼吸声和鼾声中隐约响起低低的交谈声。普洛汉动作一僵,神智清醒了几分。
  ‘……唉,真不知今后该怎么办!’
  ‘将军不是跟我们说,等黑旗军的搜查松懈下来后,他会带我们甩掉追兵到附近的国家去吗?那边不是黑旗军的地盘,我们就安全了。而且我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王国骑士,就作为佣兵团承接任务,应该不会饿死吧!’
  ‘不会饿死?乔治亚,你的目标怎么变得这么低了?我们可是王国堂堂的骑士啊!难道只是因为跟随了普洛汉,就得沦落到跟那些出身卑微低贱的佣兵一个模样吗!?’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黑旗军追得那么紧……’
  他们藏身的洞窟中一片黑暗,只有靠近洞外的方向有火光闪动。普洛汉知道自己听见的对话该是守夜的骑士发出的。那儿和普洛汉这里隔了相当长一段距离,本该听不见的,但弯曲的洞窟石壁巧妙地反射、集中了声音,将那些窃窃私语清晰地送到普洛汉耳畔。
  将军半支起身体,找到声音最清晰的位置,狐疑地听下去。被比尔追杀的时间一长,他变得越来越紧张神经质。有机会偷听到部下说话,总是忍不住要听个究竟。
  ‘唉,以后的事就先别提了,我们现在能不能撑得下去都是个问题呢!’
  ‘也是!藏在这里,虽然黑旗军的人一时半会还找不着我们,但听出去探路的人说,他们还在到处找我们!我们身边的补给已经剩下不多,再撑不了多久,总是要派人出去采买补给的……’
  有一个人忽然低低地咳了几声,把声音压得更低,小心翼翼道:‘这几天窝在这死蝙蝠洞里想东想西的,我忽然想出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其他几个的声音追问:‘快说来听听!’
  ‘我只是忽然想到,黑旗军老是阴魂不散地追着我们,又不真正下手,原因只在那个使镰的领队跟将军有仇而已!我们只不过是刚巧跟了将军,才会倒霉淌上了这趟混水,我们是无辜者啊!’
  ‘那又怎么样?别忘了,我们本来就和黑旗军是对头。’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我们把将军绑上送给那少年领队,冤有头债有主,那黑旗军领队受我们恩惠报了仇,该就不会再为难我们了。没准,还能混到黑旗军里当个军官呐!’
  ‘咦?我过去怎么老没想到这个!?黑旗军耶!这可比什么雇佣兵好上百倍!也比岌岌可危的拉夏王国的骑士要有前途多了!’
  普洛汉听到这些话,脑中蓦然一空。这一次,是真的有人想要下手了!
  他翻身无力地将身体挂在冰冷的石壁上,只觉得心突突地猛跳起来,燥热不已,额边不断滑落的冷汗却和贴着背的石壁一样冰冷。后面那些人又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进耳。
  虽然那骑士的话本身尚有些问题,不见得真能赢得多人的赞同让这件事成真,但听者有心,已成惊弓之鸟的普洛汉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自己被手下抓起来送到黑旗军领队面前的画面。强烈的恐惧顿时像洞中的黑暗一般密密实实地包围了他。
  本来是他最后倚靠的骑士团,转眼成为不安全感的源头。普洛汉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必须逃走!
  悄悄爬起身,普洛汉躲在黑暗中胡乱拿了些随身之物,摸索着石壁向洞窟的另一个出口,高一脚低一脚地狼狈逃去。
 
 
 
 
只看该作者 157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六章 ~城下之会~
 
  在拉夏王都路瑟安远郊的赫鲁原野上,黑旗军与拉夏的士兵各自集结于一方,相互对峙。一场战斗近在眼前。
  立于黑旗军阵营前方,艾里观察了一阵对面的敌军,向身旁的纪贝姆提出了他的看法:‘老实说,对面的士兵实在不怎么像受命护卫王都的正规部队。’
  空中漂浮着些微的雾气,敌军在数百步距离之外,本该是没法看清晰敌军军营的细部。不过艾里专心修行了这些天,持续转化真力和偷窥大法都日渐熟练,便越来越想在实战中一试牛刀。
  刚才虽算不得必要时刻,不过反正人在己方阵营,无需顾虑安全,他便大胆将偷窥大法的感应范围从自己身周移向前方敌阵,全力将感应范围扩展至极限感应敌军状况。
  全力扩展之下,感应范围变得极度发散,中心处的感觉较明晰,越往外便越形模糊。虽然无法全‘看’得清楚,已足以掌握到拉夏军的大致情形。
  担负护卫王都重任,理该是举国上下最精锐的军队。战斗力姑且不论,至少架式装备也该是最气派的。
  但是艾里却发现前头的拉夏军队内部似乎被划分成几部分,军服徽章各有细微不同,实在不像是隶属同一处的队伍。
  士兵的姿势动作也颇散乱萎靡,扣除士气低落的因素,相比昔日普洛汉带领的士兵要低上不止一个档次。这样的素质,真的会是护卫王都的军队?
  ‘他们确实不是。’
  纪贝姆对艾里是如何看到对面情形而生出这番感想,并没有表现出疑问,只是带着淡淡嘲讽道:‘如果首领大人有认真听过军务会议的话,应该记得前几日收到的情报中曾提及大队兵员从拉夏残余的各领地集结过来。前面的拉夏军的数量与情报中所估算的兵力总和差距不大。看来这支军队中没有多少王都本身的兵员,基本上只是被那些领主派来作困兽之斗的地方军队。’
  ‘哈……这样啊!’尽管这样的情况似乎是从黑旗军初创没多久就有的了,艾里还是不免有几分尴尬,干笑着胡混过去。
  ‘呃……既然王都并没有派出兵力,这么说来,我们打过这一仗到路瑟安,还得进行一场攻城战了。啐,真是麻烦!’
  ‘……那倒也未必。’纪贝姆低声自语般应道,扬起的笑容似有深意,似乎他另有一番见解。
  ‘这一仗打完,我们便可以逼到路瑟安城下,到时就能看到情况变得如何了。’
  他并没有多说,艾里也无所谓。反正这些战事都是由他主导,他老人家看着办就好。
  架在紧绷弓弦上的箭矢终究要射出。两军很快便短兵相接,进入了战斗状态。
  对黑旗军全军战士而言,这些天来与拉夏人大大小小已经打过许多场战事,今日这一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对艾里来说却不是这般感受。并非这次的对手中有什么厉害人物可以刺激到他的战斗欲望,而是因为终于要把近日来渐渐熟练起来的修行成果在这一战中顺便练练手。
  武者将自己新琢磨出的技能应用于实战时的兴奋欢欣,与孩童细细把玩新得到的心爱玩具相去不远。艾里也不例外。
  全军的调动指挥有纪贝姆等人掌握,无需他操心,他又不希望有己方的士兵在侧,免得动起手来束手缚脚地没法畅快施为,索性便放胆直冲入敌阵深处,放任自己沉溺于战斗的乐趣之中。
  这次他作战的对象虽只不过是一般士兵,但以新的技能来作战,便像是用过去从未开启的另一只眼睛来看待战斗,那种新鲜感完全盖过了对手的平淡。
  作战时因为不断在使用真力,要维持体内的真力平衡,对于吸纳自然力的量、速的控制便和平常颇有不同。
  除了应付敌人的攻击外,要顾及身体自然散失掉的力量,行动间和抵挡敌人攻击的真力损耗,同时还要算入每次攻击敌人时放出的力道,及时地精准估算身体已经耗费和将要耗费的真力来控制身体吸纳转化外力的速度,维持力量的平衡。
  细说起来相当繁杂,不过实际动起手来,艾里的心自然而然地变得沉静而灵动,对身周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又好似置身事外般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沉着地将一切都纳入算中。
  思虑变得澄空明澈,而战斗像是变成了一场虚拟的游戏。能够影响战局变化的各个因素,仿佛化作一条条无形之线,而艾里则游刃有余地在这些线之间穿行舞动,非但不显仓促狼狈,反而说不出的洒脱自如。
  ‘咳、咳、咳……咦?艾里今天打架好像打得特别好看呢!’
