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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玄幻小说《莎拉是巫女》作者: 火绒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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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6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七章 净土 吉莫拉小路~

 

  阴雨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天空终于在一个悠闲的午后放晴。初春时节这种潮湿的天气在东部的平原是很常见的,于是阳光充足的日子就显得格外珍贵。街道上十分热闹,人们拿出快要发霉的东西晒太阳,晒什么的都有:会冒泡泡的辣椒,红色的芥草,皮料衣物,毛毯等等,还有一些吸足了空气中的水分快要死掉的棉虫,挺着肚子,耷拉眼皮,望着过往路人。

  这个东岛小城名叫吉莫拉,是莎拉四处辗转后所到达的第三个城镇。前两个──黑妖精城塞洛巴,和花妖精城兰迪摩亚──已成了爱兰格斯的领地,那里随处可见嘎帝安的驻军,布告栏无一例外地都贴上了对莎拉和萨克的通缉令。为避免不必要的纷争,萨克干脆放弃进城,宁可多旅行一段时日,直到能找到适合居住的房子为止。

  一个小时前他们来到这里。吉莫拉的大部分居民都是人类,也有极少数的其他种族。比如在街道的拐角处就坐着一个弹吉他的树人,看上去有一百多岁了,却有一副独特年轻的嗓子,曲子的旋律十分动听──不过话说回来,树人的寿命大多很长,一百岁的确只能算个年轻人。

  萨克抱着莎拉在他面前走过,稍停了停,在帽子里丢了几个金币。莎拉在面纱底下向树人笑了笑,一双灵活的眼睛满含温暖的善意。她仍然不会走路,这些天来鞋底几乎是干的,两条虚软的腿虽比开始强健些,却还不足以支撑沉重的身子,只能暂时由萨克抱着走路。

  当然,这也是莎拉比从前安分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在经历那些事后,她也实在没有太多心情招惹不相干的人。假如换作从前的莎拉,非得仔细把这些地摊上的稀奇玩意儿全都摸上一遍,由衷赞叹一番,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尽管莎拉已经不再需要水和食物了,萨克总也改不掉一些习惯性的关怀。“你渴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后来他发觉这么问反而使莎拉难过,便下定决心不再提一个字了。

  莎拉却喜爱看着他吃东西。确切来说,她对他的各种习惯感兴趣起来了,因为既然要一起生活,她就必须了解萨克。

  令她惊讶的是,事实上她一点也不了解他,和之前将近两年的时间比起来,反而是这短短几天给了她更多的认识。她以为萨克喜爱喝冰凉的麦酒──像所有男人那样──但其实他爱喝葡萄酒,而且只喝一点;他讨厌甜腻的气味,哪怕是淡淡的味道也会让他皱眉;他懂得的语言很多,无论哪个种族的人他都能与其自如地交流,人类语尤其标准,几乎听不出口音,只有留神听一些卷舌的词,才能分辨出些许乡音。

  “你是哪儿人,萨克?”在旅店吃东西的时候,莎拉凑近他问。

  “和你一样。”他回答,笑了笑,开始改说带有西岛赤路姬口音的语言,“我出生的村庄名叫约达,在西岛的东北部。”

  “哎呀!”莎拉捧着脸叫道,“你竟真的有家乡的口音,而且比我还严重呢!”

  “你那古怪的笑容是什么意思?这很可笑吗?”

  “是的,很可笑!因为我一直认为你是某个国家的贵族,贵族一般是不会有口音的。唔,不过这样一来,我感觉你更接近一个普通的人类了,这挺好。”

  萨克显出不太好意思的神情,丢下刀叉,用餐巾抹嘴巴。“想要了解我,你有足够时间,莎拉,不必急于一时……这叫我怪不自在。”他拿起盘子对她说,“在这里稍等,我很快回来。”然后走去付账。

  莎拉望着他的背影,胸口扑通直跳,一种相同的红晕爬上白皙的脸颊。她感到困惑了,心里想:也许他和我一样,我们……都还不太适应身份上的转变?噢!真是的,我还以为他在这事情上有多么老练,却不过和我一个程度呀!想到这里她居然还得意起来。

  她回过头,身边已经坐了个两个魁梧的陌生人,混合了酒臭和体臭的难闻气味迎面扑来。“啊!”惊吓中的莎拉低叫了一声,感到有点失礼,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陌生人嘿嘿笑,喉咙像是被干酪卡住了似的,发出“嘶嘶”的声响。他说:“小姐,干嘛用布遮着脸?害羞呢!啧,你真年轻,让我猜猜你有多大……十五有了吗?”

  “我看不止,瞧!”另一个家伙用左手扯掉莎拉的面纱,右手已经搭上了少女的手背。他面目可怖,细眼眯成缝。

  两个男人眼中都充满下作的笑意。莎拉顿时明白了,眼睛直冒火星。

  “哎哟!真脏真脏,走开!”她急忙抽回手,拼命擦拭,试图抹掉鸡皮疙瘩的感觉。

  “脏?”细长眼瞪得老大,“再说一遍?”他一巴掌捏住莎拉的脸蛋,削尖的指甲把她的脖子划破了,渗出血丝。

  汗涔涔的手心贴住了皮肤,让莎拉感觉恶心。霎时愤怒在她的身体里炸裂开了,前所未有的沸腾感上升,某种热流剧烈翻滚,燃烧,像有个猛兽将要从胸口蹿出来。

  “见鬼,别碰我!”她猛地大吼,要不是两条腿使不上力,她真要跳起来狠狠地揍他们一顿。

  她实在很想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明白对女士应有的最起码的尊重。结果令人难以置信,她的猛兽真的跑出来了!一道诡异的紫光像游蛇一般,迅速蹿上对方的身体,莎拉听到了两个男人惨烈的呼救声,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旅店的客人闻声走过来,把他们包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发表各自意见。莎拉感到慌张。萨克大叫着莎拉的名字,穿过人墙,见到这副光景,急切地把她抱起来。

  “萨克,我……”莎拉想说点什么,但从萨克的眼神里察觉到相同的不安。

  “别说了,我们走!”魔导士打断她,一刻也不愿意多捱下去。

  ―――

  两个逃亡的人类又一次离开小城,向一个未知的目的地前行,进出前后甚至还不到半天的时间。原野上的细草重新沾湿了旅人的靴子,上午的泥浆还没晒干剥落,新的泥浆又粘了上去。他们脚下狭窄的小径缓缓向上升,阶梯的棱角越来越模糊,直到连成一片开阔的泥地。

  莎拉用下巴抵着萨克的肩膀,无精打采地叹气。她心里有个声音:“也许刚才,我该隐忍一时的受辱,让那两个人摸个够?如果他们还能算得上人的话……这样一来,萨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闷闷不乐,我们或许能在城里呆上一阵子了。”

  不不!这实在太不像话,我从前可绝对不姑息这样下流的行为,难道我已经如此落魄,连最基本的道德观念都抛弃了?

  她不免灰心丧气,长时间积压的苦闷好像全都浮上水面。她本来多么天真乐观,现在也不禁怀疑道:“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吗?”

  “一定会有的,莎拉。”萨克回答,他好像突然灵光一闪,笑着说,“假如没有的话,我们创造一个,那又有什么难的呢?”

  “创造!这是什么意思?”莎拉抬起头来望着他,承认吸引她的并非这两个字,而是他的笑容。

  看萨克那副表情,她问他是否暗示将有什么好事发生。她心里不肯定,却得到十分肯定的回答:“我确信是件有趣的事。”而当她欣喜万分,执意要事先知道究竟是什么好事时,萨克又摇摇头故意卖关子:“这不好说,莎拉,你别抱有期望,这样才称为惊喜。”

  “在那之前,我得处理一下你的伤口。”他把莎拉放在地上,从壶里倒出清水洗净伤口,包扎起来。同时叮咛道:“记住,下次我不在时,别和任何人起冲突──不管怎样,你现在的身体不接受我的魔法治疗,得加倍当心。”

  他看伤口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透露出一种信息,就好像宁可这道口子是割在他自己身上一样。莎拉温柔地抱抱他,要他别担心。

  “说到冲突,萨克,那道紫色的,唔……像条蛇一样缠绕在他们身上的魔法,是你施放的吗?”

  “不是,你见到什么了?”

  “没呀!是我的错觉罢了。”莎拉摆摆手敷衍过去,心里犯嘀咕,不是萨克,那么究竟是哪个好心人放的呢?

  治疗完,年轻的白魔导士在林子间愉快地忙碌起来。他找到些藜兰树的嫩叶,以及少量毗桑叶,这些叶子呈现青翠柔和的色泽,轮廓完整,叶边有细小的锯齿,撕开后还能闻到类似苹果的芳香。萨克把它们整齐地排列在一块干净的麻布上面,分别涂上气味浓重的花油和香料,还有莎拉所不知道的魔法药水。她一声不吭地看着萨克做这些工作,发觉他对此很熟练,他虽然是个出色的白魔导士,却似乎更爱和大自然的药草打交道。萨克解释说,这种混合了特别药水的树叶,是治疗人类食欲不振的良药,同时也是很多鸟兽喜爱的食物。至于是何种鸟,要试过之后才知道──说是这么说,莎拉还是觉得他在卖关子,就像个坏心眼的巫师,用冒火星的棒子逗弄他的蛤蟆。啊,未揭晓的谜底真叫她心痒难挠!

  萨克把施过魔法的叶子放在空地上,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候。不一会儿来了一群可笑的矮家伙,莎拉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动物竟然也能被称为“鸟”──看看它们的秃头,圆肚子,扫帚尾巴,还有那两截好像被炉火烧掉的翅膀,哈哈,那是什么呀!

  “嘘,小声点!”萨克挽住莎拉的脖子,凑在耳边说,“你呀,可别笑得太得意,小心招来母亲的怨恨。”

  话音刚落,母亲就来了。莎拉从没见过那样华丽高贵的动物,七色的羽毛就像雨后的彩虹──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它,情不自禁赞叹,压根就忘了自己刚才是怎样嘲笑它的一群丑孩子。“那些滑稽的秃鸟,在长大后,真的能够披上如此美丽的羽毛吗?”

  “当然,说不定你也可以。”萨克回答她。他笑着搂住莲──这只极乐鸟的名字──亲切地打招呼。莲张开翅膀,就像个多年好友,欢快地咕咕叫,把羽毛撒在萨克的头上。

  真是厉害,先生!你走到哪儿都能吸引目光,如今连一只鸟都不放过!莎拉低声嘀咕。

  “上来吧,莎拉,别噘嘴。”萨克把她抱上莲的背,让她抓住一撮羽毛,自己则站在身后,搭着她肩膀,“我的小姑娘,你整天用空间移动飞行,大概还没坐过真正的坐骑吧?”

  “真正的坐骑?”莎拉瞪大眼睛,别说真正的,就连最普通的咕噜鸟她都没坐上去过。

  “不错,比起狮鹫龙,莲的飞行技术可要好多啦!”

  起风了,莲的翅膀用力扑扇,把林子间的草木吹得摇摇晃晃,莎拉心惊胆战地,还没来得及大叫,坐骑就平稳地起飞了。

  “啊啊──飞、飞起来了!我的天呀!它的羽毛多柔软,呼吸多痛快,天空多明亮……”莎拉激动地大声嚷嚷,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赞美,她怀中的一群秃毛的小极乐鸟,也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配合莎拉的兴奋,四处乱跳。

  看到她这种高兴的劲头,萨克也跟着开怀笑了:“睁大眼睛,莎拉,望一望我们的下面吧,你看到了什么?”

  “睁大眼睛!噢,你不说我也会这样,我甚至连眨都不眨呢!”莎拉偏过头向下瞧,又一阵欢呼从她嘴里喊出来,“红色的树海!”

