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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玄幻小说《莎拉是巫女》作者: 火绒草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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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十二章 魂葬 永别~

 

  席恩的叔叔金先生请来了族人当中最有能力的白魔导士和红魔法使,为生命垂危的骑士净化治疗。他们告诉莎拉,骑士之前为了保持清醒和行动自如,强行在异常魔法下使用极限术,对身体造成很大的损伤,再加上又被夺走了重要的体内器官,失掉一部分魔力,想要恢复到从前强健的状态是不可能了。“很遗憾。”他们由衷感叹,“但是请放心,我们会尽最大的力量来救他。”

  莎拉来到萨克的房间门前,思绪万千,心情沉重地垂着头。斐黛尔小姐走出来,接过她手中的托盘,向她做了个“走开”的手势。“萨克他……”莎拉刚开口,斐黛尔小姐食指抵着嘴唇,冷冷看着她,轻声说:“萨克里菲斯先生由我来照顾,不用你费心了。”莎拉只匆匆瞥到萨克一面,门就无情地关上了。

  什么嘛!莎拉愣了半晌,才从嘴里冒出一句“岂有此理”,她感到心怦怦撞击着胸骨,什么东西正在热腾腾地往上蹿呢。

  她想:“我不喜欢斐黛尔小姐……虽然对不起萨克,我就是不喜欢她!当然我知道她也同样不喜欢我,从最开始我们之间就有根带刺的木棍横在中央了。可这是为什么呢?”

  里娅扭动肥胖的身躯,像拎小鸡似的把莎拉丢进澡池里,给她清洗、上药,动作利索得像是长了八只手。“你看看你,亲爱的,一个姑娘竟然把自己弄得那么脏!”里娅长吁短叹地轻抚她的头发说,“还满身是伤,又红又紫的,多叫人心疼啊!”

  莎拉这才想起,原来她自己也是遍体鳞伤了,她几乎都没注意到呢。里娅小声念着魔法,那些伤口在药膏的作用下变得酥痒温热,令她十分舒服。

  “哎,里娅!”莎拉把下半边脸浸在水里,幽幽地吐出几个泡泡,“你说……父亲和母亲,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呢?”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你问错了对象,我们水晶妖精是先代巫女造出来的,换句话说就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我和里朗以及所有的战斗妖精都是如此,没有人类所谓的父母亲。”见到莎拉若有所思的模样,她问,“怎么啦?亲爱的,为什么而发愁呢?”

  “没什么。”莎拉闷声不说话了,把整个头埋进水里。她想,如果她也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该有多好,她也不必如此苦恼了。

  “对了,里娅,等会儿叫里朗到我的房间来好吗?我有事找他商量。”

  莎拉刚弄干净身子回到房间,里朗就敲门了,得到允许后他毕恭毕敬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金先生。他显然为这次不幸事件深为担忧,急于从莎拉那儿探听点什么,但是莎拉说只希望和里朗先生单独谈谈,他便很沮丧地掏出手帕,口中直抱怨得不到巫女殿下的信任是件多么屈辱的事。莎拉费了不少功夫才笑着把他打发走。

  之后她开始和里朗说起她的决定,把她和特拉伊之间的私人恩怨原原本本说出来,里朗一直认真听着,表情不曾变过,直到莎拉说她想为特拉伊举行“魂葬”时,脸上才露出了疑惑。

  “殿下,魂葬历来只有王室贵族或者德高望重的祭司、神甫等死后才可享有的特殊待遇,特拉伊先生他没有这个资格。”

  莎拉叹了口气说:“这也是我找你商量的原因。你看,真的没有办法吗?”

  里朗皱了皱眉低头思忖,莎拉盯着他那张几百年来一成不变的俊逸年轻的脸孔,忐忑不安地等他回答。“如果……”他犹豫着说,“如果不会太冒犯你的话,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魂葬而非复活呢?如果想对他做出补偿,趁着斐黛尔小姐还在的时候举行复活仪式,不是更好吗?”

  “你这么想的,里朗?”莎拉苦着脸,把头转向窗外,“你一定以为我出于憎恨,而不愿让他复活是吗?我的确恨他,却又不仅仅是恨,我的情感里有更多的东西,只有我自己才了解。复活……唉,复活之后又能怎样呢?我不能也不允许自己再一次冒着被他利用和伤害的危险去救艾娜公主,这样的话,公主注定会死,他也终将痛苦乃至崩溃──对他来说,绝望的生和解脱的死,究竟哪个更好些呢?我认为是后者,所以……”

  里朗说:“所以,你替他选择了魂葬吗?”

  莎拉点点头:“替一个人决定生死,是我从不敢想像的事,我现在却做了,不论这么做是正确是错误,我都不会后悔。只是可惜──魂葬并没有我想像得那么容易,说实在,叫我很难过。”

  里朗想了想,安慰她说道:“其实,魂葬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真的?你愿意为他,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平民,举行圣洁的魂葬了?”

  “没有身份地位,你可以给他一个,不是吗?”

  莎拉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里朗笑了起来。莎拉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要我授予他骑士称号?”

  “殿下,你是巫女,一切都以你的意志为准。如果是为一名骑士举行魂葬的话,我毫无异议地赞成你的决定,并愿效犬马之劳。”

  莎拉为心头的重石落地而松了一口气,她笑着站起身:“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呢,里朗。但在那之前,请暂且替我保守秘密……”里朗答应了。

  一直立在门外的斐黛尔小姐把这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字不漏听下来,在里朗先生退出房间的一瞬间,装作若无其事地从走道穿过,还向他微微屈膝打了个招呼,便回到萨克房间。

  萨克已从昏睡中醒来了,诚挚地向周围为他疗伤的长者们致谢,他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可怕,嘴角还带着微笑,看起来比早晨好多了。他自己也能使用最初级的魔法来减轻伤痛,因而白魔导士一致认为他们的祈祷和净化十分成功,骑士先生正处在良好的恢复阶段呢。只是失去的魔力被墨王吞噬,即使通过一些高级魔法使内脏再生,那些法力也要不回来了,十分可惜。嘎帝安的这些法师又向萨克说了些应酬的客套话,便一个接着一个告辞了,最后只剩下斐黛尔小姐,执意留在他的房间里。

  萨克问起莎拉在哪里,她的伤有没有及时治疗,斐黛尔突然恼火起来,背对着他,把托盘里的茶杯碰得叮当响。等这股怒气克制住之后,她淡淡回答道:“莎拉小姐说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空来探望你,请你别见怪。”

  “哦,是这样。”有片刻的沉默,萨克问她,“是为了特拉伊的葬礼吧?”

  “葬礼?”斐黛尔小姐抿了抿嘴,回答道,“我可没听说什么葬礼,也没有这个必要吧?莎拉小姐刚才来拜托我,请我务必要让特拉伊复活呢。”

  她说完,故意停顿下来等着听萨克做出反应,身后却迟迟没有动静。“难、难道,我的谎言被拆穿了吗?”斐黛尔紧张不安地心想,这片死寂的空气让她呼吸都困难起来。她鼓起勇气回头观察萨克,却发现他已经躺下来,脸向着墙壁,看不见表情。

  “萨克里菲斯先生?”她试探地叫了一声。

  “唔,斐黛尔小姐,请你接着说吧,我在听着。”

  他的口气里明显带着生硬和冷淡,斐黛尔暗自高兴了一把,于是放心地滔滔不绝说起来:“好的,先生。事实上,自从把特拉伊的尸体带回来之后,莎拉小姐就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神情十分悲伤,好像快要哭出来。我们大家都很替她难过。然后在我向里娅夫人要方糖的时候,她过来找我,请求和我单独谈谈。她那种坚定的表情,我是无法拒绝的,因此我跟随她来到她的房间里。你知道,她是那么爱慕特拉伊,即使遭到背叛,她仍然断绝不了那份感情,当她向我提出复活要求时,我就更加确认无疑了──是的,她爱慕他,所以希望他能够死而复生,这点无可厚非。”

  “我提醒她,复活仪式并不是百分百成功的,一旦失败了,死人的身体也会消失,灵魂更是不知去向,要她做好思想准备。莎拉小姐立刻哭了,悲伤地恳求我帮帮她,她的情深意重真叫我感动极了!然而你知道,复活魔法是会消耗我的寿命的,我不能无偿地为此作出牺牲。所以我提出了我的要求,那就是──你……”

  萨克果然如她所料地转过身,平静地望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我告诉她,我愿意复活特拉伊,但是作为交换,我想要萨克里菲斯先生成为我的主人。”斐黛尔甜甜笑了,似乎十分害臊。她取出独角兽专有的犄角,递到萨克的眼前。“呐,现在由你来决定,先生。要么,违背莎拉小姐的意愿,让特拉伊永远消失……要么,接受我的犄角,成为我的主人,实现莎拉小姐的心愿。请你,做出选择吧!”

  斐黛尔斜倚在床杠边上,原本是神色笃定地等待他回答,一心以为即将听到好消息了,正转着得意的念头呢,却听他用冷淡的口吻说:“我拒绝,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她的一张漂亮的脸蛋顿时歪了,又是惊讶又是心虚。

  她故作镇静问道:“我可以请问一声,你拒绝是因为不相信我说的话吗?还是有别的缘故?”萨克带着惶惑的眼神朝她看了看,她慌忙提高了嗓门叫着:“我没有撒谎!莎拉小姐真的这么说了,她还打算给特拉伊骑士称号呢,瞧她多么替他着想呀,都到了这等不理智的地步,竟然无条件地把如此尊贵的身份给予一个平凡的可怜人!”

  萨克听了这番话,脸色大变,可这种异样的神情很快就过去了,等独角兽气喘吁吁停下来时,他平静地说:“斐黛尔小姐,无论我相信与否,我都不会答应你的。并且我也衷心地劝告你,别再使用复活魔法了,它既损害你的身体,也会打破自然法则,在我看来,这种古老的仪式应该在你手中彻底结束……请原谅我的偏执,选择权其实在你,至于我,根本没有权力插手这件事。”

  老天爷哪!斐黛尔在心中叫了一声,为自己羞愧起来。她的想法是多么愚蠢啊,不惜扯谎欺骗,利用萨克里菲斯先生对巫女的恋情强迫他接受自己,可是他呢,仅仅是出于对复活这件事本身的不赞成而拒绝了她,这种时候他非但不为自己考虑,居然还担心那魔法会伤害她──天晓得她自己都没管那么多呢!她开始痛恨起自己,一时为嫉妒冲昏头脑,居然对这位正直而善良的人撒了谎,实在是可耻极了。

  可另一方面,她又庆幸谎言没有被拆穿,萨克仍然对她保有不错的印象。事到如今,她只能装作轻松地耸耸肩:“我得说,感谢你给我这样的忠告,可是,难道你就不担心莎拉小姐因此记恨你吗?”她看见一阵难堪从萨克的眼里闪过,急忙补了一句,“抱歉,我说了失礼的话,我的意思是……”

  “你说得没错,我对于她即将产生的激烈反应十分介怀,更进一步说,我很担心,担心我会失去她……”萨克低声说,自嘲地抿了抿嘴。隔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所以我请求你,斐黛尔小姐,帮我一个忙好吗?”