  被护在黑旗军后方安全地带的萝纱闲闲没事干,眼光在战场上溜来溜去找乐子时看到艾里战斗的场面,不由出声赞道。
  附带一提,她玉体无恙,那‘咳、咳’的声音不是咳嗽,只是磕瓜子的音效罢了。
  此时黑旗军和拉夏军混战成一团,她的魔法难以区分对象,派不上什么用场。而身为圣女,在大家都辛苦卖力时当然也不能没什么事做,只好留在战场上当大家的精神后盾,带包瓜子边磕边看热闹杀时间。
  尽管萝纱对武道不懂行,却也感觉得出来艾里打斗时的架式气势已与过去有所不同,动作之间不知如何给她一股十分协调流畅的感觉。
  原本战场上人们相互厮杀的景象总是弥漫着躁动混乱、杀戮尖锐之气,但艾里所在之处,氛围中某些无形的空缺、失衡却像是随着他的动作被填补、调和,氛围自然而然地变得完满协和。
  在这融合协调之间,就算艾里要同时应付数十倍的敌人,真正掌控局面的人依然是他。
  ‘嗯……简直有点像是在跳舞呢!好看!好看!!’目光不自觉地没法移开……
  或许是艾里制造出的那般奇异调和感,与舞者起舞时肢体的协调美感有着某种相通之处,看得越久,萝纱便越觉得艾里打起来的样子比顶尖舞者的舞蹈还美。
  相较于当是看舞台表演一般以纯欣赏眼光来看战斗的圣女,与艾里交上手的拉夏人就凄惨到谷底了。
  明知必败还被各自的领主当挡箭牌地丢到战场上来阻挡黑旗军已经很可怜了,在战场上还被绝对优势的黑旗军压着打随时可能丧命更是悲惨。
  但既然已经沦落到这惨境,好歹该在战场上尽力一拼,也算死得畅快吧?
  可惜遇上艾里,所有人竟不知怎么回事地完全被他压制住,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只能按着他的步调走,死也死得憋闷冤枉。这才是最最令人发指的事。
  艾里直冲敌阵的嚣张行动和那非同寻常的战斗表现,渐渐引起越来越多拉夏人的注意。不甘心让他继续张狂下去,拉夏士兵们的战意空前地激扬起来。
  艾里成为集中拉夏人恨意的目标,大群拉夏军中最勇猛的将士朝他那里涌去,他所遭受到的压力也比之前要沉重了许多。被艾里撇到后头的黑旗军战士与他距离甚远,难以接应,见此情形许多人不由担忧起来。
  然而,敌人的敌意也好,自己人的忧虑也好,艾里浑没留意。甚至连敌人的攻击变得更犀利这一点,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此刻他眼中,并没有真正映出敌人的影子。
  艾里潜心专注于真力使用和控制平衡,战到酣处,他发现自己渐渐进入了一种原本未曾预料过的特异状态。
  战斗得久了,以能量变化这个角度来分析判断战局成为了习惯,艾里惊讶地发现那满布视野的敌兵在自己眼中也开始变得虚化,有些像是纸扎的人儿,只是一种象征性的符号。他真正看见的,只是在自己身体与外界之间能量的变化、流动。
  大概是因为此刻艾里感受上的着眼点已发生变化,用来监护身周状况的偷窥大法所感应的景像竟也随之生变。
  他‘看’到的,渐渐不只是具体的形像,而是能量的流转幻化。难以用色彩或具体形态来描述,能量就是能量,艾里就是那样明明白白地感觉得到。
  一开始他还有点不安,有些担心自己是麻痹大意了,看不清敌人的具体动作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可千万别在阴沟里翻船才好!而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过虑了。
  应该说,将战斗以能量流动的形式来看待,反而有助于自己更明晰地掌握战局。除非敌人用毒或是抛掷型暗器,所有的攻击同样也是因为能量才具有伤害力。
  清晰地察觉出能量动向,便等于是掌握了敌人动作的本质,反而能摒除干扰。
  四周士兵朝他发出的攻击虽然纷杂,若一般人用眼看的话恐怕已是眼花缭乱,但以能量的形式来看,事情就显得简单很多,只要避开所有显示出攻击特征的能量,或是以更强的能量反击回去就行!
  想通此节,这种与他实力相距太远的普通敌兵来得再多,也全然无法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他杀敌的力量源于外界,不需要自己出力,打了这许久更是连疲累感都没有。
  艾里边打边开小差地想着,若有办法同时吃饭睡觉的话,恐怕就算是打上一辈子自己也不会累垮。这种感觉,实在颇为奇妙。
  艾里越打越爽,可怜那些拉夏士兵却越打越是胆寒。一开始圣剑士的打法还算是有人味的,但越打下去,他的实力非但没被耗弱,给人的压迫感反而越来越严酷了,甚至连原先的人味都消失了。
  在与他遭遇的拉夏人的感觉上,自己简直是在和一个不犯失误也没有弱点的神祇作战!
  任那些拉夏军人原先有多愤怒,那些怒火都早早化作冷汗流光了。只可惜,这会儿他们想逃,却也没门儿了。
  艾里打出滋味来,看哪里拉夏人多就往哪里凑,想退散开的人也被他死缠着没法脱身,直打得拉夏人叫苦不迭。
  不过这趟实战对艾里当然是收益多多。不仅技艺更熟练,还体会到了能量转化和偷窥大法融合应用的妙处,对新的战法也有了更深的理解,他越战越是精神抖擞。
  虽然对手与他的实力差距极大,却仍是让他觉得很过瘾,恨不得就这么一直战斗下去,让他再多感受一些、多探索一些!
  打得正是淋漓畅快,艾里渐渐发现周围的敌兵似乎变得稀疏了,还道是自己横冲直撞下冲出了战区。将身前最后一个敌兵打倒在地,他意犹未尽地放眼四望,想要杀回战场再找敌人厮杀一场。
  却没想到,这一抬眼,他愕然发现战场上不知何时竟没剩下多少穿着拉夏军服的人了。
  ‘拉夏人都上哪儿去了?’他错愕道。拉夏军不见了,总不能拿自己的部下当虐待对象。
  附近的黑旗军战士听见了,大声应道:‘不用找了!已经完事收工了啊!剩下的拉夏队伍已经逃走了。’
  ‘啊?这么快就打完了?’
  那战士哀哀叫起来:‘那是您兴致太高了!打了半天,我们大家可是已经快累趴了!’
  被他这么一说,艾里一留意天色,才发现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相当一段时间。看来是自己沉迷战斗忘了形,才觉得时间短暂。
  他查看了一下黑旗军队伍的动向,军队正在料理伤亡者,整肃队形,看来纪贝姆他们没打算追击败兵而是要继续向前进发。艾里便折回,和大家会合到一处。
  ‘路瑟安就在前头。我们还是趁胜赶到那里去吧!我知道战士们打过一战已经累了,也不打算让大家今天接连作战,只是想守在那里,免得拉夏的国王大臣们又搞什么古怪。’
  没人对艾里的决定有什么异议,军队重新整理好后,便立刻往路瑟安前进。王都周围的官道大路平坦好走,加快黑旗军的行程。天色还没黑,路瑟安城高耸的城墙便自山坡那端出现在黑旗军的视野中。
  路瑟安是一座修缮得很完备的坚城。城池的地势要高于四周,城墙高厚坚实,没有什么毁伤痕迹,炮楼、箭塔、护城河一应俱全。要想攻破这样一座城池,恐怕会比较麻烦……
  随着路瑟安城的全貌逐渐在黑旗军人的眼中清晰起来,许多人在打量城池的同时,心中不由生出了类似的想法。
  然而当距离再拉近,大家陆续发现路瑟安竟是城门敞开、护城河上吊桥也是放下的、更有一小队人马候在城门前时,惊异的吞吐气息声在黑旗军各处响起。
  目测过去,城门那点人只有数十人。凭这么点人马当然不可能是守军,反而更像是前来迎接黑旗军的……可是,可是这是拉夏的王都耶!怎么可能!?
  黑旗军疑窦重重地行到路瑟安城前,那队守候的人马也迎了上来。当先之人锦袍华服,头上一顶黄金冠冕烁烁生辉,看这服饰和他身后群臣的礼数,他竟是拉夏国王罗德尼亚特五世本人!
  艾里勒住马头,扬手示意黑旗军暂停前进,自己转过头与身后的萝纱青叶等一众同伴交换了疑惑的视线。罗德尼亚特五世一副和大家相见欢的样子,究竟是打什么主意?虚张声势的空城计被人用过太多次,早就不流行了啊!
  想起在赫鲁原野战前纪贝姆说过的那句‘倒也未必’,艾里觉得攻城战大概真是打不起来了。
  他回身向萝纱等人道:‘看样子拉夏国王有话想和我们说。不急行动,我们先去看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正转身想要再靠近些,与对方谈谈看,便听见青叶微带忧虑的声音:‘要过去吗?难保他们不会在设计什么……’
  那又怎样?这个可能固然是有的,但为了这个而畏缩不前,也不是黑旗军首领该有的作风。
  艾里知道如果是青叶处在自己的位置,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在意此事。她会这么说,该是因为担心自己吧!
  想到此节,艾里心中一动。青叶是这般,萝纱对此又是如何的反应呢?
  看向萝纱,她却全无忧容,一边策马走到自己身边,一边说道:‘我觉得不必谨慎过头。就算他们搞什么古怪,艾里和我一武一魔,应该也能照应得来。’
  ‘你和我?’听出她话中隐含的意思,艾里错愕地反问。
  ‘当然。人家国王都亲自出面,他们想谈话的对象当然是我们黑旗军的头领人物。我既然是二圣之一,当然也有份儿出面。’
  萝纱的口气全然一派理所当然,比艾里还更先向前走出:‘咱们走吧!’