  “啊,树海,你可真会形容!莎拉,这就是吉莫拉小路,我一直想带你来看看。”

  俯瞰之下的小路宛如一条波光粼粼的溪流,狭窄、茂密,蜿蜒曲折,向远处伸展,每一个转弯都有着优美的曲线,如同少女的婀娜。莲微微侧了下脑袋,向地面贴近,使莎拉能更清楚地看到小路的全貌。一条由金色和红色构成的小路,像是人们梦境中渴望的净土,她一时感到迷惑不解,可当她低头摘下一片红色的树叶时,才发现了“红色树海”的真相。原来这条小路上的树木,无论是栗树,松柏,橡榆枫桦,等等,全都是红色的──鲜红的根须,茎干,枝叶──就连初春新生的嫩芽,也呈现鲜艳的橘红。路面没有沙砾尘土,微风吹拂,落叶飘零下来,用红色遮盖了石阶,深深浅浅地相互交错,一些不知名的灌木撒下粉红花瓣,在这片静谧的净土上尽情飞舞。而那些闪耀着金色光芒的,不是别的,正是辛勤劳作的妖精。

  没有人知道是谁把吉莫拉变成了红色的树海──任何人都看得出它并非是大自然的杰作──也不知道创造者给予它什么样的名字,吉莫拉只是附近小城,古语中“柔软”的意思。更没有人知道它的历史上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也许是妖精或者某个魔力强大的人,在梦中对它施了魔法,也或许是对看到它的人施加了奇异的幻觉。莎拉宁可相信这是一个美好的祝愿。

  吉莫拉小路的红色,和她的发色太相像了!艳丽活泼的红色中带有丝丝金光,一眼看过去就移不开视线,萨克总是这样形容,说他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发色。他们静静地望着阳光下的树海,仿佛在回想过去,但脸上的表情又如此温和,从前的苦难和恐惧不再威胁,某种新的感受悄然萌生。

  莲飞得更低、更慢了,像是不愿惊动若有所思的两个人,小极乐鸟也变得安分,不愿打扰这两个受到洗涤的纯净心灵。路面愈加狭窄,原先高大的树木已无踪迹,只剩下野生的灌木丛,像是凭空生长的一朵朵巨大的红花。小路的末梢满是泥泞和绵绵春雨积成的水沟,一泓弯泉将它与大海相连。

  另一边连着草原,东岛特有的细草给平地铺上了一层崭新的地毯。到处可以看到成群觅食的野兽,自由翱翔的飞鸟。莎拉掉落的泪珠在空中很快飞散了。她还会想到过去的种种,好几个人的脸,他们的表情,霎时都在脑海里复苏。但她知道那都已经过去了,莎拉的骨子里不再是莎拉,那个轻信、可笑又单纯的孩子已经死了,莎拉不复存在了!

  她开始仔细体会,也体味到了萨克所追求的“平凡人”的生活,过去她认为逃避、懦弱和不负责任的表现,如今看来,却充满了那么多的无奈!噢,萨克,假如当时能完全听从他就好了……

  “莎拉,我们到了。”魔导士轻拍她的肩膀,打断她的思考,伸手到胳肢窝下把她抱了起来。

  “到了?到了哪里?”莎拉睁开迷茫的眼睛,使劲揉了揉,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她什么也看不到。

  “我也说不上,唔……但假如你愿意的话,这儿将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家──这真是莎拉听到过的最美最温暖的话,她感觉从来都不像现在这样激动,高兴简直令她无所适从,半天也说不出话。空气明明那么新鲜,她却感觉透不过气。

  “好──好啊,天哪,再好没有了!”她悄悄抹眼睛,利用萨克转身的机会,止住要命的哽咽。但她阻止不了,嗓子就像她的心坎一样渴望哭泣。“啊!我不该哭,这样高兴的时刻,我该用尽我全部的喜悦大笑才行,不然,多么对不起这桩难能可贵的幸福!”

  她果然这么做了,萨克说他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动人微笑。

  随后,萨克挑选了一块平坦的草地,准备建造房子。正如他所说的:假如世界上没有一个容身之所,那么就由自己来创造!

  极乐鸟莲,从它庞大的鸟窝里搬来了大量木材,由萨克把它们切成合适的大小。他用魔法造了一些坚固的材料作木屋框架的梁柱──这些材料莎拉很熟悉,就是组成水晶结界通道的凝固体。莎拉吓坏了,想要阻止他,以为会再次倒在血泊里。然而她的担心多余了,萨克干这些活比什么都轻松。

  他随手抓住十多块飞速旋转的石块,把它们拉成细长的圆棍子,插入地底下,而木块好像长了翅膀似的自动飞到他手里,他甚至连瞥都不瞥一眼,就能找到所需要的木材。这一切,莎拉看得目瞪口呆。

  “太神奇了,看起来雪莉是个真正的巫婆!”莎拉把身边凑热闹的小家伙们围拢在一起,抚摸它们的脑袋,自言自语,“我很高兴萨克能恢复健康,可是你们倒看看,无论怎样,恢复也该有个限度吧?”

  小极乐鸟跟着她吃吃地发笑。莎拉看看它们,看着心爱的萨克,再看这片将会是她的“家”的大草原,她便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妙。大自然一定是在欢笑,因为她正在这么做。她抬头看着蓝天,不再觉得遥远了,它就像是此刻的幸福,伸出手就能触摸得到。她想她一点也不贪心,她所要的世界其实只有小指尖那么大,而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有一个人就够了。

  建造房屋是件既费力又辛苦的工作,但也同时充满了单纯的快乐。萨克为它忙碌奔波,几乎不停歇,莎拉就在旁边看着他,陪他说话。当萨克累了的时候便走过来坐在她身边,让莎拉为他擦汗。莎拉会要求在哪里开个小窗,或者在另一边搭个凉台,萨克有求必应,完全按照她的想法去做。有的时候莎拉尖叫,萨克惊吓得脸色煞白,可这只不过是一只野猫叼走了莎拉手上的烤鱼,这时萨克便会笑着走过来,在她额头轻轻吻一下,然后继续工作。

  莎拉也通过拄着拐杖,慢慢学会了走路,虽然不十分稳健,时常跌倒,但萨克是那么高兴,一整天都勾着唇角,用温柔的眼神瞧着她。

  白天他们共同迎接日出,黄昏,进入夜晚,便坐在一起观看草原上的星空。在那段日子,时间宛如静止了一般,宛如永恒。第十一天的时候,他们的家诞生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7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八章 潜藏危机 心魔~

 

  莎拉在这片草原生活了半年之久,事后回想起来,实在是一生当中最幸福的时刻。

  越是了解草原,她就越喜爱它,就像她了解萨克并喜欢他一样。她本来担心打扰附近居住的动物们,可后来发现她几乎成了草原上的宠儿。每天清晨,阳光唤醒她的那一刻,小极乐鸟已经给她送花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两只白头黑身的飞鼠,担任传递她和弗洛尔之间的消息。她把花插进花瓶,一边拆阅信笺,一边走下楼,萨克早已起床,坐在阳光底下吃早餐。他们互相亲吻,互道早安,商量这一天该去哪儿渡过。

  “弗洛尔很好,还有孩子们也很健康,有老奥斯德尔先生教导他们,他们的魔法进步很快。”莎拉会这么说,还洋洋得意地嚷嚷,拉斯和约瑟夫是那么想念她,她觉得自己简直重要得一塌糊涂,谁都少不了她。萨克便会一本正经回答:是的是的,少了你,我们都活不下去。

  他们走出门去,到哪儿都能遇见友好的动物或者活泼调皮的妖精。无论是郁郁葱葱的山谷,林间的小径,幽泉,河川,都显示着无与伦比的魅力,深深吸引着他们,在心间留下不可磨灭的快乐记忆。还有吉莫拉小路,仿佛带有惊人的魔力,无论何时看着它,都能感受到艳丽而壮阔的奇迹──如今它成了莎拉每天必经之路,她亲切地称它为“我们家的后院”。

  他们也会偶尔离家几天,到遥远的地方做客,探望弗洛尔和曾经的大祭司先生,或者只是单纯地旅行。旅行──莎拉开始喜欢这个词,而萨克则说他在二十年前就喜欢旅行了。他到过的地方越是多,也就越渴望踏足更多的领域,“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等着去发现,深深令我着迷”。而作为一个医疗法术精湛又乐于助人的白魔导士,他能在第一时间排除异族间的怀疑和反感,赢得人们的尊重,因此总是受到欢迎。

  除了弗洛尔和少数朋友,没人知道他们结了婚──事实上没有婚礼,没有同床共枕,更没有激烈而热情的火花──在经历了不同寻常的过往,平淡和宁静并非是件坏事。

  弗洛尔拉着莎拉问到这件事的时候,莎拉涨红着脸摇头。“不,不,你不会明白的。”她慌张中带着沮丧,“我是个行尸,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身体,而且,我也没有自信能永远像这样活下去。”而萨克表示他愿意等,直到莎拉完全摒弃灵魂转移产生的黑暗阴影。他常常坐在床边等待她进入梦乡,确信恶梦没有打扰他的妻子,才默默推开门,走出她的房间。然而他淡然的双眼下隐藏着热情,谁都看得出来,包括莎拉自己。

  莎拉的身体逐渐好转,这不仅是她自己不懈努力的结果,还因为得到了血巫子雪莉殿下的魔法药材,使得她每天所做的锻炼更有效地使肉体变得强健。现在看起来,除了头发短而稀少,莎拉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了。萨克笑着说,再过一些时日,她便会和从前一样漂亮。

  每当萨克要单独出门的时候,他便会在莎拉的床头留下一颗可以呼唤他的“祈水珠”,莎拉把它们积攒起来,几乎不曾使用过。

  唯有一次──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个恐怖的预兆,命运似乎还不肯放过她──她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砸碎了祈水珠。

  那本是个小小的玩笑,不知是哪个顽皮的小东西,把有毒的蘑菇混在了莎拉的食物里,使她产生了幻觉。幻境中,她看见了爱兰格斯,墨,还有老师约代穆,那种燃烧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了──巨大的野兽,咆哮着撕裂胸膛,从她体内钻了出来!待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大惊失色,周围的草皮被烧去了一大片,空气里弥漫着紫色的烟雾,发出难闻的焦臭。

  她惊恐地尖叫,四处张望,踉跄地跑到屋子里召唤萨克回来。而在满脸担忧的萨克面前,她又畏缩了,吞吞吐吐,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心慌意乱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听见萨克拍着极乐鸟的脑袋责备它们的声音,他以为一切都是它们闯的祸,而只有莎拉知道,那是她干的!她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在那以后,莎拉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了野兽的存在──它又发作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激烈,有时甚至在她清醒的时候爆发出来。为了不让萨克担心,莎拉极力忍耐,每一次压制汹涌起伏的热流,最后都令她筋疲力尽。而且这种疲惫,又因为内心的恐惧不安,愈加严重了。

  与此同时,向来坦诚待人的萨克,也似乎有了秘密。他单独外出的次数多了起来,而且有心瞒着莎拉,只说是出门救治一些受伤的人,但具体去了哪里,又走访了哪些病人或穷人,莎拉一概不知。两人之间的谈话,也过多地出现无奈和沉默,莎拉难受极了。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一场战祸为草原的生活划上了休止符。

  那是夏日的某一天,莎拉单独来到吉莫拉城,想上集市买些单薄凉快的夏季衣裙。进城的时候,一个守卫拦住了她,要她摘下面纱,露出脸来。莎拉暗地里吃了一惊。“这些守卫全是生面孔!”由于进出多次,她早就记下了原先两批守卫城镇的巡逻兵的外貌,可这一回的守卫,不止是长相,制服,连语言都有着极大的不同。尤其是式样奇特的护肩和护腕,令她觉得似曾相识。

  “您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莎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用家乡的语言搪塞着,搜索枯肠寻找逃脱的借口。

  “摘下面纱!我命令你!”守卫提高嗓门,这次用的是不带口音的标准人类语言。

  “对不起,我不进城了!”莎拉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她看到一个庞大的身躯──莲在城门口等她,只要坐上极乐鸟的背起飞,没有人能追上她。