  “说吧,我将竭尽所能。”

  “谢谢你,斐黛尔小姐,请你带我离开。”

  ―――

  两天后,依照莎拉的意愿,特拉伊作为“守骑士”被记载入神殿封授史书。又过了三天,在神殿后山为特拉伊进行至高无上的魂葬。

  参加他葬礼的只有莎拉、里朗、里娅、席恩、金以及二十四名先天属性为黄的神祭司。与此同时,萨克离开了神殿,正躺在独角兽的背上,从另一座山顶远远望着这神圣的一幕。

  特拉伊披着洁白的圣羽织巾,躺在清澈的池水中,由里朗为他诵读祝词。莎拉走上前,把他曾给她的那柄古旧匕首放在他的胸前。她看着他的躯壳,过去它是那么强健充满生机,如今却僵硬松弛了,冰冷的眼皮遮盖了他渴望的眸子,死亡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可怕的痕迹。对莎拉来说,这具尸体庄严而又陌生,有着许多涵义,却激不起任何甜蜜、留恋或者惋惜的感觉。

  里朗的诵读结束,四周各个方向的神官开始吟唱魔法,在神圣的祈祷声中,特拉伊的身体浮起,逐渐变得光亮透明,几乎和他的发色相同了。

  这当中,凄凉悲怆的钟声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一声接着一声,与神官的吟唱相混合,显出犹如末日降临般的神秘。“那是王宫的丧钟啊,吸血公主过世了。”金先生这么快意地说道。莎拉带着惊讶和宽慰的表情,抬头望着天空,好像她真能冥冥中看到什么似的,她又低头看着光芒中的特拉伊,看着他仿佛微微笑了,很快地,肉体渐渐模糊分散,消失在空气中。

  结束的时候,神官们举起双手说:“愿上天宽恕你的灵魂。”

  莎拉最后看了他一眼,轻声说:“特拉伊,我不会宽恕你的,因为──我从没真正恨过你。”

  “再见……不,永别了。”她转身离开,没有流一滴眼泪。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8-02-21
~附录一:12个人名解读~

 

  莎拉(sort)-命运

  路要自己来走,命运靠自己掌握,非正非邪,一切取决于意愿。

  特拉伊(trahir)-背叛

  背叛者的下场是:死。背叛的背后却是痛苦和无奈。

  萨克里菲斯(sacrifice)-牺牲

  牺牲意味着……(略过,不敢说)

  席恩/嘎帝安(chien/gardien)-狗/守护者

  狗狗是善良忠诚的动物,在值得守护的对象面前会变得坚强。

  爱兰格斯(élégance)-高贵

  高贵的气质,伪善的外表。

  墨(mort)-死亡

  由光明堕入黑暗和污浊的过程。

  艾娜(haine)-仇恨

  仇恨是最大的悲哀。

  斐黛尔(fidèle)-忠诚

  现在看来,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

  蓓拉(belle)-美丽

  心灵和外表都美丽。

  贝塔(bête)-野兽

  另一个意思是:无药可救的笨蛋。

  弗洛尔(fleur)-花

  美好而真诚的少女,两个弗洛尔都是。

  约代穆/长者骑士(je t’aime)-我爱你

  亲爱的人啊,我终生只爱她一个。

  西岛赤路姬(rouge)-红

  东岛青布鲁(bleu)-蓝

  北岛玄诺尔(noir)-黑

  南岛雪布兰(blanc)-白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8-02-21
莎拉是巫女·03

~第一章 邂逅 阿米迪埃队长~

 

  天还没亮,奎斯特的居民就开始忙碌起来了。铁匠铺子的热水炉呼呼作响,糕点店飘出了诱人奶酪香,宗堂法师打着小钟穿梭而过,小商贩们则在路边摆弄摊位,放出他们的小猴子开始招揽生意了。

  奎斯特很久以前只不过是条狭窄简陋的小街,前面连着矮树林,后边贴着一座名叫索尔姆的山,从小街走出去,就可顺着石梯登上索尔姆山,翻过山之后,便是东岛青布鲁著名的大草原了。后来,随着岛国之间频繁往来,奎斯特也因为这种特殊的地理位置,充当了东岛最大的旅客休息中转站。无论是从西岛坐船到港口来做买卖的,还是跋山涉水穿越广阔草原来追寻古迹的,人们都会到奎斯特来住上两晚,吃些特产,顺便买些新鲜玩意儿回去。久而久之,奎斯特就由一条小街,变成了个繁华热闹的城镇。

  事实上,旅人喜欢在此逗留,还有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奎斯特有名的露易丝酒馆。每个人都知道,它不仅是休息吃饭的避风港,还是各种消息的集散地,无论是什么种族什么职业的消息,在这里都能打听到。因而在酒馆里总能见到许多稀奇古怪的妖精或妖兽,路过的人或许会吓一大跳,可此地的居民早就见怪不怪了。

  酒馆老板是个五十岁的人类,露易丝是他死去的妻子,为了纪念她而给酒馆起了相同的名字,人们也正因此把老板叫作“路易”,反而把他本身的名字给忘了。

  路易刚送走了一批旅客──他们从前一天晚上一直喝到天亮,酩酊大醉,打着酒嗝摇晃着走出去。他低下头开始在皮纸上记账,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打断他的专注。

  “给我一杯苦柚汁,路易。”说话的是个高大英挺的年轻人,皮肤棕红,头发漆黑,刚毅的五官给人以正直严厉的印象。

  “哎呀!原来是我们的守卫队队长,您可辛苦了呀!”路易把苦柚汁递到他面前,带着调侃的口吻笑着说道,“亲爱的莱卡太太仍然不准你喝酒吗?我没记错的话,你至少有三个月没碰麦酒了,这可是你以前最爱喝的哪!”

  阿米迪埃?莱卡给了他一记白眼,闷头猛喝几口,那张黝黑冷酷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腼腆。他粗声粗气回答说:“她闻到酒气就犯晕,所以到孩子出世前,我都不能碰一滴酒。”

  “那么说来,明年春天你就要做父亲了呀!”路易笑了起来,举起手头的酒瓶,向着酒馆内高声叫道,“诸位,为我们尽忠职守的阿米迪埃队长──未来伟大的父亲──干一杯!”

  周围人跟着喧闹起来,纷纷举起酒杯。“为你的健康干杯!”“为奎斯特的平安幸福干杯!”“来,愿上天保佑孩子!”“祝你活到百岁,先生!”……

  阿米迪埃转过身,抬起手臂向他们回敬。路易记完最后一笔账,合上簿子,悄悄向他指出最近比较可疑的人物。阿米迪埃队长听了,回答他说,这几个他已经调查过,都是些罕见的妖精种族或者妖精和人的混血种,并非丧失理智的魔物。路易笑了笑:“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奎斯特多亏有你们守卫队,我们才能放心呆在这块种族混杂的地方呀,这杯苦柚算我请客吧。”阿米迪埃谢了他,将剩下的果汁一饮而尽。

  路易盯着他鼓鼓囊囊的皮袋子说:“最近你买的食物似乎比平常多了不少,是因为莱卡太太食量增加吗?没准会诞下双胞胎,哈哈,两个孩子会够你忙的了!”

  “不是,是因为……”阿米迪埃队长刚想解释,突然听到身后一个激动的尖叫声,他警觉地转头看过去,一个身材娇小的红头发姑娘正用一根手指指着他──迄今为止,还没人敢用这种姿势对着他这名守卫队队长呢,更何况还是个不满二十的小姑娘,叫他不禁皱起眉头。

  “抱歉,先生!” 她身边的小男孩忙不迭向阿米迪埃道歉,苦笑着低头咕哝:“莎拉,我就说你认错人了嘛,我们还是快些走开吧。”

  莎拉?……阿米迪埃队长的脸上露出疑惑,仿佛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似的──但他想不起来了,反正不是重要的人物。

  “明天见,队长,替我向莱卡太太问好!”路易笑着目送他出去。

  阿米迪埃背对着路易挥了挥手,经过莎拉身边时,用阴暗冷酷的眼神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她吓得缩起脖子。

  “我的眼睛简直瞎掉了,才会把那样凶狠的野蛮人错看成萨克!”莎拉气鼓鼓地握紧拳头,等他走远了才挤出这句话。尽管他们的背影看上去很像,她还是为自己犯这种错误而羞愧。

  “席恩,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会儿吧。”莎拉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伸了个懒腰,席恩替她摘下斗篷,说要向老板去买些吃的,便走开了。莎拉打量四周,一抬眼睛,才发现原来桌子对面还坐了一个人,由于一身黑斗篷黑衣衫,她刚才根本没瞧见他。

  “你好!”莎拉有礼貌地向他打招呼。

  那人低垂着头,歪着上身,一只细长的脚搁在旁边的椅子上。他的肩膀很窄,身体看上去十分羸弱,头上一顶宽沿帽,帽檐压得极低,脸上还蒙着黑布,看不清长相。听见有人和他说话,他抬起头,露出一双和阴沉的外表不相符合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莎拉一会儿,又低下头去。

  对于陌生人的冷淡,莎拉起初颇为不自在,但在周围一圈奇形怪状的妖精或半兽人中间,唯有这个男人还算正常一点。于是她又和他攀谈起来,向他询问说:“先生,请问你知不知道在东岛有条小路叫作‘吉莫拉’?据说那儿的黄昏很美呢。”

  陌生人看着她,摇了摇头。

  莎拉又问:“那么,是否看见过一名受了重伤的白魔导士?他大概有这么高,黑头发白皮肤,眼珠是灰色的,还有……”

  对面的男人轻“哼”了一声,从黑布底下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世上白魔导士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在说哪个?”

  莎拉先是一愣,紧接着垂头丧气地说:“说得也是,他并不是喜爱把称号挂在嘴上的人,若是能那么简单打听到他的消息,我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她抓起桌上的葫芦盖,若有所思地把弄着。

  “怎么?”那人突然放下翘起来的腿,把整个身子向莎拉倾过来,眼里带着吃惊,两手颤抖得险些把桌子碰翻了。

  “你能听得到我说话?”

  “哎呀,你太失礼了!虽然声音模糊缥缈,不像从你嘴里发出来的,可我又不是聋子,当然能听得见啊!”

  这位身样单薄的陌生男人不出声了,缓缓移回原来的姿势,但他盯着莎拉的那神情,却像是个疲惫了一天而毫无收获的猎人,盯着一只偶然间逮住的猎物似的,叫她怪不是滋味。直到席恩回来,他都一直这副模样瞪着她,仿佛是要用目光把她剖开来瞧个究竟似的。“被这样古怪的人看着,再美味的东西也吃不下去啊!”莎拉心想,不悦地撇撇嘴,便拉着席恩离开了酒馆。

  早晨的奎斯特要数教堂后庭最为冷清,莎拉就在那儿停下,找了根刷成粉白的石柱,挑背阳的一面坐了下来。她打开布包,那里面有刚买的辣土豆块、玫瑰肉酱、面包和葡萄酒,她把蘸好酱的点心递给席恩,那男孩就挨着她坐下,十分腼腆地吃起来。

  “席恩,老实说,钱是不是快用完啦?剩下的还够我们待多久?”