  在她身后,艾里忍不住摇头而笑。这便是萝纱与青叶的个性差异了。
  刚要动身过去,艾里忽然望见城门下发生了些变故,和萝纱一并勒住了马头狐疑地观望。其余众人也多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原来他们这边耽误了这一阵,城门前等候的一行人约莫是以为黑旗军对他们怀着戒心不愿靠近,罗德尼亚特五世便只带了一个搀扶他的侍从,主动脱离其他人往这里走来。
  姑且不论双方敌对的立场,单是一国之主不顾危险地只带一人去到另一势力的阵营中,这本身已经够不同寻常的了。
  略一揣想,人们便明白拉夏国王这么做是在显示自己并无敌意。他亲身来到黑旗军的地方,如果敢有什么妄动的话,自然是不用想再活着回去了。另一方面,既然一国之尊不惜深入险境,也足以证明他确实有话不得不说。
  双方的距离很快便接近到可以相互看清楚面目的距离内。统治拉夏的国王看上去只是个有些畏畏缩缩,将近老年的平凡男人。
  虽然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极力挂着与他尊贵身份很不相称的谄媚笑容,却仍无法完全掩饰从最底处流露出的畏惧惶恐。想来若是还有别的路可走,他是怎么也不愿意亲自来和黑旗军作这么近距离的对话吧!
  趁着国王走过来的时间,艾里淡漠地看着他,同时在心里剖析他的心态。不过不管对方看上去有多悲惨,他都没有同情敌人的意思。自己做过的事,就得自己承担后果。如此而已。
  ‘我是拉夏王国国王罗德尼亚特五世。两位一定就是黑旗军的圣剑士和圣女了?’罗德尼亚特五世走到黑旗军之前,仰头望着当先的两匹马上的艾里和萝纱。
  形式上的自我介绍过后,果然一张口便是一串的马屁:‘久闻二圣高洁端方,气度超凡,远非寻常草莽枭雄可比。今日有幸亲睹两位风采,果然……’
  ‘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自己都打到他家门口了,还说什么‘有幸’?
  艾里也懒得听,直接截断他话头:‘难得陛下移动贵躯亲自过来,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呃,’国王的尴尬神色只维持了一瞬,随即又细眼笑得挤成了一线:‘黑旗军的各位勇士远道而来,我理当出来迎接,应当的、应当的。另外……’
  听他话声微顿,显然后面要说的才是正题,大家都打起精神,看这拉夏国王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们拉夏也准备了些薄礼作为慰劳。如果圣剑士、圣女允许的话,请让我叫人呈上来。’
  从一开始的普洛汉将军,到这一路过来,都不知道打过多少场仗了,现在来慰劳,不嫌太迟也太矫情了吗?看来,关键在于这份‘薄礼’究竟是什么了。
  黑旗军众人不由都被挑起了好奇心。艾里暗道不管拉夏国王的礼物是什么,既然大伙儿都在这里,量它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应许了。
  罗德尼亚特五世侧身向城门下候着的臣子们一击掌,便有一队侍从向这里行来。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尺来方的小箱子,看起来倒有可能是装着财物。侍从从城门内鱼贯而出,一个接着一个地拉成长长一队,竟是走个没完没了的。好不容易城内不再有人出来,看前头那一队长龙,起码有七八十人了。
  黑旗军的人当是看戏般看得兴致盎然,艾里身后已有人在小声猜测箱子里究竟是什么宝贝了。埃夏把身边大个子德鲁马的头拉低,凑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一定是拉夏国王知道打我们不过,只好破财消灾,送上财宝来求饶啦!这趟我们可发了!!’想到将有钱入帐,埃夏眼中光彩灿烂。身为黑旗军财政的管理者之一,他似乎有朝着见钱眼开的歧途上滑落的趋势。
  ‘可是,就算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如果是送给我的话,当然算很多了,不过用来换一个国家的存亡,就不大够份量了。’德鲁马提出他的猜测:‘我猜这里头是比金银值钱千百倍的珠玉宝石。’
  听他这么说,埃夏眼中的拜金光芒一时间几乎比最明亮的宝石还耀眼。可惜,这光芒旋即黯淡了下来,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可是……看他们的步子不是很沉,箱子里就算是钱,该也多不到哪里去呢!’
  青叶在一旁听他们猜来猜去,心中不由暗暗好笑。若这些箱子里真的只是财物,那么只要黑旗军攻破路瑟安的话,这些东西本来就会成为黑旗军的囊中之物,还用得着他们拿来贿赂?假如拉夏人不是太傻的话,便该不会指望靠这么蠢的手段来救命。
  众人猜测间,捧着箱子的侍从已经来到近前。知道这些人太过靠近,恐会引来黑旗军的顾忌,罗德尼亚特王命他们在自己身后停下,整齐地排成几列。
  艾里下马走上前几步。仍是存着防备,他没有靠得太近,只是问罗德尼亚特王:‘罗德尼亚特王陛下客气了。不知这里头都是什么?’
  艾里和青叶一样,一开始便否定了箱子里装的是财物的可能。不过除此以外,他一时也想不出会被国王认为可以化解黑旗军怨愤的东西是什么。
  罗德尼亚特王恭敬地侧开身子以方便艾里他们看清那些箱子,随后向众侍从发出简短的命令:‘打开。’
  侍从们应声打开各自捧着的箱子,微微将箱子前倾,方便黑旗军的人看清箱内之物。
  一瞬间,带着嫌恶排斥感的浅浅惊呼声在看到箱内事物的黑旗军人中间蔓延开。
  那些箱子中,摆放的竟全都是用石灰处理过的头颅,里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后排的侍从被前面的人影挡住,看不到他们手上的箱子,不过想来里头放置的东西应该也不例外。
  这里有七八十个侍从,便意味著有七八十颗头颅。艾里快速扫视过能看清的头颅,就算死人的面貌会和在生时有所差异,他也很肯定这其中并没有自己认得的人物。
  站在较前的萝纱反射性地掩住鼻头,露骨地显露出恶心。
  艾里挑了挑眉,讶异道:‘这是什么?’
  ‘这是敝国大胆冒犯黑旗军的罪臣普洛汉族中八十三人的头颅。’罗德尼亚特王强忍着恐惧陪着小心道:‘除了普洛汉潜逃未归外,他全族人的头颅都在这里了。愿这份薄礼能平息各位的怒气。’
  ‘普洛汉亲族的人头?’
  拉夏国王是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普洛汉头上来为自己开脱,让普洛汉的这些亲族来承担黑旗军的愤怒?
  艾里终于弄明白罗德尼亚特王的用意。而此刻,他的心思却忽然抛开了眼前的拉夏国王的事,飞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些就是普洛汉将军全族亲人的头颅。比尔最恨的人,最终也遭到灭族的噩运,竟是和比尔境遇没有多大差别!
  这或许就算是报应吧!而如果比尔人也在这里,看到这一幕,他又会作何感想?
  怔怔望着这数十颗头颅,艾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普洛汉正沉溺在美丽的梦境中。眼眶下有着浓重的暗影,憔悴苍老了许多的脸上,浮现出恍惚的笑容。
  在梦中,有温暖豪奢的华宅,那是他在王都路瑟安中的府邸。恍恍惚惚间,普洛汉看见自己走进家门,家人和仆人欣喜万分地冲出来迎接。
  洗过一场畅快的热水澡,身上的黏腻异味一扫而空,干净柔软的新衣服顺地贴在皮肤上的感觉是那么清爽舒适!桌上摆放着许多自己喜欢的珍馐佳肴,热烘烘的香气闻着就让人觉得踏实。
  一边大口填塞着热烫的食物来温暖冰冷干瘪的胃袋,一边把这次出征所受的劳累和得到的经验向长子索林姆,还有乖巧地随侍在旁的几个儿子一一述说。
  最疼爱的小女儿就坐在膝上,不时噘起小嘴送上甜吻。美丽的姬妾环绕在身边,殷勤地服侍着自己。冶艳柔媚的眼波,丰润欲滴的红唇,若有若无地诉说着她们的渴切……
  多么舒适美好的一切……太过舒适美好了,所以普洛汉很清楚自己只是在一场梦境中。这一切,恐怕这一辈子是再也没机会重新拥有了。
  现实世界中盖在身上的薄毯挡不住深重夜露,丝丝寒意钻入骨髓,被未散的梦中温暖反衬得更加刺骨。心伤悲苦的感觉,一点一滴地从绮丽温暖的梦境表面下渗漏出来。
 
 
 
只看该作者 158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七章 ~应对之方~
 
  当早上从梦中醒来时,普洛汉发现自己仍然是身处城郊偏远僻静处一座年久失修,久无人居住的荒宅之内。
  宅内处处蛛网密结,残余的破烂家俱看上去一触即垮。堆积在屋中每个角落的尘土年代太过久远,已经凝结成灰暗粘腻的污渍,其中还不时有鸟雀猫狗之类的腐败动物尸体。
  空中的霉味和灰尘,令所有踏足于此的人喉头发痒。
  这样的地方,一般人只要稍有别的选择都不会想待在这里,就算是乞丐,也会嫌弃这里太过偏僻荒凉,难以找到行乞的对象。
  但是,普洛汉却像是把这破屋子当作了舒适的豪宅,终日都窝在这屋子的角落里。
  自昨天进了这个宅子,他便一直无力地倒卧在那儿,除了偶尔拿出干粮吞咽外就没怎么动弹过。
  僵直的身体、灰败肮脏的面容、涣散无光的眼神,如果有认识他的人在此,必定会震惊于原本声名赫赫的大将军,怎会变得这般萎靡潦倒?