  “站住!”某个熟悉的粗嗓门在后面叫嚷。一个人类披着金黄色的大斗篷,十分神气地,大摇大摆走过来。

  是金先生!莎拉望了一眼,慌忙低下头,两手抓紧莲的羽毛,心跳加快──但金似乎并没注意到她,而是逮住了另一个裹头巾的姑娘。 他那五根粗短的手指攥住了姑娘的胳膊,狠狠扇了她个耳光,然后干脆利落地扯下面纱。他的动作那样快,嘴角显出残忍的笑容,姑娘尖叫着,吓得跌倒在地上,发丝垂了下来。

  “红头发?!”众人发出了混合惊讶和喜悦的低呼,就像丛林的猎人看到了猎捕的对象。“带走,只要是红头发的统统带走!”金先生尤其兴奋,急于邀功似的,揪住她的衣领。

  “这个爱兰格斯的走狗,心地多坏啊!他明明知道那姑娘不是我,却滥用巫女赋予的权力伤害无辜……”莎拉咬紧牙齿,用手遮着脸,转过头想要故意忽略眼前发生的事,心口却火辣辣地疼痛。胸中又有异样的欲望,有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狞笑着,想要钻破皮肤来到外面的世界。

  金还在拉扯姑娘的头发,呼喝着,作出威胁的嘴型。“站起来乖乖跟我走!”这个粗鲁的男人喊道,又在对方头上重重打了两下,期待听到服从的呻吟声。莎拉知道他,他向来不是个斯文人──他不懂得怎样尊重人,尤其是女人。在他的眼里,只有权力和野心才值得尊敬。

  何其愚蠢!他揍得越凶狠,莎拉越是怜悯他。上天啊!告诉我,为什么我要为了这种人压抑内心的怒火?我宁可自己冷酷无情,我宁愿抛弃可笑的良心,让我的愤怒得到解脱!噢,我是多么渴望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

  可她毕竟忍住了。莎拉紧紧地抱着莲的脖子,犹豫了一下,又放开了。

  她一把扯下面纱,冲着城门大声喊:“住手吧!金?嘎帝安先生,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她看到了金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喜。正如她想像的那样,士兵在顷刻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而那倒霉的姑娘趁人不注意,揪准了空档逃开了。

  “莎拉……小姐!”金扬起眉毛古怪地叫她,现在他可真的立下大功了,这把他乐坏了!他迅速移动到莎拉面前,牢牢攥紧莎拉的胳膊,生怕她一瞬间就从眼皮底下逃脱,力气大得仿佛能把肉体撕碎。

  莎拉从容地瞪着他,轻蔑地说:“你在干什么?这可真难想像,你从前那副谄媚的表情我还记忆犹新呢,先生!”

  “哎哟!你把自己当什么啦?说实在,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冒牌巫女!你的骑士先生呢?我恰好也想请他喝一杯。”

  “你会见到他,我敢保证,用不了多久的。”莎拉狠狠地回答他,手指间转着一颗祈水珠。金抓得她疼极了,胸口的野兽骚动不安,她开始感到忍无可忍,差点就要揉碎珠子……但这时她想到半年来的平静生活,以及萨克为她所做的牺牲,又犹豫不决了。她是多么不忍心让他看到这一幕啊!那势必意味着打破平静,继续逃亡,萨克……他该有多伤心啊!莎拉仍心存一丝希望:“倘若我再机灵些,再忍耐一阵,对萨克隐瞒这一切,也许还能继续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但她显然忘了,愚蠢的人,总是用愚蠢的方式挑起错误的战争。

  她听到金粗鲁的声音:“那个傻瓜,萨克里菲斯!竟然敢跟我们的巫女殿下作对,真是十足的蠢货!”他哈哈大笑,不仅笑声放肆,还故意引起周围士兵的哄笑。他学着萨克的语气一本正经地低声说:“我不得不背叛您,巫女殿下,因为还有比统治世界更令我着迷的事情,那就是女人……呸!下贱!我告诉你们,他根本不是个骑士,完全是个冒牌货!要论起才干本事、力气还有忠诚,我还比他更像个骑士,哈哈……”

  “闭嘴……闭嘴,闭嘴啊!”红色染上莎拉的脖子和耳朵,怒不可遏。

  野兽张牙舞爪地问:为什么要忍耐?这样的羞辱,你将如何忍耐?

  “啊?你在说什么呀!”金先生凑近她,表情夸张地问。

  走开,快走开……

  “小姑娘,你再说一遍,刚才说了什么?”

  “滚开啊!再不闭嘴,你真的会死啊!!”勃然大怒的莎拉猛然抬头,眼睛瞪得滚圆,疯狂地大吼一声,胸中的怨气顷刻间爆发。

  紫色的野兽出来了!它比任何一次都高大,雄壮,高昂着脑袋,森然狞笑。它的身形不再是缥缈的烟雾,不再是幻影,而是真实的存在,如广场上的高耸铜像一样坚固!他细致的鬃毛,每一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獠牙尖利,四肢粗壮,就好像传说中吞噬恐惧、以鲜血为生的妖兽,从地狱重返人间似的!

  “怪物啊!快上!”金吓得变了脸色,慌忙退后几步,对着士兵指手画脚。

  但来不及了。吉莫拉的上空,传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紧接着的,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莎拉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从那时开始,她就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断,她一寸一寸后退,野兽却一步一步向前,她看着它吞食了金和所有的士兵。那速度快得实在惊人!就好像老天在前一刻降下了一场疾风骤雨,以狂暴的气势走了地面上的人类,而在下一刻,又以更快的速度恢复了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等莎拉回神的时候,空气中除了一两声呼叫的余音,什么都没有留下。

  莎拉抓起面纱和斗篷,失魂落魄地丢下莲,往家的方向拼命跑。时间慢慢流逝,究竟过了多久,她对此一点毫无概念。几分钟前还是下午,一眨眼就到了傍晚。莎拉什么也不敢想像,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魔鬼!我变成了邪恶的化身!一个叫人害怕的毁灭者!

  一口气跑到木屋,莎拉重重推开门,看见萨克便一头钻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噢!萨克,帮帮我,我刚才坠入了地狱!”

  萨克什么也没说,温柔地轻拍她由于激动起伏不平的肩膀,直到她不再哽咽,可以平静地叙述。“怎么啦?莎拉,发生了什么事?”

  “呜,我不敢说,萨克,我恐怕不再是我自己了……可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别抛弃我!”莎拉不愿意抬头,反而在他的怀里埋得更深了,害怕和孤单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有一阵古怪的沉默。萨克叹了口气,抚摸她的后脑勺,低声说:“那么,听我说吧。莎拉,我正好也有话想对你说。”

  “是……是什么?”莎拉惊恐万分地抬起眼睛瞧他,那种严肃的口吻把她吓坏了。

  “我们不能住在这儿了,亲爱的,得离开这里。”

  “今天就走?”

  “是的。现在就离开。”

  “你是说永远地离开?”她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萨克。

  萨克把莎拉紧紧搂住,在她额头上、脸颊上、嘴唇上,留下急促的亲吻。莎拉感觉到他呼吸沉重,喉结滑动了几下,才用沙哑的声音说:“暂时,我们回不来了,但我发誓,总有一天会回来。啊,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干吗要这样匆忙地离开?”

  莎拉摇摇头:“我不想听。”

  “你必须听,莎拉,我希望你明白。”他转身拿起已经打点好的包裹,拥紧莎拉的肩膀,“来吧,我们现在就上路,边走边说。”

  ―――

  就在黑暗来临前,萨克降落到地面,莎拉看到了一个破烂的山洞,四周没有草木,倍感荒凉。从洞门口堆积的工具、石块和洞里飘出的气味来看,那显然是个废弃的矿洞。作为东岛荒地上面无数矿洞中的一个,它一点也不起眼,然而,洞里却有以各种形态生存着的生命。这些生命在爱兰格斯的野心所引起的战祸中受到了威胁,他们有的濒临死亡,有的无家可归;也有一些秉持正义的战士,不忍看到家园被他人占领而愤然出走。是萨克把他们带到了这个矿洞,用结界隐藏起来。

  这个矿洞被亲切地称为“阿斯贝”,事实上在不久的将来,也的确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希望”。

  莎拉在那里看到了黑妖精,花精,牛头人,树人等种族,还有一些同她一样的人类。他们或者苟延残喘,或者正逐渐恢复健康,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十分吵闹。不过看见萨克,他们顿时安静下来,亲切地向他打招呼。

  “莱奥维勒先生!”一个俊俏的小伙子扬了扬手走过来。他是个尖下巴的花妖精,绿头发,长耳朵,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的名字叫夏。

  “坏了!战祸已经蔓延到了整个东岛大陆。”夏说,神情焦躁,“吉莫拉的镇长出卖良心,向爱兰格斯投降,吉莫拉在昨晚已经成为联盟的一部分。还有桑塔和飞莫斯,不断有人从城里逃出来……”

  萨克向他点点头,又有几个男人走过来,说了大通有关战争的事。莎拉躲在暗处看着,听着,她起初连莱奥维勒先生是谁也不清楚,后来才想到那是萨克。可真的是萨克吗?这名字那么陌生──与这些逃亡的人们微笑交谈,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的萨克,竟然那样陌生!

  有人注意到她了,他们的眼神中不只有好奇、友善,还有莎拉难以想像的热情。萨克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把她领到众人面前,搭着瘦小的肩膀。

  这时洞里安静极了,病人停止呻吟,女眷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莎拉──莎拉的心简直要跳出胸膛了!

  寂静中,她听到了萨克温和的声音,他大概在微笑:“这是我的妻子,莎拉?莱奥维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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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8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九章 战祸 巫女的决心~

 

  冷飕飕的晚风吹进阿斯贝矿洞。莎拉移到萨克身后,悄悄搓了搓两臂,把手指埋在披肩底下。虽然洞里篝火很旺,她还是感到瑟瑟发抖,血液凝固,脑子也不灵活了。她想也许秋天提早来临了。

  萨克把她介绍给大家认识,每个人都笑了,吵吵嚷嚷地欢迎她。他们的脸上带着莎拉所无法理解的骄傲和激动,“终于……”“我们等了很久了!”莎拉听到这样的声音,善良人的祝福和祈祷声。为了和爱兰格斯巫女区分开来,这些受难的人们,一致称呼她为“红巫女”,莎拉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们一定是从萨克那里探听到了什么,直言不讳地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他们当然也尊敬她,却无非是出于两个原因──第一,她是萨克的妻子,说起来这些人根本不认识她,尊敬的只可能是莱奥维勒夫人;而另一方面,在这种颠沛流离的特殊时期,他们需要一个精神上的寄托,在强大的巫女面前,有另一个巫女站在他们这一边,这样的念头会让脆弱的心灵好受许多。

  “那么说来,先生,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真高兴!”夏兴奋地大笑,说他好像打了场大胜仗那样,想痛快地喝一杯。

  他看了看莎拉,抬起纤细的手臂要和她握手,莎拉却一动不动。不止是他,连其他所有人在内,莎拉全都显露出拒绝的神情。即使躺着的病人请求她弯下腰来,好让他看清楚她的脸,或者递一只手来让他亲吻,她也毫不留情地拒绝。她皱眉,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们,就好像看着某个可怖的场面。

  夏尴尬地缩回手,问她:“你这是怎么啦?”

  “莎拉,”萨克叫了她一声,介绍说,“这是夏,兰迪摩亚的骑兵团长。”

  “很高兴见到你,我叫夏,是这里花妖精的首领。”他笑了笑,又重新伸出手。

  但莎拉仍然不动,紧闭着嘴唇,好像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她的目光警惕,慌张, 从一双双盯着她看的眼睛之间游移。她能够听到他们的心声,假如她再虚伪点,忽略自己的良心,她大可以若无其事地握住面前这只手,安然地待在这群人中间,和他们有说有笑──但她做不到!