  “我说不上来,恐怕待不了一星期呢。”他回答,“不过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写信让族里的人即刻送过来。”

  莎拉摇了摇头,不自觉耷拉下眉毛:“唉!我已经够难为情的,请别再让我丢人了!我自己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这一路上全仗着你的零花钱,若是再伸手问嘎帝安族人讨钱,我简直就是个厚颜无耻的魔鬼啦!”席恩立刻露出殷切的笑容:“我可不这么想,哪位族人若是能为你效劳,高兴得觉都睡不好呢!我也一样──当你来找我计划偷溜出宫殿时,我可受宠若惊了,我想金叔叔会嫉妒死我吧,他一直指望能受你委托做出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那我当然不能找上他了,换作是他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太阳还没出来整个奎斯特的人都会知道我的身份了,那多没意思啊。”莎拉皱起眉头咕哝道,“无论如何,我得在最后一块铜币花光之前找到萨克──说起来这都要怪萨克不好,谁让他不乖乖养伤,莫名其妙就不告而别,我这样冒冒失失上东岛来,百分百要归咎于萨克的愚蠢举动。啊!真叫人生气!”她肚子里想,这还不算什么,最令她生气的是,他居然和那个斐黛尔小姐一块儿消失了,就像快活地结伴旅行似的……这、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搅得她头疼。她越来越觉得,在见了萨克的面之后,有必要给他几记拳头狠狠教训一番,以慰劳她这份担忧之苦。

  “你在干什么呀,席恩?”他专心致志地做着手头的活,把莎拉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他笑着回答:“说起来不太好意思,这是我自己召唤出来的晶晶鸟,专门用来传递口信,虽然消息量及不上飞鼠邮递员,也不合乎礼节,但速度却能快上两三倍。”他摊开掌心,一只仅有指甲片大小的红色雀鸟扑扇着翅膀,叫声十分清脆。

  “要怎么做才能传递口信呢?”“就像这样──”席恩清了清嗓子,对着晶晶鸟一本正经说道,“亲爱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我和巫女殿下已来到青布鲁的奎斯特,一切平安,请勿挂念。”然后给它施了法,那几句话就装在晶晶鸟的肚子里,飞到山另一头的嘎帝安家乡去了。

  “每过一阵子,我总要传这样的口信回家,要不然他们会担心的……哎,莎拉,莎拉?你怎么表情那么可怕呀?”席恩不自觉抱着发麻的手臂退后一步,莎拉那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好像穷光蛋瞧见整整一车的金币似的。她用力搭住他的肩膀,一边问他能同时召唤出多少只晶晶鸟,一边还发出“嘻嘻嘻”的怪笑声,可怜的席恩支支吾吾回答,吓得不敢动弹。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个法子?真遗憾呀,不过现在也来得及。嘿!萨克,你可要小心,我的拳头就快到你面前啦!”莎拉得意地仰起头,抓住一只晶晶鸟,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它大吼一声:

  “萨克里菲斯!!你快给我出来!!──啊,对不起,好像太用力了,呃……哪位看到过萨克里菲斯先生的,麻烦请到露易丝酒馆告诉莎拉一声好吗?衷心感谢您的热忱帮助,并为耽误您的时间致歉!”莎拉瞅了一眼浑身打冷颤的晶晶鸟,对自己这番话感到满意极了,她交给席恩,嘱咐他召唤出一千只相同的雀鸟来,把消息带到奎斯特的每个角落。

  “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亲爱的席恩!”莎拉笑眯眯地说道,席恩被这么一夸赞,不好意思起来,想拒绝她的念头一下子被抛到天边去了,于是他的回答就由“这可不太好”变成了“好的,我很乐意”。

  ―――

  莱卡太太自从怀孕后就特别偏爱甜食,对它的渴望甚至比对饮水吃饭的需求还多。一清早,她就哼着愉快的小调在厨房忙碌,为自己制作各式各样的果子酱。她把杏仁搅成糊,加水煮沸,然后用面粉筛过滤。将剩下的杏糊倒进锅里,加入大量砂糖,边加热边搅拌,直到果酱成形,不一会儿,甜蜜的芳香就飘散开来。她的手边还有大筐的蓝莓、无花果和覆盆子,她要把它们全部做成可口的果酱,吃上一个冬天,等这些全部吃完的时候,孩子或许就该出世了。

  她正动手把冷却的杏子酱封坛的时候,看见萨克下楼来了,她亲切地打招呼:“早安,萨克,你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吗?”

  “唔,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玫海。”他靠在厨房门框上,闻到杏子香味,忍不住捂着嘴直说“好甜”,把莱卡太太逗笑了。“这是年轻姑娘和孕妇喜好的口味,你们男人是不会明白的!你的早餐我摆在客厅的桌上了,给,这是你的咖啡。去吧,我还要熬好几锅子果酱呢,别影响我的工作。”

  “啊!对了。”萨克掉头离开的时候,玫海叫住他,从口袋掏出一封不太平整的信,“这是从你换下的衣服里掉出来的,我想应该是重要的东西,所以替你保存着……”话还没说完,就被萨克夺了过去,他涨红了脸,低声说:“抱歉,的确是很重要的信。”然后为了掩饰不自在,又说了一堆感谢她这些天来照顾的话。

  莱卡太太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炉子边上,肚子里暗自好笑:他多紧张呀!那个以冷静沉着著称的萨克里菲斯!若非亲眼所见我简直无从想像。噢!阿米迪埃要是看到了他这种反应准会笑死的!如此一来,我倒对那位写“我也想念你”的莎拉小姐越来越有兴趣了。

  萨克摆脱了窘迫,托着咖啡走进后院,才在藤椅上坐下,就有只极细小的鸟儿踉踉跄跄跌进了他的咖啡杯里。他好奇地用指尖把它挑出来,那小东西脑袋一沾上桌子,嘴里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萨克里菲斯!!你快给我出来!!──”把他吓了一大跳。

  “发生什么事啦?”听见动静的玫海走出来,挺着隆起的肚子,奇怪地望着身体僵硬住的萨克,感觉他仿佛掉了魂一样。“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我煮的咖啡有问题吗?”

  “没事。你别出来,这里对你来说太冷了。”萨克回过神来,脱下外套搭在玫海肩上,把她搀扶进屋子。

  “可我刚才明明听见了一位姑娘的声音。”

  “我得出去一下,玫海,以后再跟你解释。”他抓过条长围巾,就匆匆忙忙地向她告辞,玫海还没来得及把他的外套还给他,就听见远处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噢!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慌张的模样呢,这真是不可思议呀!”她呆想了一阵,直到厨房飘出股焦味儿,才大叫着奔过去挽救她的果酱去了。

  那倒霉的晶晶鸟总算顺利完成了任务,把消息传到了萨克的耳朵里。如果仅仅传达给他一人就再好不过了,可事实上除了莱卡夫妇的府邸之外,露易丝酒馆、药草铺、教堂、各类小店以及成百上千家民宅都成了晶晶鸟传递消息的目的地,以至于当天早晨,几乎整个奎斯特都听见了萨克里菲斯的名字,并知道有个名叫莎拉的小姑娘在寻找他。它甚至落在了阿米迪埃队长的头顶上──他当时已结束一晚上的巡逻工作,正扛着一袋子食物,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家看他心爱的莱卡太太,那只雀鸟就从天而降,险些把他的耳朵喊聋了。

  “原来……我总算想起在哪儿见过‘莎拉’这个名字了!”阿米迪埃队长嘿嘿了两声,露出恶狠狠的微笑。

  与此同时,莎拉再次回到露易丝酒馆,同老板路易聊了起来。从他的口中,莎拉了解到不少事情,其中最主要的是有关阿米迪埃队长──那个粗鲁无礼的高个子男人──他的英勇事迹。他究竟有多厉害多勇敢,莎拉才不感兴趣呢,那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在意的是老板提到的“最强武器打造师”。

  “你说的武器打造师,就是阿米迪埃先生吗?”

  路易拧开笼头给客人装酒,一边回答她:“传说中那个武器打造师的而且确是在奎斯特,这点毫无疑问,虽然队长他没有亲口承认,但是大家心里早有答案了,除了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莎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还想打探点什么,突然眼角瞥见一个人从外头走进来。身边的路易和席恩正在交谈,这时候也停了下来,瞪大眼睛望着门口。

  莎拉的眼睛瞪得比他们都大,用吃惊的声音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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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二章 骑士 失落的勋章~

 

  阿米迪埃队长出现在露易丝酒馆门口,手里握着一瓶子的红色小雀鸟。那些鸟已经没了力气,虚弱地紧挨成一团,粗略瞄上去少说也有一两百只。他不清楚整个镇子上究竟有多少只这样的鸟,光从一路上捕捉的情况来看,估计数量十分可观。

  “小姐,你的嗓门还不是一般地惊人哪!”他走到莎拉面前嘲弄道,边从头发底下掏出耳塞,把晶晶鸟尽数倒在她面前,“知道吗?我是奎斯特守卫队队长,如果我愿意,可以以扰乱治安的罪名逮捕你……”

  他的口气本留有余地,那接下去的“不过”两个字还没出来,就有什么事让他挑了挑眉头──他看见莎拉身后的小男孩张开十指对准他的胸膛,脸上分明写着若是再对女士无礼就要他好看──“有意思!”阿米迪埃突然来了兴致,笑着对席恩勾了勾手指头。

  “小鬼,你出来,我们去外边好好谈一谈。”他扭了扭关节,语气中充满挑衅。

  席恩却对此无动于衷,丝毫不受挑衅,只是拘谨地望了望莎拉,用目光询问她。

  阿米迪埃于是又补上一句:“还有你,小姐,如果想见萨克里菲斯的话,最好跟我走。”如此一来,莎拉便惊喜雀跃,毫不犹豫地听从他的建议了。

  这主仆两人,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呐!阿米迪埃绕到偏远的街道上,和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十分留意身后那道逼人的警惕视线。“那孩子还不满十四吧?”他心想,“是什么样的磨练竟然让他在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熟的目光和沉稳的器量?他可不像那位小姑娘,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反倒更加起了疑心,牢牢盯准我的一举一动呢。”

  莎拉就在他们身旁,却对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一无所知,她正在为该不该向阿米迪埃队长打听萨克的近况而犹豫不决──如果满脸期待地向他发出一连串疑问,而问题都是一些十分平常的生活琐事,诸如饮食或者休息是否充分的话,难免会引起对方的狐疑,万一他反问她的用意,她该多么害臊呀!可如果就这样静静地走路,什么也不过问,又叫她心里憋得难受。她仔细斟酌词句,试图用旁敲侧击的法子来探出点儿消息,可这对于向来心直口快的莎拉来说简直比叫她认字还难。末了,她终于按耐不住了,仰起头直截了当问道:“先生,请问……”

  由于心中的犹豫,她这话说得既含糊又小声,然而在另两人听来却像是触发机关的契机。说话间,阿米迪埃队长猛地绷紧肌肉,一个扭身转过来,下一秒就袭向了莎拉的喉咙。他原本目标就不是她,手也只是装模作样向她那儿晃晃,心思全留在小男孩身上,因而席恩眼疾手快挡住他的攻势时,他一点也不讶异,还胸有成竹地微笑呢,没料到眼前一晕,席恩就逮住他的拳头把他整个儿摔了出去。

  “哎哟,有意思!有趣极了!”阿米迪埃翻身爬起来,赞赏地笑了一阵,笑过之后他拔出腰间那把看似装饰的短剑,对着前方笔划了两下,说道,“原来你是位徒手士,真叫人惊讶,在先天属性为黄的人类中你可算是异类啊!既然你用的是掌魔法,那我也得使用武器才算公平对吧?你知道,我的属性为青,我们刚好相克哪!”他越说越来劲,原来想从莎拉口中打听出有关萨克受伤的经过,而此刻这些打算都被抛到脑后去了,长久的太平让他骨头里生了锈,他正巴不得痛快地来一架,哪怕对方是个年龄只有他一半的小鬼。

  “莎拉,你要小心,看样子一时半会还解决不了,这位先生很厉害呢。”席恩对着瞠目结舌的莎拉说,两只手掌闪着柔和的光芒。他既不骄傲轻敌,也并非对自己没有信心,这又让阿米迪埃暗中赞许了一番,生出许多好感来。

  这倒把莎拉弄糊涂了。她不明白、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冒犯过这位先生的尊严,要说曾经得罪过他的话,只有那时因认错了人而轻率地指着他的脑袋尖叫,如果这也能使他怀恨在心,从而向她攻击,那他也实在太小器了!可事实看起来又并非如此,阿米迪埃先生不仅不恼火,反而和席恩一拳一刀你来我往的,好不快活,连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正乐在其中呢!

  哎!那他究竟什么时候带她去找萨克呀?