  短短时间里,他的容颜像是憔悴苍老了数十年,昔日的霸气更是不剩分毫,像是什么人从他身上抽干了生命力。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徒有几分普洛汉过去形貌的躯壳。
  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将军自然清楚,同时他也很清楚是什么令他憔悴至此。
  就算是在白日,被人抓住杀死的梦也时时纠缠着他,有时他甚至分不出那是梦境还是现实。这让他的精神急遽耗弱。
  还有那个少年领队冷冷的话声。
  ‘在让你用性命偿罪之前,我会先让你沦落到穷途末路,众叛亲离的地步,尝到最悲惨凄凉的滋味。’
  平淡的语气,却更反衬出话语间渗透出来的刻骨憎恨和决心,如噩梦般时时在普洛汉脑中萦绕。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冰冷得无法呼吸,身体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普洛汉大半生周旋于战场上以及凶险的官场上,听过的比这恶毒凶险的威胁也不知有多少了,却是从未如此惧怕过。
  因为现在他已山穷水尽不复权势,也因为从那少年的眼神中,他看得出来他心意的坚决,也看得出来他的胸有成竹!
  这句话不能算是威胁,而是对即将成真的现实的一个宣告。
  现在,他的话已经可以算是实现了。从高高的将军之位跌落下来,成为被母国和敌国共同通缉的战犯,连跟随自己的骑士团也打起了捉住自己献给黑旗军来自保的主意,身边再无可用之人,真的是众叛亲离了。
  从骑士团那里逃出来后,他甚至变得害怕接触人群。到处都挂着自己的通缉画像,连自己一手培养出来、跟随自己多年的队伍都背叛了自己,还有什么人能够相信?
  而且,在他逃离洞窟没多久后,便又被那使双镰的少年领队跟上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也是孤身一人,没有带着别的黑旗军士兵,但光是他一个人,已经足够具有威胁性了!
  普洛汉也曾全力偷袭于他,却都被对方轻易化解。不过对方并没有反击,只是以讥诮的眼神让他体会到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没有能力自保。越来越意识到这少年之可怕的普洛汉,只能选择逃走。
  不熟悉当地地形的他,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他。也是害怕再被他找到,普洛汉便一直龟缩在不会有人去或是不被人注意的阴暗角落里,除非必要绝不露面,过着除了吃、睡等必须生理活动外就是整日发呆的生活。
  随着日头升高,阳光忽地跃上了普洛汉的脸,僵卧的躯体终于有了些许动弹。他抬起手遮挡直射眼睛的阳光,眯着眼从掌下的阴影向外望去。透过残破的窗框,外头的天空明亮得刺眼。
  脑袋空白了片刻,他恍惚地想着,自己有多长时间不曾堂堂正正地站在日光下了?只有在阴暗肮脏、远离人群的地方,自己才能找到些许安全感。好像老鼠。
  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在悉悉索索地动,他一脚踩下。尖利的老鼠叫声撕裂了人的耳膜。想到刚才还觉得自己和这种东西相似,将军燥怒地啐了一声。
  不过,他并没有把死老鼠一脚踢飞,而是躬身拣起,小心放到一边。身上的粮食又快吃完了,有这只老鼠,还可以把冒险出去买东西的时间推迟些。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够继续活下去,他可以忍耐。只要能活着就好。
  至于远在路瑟安的家人,他已经尽量不去想起。这一辈子,大概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他们了,只希望他们过得还好……
  宅子外荒草丛生的院落中,忽然传来‘咯’的一声轻响。这会被一般人忽略的轻微响动,却在普洛汉身上引发了巨大的反应。
  刚才耽于思绪的恍惚神态立刻被紧张所取代,他的身体猛然绷直,呼吸变得浊重,急急扭头望向声音传出处的神态惊骇如一只惊弓之鸟。
  在看清那声音原来是一截枯枝从树上落到地上发出的,他才松了口气,额上却已见汗。抹掉冷汗,他不自觉地出声安慰自己:‘不……不要紧的。不会是他……我已经甩掉他了……’
  刚才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他本能地以为会看到一个握着黑色双镰的瘦削身影,幸好不是他……是自己神经太紧张了……
  院外的阳光太耀眼,普洛汉转回头看着屋里的灰尘发呆。视线横掠过园子另一边时,似乎曾映出一道黑影,本已收回视线的将军蓦地呆住。
  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移动视线望去,片刻前还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并插在腰后的双镰黑沉如墨,淡淡和普洛汉对望的双瞳泛着嗜血的杀意。而少年的姿态却十分安然,只是交叉了双臂靠在树下,静静等着什么。
  普洛汉的瞳孔蓦然收缩。
  终究还是被他找到了……
  他猜得到接下来的情形大概会是怎样。少年不会立刻上来杀了自己,但他将时时刻刻跟在自己附近,只要自己回头望,就一定能看到他。
  但是,普洛汉也并不能确定自己真的不会在下一刻被杀,因为少年的那双眼睛透出的是真正的杀意。
  从这双眼神中,普洛汉明白这少年有可能继续维持平静,也随时有可能动手行凶。杀和不杀,完全取决于他对自己的观察和他当时的心境。
  或许是身为猎物的敏感,令普洛汉能在某种程度上理解这少年的心态。之前已经明白,自己似乎曾灭了这少年的村庄,他是为了复仇才对自己紧追不放。
  仇人多受一分恐惧、痛苦的折磨,显然会让他复仇的快意也更增一分,所以他才想延长、加深自己的痛苦而暂时按捺住不动手。
  但是,倘若自己果真当他永远不会动手,可以安心地不去理会他时,他的杀意不再得到安抚,下一刻那镰刀恐怕就会真的勾走自己的命!
  永远在死亡和恐惧之间挣扎……这样的日子,比真正的死亡会好上多少?
  ‘我已经不敢出来见人,像肮脏的老鼠一样缩在暗处了!就连这样,也不能让我安心地活吗!?’
  少年冰冷的目光下,普洛汉痛苦地搂住头,颤抖不止的身子紧缩成一团。
  ‘这些头颅中难道还藏了什么宝物不成?’
  艾里收敛回心神后,故作不解地向罗德尼亚特王问道:‘陛下把贵国将军亲族的头颅给我,究竟有何用意?我可没有收藏这种东西的癖好啊!’
  ‘我知道普洛汉那罪臣擅自发兵进犯贵军的领土,必定给黑旗军带来了些麻烦和损失,也惹得黑旗军各位不快。唉,事前我虽竭力反对,只可恨过去我未曾察觉普洛汉的野心,被他掌握了太多兵权,他早已拥兵自重,视王家权威为无物,完全不听我的命令。说来惭愧,我身为国王,竟没法号令自己的臣子,事事受他挟制,真是拉夏王室的耻辱……’罗德尼亚特王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絮絮叨叨地说道。
  ‘所幸黑旗军果然不愧是战无不胜的强者之师,打得普洛汉的逆军一败涂地。收到这个消息时,我真是喜不自胜。承贵军之惠,我拉夏王室终于能摆脱普洛汉的挟制了!’
  ‘普洛汉给贵军惹了这么多麻烦,不免也有黑旗军的战士因此伤亡,必定有所怨愤,拉夏终究是要做个交待的。于是,我便抄了普洛汉的家产,处死他所有的亲族党羽。虽然还不知普洛汉他人藏到哪里去了,没有办法将他交由贵方处置,但现在先将普洛汉之党的头颅献上,希望能消弭贵军些许怒火,也以告慰那些死于普洛汉挑起的战火的英魂!’
  好不容易将话说完,罗德尼亚特王不知圣剑士反应如何,忐忑地快速扫了一眼,却见艾里只是很有耐性地听着,面上淡淡得看不出喜怒。
  ‘哦?原来是这样啊!’见国王的话告一段落,艾里平淡地开口应道。
  说了这么多,反正拉夏国王就是把战争的所有责任都推到普洛汉身上就是了。
  ‘那么,我们到路瑟安的这一路上还是不时和贵国的军队打起来,不知又是什么原因?’