  这些异族人开始窃窃私语,皱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互相询问,肯定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这位古怪的巫女,他们所知不多,无从猜测。

  萨克也察觉到了莎拉的不对劲,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柔声说:“别担心,爱兰格斯的红眼珠已经不存在了,她看不到这里,所以你不必为大家的安危担忧。”

  莎拉摇摇头,她担心的不是这个。

  “啊!如果你是怕连累我们,那容我不客气地说一句,你也太小看我们啦!”一旁的牛头人首领杜拉姆笑声如雷,两条粗壮的胳膊在空中使劲挥舞,呼哧呼哧作响,赢得了一片掌声。这样一来,杜拉姆更来劲了,跳到莎拉面前大声说:“来吧!红巫女,和我们在一起,共同反抗爱兰格斯的统治!我们这里的人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聚集起来的,我们要用革命让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自由的可贵!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种族,各自都有各自习惯的生活,几百几千年来都是如此,绝不可能服从于一个人类的统治,更不会屈服于暴力和野心!所以我们需要你,命运的女神,请和我们在一起!”

  “对,对!我们需要你!”众人跟着喊,牛头人激昂的宣言顷刻间把凝重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战士们欢呼起来,好像莎拉已经答应了似的,好像没什么可以担心的,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一样。

  莎拉咬住嘴唇,两只手绞在一起,止不住颤抖。

  萨克蹲下身说:“莎拉,说些什么吧,呵……看在大家那么热情的份上,抬起头来好吗?我知道你也许担心自己没有魔力,帮不上什么忙,但你只要──”他突然说不下去了,目光诧异地望着莎拉,她呼吸急促,脸颊通红,她那始终抿紧的嘴唇这时张开了。

  “你们知道什么?!”

  莎拉激动地站起来,一声大喊打断了众人的欢呼,声音顿时嘎然而止。

  “别叫我‘巫女’,好像你们有多了解我似的!”她用颤抖却清晰的声音说,“命运女神?你们是这样看待我的?你们不曾走过我的路,不曾经历过我的痛苦,哪里会明白我的心情!”

  她咬了咬牙继续说:“别指望我会加入你们,别做梦了!我根本不是什么见鬼的巫女,我只是一个,长得和爱兰格斯相像的行尸罢了!和我待在一起可没什么好处,我曾亲手杀死了我所爱的人,害死了和我接触过的朋友,我的心里住着魔鬼,留神点,它会毫不留情地把你们吞噬得一干二净!”

  “莎拉,我的天哪……”萨克说,想阻止她。

  “还有你,萨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也参与了──不,或许你还领导了反抗联盟军的组织?”莎拉转向他,气愤极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说什么坦诚相待,答应我永远不隐瞒任何事,到头来还是满口谎言!你说需要我,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我的外貌,我的声音,我那第十七代巫女的身份?还是我这具破败不堪的、没有生气的躯壳?”

  随着她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沉寂,没人敢出声──萨克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莎拉……”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外头来了人,夏发出“嘘”的警告声,走出矿洞。

  夏很快折回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弟弟比诺,负责探听情报的侦查工作。牛头人首领杜拉姆立刻关切地走上来,同样担忧的还有树人首领阿尔切和黑妖精姑娘班西,除了夏,就属他们和萨克最亲近。

  萨克请求班西把莎拉带到矿洞深处去休息:“莎拉,你很累了……我们明天再谈好吗?”他抚摸她的头发,不舍地拉住她的手,把它交给班西。

  在那一刻,他悄悄叹了口气,然后振作精神倾听花妖精比诺的报告。莎拉低着头,刚才的情绪失控让她的双腿发软,只能依靠班西搀扶才能走路。她听到身后比诺用尖细的声音说,北部的人类主城将是爱兰格斯的下一个目标,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心里便有一阵说不出的痛苦。

  战争、战争,她痛恨极了!她原先还只是讨厌彼此伤害,害怕有人在她面前死去,现在则是极端厌恶了!她不明白的是,萨克──他是那样爱好和平,向往自由而平凡的生活,这样的人怎么会参与到战争中去呢?

  走到矿洞深处,莎拉才发现,这个矿洞实在比想像中要大得多。擅长改造房屋的树人把它分割成了无数个小房间,呈叶脉状分布,彼此之间由狭小的通道相连接。班西把她领到自己床边上,踢开瓦罐,挪出足够大的地方让她坐下。她显得怒气冲冲,脚下太使劲,踢破了一个罐子,“哐当”一声,把床上的婴儿吓哭起来。

  “班西小姐……”莎拉嗫嚅地叫她。

  “别叫我小姐,我不是小姑娘了,而是这个孩子的母亲。”班西抱起婴儿,心情烦躁地哄他入睡。她的皮肤乌黑,因此眼眸显得格外亮丽。

  “那么班西太太……”

  “还是叫我班西好了!噢,天哪!”她敲着额头,皱眉说,“对不起,我不该发火,可我忍不住!”

  “你在生我的气。”

  “不是。”

  “你是!别否认,我知道。”莎拉盯着她,“可是我不会道歉,我刚才说的是事实,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都会照我说的做。”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遮蔽了你的眼睛,噢,坦白说,我认为你太不识好歹!”班西低声说了句抱歉,又急匆匆地吼出来,她大概不太擅长控制音量,说起话来像钢珠滚落在玻璃上,劈里啪啦的。

  她直言不讳地说:“萨克里菲斯先生,他是个英雄式的人物,不止我这么想,夏、阿尔切他们都这么认为,我们尊敬他,就像尊敬一个领袖。倘若你以为是他怂恿我们革命,那就错了!他始终声明自己是一个圣疗师,普通的白魔导士,他所做的仅仅是治好我们的伤,给我们吃的,提供我们住的地方,不求回报地照料我们而已!噢,我不知该怎么形容,他拯救了我们!可是当我们一致请求他留下来当阿斯贝的首领,反抗爱兰格斯时,他却拒绝了。知道吗?那都是为了你。他从不在这儿过夜,哪怕再劳累,他都会回到你们的家。他什么都不告诉你,是啊,他一直犹豫,这几个月来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苦恼──这是为什么?你难道从来没为他考虑过?”

  莎拉挺直了腰,表情僵硬,她动了动嘴唇想反驳,却又被班西打断了。

  “等等,听我说完……噢,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对一个巫女大呼小叫的!”班西又羞又急,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可是,红巫女,我班西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却禁不住想替萨克先生抱屈──他是这样爱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爱,结果却遭到你如此无情的冷嘲热讽,噢,真叫人心里难受!”

  她丢下这句话,心里大概慌张得厉害,把婴儿塞在莎拉手里就急匆匆走出去,只留下不知所措的莎拉,和一个咬着手指头睡觉的孩子。

  “唉,你的母亲,还真是火爆脾气,你说是不是?”莎拉捏了捏婴儿的尖耳朵,噘起嘴,使劲忍住胸口的酸楚,“她说得不错,可她不了解啊!没有人知道,连萨克也不知道,我身体里有个可怕的怪物,总有一天,我会伤害你们啊!”

  没错,我不该责怪萨克,我要向他道歉,可是又有谁来体谅我呢?

  这天晚上,她做起了恶梦,有个面目狰狞的家伙把她推落了悬崖,在坠落的前一刻,她看到那个人竟是自己。而更令她害怕的是,醒来后发现,恶梦还在延续,现实反而更残酷。她直冒冷汗,手脚哆嗦,想起床出去走走,猛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矿洞里各个种族间正为某个问题争吵,人声嘈杂,而这个人却低着头沉默地徘徊,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是谁?萨克?”

  他清醒过来,抓住她的手:“是我,莎拉,我吓到你了?”

  一阵沉默后,两个人同时说了声“对不起”,莎拉为了刚才对他大发雷霆的事,而萨克则是因为对她有所隐瞒。他担心莎拉一怒之下离开他,焦急难耐,于是守在门口,思忖怎样解释他的理由。

  他最后还是这样说道:“我不想找借口,是我错了,莎拉,我没想到这会令你如此生气。”他说,请求原谅的最好方式就是把实情和盘托出,只要莎拉愿意,他现在就可以从头至尾一字不漏地告诉她,哪怕说到天亮也行。

  莎拉摇摇头:“不,错的人是我。倘若我没有诞生在这个世上,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萨克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仿佛嗅出了危险的讯号:“这是什么话,天哪,你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念头?”

  “假如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会理解了。”

  莎拉领他进屋子,把胸中的恶魔描绘出来,它虽然使萨克大吃一惊,却动摇不了他。“那又怎么样?”萨克说,“它并非出于你的意志,你不能把所有的罪孽全归结在自己头上,噢,莎拉,你想太多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真希望事情有你说得那么轻巧!”

  “它哪怕再严重,也不值得你放弃自己的生命!莎拉,想想我吧,假如你离开我,我该怎么办?”萨克气喘吁吁,一个哽咽打断了他的话,他立刻窘迫地把脸埋进莎拉胸膛,手臂死死地抱住她。这实在出乎意料,莎拉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激动的模样,他不是像往常那样说,“你还有我呢,依靠我吧”,却反而流露出对莎拉的依赖。莎拉想,可怜的萨克,他实在是太累了,连话也说不清了。

  可他很快恢复平静,又一次压抑了自己。

  “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带我来这里。”莎拉问。

  “就如你所看到的,为了使你成为阿斯贝的一员,为了阻止爱兰格斯的野心。”

  “这是你所希望的吗?”莎拉要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实话,“萨克,你真的希望我成为这些异族人的巫女,卷入这场战争吗?你曾对我说过,你只是希望和我过着平静而单纯的生活,就我们俩,或许还有孩子,我们可以四处旅行,随心所欲,你说过,我们会很幸福。”

  “是的,我的承诺不变,但是这些幸福都要建立在和平之上。你知道,这半年来,东岛战祸连绵,到处都有流血和战争。四个岛中只有东岛最为贫瘠,犹如四分五裂的土地,势力分散,因此对爱兰格斯来说,东岛是最容易征服的,事实上,她也几乎完全征服了这个岛,成立了青布鲁联盟。我不是希望你卷入战争,而是我们本身已经深陷其中,难以逃脱了!”

  “可是假如你愿意,我们仍然能够像以前一样……”

  “不可能了,整个东岛都在通缉我们!”

  “但他们也许并不会找到吉莫拉小路……”

  “吉莫拉城已经沦陷了!”

  “可是我身体里的魔鬼,会害了大家……”

  “我相信,任何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因为阿斯贝的每一个人都是勇士。”

  莎拉哑着嗓子,看了看萨克的表情,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拥抱了她,温柔地抚摸她纤细的脖子:“再忍耐一阵,莎拉,这是我常对自己说的,我现在也这样告诉你。这半年我过得很快乐,真的,这些快乐都是你带给我的,虽然现在不得不中断,但我仍然虔诚地祈祷它重回我们面前。莎拉,你愿意陪在我身边,等待那一天的来临吗?”

  啊!她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她怎么能够拒绝他?无论是当初她遭到特拉伊背叛,生命受到威胁时,她辜负他的好意离开他时,她的身体被爱兰格斯占据时,还是后来成为行尸,他始终不离不弃,从来没有一刻动摇过!

  她想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萨克会主动迎接战争,他是那么善良啊,却为了他们的幸福舍弃了信仰,投身黑暗残酷的战争!

  “是的,我非常愿意。”说这话的时候,她感到自己也拥有了面对困境的勇气。她突然不再那么害怕野兽了,仿佛之前为了它心神不宁的自己是多么可笑,是啊,只要还有萨克,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此时此刻,她想的更多的却是怎样帮助她的萨克……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渴望回报他,她深刻意识到,什么也比不上逆境中两个人的相互扶持。

  “至于是否加入阿斯贝,你不必急于拿主意,我们需要你,但没有人能强迫你──”萨克严肃地说,“后天清晨,我们将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行动,搭救阿尔切的树人朋友,等那次行动结束后,假如你的回答仍然是‘拒绝’的话──我向你发誓,你在这里的身份只会是我的妻子,而决不是一个巫女!”