  很快,守卫队队长和一个陌生的孩子在街头“打架斗殴”的消息就传开了去,围观者越来越多,不仅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发出“噢”“啊”之类的感叹,那两人身上也逐渐伤痕累累,脸上五彩缤纷起来。

  “这到底还有完没完呀?”莎拉看着他们俩总也停不下来,气愤得直跺脚,恨不得捡起块石头向他们砸过去,好叫他们清醒清醒。

  “啊!我再也忍不住了,非得阻止这荒唐事不可,哪怕叫观众们失望我也得制止他们!”她这么一想,果真就冲了上前,可刚迈了两步,就被一只手拉了回来。

  “莎拉,让我来。”说话的那人声音轻柔悦耳,莎拉顿时心口扑通扑通跳起来。

  顷刻间,两人的视线碰到一起,又都飞快地移开了。

  “呀,他怎么能就这样突然出现,我心里还没准备好呢!”等莎拉再次慌张地抬眼时,萨克已经走到人群中心,念起催化重力的魔法。处在魔法阵中央的阿米迪埃和席恩由于行动受阻,不得不停止攻击,气喘吁吁地瞪着对方。

  阿米迪埃大喊着“真扫兴,不过瘾”,要萨克别来碍事,他的眼中仍旧燃着热切的火焰,那架势好像还能再打上半天,相形之下席恩却已经集中不了精神,显出疲态,萨克这番举动对他而言来得恰是时候。再说萨克本人都已经来了,他们此次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斗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因此他拍了拍衣袖微微致礼,就乖巧地回到莎拉身旁。

  萨克这时候顾不上阿米迪埃的抱怨,低头定了定神,走到他们跟前,说的无非是些简单的问候。莎拉背对着他,四肢像结了冰似的僵硬迟钝,几乎不敢转头看他一眼。他的声音以往都能她带来平静和安心,这次却莫名地使她愈来愈窘迫,以至于关键时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这种暗自别扭的态度使萨克产生了误解,面对她的冷淡,他默默站了几分钟,仍然等不到她的回应,只得躬了躬身转而和阿米迪埃交谈起来。

  “你怎么了?莎拉,见到他你难道不高兴吗?”席恩问道。

  “嘘──”莎拉感到丢人极了,捂住席恩的嘴,敷衍地说道,“我刚才好像被魔鬼附身了,浑身燥热,手脚都不听使唤啦!哎哟,真奇怪,现在却突然又全身发冷,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一边叹气一边用力敲打脑袋,为自己这种强烈的反应懊恼,席恩却把她的话当真了,立刻对萨克叫道:“萨克里菲斯先生,请过来一下,莎拉好像病得不轻哪!”

  “我的天,这真是要命!”莎拉心里暗自紧张,席恩的这番话让她又惊又怕,一时间没有了主意,难堪得简直想挖个洞钻下去。可萨克已来到身后,他满脸担忧,也顾不得礼节上的问题,扳过莎拉的肩头令她抬起脸。他见她果然面色煞白,手指冰凉,加上全身颤抖,气息又极其不稳,便断定她是病了,急忙将她整个抱起来。

  萨克对阿米迪埃说是要到府上叨扰,还不等他回答,一眨眼工夫就没影了。完全不明状况的阿米迪埃队长皱着眉头,瞄了眼身侧同样被留下来的席恩。

  “阿米迪埃先生,请带我到莎拉身边吧,拜托你!”他眨了眨绿色的眼睛,用稚嫩的声音央求。

  “哦?原来你不会飞呀!”阿米迪埃为这一份优越感得意得哈哈大笑,接着又恶狠狠地瞪他,“告诉你小鬼,很遗憾,我的家不欢迎陌生人……怎么,想再来干一架?来吧,来吧我正求之不得呢!”

  “不,我不想,阿米迪埃先生,我认输……”

  ―――

  莱卡夫妇的府邸建在索尔姆山的山腰上,灰白相间的房屋被山和树木遮盖着,从远处望去就像是一大片枯朽的乌木藤,带着几簇新生的嫩叶,斑斑驳驳隐隐约约,不走近仔细分辨的话,很难相信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幢如此壮观的房子。莱卡先生六年前用重金买下这片产业就是看中了它的隐蔽性,对于一位身怀绝技的武器锻造师来说,安全和平静的生活远比名利要来得重要。也正因为如此,莱卡先生从不把工作上的伙伴带回府上,即使是礼节性质的请客也无一例外地回避,甚至在房屋周围竖起透明的结界,用以阻挡别有用心的不速之客。这六年来,萨克是他们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结界的朋友,莎拉和席恩则是他们的第一批客人。

  莎拉目前正躺在床上,和萨克里菲斯单独呆在房间里。而屋子外头,好奇心旺盛的莱卡太太正俯在门缝上,竖起耳朵探听那两人的动静。一边还自言自语道:“好安静呀,难道不该发出点声音来,好让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他的丈夫阿米迪埃先生对于她这种热衷劲头很不以为然,认为萨克纯粹是出于天生的慈悲心肠而对病人做出应有的关心──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莱卡太太低声叫道:“你错啦!我对于女性与生俱来的直觉非常有信心,所以我绝不会弄错的,他们俩之间定有超乎寻常的关系!”

  “我说,玫海,你不责怪我吗?”阿米迪埃打断她的偷听,搂着肩膀将她带到客厅。

  “你有需要我责怪的地方吗,亲爱的?”

  “唔……我擅自把陌生人带进家门──虽然萨克要负大部分责任,但我也有错──你不会因此而生气吗?”

  “看你说到哪儿去了,他们既然是萨克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了,我不仅不生气,还相当高兴呢!”

  阿米迪埃深深看了她一眼,把她搂得更紧了。他用严肃的口吻说道:“玫海,多留着点心眼,这绝不是我危言耸听──我们的两位客人,都十分不简单!”

  他看见妻子表情认真起来,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那个男孩,我曾和他交过手,他是使用掌魔法的徒手士,我用这把短剑和他斗了大约半个钟头,却没分出胜负,他的魔法精确纯熟,丝毫不亚于一个成年人,即便是输,也只输在体力和体格上。最叫我吃惊的是,他那始终不徐不疾,稳重从容的态度,绝非一个普通人能练就,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还有,便是那位莎拉小姐……”阿米迪埃队长拧着眉头,像是在犹豫着该怎么形容他的感觉,“她看上去很普通,不是吗?”

  “是啊,你究竟想说什么?”

  “可我看不透她的先天属性,亲爱的,无论我用多大的魔力都无法拨开迷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玫海笑了起来:“也许你是对的,对陌生人心有提防也是无可厚非。我明白你是在为我担心,但无论如何,我相信我们的朋友,他做事一向懂分寸,不会冒失地给我们带来危险。”

  “是啊!他一向懂分寸,你也总是更相信他,那个男人可真是有魅力呀!”莱卡先生气鼓鼓地扭头走向一边,把买来的食物一古脑倒在桌上,口气不佳地说,“这也正是我讨厌他的地方。”玫海于是笑得更厉害了。

  莎拉像块硬邦邦的木板一样趴在枕头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萨克温热的手掌就贴着她的后背,魔法的力量一阵一阵注入体内,她红着脸心想:“这下,可叫我怎么办?我这哪里是病,一星半点都没有,一个健健康康的人却要重伤初愈的病人来替我治疗,我的良心上哪儿去了呀?更何况,我欺骗谁都不愿欺骗眼前的这个人,与其在安静得出奇的尴尬气氛里提心吊胆,倒宁可痛快地把话说出来呢!”这么一想,交谈的欲望压过了羞怯的心理,使她逐渐心神镇定下来。

  她翻了个身,推开萨克的手就坐起来说:“啊!不行,让发霉的空气见鬼去吧,我可受不了了!萨克,坦白说,我根本没病……其实,我是见了你太高兴,以致心慌意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会原谅我的无礼吧?”

  萨克错愕又讶异地望着她,手还停在半空中,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莎拉抚摸害臊的脸颊,换了种口气,故作蛮横地接着说:“可是,若你不好好向我道歉,说出叫我满意的话,我是决计不会再理你了!”

  愣了好半晌,萨克怔怔地回答:“我──不介意向你道歉,多少次都可以,但我想知道,难道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了吗?”

  “呀!你的表情居然比我还无辜,这怎么行,我大老远跑来找你,可不是来看你装傻的!你认为在天亮前、不打一声招呼、同一头美貌无比的骡子小姐一起离开我,这种无情无义的做法会叫我高兴吗?不,我很生气,原本这怒气只到我的胸膛,现在却已经涨到我的脑袋啦!我敢打赌,那位小姐现在就在这屋子的某个房间里精心打扮,期待着和你共进午餐呢!她是不是还对你倾吐衷肠,说尽讨你欢心的话了?噢,我早知道,这就是为什么她看我不顺眼的原因了,我了解得一清二楚,因为她嫉妒我得到你的……啊,我在说什么?对不起,我们换个话题吧!”莎拉硬生生停下来,咬住舌头,被自己这番大胆的话给吓懵了。

  她仍然一副眉头深锁、怒气未平的模样,萨克连忙给她倒了酒,要她喝一口平静下来。待她稍好一些,萨克拖过椅子坐在她面前,温和地说道:“莎拉,听我说,我想这当中有不少误会。照你的说法,是我不告而别离开了你,我很惊讶,因为在我看来──”他顿了顿,“是你抛弃了我。”

  莎拉立刻叫着否认:“不,这是天大的谎言,我怎么会做这等事?”

  “你封特拉伊为骑士,为他烙上了骑士勋章,是确有其事对吗?”

  “是的,但那又如何?”

  他默默不语,摊开手掌施放一道魔法,在微弱的光芒中央,清楚呈现一个六边形的徽章,刻有圣疗两个字,然而徽章上却多了两道交叉的裂痕。他黯然说道:“如你所见,我已经不是骑士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莎拉几乎跳了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她头顶。

  “莎拉,你应该知道,世上只能同时存在三名骑士,当巫女指定第四人作为骑士时,原来三人中的一位就会被自动取消资格──至于为什么是我,我想多半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的魔力衰弱到极点,同老师和墨王相比根本没有丝毫竞争力。”

  “不,那根本不是我的本意,我完全不知情!现在我知道了,我是多懊悔啊,萨克,我并不想这样伤害你的呀!”

  “唔,我知道。”萨克淡淡笑了笑,“我相信这是无心的,你只是把他看得比我重要许多,才会忽略这些小事,是吗?”

  “对不起,我道歉。”

  “你不需要道歉……”听见莎拉并没有否认他的话,他的嘴角渐渐收拢。

  他仍然记得那时候,在伤口的疼痛中醒来,发觉自己的勋章崩坏时那种极端绝望和痛苦,远比肉体的伤害更令他难以承受。纵然他知道斐黛尔小姐用卑劣的谎言欺骗了他,莎拉并无复活特拉伊的意图,授封骑士这件事也叫他彻底心灰意冷,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了离开──可是这些,他都不愿意对她说,免得她自责难过。

  “既然我已经不再是骑士,也没有留在神殿的理由了,所以我请斐黛尔小姐把我带到这里,有了两位朋友的照顾,我恢复得很快。至于斐黛尔小姐去了哪里,我不太清楚,鉴于我曾对朋友做出为居所保密的承诺,我们在山脚下就分别了,那是几星期前的事。”他向莎拉笑了笑,接着说,“另外,指责我不告而别言过其实了,莎拉,我给你留了纸条,就在书房的墨水盒下,你没看见吗?”