  ‘呃,那些都是一些地方势力的军队。前两年普洛汉专权之后,王室的权力日益受人轻慢,许多地方领主也脱出了王室控制自行其是……普洛汉的势力虽然垮台,我们也还没有办法立刻恢复对拉夏的控制。那些与黑旗军为敌的军队,都是那些领主私自派出的。就算贵军放过他们,我们日后也是要一一惩戒他们的。’
  罗德尼亚特王倒也辩白得一干二净,还真像是无辜的受害者一般。这份倒转乾坤的功夫,不由得在场听着的黑旗军人不心生佩服。
  艾里似笑非笑地听着。国王辩白完毕,下面大概就是要套近乎了吧!?
  ‘其实,自从黑旗军奇迹般崛起于南部,我便十分钦佩仰慕能缔造如此奇迹的圣剑士和圣女。对黑旗军,也一直是抱着很友好的感情。我们南方各国相对来说,都算国小力弱,有凯曼在旁觊觎,本来就该集合众国的力量来应付共同的强敌,而不是把力量耗在内战上啊!相信圣剑士自能明辨是非,不致把剑挥向应该是盟友的一方,平白让真正的敌人在一旁窃喜……’
  艾里笑笑地听着,心中却看得通透。早前组织南部联盟的时候,他为了方便自己继续扩张侵略而推三阻四,不断从中阻挠,这会儿时势一边倒,他倒说得好听了。不管是地方领主的事,还是普洛汉的‘拥兵自重’,拉夏国王为了保命,看怎么样有利便说什么样的话,根本没几分能信。
  在凯曼发动战争之初,艾里便进入了神圣联盟,多少知道各国重要的动向。他记得普洛汉之所以在拉夏得势,风光一时,便是因为给拉夏打下了不少土地,扩张了拉夏的势力。
  那时拉夏便对周边实行侵略政策,自不可能是羽翼未丰的普洛汉一人能说得算的。这层干系,罗德尼亚特王终究是怎样也撇不清的。
  可叹普洛汉一生为罗德尼亚特王奔走征战,临到失败时,他所卖命的主子却杀尽他族人,将一切战败的责任都推给他!
  毫无情谊可言,只从厉害关系出发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政治便是这么肮脏的一回事吧!?
  艾里并非心怀热血,一尘不染的单纯青年,遇上残酷之事便会生出幻灭之感。虽然厌恶感终究无法消除,不过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难懂,为了黑旗军,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也不惜亲自去做。
  但是……他在心中再一次提醒自己--绝不要让自己陷入不得不用这种龌龊手段的境地!
  将注意力转回拉夏国王身上,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试图说服艾里不要对他采取报复。艾里对这些话过耳不入,迳自考虑着自己该如何处置拉夏呢?
  这时,一个黑旗军士兵忽地从后面直直向艾里小跑去,看来风尘仆仆,似是远路赶来有消息要禀报。
  本来这种双方国主统领交涉的场合,除非是有紧急军情,一般的士兵怎么也不该上前插一脚。但艾里先前曾下过一道命令,若是有关比尔的消息可随时通传。因而艾里见这士兵过来,料想现在以黑旗军的情况,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急的军情,那恐怕是比尔的消息了。
  ‘对不起,请容我走开片刻。’他向罗德尼亚特王一点头,便和那士兵走到一边说话,直接了当问道:‘是有关比尔分队长的消息吗?’
  ‘是。我是比尔队上的人,夏恩副官派我回来报告有关队长的事……’
  原来夏恩接管分队后,不想无功而返,还是决定继续追击普洛汉那支骑兵队。耐心苦候一段时间后,果然搜寻到了他们的踪迹。
  当时,长期藏在洞窟里不敢到外面的骑士们的体能已经差到了极点,几乎是一被黑旗军发现,看到黑旗军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状态都占绝对优势,那些拉夏骑士们便弃械投降了。
  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在被俘的骑士中并没有发现普洛汉将军。从骑士们的口中,他们问出普洛汉在不久前的一个夜里忽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至于比尔,自从离开队上便也失去了他的下落,应该是还在追踪普洛汉要复仇。普洛汉人在哪儿,比尔自然就在哪儿。
  夏恩在派出一半人手把战俘押送到临近由黑旗军控制的地区进行处理后,便带领剩下的一半人马四处找寻比尔或普洛汉的踪影,不过至今尚未有成果。
  唯一对搜寻有些帮助的,是骑士们所说的将军没有带走坐骑的这条线索。只凭双腿行走短期内不可能走得太远,而且无论是黑旗军还是拉夏控制的区域内,普洛汉将军都是被缉捕的对象,他很难利用驿站、渡船,所以不大可能去得太远,搜索范围可以就圈定在他的失踪地点那一带。
  这边艾里凝神听着士兵的报告,被晾在一边的拉夏国王看他一脸凝重,不知是收到了什么重大的军情,也不知是否和拉夏有无关连,自己这条命到底能不能保得住,心中忐忑不定,脸色也时青时白。
  好不容易等到圣剑士听完那士兵的话,眼巴巴地又看着他转向另一边,去和那像是军师幕僚的年长男人说起了话。
  罗德尼亚特王觉得自己现在的感觉,就和当年等候父王宣布王位继承者名单时一般难熬。
  烦躁下,国王随意打量了那年长男人几眼。这人一身不起眼的布衣,掺着许多白丝的灰发不修边幅地覆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脸面,感觉上只是个不起眼的半老之人罢了。
  想想圣剑士丢下贵为一国之王的自己,却和这等人物去说话,国王的心中颇觉不是滋味。若非眼下情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他早就发作出来了。
  忽然间,那年长男人似乎窥看到了国王心中所想,抬起头往他这边瞥了一眼。罗德尼亚特王心一悸,不敢再望。
  ‘比尔那边有消息了,我先赶过去。拉夏这边,国王说的话可以当放屁,怎么处置……你看着怎么对我们有利就怎么办吧!’艾里附在纪贝姆耳旁交待道。
  拉夏国王费尽心思弄出来的那套说辞是真是假都无所谓,他也没心思去为普洛汉亲眷的死鸣不平,身为黑旗军的首领,只要按着最有利黑旗军的方式去做就好了。
  反正这拉夏国王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是要直接吞并了拉夏,还是杀了国王设一个傀儡,把拉夏变成黑旗军的附庸,或是让拉夏加入联盟而从此不敢再作乱,怎么样都行。
  纪贝姆比自己精明百倍,对黑旗军事务也更了解,定能作出最有利妥贴的判断。罗德尼亚特王人就在眼前,已经再无自保的筹码,相信纪贝姆提什么条件,爱怎么鱼肉他都无法反抗,自己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看纪贝姆会意地点头,艾里便回身向拉夏国王微微一笑:‘对不起,突然有急事要处理,容我先走一步。’
  好歹这也是决定一国命运的重要场合。殷殷盼了好久,对方居然就这么临阵抽腿走人?罗德尼亚特王张大了嘴,一副呆相,愣愣地发出不连贯的句子:‘可、可是……我……你要怎么……’
  ‘有关拉夏的一切事务,都交由这位纪贝姆先生决定。陛下直接和他交涉就可以了。’点了个头,艾里便迳自回身和黑旗军中其他人又交代了几句,策马向来路疾驰而去。
  不知为何,圣剑士临去时那该算是谦和有礼的态度,却令罗德尼亚特王有股不寒而栗之感。
  望向纪贝姆,先前还觉得他其貌不扬毫无贵气而心存鄙薄,现在看来,却觉得那覆没了大半张脸的长发下不知究竟藏了什么心思。从那不怀好意微微勾起的一边嘴角,他揣测不出这人究竟是想拿自己怎样……
  没来由地,他隐约有种自己被圣剑士交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怪物手上的感觉。
  比尔高高坐在山道边的一棵树上。就在前方不远处,逃亡的将军无力地倒在地上。不过,这并不是比尔终于下手杀了普洛汉,只是普洛汉自身已虚弱至极,走到这里时支持不住,自己一头栽倒在地。
  普洛汉并非有什么目的地,只是当比尔跟在他身后时,他便不由自主地迈动脚步想拉开些距离。纵然明知凭自己现在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再抛开他,这种努力只是徒劳无功,但他也不能停下脚步。
  因为在他和比尔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就算普洛汉为求生而作出的努力多么微不足道,比尔都不会下手,而一旦他自己放弃了,那便是这趟复仇之旅的终点。
  经过这相当一段时日的追踪,普洛汉的精神和体力的消耗都已近极限,现在终于支持不住了。不过,他昏倒后比尔并没有过去对他做什么,也停下脚步,跃上枝头休息。
  这些天子,他也消瘦憔悴了几分。不单是普洛汉一个人受罪,作为追踪者的精力消耗也不小。当普洛汉因为恐惧而发恶梦的时候,比尔往往也因为梦见村子被屠、亲人被杀的情形而惊醒过来。
  复仇的这段日子里,这种梦变得更加频繁了。原以为复仇会让自己心中失衡的那一部分变得平和些,但是心头的负担好像只有变得更重。
  晚夏的山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很舒服。身下坐着的树枝被吹得上下轻轻摇晃,颈后过肩的发尾也被风吹动,弄得比尔脖子有些发痒,不过他倒也不觉得讨厌。
  望向不远处那一动不动的人体,他的头发和衣角也在风中微微晃动。只这样看,根本没有‘那个就是仇人’的感觉……
  比尔忽然觉得气氛太平和,自己也太放松了,他忙把想法转到复仇之事。
  自己的追赶确实给普洛汉身体和心灵上都造成了很大压力,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已经是到底线了。再逼迫下去,恐怕他自己便死了。是现在就去了结他性命,还是再等等?