  然而出乎萨克的意料,当天早晨,他还没有出发,就得到了莎拉的回答:就在他和其他种族首领坐上狮鹫龙,正准备起飞时,一阵充满惊喜的骚动,刹那间,满身艳丽红装的莎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黎明的朝霞映照下,莎拉带着坚毅的表情走向萨克,她眼中散发的神采和充满决心的庄严鼓舞了在场的人。萨克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凝视每一个动人的神情,感慨得说不出话。

  在众人的簇拥下,莎拉站到了队伍的最前端,身披七彩羽毛的极乐鸟莲高昂着头啼叫一声,把她迎上自己的背脊。她张开双臂,怀着前所未有的决心,向着面前的反抗军发誓。她的声音尚且稚嫩,语气却有着惊人的震慑力量,足以打动每一个坚强的异族人:

  莎拉?莱奥维勒,愿以巫女的名义加入你们,共同对抗爱兰格斯的野心,我与阿斯贝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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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9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十章 崩溃边缘 野兽爆发~

 

  阿斯贝,原本只是最初从黑妖精城塞洛巴逃出来的战士,因为在绝望之后又重获希望,惊喜之余而给他们的避难所起的名字──如今则成了反抗军的称号。萨克曾经是这个组织的精神领袖,而现在人们的潜意识里,红巫女莎拉取代了他的位置。

  在爱兰格斯的野心席卷东岛大陆之后的半年间,阿斯贝军已经从三三两两的乌合之众逐渐变成了颇具规模的队伍,而且还有着进一步壮大的趋势。这个种族混杂的军队虽然存在各式各样的问题,包括语言和文化上的差异,生活习性,甚至是信仰上的差别,都曾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幸运的是,各族的首领都十分出色地扮演了调和者,他们凭借智慧、冷静和宽容之心,赢得了大家的支持和理解,更使得原本互相抵触的种族缔结了难能可贵的友谊。

  阿斯贝主要由四支队伍组成:以夏为首的花精,以杜拉姆为首的牛头人,阿尔切带领的树人,以及班西率领的、也是人数最多的黑妖精。

  值得一提的是,这四位首领原本对莎拉印象不佳,觉得她既傲慢又缺乏教养,一点儿也不亲切,可经过几次接触后,发觉他们的认识有误,简直大错特错了!因为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莎拉更“亲切”的巫女了。

  莎拉像尊敬自己的兄长一样尊敬他们,虚心认真地向他们学习知识,对于异族的新鲜事,她总是大惊小怪地,不是瞪大了眼睛惊叹,就是由衷地赞美,好像压根忘记了她是被阿斯贝视为灵魂的巫女。而黑妖精班西对她来说,更是如同姐姐,她的长相凶狠,对人对己都十分严厉,却有着母亲特有的纤细温柔的内心。

  莎拉并不常向他们提出自己的观点,通常最后定夺的人是萨克,她唯一向阿斯贝成员提出的要求便是:保护自己。这是异族人没有想到的──莎拉给出的解释是,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悲剧,不希望再有伙伴死去,这是她作为一个巫女向他们下达的唯一命令。

  一场十分漂亮的战役证实了她的努力和决心。这是在莎拉正式加入阿斯贝的一个月之后,爱兰格斯派出的嘎帝安陆行军刚刚占领塞弗亚斯还没过多久,为了夺取这片东岛大陆上最后一个强大的人类阵地,萨克在和几位首领商量后,决定尝试一个危险的反击方法。

  “夏,你是个弓箭手?”萨克把眼睛从地图上移开,若有所思地盯着绿头发妖精。

  “不错。”夏回答。

  “最远射程是多少?”

  “具体有多少码我可说不清,但是,”夏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我至今还从没有碰上过我眼睛看得到而箭却到射不中的东西!”

  “很好,那你当然也能射中塞弗亚斯门前两座防御箭塔的魔法灯了?”

  “毫无疑问,先生。”

  “在魔法灯熄灭之后的十分钟内,防御塔的箭雨会暂时失去效力,趁这个时候──班西,你能迅速攀上塔顶,设法让守卫暂时昏睡过去吗?啊,但别伤害他们,我们的敌人只有爱兰格斯而已。”

  “请放心交给我,萨克先生!”班西正色回答。

  “等你做完这一切,用闪光粉向塔下发出信号,这时候就可以安全地进出城门了。”萨克顿了顿,低头仔细看地图。

  牛头人杜拉姆等等不见萨克对他下指示,按耐不住地吼起来:“那么我呢?是不是轮到我大显身手了?我只要进了城门,冲向城主老头的房间,一锤子敲下敌方头目的脑袋,我们就胜利啦!”这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萨克微笑着要他耐心点,他说:“你的大显身手留到下一次吧,杜拉姆,我们都知道你的锤子威力有多大,但现在可不是比力气的时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今在城主府邸四周布有巨大的魔法阵,凡是没有受到城主邀请的对象,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烧成灰烬的。”

  杜拉姆变了变脸色:“那么说来,有谁能破坏这个魔法阵?”

  “我可以试试。”萨克说,“为了避免出什么差错,你们谁也别跟我来。我会尽量潜进府邸深处,擒住嘎帝安的首领。阿尔切把我们的队伍带领到塞弗亚斯南边城门口,假如我没有回来的话,你就从那儿……”

  他没说完,一直在旁沉默着的莎拉突然说:“让我去!”

  “莎拉!”萨克吃惊地看她。

  “让我去!”莎拉重复道,模样很平静,大家还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坚决,“我的身体可以抵御一切魔法,再厉害的魔法阵都伤不了我。”

  “不行!”萨克以更坚决的口吻拒绝她,既不解释也不劝导,眼睛牢牢地凝视她,想看看她的小脑瓜又转出了什么馊主意!

  馊主意,他总是这样形容她,拒绝她想要亲自参加战斗的请求,这使得莎拉垂头丧气。不过这一回不同,几个首领一致认为莎拉的提议不错,因为经过证实,他们认识到莎拉的确可以完全免疫魔法,这对他们的行动是个很大的优势。

  “哈哈哈哈!”牛头人拍着萨克的肩膀,肆无忌惮的嘲弄他,“我说,你也未免保护过度啦,就像个母亲一样,班西也许能体会你的心情呢!”

  “我没有……”萨克红着脸辩解,被杜拉姆和夏的哄笑声打断了。

  夏拉住莎拉的手,大声说:“得啦,先生,让莱奥维勒太太跟我们去吧!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好好睡一觉,你看看你的脸色,糟糕得要命,我可不想见到你哪一天操劳过度,倒在我面前呀!”

  连一向听从萨克的班西也抿着嘴,笑话萨克脸红得像西红柿,为了使萨克放心,她保证会时刻跟随着莎拉,以防止魔法以外的伤害──班西是个优秀的徒手士,拳头是她最大的武器,在近身战中,她占有绝对的优势──有了她的承诺,萨克才稍感安心。

  可莎拉一离开他的视线,他便后悔了,心神不宁地一直在屋子里徘徊了一晚上,直到破晓的时候传来莎拉他们胜利凯旋的消息,才深深呼了口气,走出门迎接他们。

  夏兴奋地向萨克汇报,嘎帝安的驻军已经退出了塞弗亚斯,并且从目前的趋势看,他们暂时也不会再次威胁到这座人类城。“这全是红巫女殿下的功劳,先生!”夏说起来十分自豪,滔滔不绝地,告诉他莎拉是怎样只身前往府邸,说服了嘎帝安的首领,然后安然无恙地走出魔法阵,轻而易举就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难题,而驻守在外的阿尔切部队又是怎样一举夺取了主城的旗帜,恢复了城原本的主权。可以说,这次毫无损伤的胜利一下子改变了四个首领对莎拉的印象,杜拉姆甚至翘起他那肥硕的手指,夸赞她是最勇敢的战士。

  “先生们,别再笑话我了,假如一次和平的谈话就可称得上勇敢的话,那么天下就没有懦夫啦!”莎拉虽然在笑,神情有些疲惫,眼角还有一丝哭过的痕迹。

  萨克替她擦拭眼睛,悄声问:“难道说,是你体内的野兽……”

  莎拉急忙摆头:“不是,萨克,我的身体很正常。我只是……噢,老实说,我见到了席恩,那个孩子憔悴极了,却仍然不要命地坚持他那所谓的忠诚,虽然他看在我的份上愿意退兵,却并不代表我说服了他。啊,我在想,假如他不是生为嘎帝安的少主,不知要比现在幸福多少呢!”

  席恩,已经不再是个趴在莎拉腿上,静静渡过一个悠闲午后的孩子了。短短的半年里,他削瘦了,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圈有了黑黑的轮廓,他的眼睛本来多么漂亮啊!就像两颗闪光的绿宝石,现在却积了灰尘,他既看不清现实,别人也看不见他的内心。简直就像个傀儡一样。

  “我们该如何救他呢?萨克。”莎拉问。

  “没人能救他,除了他自己。”萨克回答,顿了顿,又说,“他总有长大的一天。”

  几个首领还没从第一次的胜利中恢复过来,仍然大声开着玩笑,尤其是夏,正在为自己那漂亮的一箭沾沾自喜,被班西一声响亮的叫声打断:“好啦,你还真没完没了了!”班西对他们使了使眼色,悄悄指向萨克和莎拉两人。

  夏懊悔地拍了拍自己雪白的脑门,大叫:“啊,我真蠢,早就应该想到,没有妻子在身边,一个男人是怎么也睡不好的!”

  杜拉姆做了个粗鲁的手势,笑着说:“现在睡觉也不晚!走开走开,从现在起谁也不准靠近这间屋子,萨克先生,你放心吧,就算是只耗子我也不会放它进来打搅你们的……呃,请随心所欲地干你们想干的事!”

  “杜拉姆,看你说的!”夏哈哈大笑,朝面色尴尬的萨克挤眉弄眼,“我会尽量当作什么都没听到的,噢噢,但请别太激烈,我们之中还有未成年的孩子。”

  “夏,杜拉姆!”班西狠狠地敲了他们的脑袋,把他们拉走,接着微笑地向屋子里的两人告辞,这个眼神十分意味深长。

  他们准是故意的!天哪……莎拉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她虽然不敢看一眼萨克,却知道他一定也非常紧张,因为在他们走后的几分钟内,萨克始终沉默不语,甚至还是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一步也没走动。

  啊,气氛尴尬极了!莎拉咬着嘴唇心想,他干嘛不说点什么?难道是在等我先开口吗?无论如何,我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萨克。”

  “唔?”

  “萨克,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把额头贴着门?”

  “没有啊,我没贴着门……啊,真糟糕!”他使劲搓了搓滚烫的额头,“唔……莎拉,别当真,他们只是开玩笑!”

  莎拉鼓起勇气瞥了他一眼,不经意看到满地的脚印,心口顿时“咯噔”了一声──这些深深浅浅的脚印还很清晰,不久前刚印上去的,样式和萨克脚上的靴子一模一样──可以想见,他从昨晚开始,便不停地在这间屋子里来回踱步,心神不宁,脚印也歪斜凌乱,正好映照了当时的心境。

  噢,萨克,亲爱的,你这个大傻瓜!什么样的事都不能难倒你,你的镇静自若总是使你对事物作出准确的判断,可为什么遇见我的事,你就失去冷静了呢?我只是离开一晚上,你就如此焦躁,假如我哪一天我真的离开你,你该怎么办?

  莎拉情不自禁地对他伸出手,轻轻从身后搂住他的腰,把他吓了一跳。

  “哇,多细的腰,萨克,你比起半年前又瘦了!”莎拉故意说,如愿以偿地看到他脖子红了一片。“还有这里……这里……”她假装看不见他的害臊,若无其事地东摸西蹭,仿佛一时之间对胖瘦产生兴趣。

  “别这样,莎拉!”萨克大叫起来。

  “怎么啦?”莎拉呵呵直笑,这样的狼狈让她觉得很新鲜,她想好好拥抱他,但她必须踮起脚才能够得上他的脖子。

  “别这样,噢,我会……”

  “你会?”