  “没……这么说来,你明知道我从来不进书房,却偏偏在那样的地方给我留言,你一定是使坏心眼来欺负我。”

  “啊,这就是你的诬蔑了,我从不欺负你。”萨克拉过她的手,习惯性地放在唇底下亲吻,声音暗哑说道,“不管怎样,我很高兴你来看我,真的,比什么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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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三章 新的旅程 前往海底妖精城堡~

 

  莎拉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昨天夜晚十点之后,萨克来到她的房间,他们进行了足有两个小时的谈心,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由于误会澄清,莎拉心情愉快,又恢复了从前的活泼大方,对待萨克也不再拘谨羞涩了。按照她原先的想法,终于把心底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他──包括巫女村老仆人的谈话以及王宫地底的所见所闻,统统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那位老妇人当时是这么说的:“我曾服侍过的玛奇小姐,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脾气最温和善良的人,大约她就是天使的化身,所以老天把她召唤了去,留下一对可怜的孩子。”莎拉记得很清楚,她说了“一对”而非“一名”。在简短的言语之中,老妇人还提到了她的死状,虽然主人的兄长竭力隐瞒真相,仍然走漏了些许风声,据接生的太太说,孩子出生前,小姐的身体就是凉的,脸用白布遮盖,听不到呼吸声。这番话让当时的莎拉吃惊不小。

  结合种种线索和细节来看,莎拉万分不愿地提出了她的猜想,而萨克也证实了墨的确姓玛奇,连他也不得不同意莎拉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那即是──莎拉是蓓拉的女儿。

  但萨克心底认为,马上就做出“墨是莎拉的生父”这个推论还为时过早,从蓓拉小姐自我了结的时间和爱兰格斯小姐被杀的时间上来看,事情似乎并不那样简单。在这件事上,他的看法比莎拉要深远透彻,虽然暂时无法得出全面的结论,某种不祥的预感却让他忧心忡忡。

  “好了,别这样愁眉苦脸了,也许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为了让莎拉远离烦恼,萨克有意把话题扯到轻松的旅途趣闻上,果然引起莎拉的兴趣,她开始转移注意力听他述说故事。也不知是壁炉的火光烤得她暖洋洋太过舒服,还是萨克有节奏的语调催人入眠,她渐渐阖上眼皮,歪着头靠在摇椅子上不动了。

  醒来时发觉自己合衣躺在床上,天已经大亮,她梳洗完下楼来。

  莱卡太太在厨房煲小米汤,微笑着向她说早安,告诉她“先生们都出门去了,家里只剩下你和我”,并客气地把她领到餐桌上。

  莎拉在一旁认真打量她,莱卡太太是个很有教养且极其温柔的女人,虽然不好说长得十分精致漂亮,但干净秀丽,亲切可人,仪态温文尔雅,在莎拉看来,和她那粗暴的丈夫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莱卡太太同时也在瞧她,眼角带着善意的微笑,在莎拉犹豫着说出“请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之前,她便猜到她的意图,不等她开口就主动向她说:

  “昨天太过仓促,没有机会向你介绍,我叫玫海?莱卡,是阿米迪埃的妻子。”她这样郑重其事,莎拉也只得有礼貌地报上名字,然后直接进入主题,询问她是怎么结识萨克的。

  “噢,这得从我结婚前说起了!”玫海一边微笑,一边摸着肚子在她身旁坐下,认为她有权利了解这些,并表示十分乐意告诉她。

  她的本姓是伊博利,自曾祖父那一代起,伊博利家族就靠经商积累了大笔财富,到如今已成为十分体面的上流人家,在东岛中部也算少有的绅乡门第。玫海成年之后,父亲一直希望给她找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竭尽所能为她安排结识富家子弟,可是频繁的交际会让她筋疲力尽,看清虚伪丑恶的人心又使她对结婚厌烦透顶,就在那时候,很幸运地遇见了阿米迪埃,以及他的朋友萨克里菲斯。”

  “那还是在七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属于伊博利产业的一片森林出现了专门袭击过路人的魔物,父亲便花重金请他们两个来除魔。他们两个年轻有为,又都仪表堂堂气质不凡,深受我的家人喜爱──当然啦,也包括我──我无法抵挡那种难能可贵的直爽、率真的魅力,于是总有意无意接近他们。”

  莎拉心里想:唔,原来你也喜爱萨克呀。

  “后来,我得知阿米迪埃对我有意──你知道他那样的人藏不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我自然而然也渐渐为他所吸引,但是出于矜持,我故作不知,反而抛下他长时间和萨克待在一起。可怜的人,他向来对萨克的相貌和气度心存莫名的死结,或者说是嫉妒,我这样做显然使他产生要命的误会,他仿佛很伤心,找了个机会,违心地祝福我们两个。”

  听到这里,莎拉咧开嘴,带着幸灾乐祸的语调急忙问:“那么后来你是怎么做的?”

  “我呀!”玫海故作正经回答,“我赌气一个月没有搭理他,整整一个月呢,他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最后实在抵不住,来请求我至少把他当作朋友对待,说我不理他对他是多大的折磨。”玫海小姐边说边吃吃笑起来:“其实他不明白,我就爱他那张臭脸呢!”

  “然而,我们的婚姻遭到门第观念过重的父亲的反对,他不由分说为我安排了另一门亲事,于是我们选择了不甚体面的方法,对,换一种说法就叫作‘私奔’。这当中,唯一给予支持并得到我们信任的人,就是萨克,若是没有他的帮助,我简直不敢想像今天的生活。”

  天!莎拉捧着涨红的脸蛋,对“私奔”这个字眼感到羞怯而不知所措。对于莱卡太太所说的“抛弃家人和曾经习惯了的生活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在孤儿院长大的莎拉永远都不能了解,但她有理由相信玫海作出了正确的决定,因为她毫无疑问过得十分幸福。

  莱卡太太仿佛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带着满足而甜蜜的笑容抚摸自己鼓起的肚子,直到一股浓烈的焦味从厨房飘出,她于是大叫着她的小米汤,急匆匆离开了莎拉。

  中午阿米迪埃?莱卡先生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那张原本就黝黑的脸,此刻显得更灰暗了,就像扑了层壁炉里的炭灰似的。他身后的萨克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和他相反,比原先更白了。席恩站得离他们远远的,唯恐那位蛮力神的化身由于心情恶劣来找他比划拳脚,他这么考虑非常对头,因为阿米迪埃眼下正巴不得找个对手发泄一通呢。

  “亲爱的,发生什么事了?”莱卡太太上前替他摘下便帽,抖去积雪。自从上回清除奎斯特异端的行动结束以来,她还是头一次看见丈夫情绪如此糟糕。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很好!”阿米迪埃粗着嗓子回答,不仅如此,还丢给萨克一个威胁的眼神,示意他保持沉默。

  萨克显得相当踌躇,在窗前踱了两回,最后还是不顾他的阻止,走到莱卡太太跟前:“坦率地说,玫海,我想请你为我打造武器……”

  “噢!住嘴吧!”阿米迪埃队长叫嚷起来,拧着眉头瞪他,激动地说,“我警告过你,别再打武器的主意了,死了心吧!──玫海,你别理他,关于这件事我早替你回绝了,谁都知道,你怀着孩子,目前的状况不适合呆在锻造屋里,更别说炼制武器了!”

  “……我也明白我的请求过于唐突,为此我感到很抱歉。”待到莱卡先生发泄完了,萨克继续向着他的太太说,语气诚恳又带着某种坚定,“可我相信你一定还有办法的──我是指,不通过正常途径锻造出来的武器,比如用灵魂凝练,或者注入特殊魔力,怎么样都行──回答我,我说得对吗?毕竟,你是目前为止最强的武器师。”

  在一旁摆弄茶具的莎拉,听了这番话惊讶地抬起头来。“怎么,那位传说中的武器打造师,事实上竟然是玫海太太,而不是阿米迪埃先生?”“是啊。”席恩轻声回答。“这么说,你好像早就知道了?”“也不过是昨天才知道的,阿米迪埃先生声称他的属性是青,那样的话,他不可能懂得打造魔法武器,只有先天属性为绿的人才有这种能力。”“原来如此,你早该告诉我的,席恩……我竟把她看作笨手笨脚的富家小姐呢!”莎拉此时不由对娇弱的莱卡太太刮目相看起来。

  屋子的男主人受某种情感驱使,焦躁地抱住脑袋踱步,执意嚷着要“保护未出世的孩子”,坚决反对萨克提出的荒唐主意。莱卡太太柔声要他平静下来,希望由她来和萨克商量此事。

  好不容易把丈夫打发回房间,玫海对萨克笑着说:“别在意,他总是这副模样。而且你知道的,我们婚后六年才有孩子,他担忧过了头也是情有可原。”

  “是的,我知道,也很过意不去。”

  “那么来谈正事吧!萨克,我曾经想过给你武器,可是你总不放在心上,天晓得,你使用的那把破魔杖简直比我炼出来的炉渣子还次呢,怎么如今,你却反倒向我要起武器来了?”

  萨克这时候看了莎拉一眼,回答她说,事实上由于一些原因他失去了部分力量,令他无法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施展魔法,然而他又为某种不好的预感十分忧虑,为了保护他的朋友,他有着必须在短时间提升能力的理由,所以不得不依靠她的武器来弥补。萨克短暂的一瞥让玫海即刻明白了所谓的“朋友”指的是谁,她想她的直觉果然很准呢!

  玫海问:“那么我猜,你是急于得到高级别的武器了,要哪一种材质的呢?魔晶石,龙血,瑰羽还是变换的迷水?”

  “啊,对于这些我实在一无所知,总之我要最好的。”

  “这很难说,不过我倒认为,与其最好,不如选择最适合你的!来,把手递给我,让我看看目前最符合你能力的材料是什么。”萨克照她的话做了,玫海两手升腾起绿色的薄雾,这种探测花费她不少时间,末了她终于得出结论:“我看,你需要的是一只老乌龟。”

  他愣了愣,抚着额头哭笑不得:“得啦……玫海,你别捉弄我。”

  莱卡太太板起面孔说:“我才没工夫捉弄你呢!你要知道,再过十五天,我就怀孕整整五个月了,到时候我绝不容许自己再碰触任何武器,哪怕是对于你我也不能通融。所以也即是说,萨克,你必须在十五天之内得到他的鳞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住在这个岛屿南面的近海海底,妖精们一般都称他为──塔嗒先生。”

  大约半小时后,萨克打点完行囊,穿上适合旅行的紧身装束。阿米迪埃没有敲门就走进来,闷声不响地靠在帷幔边上,看着萨克有条不紊地为自己戴上护具,他突然把腰间那柄短剑解下来,远远丢给他。

  “我听说了,你准备到海底妖精城堡去找塔嗒那只老乌龟,这柄剑是她为我造的武器中最好的一把,且含有我的魔力,应该会对你有帮助的。”他口气冰凉,视线向着窗外,竭力显示出事不关己的冷漠,可一听见萨克的笑声,他就抵不住恼羞成怒起来,“听着,我这可不是在为你担忧,而是在嘲弄你,这种不顾重伤初愈就去冒险的愚蠢举动……喂!别再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啦?”

  “是的,我当然了解,那么我就把你的这份嘲弄郑重收下了!”萨克拍着他的肩膀笑了笑,“还有,阿米迪埃,为了答谢两位的帮助──你的孩子,我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出色的魔导士的。”

  “胡扯!我的儿子将来绝对是名优秀的战士,你等着看吧!”

  “你肯定是儿子吗?何以见得?”

  “我就是知道,绝对是儿子!”

  萨克背上行囊,微微勾起唇角,向他说:“真遗憾,我刚才看过了,玫海怀的是女孩。”在玫海握着他手的时候,他也同时为她身体作了诊断。

  “你……”阿米迪埃只好不开腔了,这番话把他气得龇牙咧嘴。

  清冷的寒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后院所种的野茉莉和月桂香味,晶莹细微的雪花飘散下,把萨克嘴角的微笑悄无声息掩盖起来。他像是想到什么,走了几步把窗子关上,面带严肃说:“我会尽快回来,莎拉小姐就暂时交给你照顾了,我能够相信你吧,我的朋友?”