  正在犹豫间,他看见普洛汉的身子一动,看来是终于醒转过来了。比尔便决定还是暂不动手,从树上一跃而下,静静等着普洛汉的行动。休息到此结束,新的追逐开始了。
  普洛汉坐起身来,呆呆往比尔这儿望了一阵,似乎才重新回想起自己的处境。看他神色渐渐恢复清明,比尔以为他会起身继续逃跑,却见他摇摇晃晃地向自己直直走了过来。
  当被追捕者不逃走,反而主动走向追捕者时,自己该怎么应付?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比尔一时有些无措。还在思索的时候,普洛汉已经走到他的身前,比尔索性不再多想,冷然而立看着普洛汉,想先弄清他到底想干什么。
  普洛汉形容憔悴,脸色差得就像是死人一般,晃动得厉害的身体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倒,面上有种濒临崩溃,或是已经崩溃的特异恍惚迷乱之色。
  ‘噗通’一声,他双膝跪地,身子虚软地伏在地上。伴着怪异的咯咯声,从咽喉深处响起嘶哑的声音。
  ‘我说……干脆杀了我吧!’
  比尔‘嗤’的一声冷笑:‘撑不住了吗?忘了你是显赫一时的拉夏将军了吗?若是死在这种荒坡野地,可不大好看啊!’
  ‘别说了!我这样,死了还轻松一点吧!?求求你!既然要杀我,就痛快给我一刀吧!我已经完了!反正都没希望了,为什么还要再受这种罪?我不是你的大仇人吗?为什么还不动手!?’
  普洛汉一边怒喊着,一边支起身,就要往比尔插在后腰上的镰刀刃上撞去!
  比尔只想着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死,急急一个旋身避过,一脚将将军踹到树下趴着。
  ‘你以为你有选择走哪条路的权力吗?你觉得死比较轻松,我可不见得就让你称心如意!’
  ‘你不杀我?’
  普洛汉扶着树摇摇欲坠地重新站起身来。无神的眼中,仍是没有半分生气:‘又不是非你不行……你不杀我,我自己也可以死!’
  想起自己身上也有佩剑,他拔出剑来反手就刺向自己腰腹。然而剑尖还没触上身,剑身便被比尔以镰刀勾住抛上天空,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普洛汉也不着急,剑一脱手,他便索性全力向另一边冲去,一头撞向那棵大树。
  这一次同样也是半路就被比尔截下。比尔一掌拍在他头上,掌劲虽化去了穿颅破脑的力道,还是打得普洛汉脑中一阵发晕,再次倒在地上,一时半会无力起身。
  ‘……呵呵!啊哈哈哈哈……’
  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普洛汉没有试图起身,反似放松了身体,口中笑个不停,笑声已透出一股疯狂之意。
 
 
 
 
只看该作者 159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八章 ~解脱~
 
  ‘笑够没有!?’比尔皱眉喝了一声。
  笑声渐渐回落,普洛汉有气没力地哼道:‘其实要死还真是简单……就算没有刀剑可刺,没有树木可撞,我只要一直这么躺下去,也会慢慢死的。谁也阻止不了!’
  比尔脸色沉凝。普洛汉说的没错,存心赴死的人,总有办法死去。况且,如果死亡已经能威胁得了这个人,跟踪也就没有任何作用了。能够以缓慢方式折磨普洛汉的方法已经失效了。
  普洛汉见比尔好一阵应不出声,这还是他第一次占到了上风,又纵声大笑起来。
  笑到正酣畅处,忽地右手上传来一阵钻心剧痛,普洛汉惨叫起来。抬手一看,只见右手食指已经被削去一块皮肉,鲜血流淌不止。
  虽然对武人来说这只能算是小伤,但十指连心,这份疼痛却要命得很。
  痛呼声中,比尔的话声冷冷传来。
  ‘你以为只要不怕死,就可以轻松了吗?’
  普洛汉从痛得泛着泪光的眼中,看到少年扭曲狰狞,充满恶毒意味的脸。原以为除死无大事,但普洛汉却再度生出了强烈的恐惧,拚力挣扎起身子向后退却。
  而所有无谓的努力,被比尔简简单单地上前一脚踩住普洛汉的胸膛便宣告抹消。
  ‘你……你想怎么样?’普洛汉嘶声道。
  ‘如你所愿,让你死。只不过,我的杀人技术不算太好。’说话间,镰刀轻巧地滑动,又从普洛汉臂上带下一片血肉。
  ‘本来我希望能慢慢来,杀你个十天半月的。但以我的水准,大概只能撑个七八天你就会断气了,真是可惜。’
  疼痛刺激着普洛汉的神经,比疼痛更可怕的还有比尔的话,令普洛汉陷入恐慌的境地,瑟瑟地全身发起抖来。
  比尔的意思很明了,他终于要下手杀人了,但他不会给自己一个痛快,而是要零割碎剐地让自己受尽痛苦才能死去!
  虽是武人,但普洛汉出身贵族,养尊处优惯了,上阵打战也多是坐阵指挥,极少负伤,对疼痛的承受能力实在不高。他尖声叫喊着请求比尔干脆地下手,不要再折磨他。
  杀猪般刺耳的呼喊刮搔着耳膜,好像脑浆都在被翻搅一般。刚才溅到手上的鲜血,有种让人恶心的黏腻感。不断滴落到地面的血滴,红得像会烧灼人的视线。
  老实说,比尔从来都不喜欢杀伤人的感觉。
  将不适感抛到一边,他让自己去回想亲人被杀死的情形。所爱的人们在无辜被杀时,也受过这样的苦楚。现在是让凶手偿还一切的时候了!
  重新稳定下心意,比尔一边思虑着下一刀要割在哪里,一边向地上的男人踏上一步,黑色镰刀高高扬起,便要挥落。本是与凶恶无缘的长相,这一刻却显得凶残凄厉,眼眸中闪著有如真正恶鬼般的嗜血光芒。
  ‘比尔住手!等一下!!’
  正在这时,一道属于第三者的喝止声忽然从上空响起。比尔暂缓下动作,抬头望去,便见一条人影从半空中急速飞来。
  普洛汉惊骇欲绝之际,见有人阻止少年,不由起了一丝希望,但望向那急急落地的人,他却发现这人自己居然是识得的。
  ‘艾里?’
  比尔唤出来人的名字的同时,普洛汉也脱口道:‘莱文法师?’
  唤出印象中的名字后,他才突然记起这莱文法师就是令自己军队一败涂地的人,也是黑旗军的首领圣剑士,脸色立刻又变得比刚才还难看。
  前几日艾里在路瑟安那里接获夏恩派来的士兵的通知后,便即刻赶往比尔的队伍所在之处。知道比尔的事不是人多就能帮得上忙的,因而这一次他独身前来,没让萝纱等其他人跟着。
  在派人传信回黑旗军和艾里赶路的期间,比尔队上的人也在继续查找有关队长和普洛汉的消息。
  幸好比尔身背镰刀的形象给人的印象还挺鲜明的,艾里一和夏恩等人碰面,夏恩正好查到了比尔的下落,他便全速赶了过来。
  艾里才不理会普洛汉有何感受,将这里的情况扫过几眼,他大略掌握住事情状况,深深皱起了眉。
  比尔迥异于常的神态,表明复仇的意念果然在他的心智中占据了很大的份量。这件事自己还是非阻止不可!
  因为比尔原本朴实的个性已经因为那桩仇恨而扭曲了,如果眼下任凭比尔虐杀普洛汉,让他的双手为了复仇而染上残虐血腥,这件事今后必定会长留他心底,永远地对他的个性产生极阴暗负面的影响。
  就算不考虑久远的事,眼下的仇恨已经成为他生活的支柱,等到他杀死普洛汉结束了复仇,一下子失去心灵支柱的他该为了什么而活?也许就此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生活,也许选择自己放弃生命,那时的麻烦才叫人头大!
  ‘为什么阻止我?’比尔沉声质问艾里。
  横眉冷目强抑怒火的神态,让艾里明白如果自己说不出像样的理由,比尔他恐怕立时就要翻脸。
  显然,若自己空口说白话尽说些什么为他好之类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听的……那该怎么跟他说呢?