  “我会……”莎拉以为他要推开自己,正想站稳脚跟,没料到他却反向把她拉进怀里,嗓音中透出一种深沉的温存,使得莎拉心跳加快,“我会有所期待!莎拉……如果说……”

  现在轮到莎拉面红耳赤了,她能够感觉到柔软布料下他的强健的身躯,他的慑人的火热,她只呆滞了一秒,立刻从怀抱里挣脱出来,惶恐地瞪着他。而萨克,他的话还没说完,手臂还张开着,刹那间胸口空荡荡的,莎拉的眼神犹如一桶冰水熄灭了他的热情,使他的心登时像石头般冰凉。

  有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两人都听到了彼此不规律的喘息声,气氛比之前更加糟糕。过了不久,萨克最先平静下来,他似乎摆脱了窘迫,嗓音又恢复正常:“莎拉,你害怕了?好吧,我不该对你说这些昏了头的话,忘了它吧!”

  莎拉急忙说:“不,萨克,我不希望你对我失望!你知道我拒绝你并不代表我不爱你,我只是,我只是……”

  “我知道,你可以不说出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为了使她放宽心,他挤出一个微笑。

  他转身走开,熄灭了四周的魔法灯,又走过来说:“现在,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我们都需要好好睡一觉,你看你,眼睛都有血丝了!”

  莎拉照他所说的,乖乖躺上靠近角落的床,眼睛哀伤地瞪着矿洞的顶,心里思绪万千。那黑压压的天花板,就好像一张网,把她整个笼罩起来。

  萨克像往常那样,给她盖上被子。“我可以吻吻你吗,莎拉?”他这样央求道。

  他的吻比任何一次都温柔,小心翼翼地,就像碰触一块易碎的宝石。莎拉盯着他灰色的眼睛,它那么好看,就和他这个人一样,温和内敛。她突然揪紧了他的袖口,生怕他离开似的,结结巴巴说:“如果……如果这一切都结束了,我还活着的话……噢,我多希望会有这么一天……到那时,再让我们真正在一起……好吗?”

  “会有那么一天的,莎拉,我始终这样坚信。”萨克抚摸她的脸颊,微笑地说,“因为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你幸福的模样。”

  “到那一天,你还会像今天这样喜欢我吗?”

  “看你问了个多傻的问题啊!”萨克又一次吻她。

  “到那一天,萨克,我们要继续生活在吉莫拉的小屋里,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每天都快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两个人,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很多很多……”莎拉捂住嘴,大声抽噎,泪流满面。

  “别哭,亲爱的,你说得对极了,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他说,把脑袋凑在她的枕边,拥紧她,看着她沉沉地进入梦乡。这些眼泪,多么使他心疼啊!他想,为了那一天,他可以付出一切。

  ―――

  由于阿斯贝首次取得胜利,赢得了塞弗亚斯城主和人类的热情欢迎,城主不仅不排斥这些异族的英雄们,反而十分赏识,决定成立塞弗亚斯的守护队,让阿斯贝成员驻守在城里,担负守卫主城的重任。而塞弗亚斯,就成了阿斯贝反抗军的第一个基地。

  离开阿斯贝矿洞的前一个夜里,热情洋溢的年轻人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篝火晚会,要为阿斯贝至今的首次胜利好好庆祝一番。这个主意是多么有趣,几乎是立刻赢得所有人的支持。

  大家把餐桌搬到了草原的星空下,点燃了篝火,围成一个圈,吵吵闹闹地喝起酒来。夏和杜拉姆喝得晕乎乎的,又要拿萨克和莎拉开玩笑,被萨克严肃的眼神制止了,两人感觉到他不同往常的严厉,立刻闭上嘴巴,非常识趣地走开了。

  “干杯,先生,为了你的健康!”不断有人过来向萨克敬酒,他于是不得不喝了一杯又一杯,并且连带敬给莎拉的酒,也替她喝了──他本来就不擅长喝酒,心情又不太愉快,结果不一会儿就趴倒在草地上。

  莎拉扶着他,踉踉跄跄地回到矿洞,正要走进去,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莎拉……”

  这声音就像是远处飘来的一阵阴森的寒风,把莎拉吓得全身发毛。她放下萨克沉重的身躯,心惊胆战地回头,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搜索,寻找声音来源。

  “是谁?是谁在叫我?”

  “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莎拉,我唯一的朋友……”一个黑色的影子有气无力地说,声音断断续续,就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发出的嘶叫,给黑夜带来不祥的恐怖。

  这个影子走近了。凭借月亮和星光,莎拉总算看清了他的模样:他披了一件漆黑的长外套,宽松的袖子遮住了手掌,头上戴了斗篷,一条黑纱遮住了他的面孔。他就像这个黑夜一样,平静而死寂地站着,唯一发亮的是他的眼睛。

  莎拉记得那双眼睛!

  “德纳斯!”她激动地叫出来,迫不及待上前拥抱他。天哪!她刚碰触到他的身体,便全身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一种虚弱无力的恐惧慑住了她,溶入血液,流向了四肢百骸,一直钻入脑髓。

  她退后两步,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她刚才拥抱了一个人。假如她闭上眼睛,恐怕会以为摸到了一段干枯的树枝!他的手瘦骨嶙峋,胳膊细得像竹竿,身上枯瘦得一点肉都不剩下,以至于空荡荡的衣服在风中颤颤巍巍地飘动。

  她难过得大叫:“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噢!德纳斯,行行好,告诉我你在吓唬我!”

  黑影晃了晃身子──以莎拉熟悉的姿势走到她面前──他像个老人似的咳嗽了好一阵,才得以继续说话:“莎……”

  他才刚说了一个字,“嗤”地一响,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打断了他。德纳斯和莎拉同时低头看,只见他肚子上穿出一柄剑刃,鲜血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见鬼……”德纳斯哀叫道,不甘心地咬牙。他的面纱掉下来,剑尖反射出的月光,照亮了他一张惨白凹陷的脸。

  呼……呼……莎拉听见他沉重、衰竭的呼吸,清楚地看见他表情中的绝望,看着他挣扎着,全身痉挛地倒在地上。

  在他的身后,有个女人安静地面对她,无论是身姿还是脸孔都那么美丽,就像个夜间的女神,冷冷地俯视这片大地。她的手上握着剑,剑尖还淌着血──德纳斯的血。

  “不!”莎拉浑身颤抖地跪倒在地上,胸中巨大的悲哀和痛惜把她压得喘不过气,她清楚地听见了胸口的一个叹息声──噗通!噗通!

  野兽说:为什么要忍耐?绝望和恐惧压垮了你,不反抗就会被征服,为什么要忍耐?

  “不──不──不要啊!!天啊,别这样对我,别对我这样残忍!”莎拉仰天乞求,疯狂地嚎叫,哭喊,声嘶力竭。胸口霎时就像着了火一般,烧着了她全身。伴随着一阵阵的抽搐,有个惊人的东西就要破茧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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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0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十一章 星陨落 无休止的安魂曲~

 

  “这真是愚蠢!”爱兰格斯轻声说,对着德纳斯的斗篷擦拭剑上的血。她看着痛苦得蜷缩成一团的莎拉,眼中带着轻蔑,但这并不是针对莎拉──她看所有人几乎都用这样的眼神。

  爱兰格斯念了道咒文,一道紫光笼罩了莎拉的全身,吞没了她的哭泣、呼喊和所有的呼吸声,把她完全同这个世界隔绝起来。做完这些,巫女没有停留便转身走开,她之所以连头也没回一下,是确信这道光足以要了莎拉的命──没有了萨克里菲斯,莎拉是个什么呢?她弱小得像蝼蚁,与世间任何渺小的生命没有丝毫区别,她什么也不是,因此根本不值得她费劲。

  真正值得她花费心思的,是她曾经的圣疗骑士萨克里菲斯,一个强大而拥有理智头脑的魔导士,也是个最佳的利用工具……只要她能够利用他!

  但如今连这点也无须她烦恼了,爱兰格斯扬了扬嘴角,感到十分愉快。她快步走到萨克面前,低头看着他,她实在很想知道:假如他从醉酒中清醒过来,发觉莎拉已经死了──这次是真正的死亡,他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啪!”

  空气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轻微的声音。就像一锅快要沸腾的水里,一个气泡调皮地冒上来,它破裂了,轻轻地叫了一声。

  爱兰格斯警觉地回头,四下看了看。

  “啪!啪!”更多气泡破裂了,接二连三地发出声响。

  这些声响开始是轻柔地,有节奏地,到后来却愈来愈多,愈来愈响,连成了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气泡还在破裂,沸腾将至,空气变得焦躁难安,充满了不祥的预兆,这种预兆就如同魔咒,挤压着爱兰格斯的灵魂,企图用恐惧和诡异的把戏摧毁她。

  爱兰格斯的脸狰狞起来,她的灵魂,噢,她的灵魂岂是能够轻易动摇的?!

  她同时放了好几个魔法,保护她的全身,直到确信没有任何魔法能够伤害她了,她开始集中注意搜寻那个捉弄她的东西,脸上带着一股狠命劲。但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白光笼罩着的莎拉──她仍然蜷伏着,颤抖不止,捂着心口压抑悲痛。

  她为什么还没有从这个世上消失?爱兰格斯恼怒地诅咒。她走过去。

  突然间,一道冲天的火光从莎拉胸前迸射出来,把爱兰格斯前进的脚步震慑住了。令她难以置信,她施放的紫光就像脆弱的鸡蛋壳那样,从莎拉身上剥落下来,莎拉的尖叫,狂乱的嘶喊又重新来到这个空间,钻进她的耳朵,直逼她的心脏!她隐约感觉到陌生而不可预知的力量,抬头看着半空中巨大的影子,那个张牙舞爪的野兽令她震惊得目瞪口呆。那个怪物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为什么会从莎拉的身体里钻出来?看它的模样──在透明和混沌之间,透着宛如地狱般邪恶的气息,轮廓和阴影交错着,宛如流淌的液体,又像尖锐的金属,散发寒冷彻骨的杀意──它真的不是幻觉吗?既不是魔法,不是生物,更不是错觉!

  野兽笑了起来,眼露精光,突然转头瞪着爱兰格斯,伸长了舌头迅速扫向她。

  “滚开!”爱兰格斯恼怒地举起剑挥舞。她开始相信了,这个满嘴獠牙,笑声凄厉的家伙,正是它制造了之前撩拨她怒气的怪声音,从一开始,它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朝莎拉冷冷喝斥道:“你这个怪物!”

  “怪物?”这时莎拉抬起脸孔,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字眼,“爱兰格斯……你难道算是个人吗?你还有良心吗?看看你做了什么!你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天哪,他是你的丈夫啊!”她哽咽着,一双因痛苦而扭曲的手指,死死地抱紧德纳斯的身躯,悲哀的声音回荡在夜空,绝望地引起山谷的回响。

  “我为什么要忍耐?我心中的魔鬼、怪物──无论你是什么──爆发吧!我不再压抑,不再克制自己,尽情发泄你的怒火吧!我不怕与命运作对!”她用尽全力吼叫道,由于暴怒满脸通红,疯狂使她浑身战抖。

  “我要你杀了爱兰格斯,杀了她!”

  这道声音,犹如指令解开了古老的封印,野兽随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嗥叫,呜呜地摇晃脑袋,巨大的身躯上下起伏,撼动了整片陆地。

  刹那间,风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脚下的草丛不断发出嘶嘶声,乌云遮住天空,唯一的月光被野兽瞳孔中的精光所取代。大地仍在晃动,山谷狞笑了,草原上突然降下瓢泼大雨,登时雷电交加,狂风肆虐,雨滴打在地面上,犹如粗重的喘息,黑暗在悄无声息中延伸开来。野兽越涨越大,几乎触到天边了,它弓起背,全身的鬃毛竖立起,像是被激怒的狮子,恶狠狠地盯着爱兰格斯。

  爱兰格斯吸了两口气,眼光在莎拉和野兽之间快速移动。这是怎么了?这场异常的狂风暴雨真是叫人不安!还有这个怪物,眼睛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叫她胆战心惊。她感到有双冰凉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充满力量的影子抓住了她的袍子和长靴,正在拉扯她的头发,撕裂她的脸,她的身体!