  “怎么,你不把她一起带走吗?真够麻烦的呀!”阿米迪埃队长翻了翻眼睛,“看来我除了答应你也别无选择,不过我至少要求知道她的身份──她是你的女人吗?……哎!别瞪我,这是玫海说的,我才不屑去猜测你们之间的关系!”

  “……不是。”

  萨克蓦地站定,回头给了他一句:“阿米迪埃,凭你是永远也想不出她的身份了,所以让我来告诉你,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巫女殿下。”

  “我的天!”

  “啊!还有,刚才欺骗了你,你将会有个儿子的──未来的红魔导士。”他浅笑着走出门,留下目瞪口呆的莱卡先生。

  临出发之前,萨克围着房子绕了一周,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阿米迪埃布下的结界,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放心地走到大门。莎拉站在那里,一身殷红的长袍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在雪地里犹如一团火焰。她的头发干净利落地盘起,肩上套了两层软护垫,腰间束紧,脚上穿着高及膝盖的软底皮靴,看起来精神饱满。一看见萨克的身影,她远远叫起来:“我在这儿等候多时了,萨克,快些出发吧,我都已经急不可耐了呢!”

  她果真等了不少时间,鼻尖冻得通红,嘴唇也僵硬麻木,说话不自如了。萨克走近她,问道:“你这身打扮是?”

  “还用问?我要和你一起去呀,这是当然的!席恩也要去,不过他不会飞,到镇上买坐骑去了,没准现在已经出发了呢。”

  她一脸兴致勃勃,可很快遭到了拒绝。“这不行,莎拉,你留在这里。”萨克脱下手套,用手心温暖她的脸颊,要她立即进屋子去烤火,因为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一个姑娘出门旅行。

  莎拉推开他的手,急着问他为什么,她大声说她一点儿也不冷,也完全能应付旅途中的种种辛苦,她能到东岛来找他就是最好的证明。

  “莎拉!听我说,寻找武器材料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犯不着跟着我受苦,在这里你会很安全的。何况,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会在十五天之内回来。”他拉过她的拳头塞给她一颗祈水珠,“这个给你,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会回到你身边来,我对你发誓──这么说,你该放心了吧?”

  他的这番话说得万般诚恳,合情合理,换作常人早就心满意足地道谢了,可他在莎拉脸上得到的不是理解和点头顺从,而是一个怒不可遏的鬼脸。听着他的语调,莎拉越来越觉得有股难以压抑的怒气“呲呲”地冒上来,十分不是滋味,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咬住嘴唇。

  “好哇!现在,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了!在他的眼里,我千里迢迢从北岛的巫女神殿来到奎斯特,无非是来向他请教身世问题的,如果可能的话,还指望得到他的帮助──他天生一副好心肠,自然决定帮我,为此还不辞辛苦去找材料来打造武器!是的,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将来能保护我,哎呀,我可真应该感激他呀……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错了,完全不了解我的想法!这一回我恳求和他同行,他一定也认为我是想寻求安全感吧?他满以为说了这番话,我就会高兴地留在这个安全的地方,接受那颗破烂珠子当作护身符呢。哎!在他看来,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蛋吗?我难道就不可能出于对他的关心,而做出和他一起旅行的决定吗?噢,他口口声声说为了我的安全,其实是想把我活活气死呢!”

  看见莎拉长时间不出声,萨克以为她默默同意了,于是轻叹了口气,向她说:“那么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他望了她一眼,转身使用空间移动。

  他走后,莎拉抬起头,抹掉两滴由于气苦逼出来的眼泪,向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叫“傻瓜、傻瓜、傻瓜──”,一连叫了十几声,直到自认为不会再有酸涩的东西涌上眼眶了,她掏出那颗被她称作“破烂货”的祈水珠,狠狠地甩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不到一眨眼工夫,萨克就飞回来了,看到她正卖力地踩珠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莎拉,我没有时间和你开玩笑……”

  莎拉立刻打断他,凑到面前瞪着他:“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萨克,你哪怕再给我一百颗祈水珠,我也一样会踩碎的,若是不信你倒可以试试!”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她诚心诚意地接着说,“萨克,在我心里,别说是一颗珠子了,就是神也不能代替你,如果真的想给我安全,就让我跟你去吧!我虽然又愚笨又懦弱,既没有智慧也没有魔力,简直一无是处,可是,我至少还有使不完的力气,关键时刻,我还能帮你逃命呢!所以答应我,让我跟你在一起,好吗?”

  当听到萨克靠在她耳边喃喃说“我真拿你没办法”的时候,莎拉就知道他是表示同意了。然后他紧紧抱住她,把她吻得喘不过气来,吻了又吻,仿佛把积蓄已久的力量都用上了似的。

  “我们走吧。”萨克掉转头,满面通红地拉着她向前走。莎拉偷偷笑着跟在后头,她想,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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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四章 矮人村庄 被杀害的贤者~

 

  严冬季节在海边吹着晚风很有些折磨人,莎拉瑟瑟发抖躲在席恩的披风里,使劲不让自己牙齿的打颤声听起来太明显。自从太阳落山到现在,他们已经等了很久,萨克既没有从海面上冒出来,也没向他们发出信号,使得莎拉不禁焦急起来。

  “席恩,你留在这里,想办法生堆火……我要、要到海底去找萨克……”她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词,掀开披风跑出去,结冰的沙石被踩出咔咔的响声。

  席恩追上去阻止她:“不行啊,没有隔离海水的保护屏,你在水底最多只能待一分钟!而且,在这么冰凉的水里……”“这就是我要你生火的原因。老天!真的好冷啊……不过亲爱的席恩,对我来说飞到萨克附近再把他带回来,一分钟应该足够了。”她捏了捏拳头下决心似的点点头。

  正要起身,一个声音紧接着从面前传来:“不,我想不必了。”

  那是萨克里菲斯,他除去保护屏,和平常一样微笑,只是嘴唇冻成了青紫色。席恩和莎拉避开风口,在最短时间内升起火,让他烤了不少时间才恢复血色。

  “很遗憾,我没有找到玫海口中的妖精城堡。”他简短地告诉两人,这中间他找遍了几乎整片近海,甚至还飞到南岛北边附近的海妖城──他曾经作为客人被热情款待的妖精国──去打探消息,结果仍叫他失望。

  莎拉从火里挑出烤熟的果实,敲开坚壳递给萨克,说:“莫非是玫海太太记错了?乌龟先生或许是在其他岛屿的近海里呢。关于这个,你有什么看法?”她转头问席恩,“毕竟你是在青布鲁长大的。”

  被她这么一问,席恩红着脸摇头,说他对此一无所知,实在帮不上忙,倒是可以提供些附近村落的情报。据他讲,这附近没有大城镇,村子倒是不少,距离最近的要数矮人村庄沓泊里,虽听说村长是个冥顽不化的种族主义者,对人类却还算友好。由于天色不早,对海底的探查又一无所获,于是三人决定到沓泊里夜宿一晚上。

  对莎拉来说,亲眼见识到矮人的风采还是头一次,当一个身高只到她腰部的守卫摘掉帽子,仰着头打量她时,她忍不住躲在萨克背后捂着肚子乐不可支。但等到这个大胡子守卫摊开手掌向他们收通行费时,莎拉又沉下脸不高兴了。一个人类进村居然要三十个金币,三人就是九十金币,简直是打劫呀!那么兽人要多少钱?愤慨之下她又禁不住好奇地问道,回答是五十个金币,她听了总算心理平衡些。萨克依照数目付了金币,径直走进沓泊里村的大门,莎拉还在饶有兴趣地询问妖精的价钱,那守卫却突然挥动手中的斧头粗声嚷着:“妖精要通过,就是这个价钱!”莎拉吓了一跳,急忙跟着萨克离开,自言自语猜测矮人村长究竟和妖精有什么过节,竟到如此痛恨的地步。

  矮人村的房屋建造得矮头矮脑圆咕隆咚,就像他们自己的脑袋一样,而且十分密集,一个屋顶要挨着另一个屋顶,这家门口的面包桶一倒往往就会倒到邻居家的门前,房子中间只留一个人行走的空间,连搭个篱笆的份都没有。虽然屋子造型不尽人意,矮人们装饰的手艺倒是不错,家家户户门顶悬着钢条绕成的有趣图案,吊上一两个昏暗的油灯,窗台上摆满奇形怪状的小玻璃罐头,在灯光照耀下十分朦胧可爱。地上铺有石子路,如今结了层薄冰,现出寒冷的证明,然而这一整片村子却由于星星点点的灯光,散发出格外动人的暖意。

  这真是个新奇可爱的村子呀!莎拉走进一条弯曲的巷子,左右张望,陌生的气息给她全新感受,冒险的魅力又使这种感受愉快甜蜜。她迫不及待想钻进那矮房子的其中一间,看看娇小得让人发笑的床和椅子,以及短得像拐杖的衣帽架,她简直忍不住要去摇晃门前的铃铛了哩!

  等这样浮想联翩结束时,莎拉才注意到,小个子席恩已走到她前头,萨克却退到了她身后,她正要回头问他怎么回事,萨克压着嗓子向她耳语:“嘘──别回头,我们被跟踪了。”

  “是、是谁?”

  莎拉收起嬉笑玩闹的心,下意识减缓脚步,把腰挺直,头不敢再左右晃动,眼角却紧张地留意背后。席恩同她一样全身戒备,还摘下了手套,他也注意到了吧?可是,会有什么人在矮人村里跟踪他们,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虽说萨克让她别回头,然而越留心也就越介意,借着拐弯的一刹那,莎拉不由自主向后瞥了一眼──这飞快的一瞥令她清楚地看见了那人的样子,某种模糊而奇异的印象像刮着的冷风一般袭上她的脑门,她叫出来:“是他?!”

  那个男人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缩着脖子裹在宽大的黑色披风里,帽檐很低,脸上罩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有神的眼睛──正是前一天在露易丝酒馆遇见的陌生人。在看到莎拉回头的下一刻,他身子晃了晃,便隐身到黑暗中,再也瞧不见了。

  “怎么,你认识他么?”萨克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没有贸然追上去。

  “不,算不上,只是有点在意……啊!看呀,他又出现了!”说话间,那蒙面人站在另一条巷子口,呆愣地凝视他们一阵,然后再次把自己隐藏起来。莎拉瞪大了眼睛问:“他这是在监视我们吗?”

  “不,看起来他好像是要我们跟他走。”萨克仿佛看出莎拉的心思,“既然你在意的话,去看看也好,来吧,我们还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解开你的疑惑。”

  如萨克所说,蒙面人果真像是在带路,始终在他们前面二十来步就停下,等他们靠近了又继续向村子的中心移动。但奇怪的是,他的动作迟钝,模样也不怎么笃定,仿佛拖着病体在艰难赶路,有一刻甚至险些栽倒在地上,连跟在他后头的莎拉都替他捏把汗。她暗自想:难道他是受了伤,希望萨克为他医治吗?真这样的话,萨克是不会拒绝的呀,他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呢?

  到了一幢两层楼的屋子前,那古怪的男人转眼消失踪影,莎拉急忙踏上台阶敲开屋子的矮门,一个白头发白皮肤的矮人姑娘走了出来。同绝大部分矮人一样,她身高只有人类的一半,手脚粗短,脸又大又圆,眼睛却很漂亮。一见门外的是人类,她背过身朝房间里抱怨似的嘟哝了几句,然后带着不满的表情,用人类的语言问:“怎么啦,有何贵干?”

  “呃……”莎拉弯下腰,客客气气地说,“请原谅我冒昧地问一声,刚才有没有一位蒙着面的先生进你的屋子里?他打扰到你了吗?”