  ‘我……我不是要阻止你复仇。’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艾里临时改口道:‘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比尔一脸怀疑,不加思索地拒绝:‘不需要。复仇的事我只想自己来。’
  ……真是不可爱的小鬼!当初刚认识时,明明软巴巴地很好欺负的。
  艾里心底犯着嘀咕,面上却不露端倪地应道:‘你误会了,我也不是要插手。只是我知道你必定希望仇人多受痛苦,先前我得到了一个能给普洛汉最大打击的消息,所以才想在你动手之前,让他先听到这个消息。’
  ‘哦?是什么消息?’比尔这才缓下神色问道。
  ‘你该知道前几日黑旗军打到路瑟安吧?你知道在城下发生了什么事吗?’艾里作出轻狂之态,得意地笑得前仰后合:‘那位拉夏国王怕死得很,一见面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这位普洛汉将军的头上,说他……拥兵自重、独擅专权什么的,所有的战争都是他挟制王室而发动的。普洛汉为了他的国王陛下辛辛苦苦打过那么多场仗,到头来却成了叛国的逆臣,被国王当作替罪羔羊,真是可笑啊!’
  普洛汉听得面色如蜡。虽然他平日为人跋扈,却确实不曾对王室生出二心。倾尽一生之力来侍奉的对象,竟然这样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的效忠,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身上!
  乍听到这样的消息,便像是支撑生活的支柱豁然坍塌,任是心性多坚强的人物一时都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普洛汉失控地大叫起来:‘不可能的!陛下不会这么做的!!你说谎!’
  艾里只是冷眼瞥着他丢出几句话:‘你值得我费功夫欺骗吗?不然你以为除了黑旗军,拉夏也费那么大劲来捉你是为了什么?’
  虽然他是想阻止比尔下手杀普洛汉,但普洛汉犯下的罪孽本就死有余辜,艾里自然不需对他客气。
  狂躁不已的普洛汉闻言,突然静了下来。结合他的遭遇,再推想国王的为人,他知道艾里说的恐怕确实是实话。
  ‘不单如此,’艾里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下去:‘为了讨好黑旗军,安抚我们的怒气,他还抄了你的家,把你所有亲族的人头送到我的面前。说来也真好笑,你自己不知毁掉了多少人的家庭,最后自己的遭遇却也和他们一般无二!嘿嘿,七八十颗人头一个接一个地送上来,场面还蛮壮观的。虽然我个人是觉得人头又脏又没用处,还不如直接送钱给我……’
  ‘住口!别说了!!不会的……不会的……’艾里刻意说出的恶毒语句被普洛汉的吼声打断了。激烈的吼声过后,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濒死猛兽般的呜咽声。
  当这压抑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立时化作不像成年男人会发出的凄厉哭声。任何人只要一看便能明白,普洛汉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像是婴孩般把身子蜷作一团,放弃了一切动作,只是撕心裂肺地嚎啕不已。
  普洛汉哭号一阵,身体猛然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重新支起身扑向比尔脚边。比尔嫌恶地让开一步,不愿让他触碰,只见普洛汉仰起的一张脸上涕泪横流,糊了满脸,所有的筋肉都因为悲恸而扭曲变形,向比尔嘶声喊叫。
  ‘杀……杀了我吧!我也没什么好活的了……你想怎么杀都随便你!只求你让我死吧!!’
  这般高大的男人,竟哭得如此狼狈难看!比尔不自觉地又后退开一大步。他完全无从想像这与昔日在索美维村带队屠村时威风凛凛的那个将军会是同一个人。
  心头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杀意竟似乎渐渐退却。
  在察觉到这一点时,比尔一阵骇然,忙在脑中重温亲人死去的一幕以再鼓起杀意。对这没来由的动摇觉得不安,同时也是专注于重新稳固内心,比尔的眼神因为有些心不在焉而变得迷茫。
  ‘这就是你这么久来日思夜想要做到的吗?’
  像是应和着他心中的疑虑,艾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褪去了刚才的轻浮激狂,只剩下一种直指人心的平静深沉。
  ‘这个男人确实不是东西。不过,经过了这些事,你也该知道他就算曾经看起来很强、高高在上,不过他只是个被人拿来使唤的工具罢了。一到没有用处的一天,就会被他的主子当垃圾一样地抛掉!’
  比尔因为心中动摇而变得空茫的眼神,令艾里以为他对自己的话过耳不入,不由有些暴躁起来。
  一把拖过他的手臂拉低他的身子,逼得他靠到普洛汉近前,让他看清普洛汉此刻卑微凄惨的模样,艾里怒声质问他。
  ‘你要完成的复仇,就只是杀掉这么一个已经生不如死的可怜虫?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下手啊!打一头快死的狗很爽吧?杀了他,你就可以自我安慰已经复了仇,从此逍遥自在地过你的日子了!’
  突然贴到近处看着普洛毫无尊严趴在地上哭成一滩烂泥似的丑态,比尔无措地睁大眼睛,模糊地感到胸口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猛然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
  一瞬间从他心口涌现的,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觉,连他自己一时也分辨不清楚。
  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的仇人,同时也是个被忠心侍奉的君王背叛,更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人。
  无论本人的品性怎样,他的遭遇实是相当凄惨。
  在知道普洛汉的遭遇之后,比尔觉得原先盘踞心头的那口令自己坐立难安,只想让仇人尝到最大痛苦的戾气竟已变得淡薄许多。
  对着这样一个人,一时竟提不起什么嗜血凌虐的念头。
  并非是因为同情,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去同情杀死自己亲人的人;也不是忘怀了亲人们被杀时的惨痛,比尔知道自己此刻对普洛汉的恨意依旧浓厚。
  只是,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这样的人物,值得自己投入那么大的恨意吗?
  况且,普洛汉已经因为艾里带来的消息而陷入了绝望。一个生活中再没有任何光亮的人,确实如艾里所说活着还比死了更痛苦,自己杀了他还是给他解脱。已经再没有复仇的余地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直以来,都是杀相普洛汉将军复仇作为自己的生存目标而奋斗至今。其间也经历过许多风霜波折,如果不是有复仇这个目标,以过去自己的软弱性子,绝对是早就放弃而变得一事无成。
  然而,好不容易才等到复仇的最终时刻,却在还没来得及做多少事时,便在一晃眼间发现能为复仇做的都已经做完,再没有可做之事,胸口好像忽然空出一个大洞,不知该拿什么填补。
  强烈的错愕和失落,压得他一时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
  ‘喂,你……还好吧?’
  见一旁的艾里直瞪着自己关心探问,比尔茫然地眨眨眼,发现有许多水滴从眼中扑簌簌落下,这才醒悟到自己不知不觉地哭了出来。
  一旦落泪,便再也止不住了。虽然觉得在艾里面前哭很丢脸,更不用说这样的自己好像变得和旁边哭号得不成模样的普洛汉是同一水准,但是泪水就像是自有意志一样,拚命地流个没完。
  难堪之下,他颓然坐在地上双臂拢膝,把头埋在两腿间的空隙中哭泣。虽然不能阻住哽咽之声,至少可以隔断别人的视线。两腿下方的地面迅速被水打湿了。
  本以为会被艾里取笑,但是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比尔哭了好一阵,他感觉到艾里走到自己身旁半蹲下。并没有出声劝慰,艾里只是轻轻拍抚着他的肩膀为他顺气。
  艾里知道比尔这一场大哭是必定要哭的。不该劝,也劝不住。
  自从村子被毁后,他大概便一直只想着复仇,始终没有好好哭过一场。
  眼下终于放下此事,压抑了许久的悲哀才终于能够发散出来,这是好事。至少这一次他留下的是清澄的泪水,而不是血水。
  从比尔眼中落下的每一滴泪水,都会把郁结在他心中的愤怒悲伤带走一分。等他自己哭够停下来,所有的梦魇便就此远去了。
  那时的比尔,便可以没有负担地重新开始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了吧!
  在等待的间隙,随同艾里而来的比尔队上的战士们也赶到了。艾里考虑到如果让比尔手下的人看到队长哭得这么放肆,或许会影响到比尔今后统率队伍的威严,便打手势叫他们不要靠近。
  比尔的哭泣让艾里感到终于搞定心头大事的安心;而对丝毫不能引发他同情心的普洛汉那歇斯底里的哭号,艾里感到的便只有吵耳和不耐。他赶紧把普洛汉拎着送到夏恩他们那边,让他们负责看押,等带回黑旗军后再按他曾经犯下的罪行来审判处置他。顺便,还让夏恩他们埋灶生火,弄出食物和热水来准备午休。
  等到比尔终于哭够,从臂弯中抬起红肿双眼时,便见艾里递过来一条热烫的毛巾,轻松地招呼道:‘拿去敷眼睛。若是被夏恩他们发现你眼睛红得像兔子,你回队上后大概会被取笑上好一阵子!’