  “格罗答里亚拉?撒拉卡!”她用魔法点亮了四周,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皱着眉头,黑暗令她失去自信,有那么一刻,慌乱的神色掠过她的脸──在她眼里,这已经不是个“吓唬人的把戏”了!

  “呜……啊!”随着一声惨叫,身上传来巨大的痛楚,爱兰格斯断断续续的吸气,浑身被恐惧笼罩。这不可能!她的防护魔法完好无损,究竟是什么力量弄伤了她?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疼得大声诅咒,辱骂莎拉。“我得暂时离开这里,这场战斗必须尽快结束!”她一边治疗自己,一边走向昏睡的萨克。她拖起他的一条胳膊,背在自己肩上,大口喘气,等待着野兽的反应──未知的伤害果然停止了。

  “算你走运,莎拉,一场幻觉拯救了你的命,但你不可能次次都走运!”她阴狠地笑了,忍住剧烈的伤痛,念起空间移动的魔法,“听着!萨克里菲斯我带走了,到我的宫殿来找我,假如你还想见到他的话!”

  一阵恍惚的烟雾撒下来,空气弥漫了浓烈的香味,莎拉眼睁睁看着爱兰格斯带走了萨克,却动弹不得。她深刻感受到了心中的恨意,身体却已经虚弱到极限,眼皮再也支撑不住,耷拉下来,雨水冲刷了她满是泪水的眼睛。

  篝火晚会开不成了,大伙顶着斗篷冲回洞里,看到这副惊人的场面,纷纷倒抽一口冷气。莎拉最后一眼,看到班西叫着她的名字向她走来,她用尽力气指着德纳斯,作出“救救他”的口型,然后头一软,一阵疲惫使她失去意识。

  ―――

  莎拉醒来时,头脑是空白的,她就像高烧过后等待恢复的病人,身体虚弱,皮肤麻木得几乎没有触感。她刚睁开眼,一个焦急的妖精语传入她耳朵,是夏在叫唤:“醒了吗?醒了!太好了,把那个人类抬到这里来,快点!”

  那个人?是谁?莎拉迷糊地想,是喝醉了的萨克?她的思绪游移到脑壳之外,尚未完全清醒,班西轻柔地在她额头上搭了块冰凉的毛巾,她哆嗦了一下,突然整个儿跳起来!

  “萨克!萨克在哪里?”

  “很遗憾,我们没找到他。”夏回答。

  “什么?”

  “等等!”夏很快做了个手势打断她,急切地指着躺在石板床上的人,“我说,红巫女,这样好吗?这个人快死了,我们治不好他,我想带他去塞弗亚斯城找个白魔导士,可是他死活不肯离开你。”

  莎拉蓦地心揪起来,某个悲哀和失落感啃噬了她的心脏,使她隐隐作痛。她顺着夏的手指看过去──德纳斯仰面躺在那里,身体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脸朝着她,正困难地呼吸着,每一下都伴随着可怕的痉挛。他浑身上下,仿佛只有眼睛是活的,犹如两道闪着蓝光的烛火,专注地凝视她。

  “德纳斯!”莎拉痛苦地叫他,她的勇气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莎拉,别出声,听我说……啊,我已经觉得越来越冷了,我得抓紧告诉你一件事。”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拼命支撑到莎拉醒来。

  他说这些话十分费力,于是莎拉立刻闭上嘴,焦急地俯在他耳边。

  “我砍断了我的一条胳膊,才从爱兰格斯的控制下逃了出来。你知道,她想杀了我,因为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在西蒽国的东海域里,有座漆黑的、用来供奉神的祭塔图拉恩,塔的正中央有个巨大的贝壳,被海底妖精视为守护西蒽的神器……而现在,爱兰格斯在那个贝壳里孕育了她的下一个转世容器,她打算让她的生命通过这种方式不断轮回!”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说话,他的眼里迸射出愤怒,“摧毁她!莎拉,别让这世间的悲剧重复!”

  “别说了,德纳斯……”他的声音告诉她,假如再不停止,他很有可能再也说不上话。莎拉伤感地抚着他汗湿的金发,和一只断臂,啜泣着:“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你现在和我们在一起。”

  莎拉试着安慰他,但她实在太害怕了,根本不知道该说哪些安慰之词。德纳斯再次痉挛起来,一阵阵的痛苦使他面孔苍白,深深凹陷的眼眶里,眼球怪异地突出,目光无神。从他肚子上流出的血,把床单染成了红褐色。

  “阿尔切!阿尔切!”莎拉左右张望,大叫着树人,“你是红魔导士,快救救他,随便什么魔法,救救他!”

  “……实在抱歉,红巫女。”

  “别道歉!噢,我恳求你,阿尔切,救救他吧!我不能让他就这样走啊!”

  屋子里的人都低下了头。他们都看到了,德纳斯和莎拉一样,是个行尸,任何魔法都不能对他起作用,包括白色和红色的治疗魔法。假如世上有种魔法能够救他,他们早就使用它了,噢,可它根本不存在!

  看着莎拉哀痛地乞求阿尔切,泪流满面,感情是那么真挚,老树人也忍不住落下热泪,把脸埋在手掌间;牛头人杜拉姆重重地把拳头砸在洞壁上,低声咒骂什么;班西抱着她的孩子,默默地祈祷。

  “别为难他,莎拉……我已经活不成了。”德纳斯用一种听天由命的口吻说,事实上他别无选择,“噢,到我身边来,在最后的几分钟里,和我在一起。”

  莎拉深深看了他一眼,发觉死亡真的已经笼罩在他脸上,他的眼睛黯淡了,焦距对在了遥远的地方,好像透过另一个世界看着将来。莎拉停止了哭泣,请求大家让她和德纳斯单独呆上一会儿,并且,直到她允许后才准进来。

  等众人走后,她拉过德纳斯的手,把那个饱受折磨的身子抱在怀里,贴着他瘦得只剩下皮和骨头的脸。“好了,德纳斯,这里没别人了,就我们俩……别怕,我会陪着你。”

  “是你在拥抱我吗?莎拉,这是你的脸颊吗?”德纳斯颤抖地说,他已经失去了视力,再也看不见莎拉的模样。

  “是的,我拥抱你,亲爱的德纳斯,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想吻吻你的额头……噢,看你颤抖得多厉害啊!”

  “不!别这样,我宁可你别碰我,我太丑陋了!”

  “你现在就像个天使,德纳斯!”莎拉的吻落在他的眉心,使他冰凉的皮肤起了一阵颤栗。

  德纳斯空洞的眼睛里控制不住地淌出泪水,他请求莎拉替他擦掉它们,因为他的手无力抬起来。莎拉照他的话做了,当温柔的手指碰到他的眼睛时,更多的泪水溢了出来。德纳斯开始断断续续地喘息,激动使他哽咽:“我感到我要走了,噢!莎拉,我不想告诉你,可是我害怕,我真的怕极了……”

  “天哪!告诉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啊!”

  “把你的手给我,莎拉,让我最后一次握紧它!”

  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再见,莎拉,我不得不和你告别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打开天国之门的一刹那,他睁开眼睛,嘴唇微动:“神啊!假如你存在,请把我变成……”

  声音消失了,他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不仅是声音,他的肉体也在一瞬间成了虚无。如今在染血的床单上,只留下了一个纤瘦轮廓的痕迹,一颗碎裂的珍珠,以及一小撮金色的头发。

  德纳斯死了,离开了这个世界。可在不久前,他还是个年轻、俊俏的国王,他站在夕阳下,对着成千上万的子民宣誓,他是那么威武,那么英俊啊!

  他那个带着含糊鼻音的声音,仿佛还在莎拉耳边回响:

  “小姐,我认为我需要个妻子,这种需要不是肉体而是精神上的,她必须能听见我的声音,理解我的心灵,扶持我陪伴我,和我永远在一起……我觉得,你生来就应该是我的妻子──非这样不可,而我也会属于你,我非常愿意,给予你庇护和我的忠诚。”

  为什么她没有发现呢?德纳斯一直履行着承诺,给予她庇佑和他的忠诚,即使他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即使到了最后时刻,他心里还是惦记着她!他并不强大啊,他没有力量,甚至连走路都是摇晃的,他却为了一个根本不需要兑现的承诺,执著地守护她──是的,她一想起来简直伤心欲绝,德纳斯,他是因为她而死的!

  可是她却从来没为他做过任何事!她甚至没有从心里真正重视过他,从一开始随口答应他的求婚,经历矮人村庄,到海底西蒽,王位、再造身体,她始终把他视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朋友,她自恃是唯一能听到他声音的人,在得到了他的全心爱护的同时,残忍地践踏他的感情──而她直到现在才明白!

  已经晚了!她的懊悔无济于事,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从今往后,她再也听不到那个温暖的声音了!

  “莎拉,我一无所有,我只剩下你了。”

  “莎拉,你是否喜欢我,是否愿意成为我的王妃?”

  “记住!莎拉,我想娶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莎拉……莎拉……”

  “德纳斯!”莎拉攥紧他留下的一小撮头发,哀号着揪紧自己的胸口,“你这个傻瓜呀!别乞求什么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假如有的话,他一定瞎了眼睛,我唾弃他,我要诅咒他!噢,我憎恨自己,我憎恨这个充满绝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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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1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十二章 咏者 银色巫女~

 

  莎拉感到疲惫,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那么无力,那样丧气。每个认识她的人都认为她精力充沛,仿佛从她的口中说出一句“我累了”是绝不可能的事。但他们错了,如今她真正感到疲倦了。

  她从前依靠了太多人的力量,凭借那些力量她才走到了今天,而现在,老院长死了,德纳斯死了,萨克又被爱兰格斯带走了──她的力量全消失了,好像一个全力冲刺的人突然松懈下来,精力枯竭,感觉麻木,连挪动一步都十分艰难了。

  德纳斯死后,莎拉把碎裂的珍珠当作他的遗体埋葬了,头发则小心地包在小袋子里,挂在她的脖子上──在离莎拉的心最近的地方──真是讽刺,这个他生前没实现的愿望,在死后却实现了。

  莎拉躲在矿洞里,拒绝和阿斯贝的人前往塞弗亚斯城。班西和夏留为了照顾她,留了下来,他们谁也没有去打扰她,除了按时准备三餐以外,其余时间都是让她在屋子里单独度过的。他们能够理解,在这样的时候,假如不让她好好哭一场,心脏会承受不了。

  在第四天的时候,莎拉走出屋子。她的一头艳丽的红发高高束在脑后,额头上戴了一条宽带子,显得生气勃勃。班西在她的脸上没有看到泪痕,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悲伤和恐惧,没有几天前深深折磨她的那种悔恨和绝望了。

  也许她舍弃了她所憎恨的那个自己,或者说,她在改变了。这并不奇怪,人都是会改变的,关键是是否向好的方向变。倘若莎拉能凭借自己从绝望的低谷中走出来,至少说明她比从前更坚强了。

  坚强和理智,在现在这个战祸四起的混乱年代里,尤其显得珍贵,而相较于力量和权势,它们往往更能令人折服。

  班西和夏交换了个眼色,走上去向莎拉问候,得到她亲切的回答。莎拉仍然热情,只是这种热情已经不再单纯,而是着眼于更大、更激烈的理想和决心,在他们看来,某个过去的、陈旧的外壳已经从她身上,完全地脱落了。

  “莲在哪里?它也和你们一样,留下来陪伴我吗?”