  “先生?打扰?”矮人姑娘盯着她看了两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莎拉说了个有趣的笑话似的,连屋子里的人都跟着嬉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你为什么不说出来让我也笑一笑?”莎拉为她的不友善生起气来。

  “我说,小姐,我无意冒犯你,可你的话简直要把我笑死了。你要知道,男人到我这儿来是再正常不过了,和他们相比,反而是你打扰到我了哪!”看到莎拉一脸惊讶,矮人姑娘拢了拢头发,悠哉地靠在门柱上说,“你看看我这身打扮,还猜不出来我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她的披肩底下,穿了件剪裁得当的粉色低胸上衣,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引人浮想联翩的部分,下身裹着紧巴巴的竖纹细布短裙,露出雪白的小腿和两只肥厚的小脚丫。莎拉仔细打量了一番,看不出名堂,问席恩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她又去问萨克,他抱之一笑,还是那种十分不自在的苦笑──唔,就算他知道,可是该怎么说出来?

  “哎呀,真是个漂亮的男人!”矮人姑娘这时候注意到萨克,仰着头对他挤眉弄眼,“怎样,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算半价。”

  “不不,谢谢你的好意,请允许我衷心地祝你工作顺利……”这是萨克的回答。

  矮人姑娘耸耸肩,告诉他们她没见过什么蒙面男人,摆了摆手就要进屋里去,萨克把她叫住了。“抱歉,请等一等!是这样……”

  “塔嗒?乌龟?”矮人姑娘仰头思忖,“这么说起来,我好像从曾祖母那儿听到过这个故事。那个传说中的海底城堡,名字叫作‘芙城’,它的主人是一只长命千岁的老乌龟,据说十分强悍,脾气暴躁难惹,而且喜好美色,养了一堆美人鱼呢!至于具体地点我可不清楚了,你们可以去向我的曾祖母打听,她被称为我们村子的贤者,是个无所不知的聪明人。不过你们可要小心,她同村长一样,对妖精厌恶至极,别惹她不高兴呀!”

  按照矮人姑娘给出的位置,三人很快又来到一间门上标有两只红眼睛的屋子跟前。莎拉此刻已经把刚才的蒙面人抛在脑后,受到急于知晓答案的念头驱使,她兴冲冲走上前敲门。可这一回,门却不那么容易敲开了。莎拉透过窗子向里望了望,一片漆黑,她解下头巾把窗子上的灰擦拭干净,又看进去,却仍然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那位贤者老太太,难道已经躺下睡觉了?就算她年纪比我大一点,也不该那么早睡呀。”事实上不只年纪大的人,席恩也揉着眼睛打哈欠,开始犯困了呢。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明天来吧。”萨克建议先找间旅馆歇息,一切等第二天再作打算,莎拉也只得点头答应。

  他们还没走远,屋里突然传出一阵低沉的呻吟,紧挨着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夹杂着身体和地板撞击的咚咚声,稀里哗啦响了很久,直到所有人的惊讶过去,才完全停下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莎拉叫起来,萨克立即把她掩到身后,席恩则从昏昏欲睡中振作精神,张开掌心戒备地望着那扇标有两只红眼睛的门──门在琐碎的响声过后,“吱呀吱呀”地打开了。

  “请进来吧。”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那么就失礼了。”萨克试图用一道魔法照亮屋内,好让他们看个清楚的时候,莎拉扶着门框向里头张望。她第一眼就看见地上摔得粉碎的大挂钟,里面那只整点报时的胡桃木偶失掉了脑袋,颓然倒在一旁,此外还有一些裂成几瓣的茶杯和烛灯,也躺在地上。她虽然如愿看见了小巧玲珑的木板床、圆桌子以及铺着毛皮垫子的摇椅,但在这种情形下怎么也无法给她可爱的感觉。怪声音的主人就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莎拉,她的假发掉在了扶手上,露出一块粗糙的黑色头皮,她却也浑然不知,照样端坐在那里。

  “关上门,年轻人,风吹得我头疼。”听到贤者这样吩咐,萨克不得不弯着腰走进来,反手把门拉上。

  他说着一些打扰之类的客套话,并好意问她屋子里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也简短地把他们的来意说明了,只想耽搁她老人家几分钟,探听一下有关塔嗒先生的消息。所有人都安静地望着贤者期待她回答,可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她却闷声不响,嘴里毫无动静。

  最先忍不住的是莎拉,她等得实在不耐烦,便绕到老太太面前,“哎!我说,您能不能……”她看着老人的脸,突然喘不上气了,声音卡在喉咙里,既不能咽下去也吐不出来,使她克制不了地全身战栗。幸好下一刻她又抓住了声音,害怕地拼了命尖叫:“萨克、萨克!噢!你快来看,她的眼睛……”

  眼睛被剜掉了,两只都是,留下空洞的眼眶,还瞪得巨大──任何人看了那张脸,都会捂着心惨叫出来,甚至好几天夜里伴随着梦魇,因为它是那么可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艺术品,能把恐惧渗透进你的骨头缝里去。萨克看了一眼,也匆忙把视线移开,他轻轻摸了摸贤者的手臂,便抽出托盘里头的餐巾,把那张脸遮盖了起来。现在他能够确定,贤者已经死了,而且在他们进屋里之前,她就已经停止了心跳──这可太奇怪了,这具尸体居然有着指挥人关门的本领──要不然,就是他们中了某种圈套。

  莎拉激动地对天发誓说她什么也没做,其实无需解释谁都会相信她的。萨克一方面要她冷静下来,另一方面掀开贤者的衣领,仔细寻找能揭开答案的关键。他很快找到了,在脖子的后方他发现了一块指甲大小的凸起疙瘩,正逐渐缩小,直到完全没入皮肤不留一丝痕迹。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是黑魔法中的操尸术呀!”席恩叫起来,“有人在操纵着她的声音,把我们吸引进屋里来。”

  “是他,那个蒙面人!一定不会有错,原来他竟打着这样恶毒的主意来为我们带路,太卑鄙了!”莎拉说道,急急忙忙拉着两人的袖子,“我们快走吧,我可不想平白无故遭到怀疑,只要悄悄离开这里不惊动矮人,他的诡计就不会得逞了。”

  “萨克,你怎么啦?”看见他低头思忖,莎拉焦急地催促他快走。

  “唔……没事。”从发现皮肤上的那块疙瘩起,萨克便陷入困惑当中,百思不得其解──在他所知道的人中间,只有一位拥有这种能力,但是这个人,他又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难道是他多虑了吗?

  莎拉没有猜错,这的确是一项歹毒的陷害阴谋,然而十分不幸地,阴谋家呼叫了村子的所有士兵,以至于莎拉刚钻出贤者的房间,就被一圈闪着银光的斧头,和几十双同样颜色的眼睛,团团包围住了。

  人到了紧要关头,似乎总要有些出乎自己意料的想法,原本急于脱身的莎拉这时候有了相反的念头,反而不愿意走了。“我们什么也没干,我们是无辜的!”她低着头大声向矮人士兵说,“事实上利用空间移动可以马上飞走,摆脱得一干二净,但是为了证明清白我愿意留下来。”她想,只要她和席恩留下就行,萨克还有重要的事,他可不能待在这儿。

  那个白头发的矮人姑娘冲进了屋子,哭天抢地,周围的矮人也跟着落泪了,嘴里唱着他们族的镇魂曲。矮人姑娘摇摇晃晃出来,向着一个村长模样的红胡子矮人伤心地哭喊,反复念着几个句子,到后来连莎拉都知道她在说,贤者的两颗红眼珠被夺走了。

  这正好!谁稀罕两颗眼珠子啊?莎拉心想,只要在我们身上找不到眼珠,就能证明清白啦。她盯着村长,盼望他现在就过来盘问她,搜她的身,除去杀害贤者的嫌疑。

  突然间,她被自己看到的景象吓懵了,因为那个蒙面人,真正的凶手,非但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反而正大光明站在人群里,就在村长身边,用一种平静温和的目光看着她。

  他说:“你不是凶手,小姐,凶手另有其人。”他用纯正的东岛口音远远说道,声音却仿佛近在咫尺,虽然十分含糊,也足够让每一个人听清楚了。

  莎拉高兴起来,指着他的方向说:“你们都听见了吧?他的意思是他知道谁是凶手,所以,喂,先生们,快把斧头拿开,顺便向我们道个歉吧!”

  没有人理睬她。萨克和席恩奇怪地望着莎拉,尽管她再三声明她的听力正常,蒙面人千真万确说了那句话,他们还是认为她恐怕是太累或者太困了,以致产生幻听。“幻听?见鬼的幻听,他现在还在和我说话呢,你们什么都听不到吗?萨克,连你也听不到吗?”

  “没用的,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小姐,二十多年来只有你一个。”

  莎拉不作声了,瞪着他那被黑布包得仅露两只眼睛的脸,只一会儿工夫,这张脸就到她的眼前了。他的声音依然隐隐约约,好像才说出口就在空气中蒸发似的,但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整,一柄短剑和一双手掌就分别贴在了他的下巴和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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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0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五章 情缘 出人意料的求婚~

 

  第二天,我们的莎拉小姐被冻醒了。在她的记忆当中,似乎从来没有因为寒冷而从睡梦里醒来过,无论是早先在孤儿院,森林,王宫,还是后来在小村庄,神殿,或者是莱卡夫妇的别墅,都没有如此经历,所以当她提着一条薄被褥从又硬又冷的床板上坐起来时,疼痛一下子就控制了她全部意识,她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她的脖子更僵硬,比她的手指更冰冷的东西了。

  “我的天,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莎拉自言自语,待脖子稍微灵活些,她转头看了看四周。她所能看到的全部,就只有可怕的贫穷──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切都是灰色的,像是放了把火之后残留下来的东西。唯一鲜艳的就剩她身上这件红外套了。

  然后她的思绪飘飘忽忽回到了前一天晚上。那时候她不是孤零零的,萨克和席恩都还在身边,为了保护她,他们一边提防着矮人战士们的斧头,一边留神应付黑衣蒙面的男人。

  是席恩先动了手,因为蒙面人离莎拉实在太近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要了她的命。席恩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胸口之下,胃朝上的部位,他支持不住退后几步,但掌上魔法却没对他产生任何效力,他拍了拍衣服又走上来。接着是萨克,为了阻止他进一步接近莎拉,他施放各种辅助魔法,却都像把魔力丢进了一个无底洞,完全不奏效。

  这当中,蒙面人几次向莎拉说,他绝没有想伤害她的意思,快叫她的同伴们住手,但莎拉太吃惊了,无法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而且,她也不知道怎么令萨克停手──萨克沉着脸,勉强克制着情绪,自从失掉部分魔力,他仿佛连自信也一块儿丢掉了,从他紧蹙的眉头来看莎拉明白他是真的尽了全力,这样情况下的魔法攻击依然无效,这对他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莎拉光是站在一旁就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可她又帮不上忙,这时候如果说“住手吧,别再打了”,将会伤害到他的尊严的。

  “哎!现在想起来,我当时要能不顾一切阻止萨克就好了!我明明应该这么做的呀!”莎拉懊悔地想。若非如此,也不会彻底激怒蒙面人,放起大型催眠魔法。

  她还记得那一刻萨克向她扑过来,把手里的短剑交给她,要她一个人先逃。他那歉疚的眼神让她难受极了,什么“一个人先逃”,“别管他”……噢!她真痛恨这种说法!于是她想都没想就把剑还给他,倔强地告诉他,这一次她再也不会丢下他逃之夭夭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她毫无印象,记忆中断,等接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间破屋子里头了。她下床,推开门走到另一间,蒙面人就在一个简易的炉子上炖着香喷喷的鼹鼠肉,乳酪和辣酱的味道争先恐后钻进莎拉的鼻子。

  “早上好,小姐。”他没有回头,用勺子舀了一碗肉汤,放在莎拉面前的桌子上。

  “请用吧。”

  “我不吃。”莎拉看了他一眼,“萨克和席恩在哪里?你把我的朋友怎么样了?”