  ‘夏恩?’比尔茫然地重复这个名字,转头四顾,才发现自己埋头哭泣的时候,周围发生了不少变化。
  普洛汉已经不见了,夏恩等好些个自己队上的人正在不远处忙着准备午餐,艾里手边一盆拧毛巾的热水显然也是他们那边烧的。
  ‘对不起……我想大家可能不会再愿意忍受我的任性了……’比尔一边用毛巾捂着眼睛消肿,一边从毛巾的缝隙中传出话声。
  ‘还有,我擅自带领分队脱队追敌的事,也十分抱歉!怎么惩处我,我都无话可说!’
  丢开仇恨的影响后,他似乎又恢复了几分昔日靦腆的个性,不再那么冰冷锋利,难以亲近。
  回想起不久前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而与分队分道扬镳的事,他只觉十分羞惭,不安地不敢抬起头。而后一句,则是因为擅自行动而向艾里致歉。
  比尔犹豫的嗫嚅,让艾里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大概是因为之前离开分队的事而担心大家不再接纳他。
  艾里慨然笑道:‘不用想太多啦!我和他们谈过,他们始终还是欢迎你的。既然普洛汉的事情已经了结,你便不会再有那么轻率的举动,自然就没什么不好的了。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至于擅自行动的事……’稍为一顿,艾里故意放慢了语调卖关子,果然成功地引出比尔忧色,方才轻笑道:‘……当然要罚!今后黑旗军要打的仗还多着呢!你就在战场上用立下的功劳来偿还吧!’
  看到比尔又惊喜又是惭愧的样子,艾里感觉他变得更容易调动出情绪了。这样容易逗弄的他,总算可以与印象中那个靦腆朴实的乡间少年融合到一处。
  比起过去一年多那个老是一副死气死样、面孔冷得要结冰的无趣小孩,还是回复本性的他要有趣多了。
  ‘对了,艾里你刚才那些话我约略能明白,但还有一部分的意思,我听不大懂。’
  片刻后,比尔将话题转到另一面,问出了刚才哭泣时不断盘旋于脑中的问题。
  ‘你的意思像是说我要复仇的话,不该仅仅是去对付普洛汉,而是该做些别的事情?但指使人毁掉村落的人就是普洛汉啊!复仇的话不向着他,还能去找谁?’
  艾里看比尔的情绪已然稳定,看来是可以和他理性地谈话的时候了。突然失去复仇这个目标后,比尔需要有新的努力方向,艾里希望这次谈话能为比尔免除一段迷惘时期的迷惑和痛苦。
  ‘像普洛汉一样受人指使而挑动战争,把自己所受压力怒气发泄到无辜平民头上的人,在这块大陆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和索美维村类似的悲剧,过去不知发生过多少,未来也不知还会发生多少。而普洛汉已经是死狗一条,再没有力量可以做什么,杀不杀都无所谓。你死去的亲人真正想得到的安慰,除了你自己能好好地生活下去之外,应该便是希望让类似的悲剧不要再发生吧!所以把怨恨放在普洛汉一个人身上没有什么意义,都只会令你陷在仇恨里爬不出来,永远没有办法轻松自在地为自己而生活。因此,倒不如把力量投入阻止这种悲剧产生的根源上去。’
  静静听着的比尔并没有反驳,看来是接受了艾里的话,但却垂下头丧气地接口。
  ‘这我明白……可是只要还有战争,就没办法阻止这类的事吧!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什么?’
  ‘喂,黑旗军这么大的靠山,你怎么忘了?’艾里眨眨眼,道:‘我指望能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安逸平和的天地。但是战争中不是我吞你,就是你吞我,要求得长远的和平安宁,只有让战争结束。所以咱们要做的,都是一样的事哪!咱们一同努力吧!’
  ‘咦?我以为……’这回换比尔猛眨眼了。
  ‘我一直以为咱们黑旗军只是得过且过地撑下去哩!艾里你真有打算要结束战争嘛?可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比起凯曼还差得远吧?’
  ‘黑旗军还不够强大,这是实情,我不否认。’嘴上说是这么说,抱胸而立,远眺天际的艾里,却没有半分气馁泄气的模样。
  他果然接着道:‘不过这些天,我也考虑过大陆上的情况,有了些盘算。眼下拉夏已经不能再捣乱,依附追随它的那些国家自然也闹腾不了多久,南部各国基本已经形成一股稳固的势力。集合南方各国之力,便可以筹措出一支极具规模的军队。虽说还不是凯曼的对手,但也勉强能在和凯曼的战争中站得住脚了。’
  ‘而我从各地得来的情报中知道,神圣联盟北方区域虽然大半土地都被凯曼占据,但是圣爱希恩特的新王,’想起比尔也曾卷入黎卢的王室内斗中,他补了一句:‘就是我们在黎卢时的三王子弗里德瑞克,你该也知道的。他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先前趁着军队还没有受到致命伤害时便主动退避往大陆东面沿海的岛屿,保存了大部分实力。现在那一带的岛屿已成为反凯曼的中心,吸纳集结了许多北方区域的反抗凯曼的力量,现在应该已相当壮大了。’
  ‘另外,我还得到消息,西方因为达鲁王领的叛乱而长期陷入战乱的塔思克斯帝国,内战终于将近尾声。相信过不久,它便可以抽出人手在凯曼的后院放火了。或许这三方任何一方的力量都不足以和凯曼对抗,但如果三方联手合作,集合起来的力量绝对能胜过凯曼!只可惜目前凯曼控制的区域太广,完全隔断了三方联系的通路,难以相互应援……’
  比尔听他说了一大堆的军情,终于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你、你是要……’
  ‘不错!我相信三方携手合作的意愿是不用怀疑的了,关键就看我能不能突破得了凯曼的封锁防线,顺利与另外两方取得联系,共同制订出妥善的合作作战计划了。若能成功,到时塔思克斯、圣爱希恩特和我们南方联盟三方按著作战计划协调行动,相互配合,就不信凯曼还能嚣张得了多久!’
  ‘你、你的意思……’比尔干咽了一下口水:‘难道你要亲自去联系圣爱希恩特和塔思克斯!?你是黑旗军的首领啊!这任务太危险了,不能让你来做!’
  艾里眉毛都不抬一下,漫不在乎地应道:‘不是我自傲,我们这一拨人该是南方个人力量最强的人了。如果有人能突破凯曼的封锁,那便一定是我们。况且详细的作战计划,也只有三方的首领亲自见面才能议得妥当……’
  话音未落,比尔忙着劝阻道:‘可路途上必定很危险。你要是有个万一,黑旗军就完蛋了啊!’
  ‘如果没办法与另两方达成联系,就只有被凯曼各个击破,挨个等死的份儿。’
  艾里以冷静的口气让比尔了解这绝非夸大,而是不得已的现实:‘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为了能够生存下去,我们必须尝试。这是结束战争唯一的手段。’
  换上一个笑容,艾里不容拒绝地望着不安的少年:‘当然,比尔,你是会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共渡难关的吧?’
  ‘当然,为了结束战争。’比尔点点头,又苦笑起来:‘况且,我能说不去吗?’
  ‘别答应得这么不甘不愿啊!’艾里胸怀大畅,开心地揉揉比尔的头发:‘心胸放开点。往好处想,这环绕大陆大半圈的旅行必定很精彩刺激,不是吗?’
  ‘是、是!如果能有命回来的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间,夏恩在那头挥着手喊道:‘喂,午餐弄好了!走慢一步的话,大概就又没有了喔!’
  艾里和比尔对视一眼,同时跳起身来发足狂奔过去。
  比尔大步奔跑着,清爽的轻风拂开了挡住眼前的发丝,上头蔚蓝的晴空开阔空远。
  艾里的笑声近在身边,前头夏恩几个正相互嘻闹着等待自己过去。
  一边跑着,比尔一边模糊地想着:‘艾里说的是呢!前方的旅程定是十分精彩美好的。’
  ~下期预告~
  为了与圣爱希恩特和塔思克斯连结同盟,协同与凯曼作战,艾里等人踏上了新的旅程。
  从临海的盟国那里得到了水手和海船,他们往东海进发,去寻找圣爱希恩特人隐迹的岛屿。然而,扬帆出海几天后,他们却发现在海上唯一能倚靠的船员,竟是凯曼王国的奸细?在茫茫大海中,双方展开了一场难分胜负的争斗……
  屋漏偏逢连夜雨,跟水手已经斗得焦头烂额了,居然还遇上风暴?遇上风暴也就罢了,艾里的船居然被送到了海上最强的海盗团面前!
  沦为海盗的人质,与拥有女王般凛然气势的海盗女王见面之后,艾里等人哭笑不得地发现,面临贞操危机的不是萝纱、青叶等女性,反倒是男子之身的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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