  “是的,红巫女,我们可不敢亏待它。”夏用拇指指着矿洞外头的篱笆。

  “谢谢你们,我的朋友,我打心底里感激,患难的时候你们伸出了援助之手。”莎拉说,“我能否再厚着脸皮恳请你们帮助我──事实上,我想去个地方,夏,班西,你们愿意跟我一同去吗?”

  “噢!你是要去巫女神殿,去把萨克先生找回来?”夏热切地喊,他早就盼望着她这么做了。

  “不,”莎拉摇头,“我要去玄诺尔王宫,拜访北岛的国王,一个拥有黯骑士头衔的黑魔导士,同时,也是我的父亲。”

  ―――

  在墨还没有成为国王之前,玛奇家族就统治着这北岛这片土地上所有信仰黑暗的魔法信徒。几百年前,他们发誓效忠这个拥有绝对暗黑力量的黑魔导士家族,从魔物猖獗的古老年代一直追随至今。他们之中虽然不乏头脑简单、缺乏智慧的落后种族,但也有少数聪慧机智,沿袭了古老神秘作法的高等萨满,这些人脱颖而出,逐渐成了玛奇家族的亲信,在后来的演变中,拥有了相当于王族的地位。而王族之中,地位至高的,无疑是继承纯净血脉的黑魔导士──墨?玛奇,他是现今黑魔法家族的主人。

  在爱兰格斯死后,北岛一度因魔物泛滥而陷入混乱之中,在那时,墨便趁着人们失去信仰,绝望崩溃的时机,夺取了统治的王权,使得四分五裂的北岛成了统一的国家玄诺尔。墨成为国王,只是从一个背面的精神领袖,上升到了实质意义上的王者,他的力量没变,权力和地位几乎与昔日相同,唯一改变的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在北岛的任何一个公开场所,酒店,旅社,或者是码头的临时歇脚站,“墨王”都是一个令人敬畏的名词,会轻易提到它的人,如果不是活得太腻,就是生活太痛苦──他们会大声诅咒他,缅怀爱兰格斯还活着的岁月,把自己的穷困潦倒,迁怒在新执政者的头上。

  黑色是这位国王的象征,就像他的名字那样,带来恐惧的颤栗。而骑士勋章却又像个光明的烙印,使爱兰格斯留下的神圣光辉,在这个神秘的国王身上,投下了双重影子。

  他的城堡,就像一座巨大的鸟笼,斑驳错综的黑色触须相互缠绕,构成它的外壳;黑色的宝石塑造了炫目的穹顶;面对各个方向的透明窗户,就如同笼身上的栏杆,透过它,被囚禁的灵魂能看到外面陌生的世界,森林,甚至是天边的大海,然而月光下的黑暗森林,伴随魔物的悲鸣,实质上并不不城堡本身可爱多少。

  这个为了墨而建造的城堡,那样充满了阴森和神秘,然而讽刺的是,在它的穹顶上,却有一座洁白无暇的圣天使像。这座雕像向天伸出双臂,拥抱天空,仰望着一个无法企及的安息之所。她仿佛是这世上最纯洁,离天国最接近的女人,可是那一步之遥,就是无法跨越,她脚底下沉重的黑暗,成了她永远的羁绊。

  城堡的主人站在窗边,凝望着月色下的国土,战争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里,他仍然无动于衷。他的亚麻色胡须沾到了酒杯里,酒渍在他的唇角留下了难看的印记。

  爱兰格斯……他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就好像她是个多年的老朋友,有很多勾起回忆的东西使他微微笑了。这真是个值得回忆的女人,想像她的每一秒都那么愉快,他指尖的战栗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统一!这真像是爱兰格斯会做的事情。不,她还是太虚伪,太矜持了,假如她直截了当地宣称要征服世界,他会更加敬佩她,就像当年一样敬佩她!

  这便是她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国王放下酒杯,门外传来了一个令他意外的消息。他怔怔地看着通报的卫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让她进来。

  这是个怎样的相会啊!墨又拿起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刺激了他的鼻子。在人来到之前,他坐在王座上,低垂着眼睛,打算就保持这个姿势,毫不介意地倾听来人的声音──但他对自己的克制力估计错了,他还是在那人进门的一刹那,就抬起了眼皮,看到一个刺眼的颜色。

  “墨先生!”那个长了一头红发的小姑娘,毫无畏惧地看着她,既无憎恨,也听不出丝毫可怜的乞求。

  呵呵,她称呼他什么?不是“国王陛下”,也不是“父王”?

  国王在暗处打量她,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的头发,寻找某些几乎快被遗忘了的痕迹……可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他的目光穿过了莎拉的头顶,直愣愣地盯视远处。

  “蓓拉……”

  “我的名字不叫蓓拉,我叫莎拉!”

  国王的眼皮跳了一下,目光的焦距又拉回到眼前。他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个名字是我给你取的……莎拉?玛奇。”

  “不,”莎拉立即纠正他,“现在是莎拉?莱奥维勒。”

  “你来干什么?”

  “我来寻求帮助。”

  墨冷笑起来:“寻求谁的,我的?我难道听错了吗?”而且那副倨傲的模样,像是一个向父亲请求庇护的人吗?

  “你没听错。”对于意料中的冷嘲热讽,莎拉毫不理会,直接说道,“我想要借用你的权力和军队!”

  “为了什么?”

  “为了打倒爱兰格斯!为了和她抗衡,我必须有更多的权力,更崇高的地位,更大更强的军队!我要赢!”

  墨再一次笑起来,身体里某个骚动不安的种子,悄无声息地点燃了他的暴躁。“比起当初,你什么都没有成长,唯独口气变得狂妄了!可怜的家伙,走近些,让我看清楚你的眼神。”

  莎拉向他走去。这个眼神很坚定,十分热切,激烈,对于复仇的渴望正在吞噬着她──但这毫无意义,墨心想。

  “你确信我不会现在就杀了你吗?莎拉,让你的计划在一瞬间就成为泡影,我做得到,而且也很乐意这么做。”

  “我不认为你会杀我,有无数次机会,你都错过了:在我出生时,你没有杀我,把我送到了孤儿院;在我长大后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已经快要扭断我的脖子了,可最后关头,你却松手了;而我们最近的一次见面时,我害死了特拉伊和艾娜公主,你本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杀了我,可你仍然没有!所以这一次你也不会杀我。”

  “所以你拿自己的命下了个赌注?愚蠢的孩子,即便我不杀你,我也不会帮你。”

  “你会的。”

  “何以见得?”

  墨留意着她的表情,一边猜测她的回答──她会说,她是蓓拉的女儿?噢,假如她要拿这块筹码来向他索取帮助,或者提到蓓拉这个名字,哪怕只是一丝念头,他发誓会让她看到地狱的可怖!

  可他猜错了。莎拉扬起眉毛,握紧了她的拳头,从齿间挤出急促的回答:“因为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憎恨着爱兰格斯!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也需要我的力量!你用不着怜悯我,我也不是在乞求你,听着,我们只是相互合作,在杀了爱兰格斯之后,在这一场恶梦结束之后,我们就毫无瓜葛!”

  国王的脸上露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他托着下巴的手指在胡须间摩挲,几乎忍不住要鼓掌了。这个姑娘,是那个莎拉吗?是那个什么也不懂,哭嚷着在他的手掌下哆嗦的莎拉?是什么使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情不自禁地叹息:蓓拉,你看到了吗?这是你的女儿,拥有和你相同的发色,相同的皮肤,却截然相反的个性!她长得和你一样高了,和你一样漂亮,不,甚至比你更耀眼……莎拉……她从来没自父母那里得到过什么,有的只是命运安排的挫折和不幸,可是你看到了吗?她依然长大了……

  随着一声巨响,城堡急剧晃动,打断了国王的思忖。莎拉捂着心口,脸色铁青地瞪着他,像是要证明她的力量。野兽在她的身体内喧嚣了一阵,探头出来露了个邪恶的笑脸,又迅速钻了回去。

  “这个是什么?”墨问她。

  “它是我的力量,是我满腔的怒火,我的复仇欲望越强烈,它就越是强大!”莎拉气喘吁吁,又接着说,“倘若你还是不信,我可以再一次……”

  “够了!一次就够了!”墨站起来作了个手势,阻止她,随后向着黑暗呼唤了一个名字,“贝塔。”

  ―――

  城堡的走廊上,两个孤单的身影一前一后走着。变身为黑豹的贝塔在前面带路,尾巴有规律的左右摇晃,他的肉掌轻柔地碰触地面,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既不回头,也不说话。自从艾娜公主过世后,他便再也没有钻进人皮,他的眼睛似乎也不再闪亮了。

  莎拉紧跟着他,警惕地提防一举一动──她的手里握着班西给她的匕首,只要他有任何带有敌意的动作,她就会刺过去。绝不能大意,不能被他的可怜相迷惑,而一时心软!莎拉想,他不是只单纯的黑豹,而是个残忍的兽族萨满。他曾经想要她的命。

  贝塔在一间屋子门口停下,立起身旋开把手,用脑袋顶开了厚重的大门,然后一声不吭,晃了晃身子,返回原来的路。

  “等等!”莎拉忍不住叫住了她,“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贝塔停了下来,转头瞥了她一眼,又很快走开了。

  “自从艾娜死后,他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野兽了。”墨的声音从墙另一头传来,他仿佛叹了口气,然后请莎拉进屋里去。

  门微微张开着,里头漆黑一片,没有任何魔法光线的流动,月光反射在枝形吊灯的灯管上,也只照耀了一小块天花板,莎拉从门缝里看到了未知的不祥征兆,不禁心头一沉。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挺起胸走了进去。

  她正要从这片黑暗中找出墨的身影,突然身后的门“轰隆”一声关了,她下意识伸手拉住把手,门像生了根似的,在她用力拉拽下纹丝不动。

  “怎么啦?这是什么鬼把戏?”莎拉背贴着墙,紧张地左右张望,大声叫唤墨王,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墨!你在哪里?为什么把我关在房间里?”她的疑问得不到回答,刹那间她感到自己又是一个人了,心里禁不住担忧起来,她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但所幸的是,仍然十分镇定。

  “墨王的确不是我们的朋友,但也绝没有理由成为敌人!”莎拉心想,“我已经从爱兰格斯的掌握中脱离出来,我是个行尸,没有先天属性,与魔法隔绝,假如忽略这张相似的脸的话,我和爱兰格斯已经毫无瓜葛,墨王不应该对我充满敌意。”

  那么,现在她的处境是怎么回事?墨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呢?

  她谨慎地走了几步,让眼睛适应黑暗。在确信房间没有其他出口后,她突然想到什么,摸索着走到壁炉前──炉火没有点燃,砖墙连带木柴都是冷的,底下的粗纸还有些潮湿。莎拉伸手向铁栏边的地毯边摸去,果然找到了一块用剩下的引火石,这准是哪个偷懒的女仆留下的。她捡起一根木条,点燃了它,火光照亮了四周,并带给了她温暖。

  转头的时候,她猛地被一个庞然大物吓了一跳,差点拿不住木条:“啊!”

  这是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些有力的触须向她袭来,缠绕在了她的脖子、手腕和腰上,把她凌空提了起来。“呜……”莎拉想要开口,嘴巴也同时被堵上了,整个人被颠倒过来,惊慌使她拼命挣扎。

  地面又开始晃动了,野兽嘶叫着要跑出来,然而有个声音阻止了它。

  “别动……”墨的脸渐渐从墙上浮现出来,紧接着的是他的身子,手脚,他慢慢穿过墙壁走到莎拉跟前,捏住她细小的喉咙,把她推进了庞然大物的口中。

  “进去吧!莎拉,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墨意味深长地注视她,她的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假如七天后,你能平安从这个结界通道回来的话,你将拥有我所创造的银色属性……我的孩子,你将成为史上第一个银色巫女!”

  墨看着莎拉跌入无尽的深渊,从视线消失,他直起身,施了魔法把庞然大物的口封印住了。

  (莎拉是巫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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