  “他们留在沓泊里,我只是把你单独带回家来。”

  “是么?那我要同你再见了。”

  “对不起,我把你的魔杖拿走了,你应该飞不了了吧?”

  莎拉立即改成怒目而视:“噢!随你高兴吧!不能飞我还不能用两条腿走路吗?让开,我要出去!”

  “好的,你要出去随时都可以,只是先吃了这些东西吧,为了它我一早就忙到现在呢。”

  他的口气倒不坏,莎拉向桌子上的食物瞄了瞄,说:“我可不想吃,早餐的话还是面包和果汁更对我的胃口。”

  蒙面人仿佛叹了口气:“这真糟糕,我只会做这一道菜,还花费了整个早晨的时间,无论如何请尝一口吧。”

  哎哟,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浑身透着古怪,他要她吃,她就偏不吃!莎拉下定决心不理睬他,转身就朝门口走去。蒙面人再次问她究竟吃还是不吃,莎拉不耐烦地回答他:“让你的鼹鼠汤见鬼去吧!”刚说完,她就听到身后一阵巨响──锅碗瓢盆被砸了个粉碎,汤泼了一地,甚至可怜的炉子也遭到牵连,被掀翻在地上。

  “喂喂!你做什么呀?真是脾气暴躁的家伙!”她看见蒙面人两手抓着桌子,闭紧眼睛,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莎拉“哼”了一声,想了想,才言不由衷地安慰说:

  “好啦!我不吃你也不必糟蹋掉嘛,你自己为什么不吃呢?”

  蒙面人愣住了,很久才回答:“我从来不吃东西。”

  “胡扯,鬼才相信你的话!” 莎拉摆摆手,表示下次有机会再尝尝他的厨艺,现在她得去找她的朋友了,否则他们会很担心的。

  她拧开长了锈迹的门把手,如自己所说的要去寻找两位伙伴。刚走出一步她就意识到困难──首先,她没有半毛钱,连租一只最蹩脚的咕噜鸟当交通工具都做不到;此外,她不清楚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该怎么走到沓泊里矮人村,甚至能不能靠“走”来抵达也是个问题,假如这蒙面怪人行动力充沛,已经把她带离了东岛,她还得想办法搭船渡洋回到原地才行……可等到那时候,几个月都过去了,别说是见老乌龟塔嗒,恐怕连玫海太太的孩子都能见到了,天!她为什么会遇到这种倒霉事啊?

  “好吧!我认输啦,我承认没有了紫风我就一无是处,所以行行好,怜悯我,把魔杖还给我吧。”莎拉丧气地靠着门滑下来,“你可以对我说实话,墨王他不急着置我于死地,究竟要我做什么?──别摇头,我早猜到了,如果不是为他效命,你怎么可能专门把我一人掳来,在这之前,我们根本就互不相识呐。”

  “你搞错了,小姐,我不认识你说的墨王,我既不为他效命,也不会效忠于世上任何一个人,我带你来只是为了我自己。”蒙面人停了一下,为了让她听清楚,他放慢语速向她说,“我认为我需要个妻子,这种需要不是肉体而是精神上的,她必须能听见我的声音,理解我的心灵,扶持我陪伴我,和我永远在一起。我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伴侣,现在我有理由相信我找到了。你生来就应该是我的妻子──非这样不可,而我也会属于你,我非常愿意,给予你庇护和我的忠诚。”

  莎拉张大嘴巴,由于用力过度拉坏了门框,一条木板在她的脑袋上砸了个包。屋子里的灰色家具仿佛旋转起来,围着她跳舞,让她以为自己的眼睛同耳朵一样出了毛病。她一次又一次向他确认,他指的的确是“妻子”而不是“棋子”或者“曲子”之类的东西,噢!她多希望是她听错了呀!她问的次数之多连自己也不耐烦了,到最后她终于意识到这番话无异于一次别开生面的求婚时,地面又开始旋转起来,头顶上的包抽搐着使她疼痛难忍。她想:“原来,求婚居然是这么轻松简单的事啊,那口气和端了一碗汤说‘你得喝下去,一定要喝’简直没什么两样,我如果拒绝,他是不是也会发脾气把我狠揍一顿呀?”

  “唔,我能不能请求你,先生,收回你说的话呢?”莎拉合拢手掌央求道。

  “这不行,但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直到你发觉自己的心意,告诉我答案为止。”

  “我……我的心意?”莎拉为难地苦笑,“咳,说实在,我们彼此还不了解,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我连你长什么模样都看不到,叫我怎么当你的……噢!见鬼,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蒙面人眼睛一瞬间暗淡下去,他低下头又很快抬起来,语气仍然镇定自若:“你说得对,你说到了令我无法反驳的话题,但是我有足够的耐心让你了解我,你知道了解我并不是很难的事。关于名字,我叫德纳斯?久里安,而你,莎拉小姐,不久之后就会成为莎拉?久里安太太。至于我的长相,你认为这很重要吗?再也没有比内心交流更难能可贵的东西了,和此相比,相貌简直不值一提。”

  他既然如此说,莎拉也不勉强自己跟他客套,她直截了当说:“噢噢!瞧你说的,‘再也没有比内心交流更可贵的东西了’,你的意思是只要能听到你说的话,哪怕是骡子你也会向她求婚的,是不是?对不起,我可不想当这头骡子,也要不起莎拉?久里安太太这个名号,我只希望你能把魔杖物归原主,好让我赶去见朋友们,你明白吗?”

  他摇摇头:“如果我把魔杖还给你,恐怕你会离开我。”

  “这是当然的,不是恐怕。”

  “那么请容许我暂时替你保管,直到你答应成为我的……”

  “够啦!别再提那个叫我发莫名火的词儿了!要我的魔杖你就尽管拿去吧,我再不会恳求你了,一次也不会,我宁可爬到沓泊里去!”莎拉跺了跺脚,气恼地出门,沿着石子路向几户村民的矮房跑去。可身后德纳斯的一句话又叫她不得不停了下来,他是这么说的:

  “莎拉小姐,如果说我知道乌龟塔嗒先生的藏身处,并愿意带你去见他的话,你是否可以重新考虑我的求婚?”

  倘若能够,莎拉多希望给这位死缠烂打先生的脑门来上一拳头啊!她在心里一万次唾弃这种威胁利诱的做法,同时也顺便置疑自己,因为有一瞬间,她动了“先胡乱答应下来等以后再说”的念头。她托着下巴仔细盘算:我如果只凭一时冲动而冒失地离开他,说不准在半路就因为饥饿和寒冷送了命,那多划不来?而如果照他说的,由他带我去找乌龟,那遇见萨克和席恩的可能就很大了──萨克那样聪明,必定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寻找我上面,而是选择到我们的目的地去碰头。当然啦,我不可能真的答应他的求婚,我只是说愿意重新考虑,至于考虑的结果如何,他就管不着啦。

  她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转过身,两只眼睛心虚地看着天空,含糊地回答他:“好呀,你的主意还不坏。”

  德纳斯的反应是莎拉始料未及的,他摇摇晃晃到她面前,惊慌失措,背着手走了几圈又回到原地,不停重复:“你的回答真令我愉快,我真高兴,真高兴……”

  “呃、不过,你得尽快带我去找塔嗒先生,这样我才,那个……”

  “好的,我非常愿意!”德纳斯显得十分欣喜,声音里有种克制不住的激动,丝毫没注意莎拉话里头藏的玄机。他回到破旧的屋子里取了行囊,然后客气地请未来的久里安太太跟随他向西行走。莎拉皱了皱眉头想叫他改掉称呼,但又想反正只有她一人听得到,他既然高兴成那副德行,就暂且让他得意也无妨。德纳斯便像认定了莎拉是他的妻子,一改之前冷淡的口吻,对她百依百顺。

  “德纳斯先生,你打算怎么去海底妖精城堡,是有什么秘密通道呢,还是直接空间移动?我是否能知道我们的行程大概花费多少时间?”

  蒙面人告诉她那不会很久的,尽管他其实是多么期望和太太作长途旅行,为了实现她的愿望,他愿意利用空间移动在两天之内结束行程。他说到一半,倏地就倒在地上,手抓着心脏痛苦抽搐,身体缩成一团,把莎拉吓得尖叫。“德纳斯先生,我早就在想,你是不是病了?瞧你的身体总是摇晃,走路也不稳当,是不是病魔给你带来巨大痛苦呢?”

  “多谢你的关心,久里安太太,我已经没事了。”德纳斯很快喘过气,他缓缓站起来,把散落的一头金色长发打理整齐,端端正正戴上帽子。他看了看莎拉,立刻垂下眼帘,说要她忘了刚才那一幕。

  “那是我的罪孽。”他说,“我之所以终日以布蒙面,也是为我这不洁之身赎罪的缘故……无论如何请不要嫌弃我,恳求你。”

  “嗯……嗯。”莎拉支吾着,用催促他快点启程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若是再不走,她的良心很可能会叫她改变主意,因为德纳斯先生对此事认真的态度让她非常不安,她甚至可以预见到自己将来对婚姻出尔反尔时,他受到伤害的眼神──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她现在实在不愿多想。

  旅途中,莎拉提起在矮人村庄沓泊里贤者被杀害一事,想听听德纳斯对此的看法,因为他曾说过,莎拉不是凶手,那么毋庸置疑,他必定知道凶手的真面目。

  德纳斯回答:“是的,我亲眼看见了。听到你们要去拜访贤者,我先你们一步来到红眼睛小屋,那时看到一个人类走了进去,大约几分钟就出来了,匆匆离开后,紧接着的客人便是你们三个。之后发生的事你比我更清楚,我虽然不能确定那个人类就是凶手,但至少有很大嫌疑。”他对那名人类男子的外貌作了番描述,由于天黑,他只能看见卷曲的浅色头发,魁梧的身材,以及带着银肩扣的黑色斗篷,从背影来看,年龄大约是三、四十岁,或许更老一些。

  单凭这几点,毫无疑问地,莎拉便可以断定此人就是北岛的墨王!她咬牙切齿地大声说,如果不是他,她愿意“把脑袋倒过来装在脖子上”!虽然还不清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黑暗的力量开始行动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这样看来,萨克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因此他想变强,强到足够应付一切向她而来的伤害。

  她自言自语:“要命,我现在却不能到他身边,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我是多想见他啊……”

  “你在说什么?”德纳斯问。

  “没什么,德纳斯先生,原来你那时候不是想给我们带路的呀?”

  “我只是想找机会接近你而已,可你的伙伴太厉害了,警觉性很高,我不得不小心地躲闪。”

  “哎呀!一个人如果过分谦虚,就如同过分骄傲一样使人讨厌。”莎拉不满地说道,“你明明比萨克都要厉害呢,他怎么都无法伤你分毫不是么?啊!难不成你这是在故意讥讽他吗?”

  德纳斯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说:“我不愿意瞒你,太太,事实上我并非你想像中那么强大。你的伙伴之所以无法伤害我,那只是因为他是魔导士,使用纯魔法的职业,而我的身体──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它恰恰不能成为任何魔法攻击的目标,换句话说,魔法是无法伤害到我的,仅此而已。而我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就只有催眠术了。”

  他们落在百花盛开的田野里,稍作休息。莎拉听了他的话,不禁心生同情,这位始终蒙着脸的德纳斯先生,在别人眼中如同哑巴,和别人缺乏正常的交流,而且既贫穷又体弱多病,在二十多年的生活中一定十分寂寞痛苦吧。正因为如此,他才如此渴望找寻到能够听得见他声音的人──这么一想,之前对待她的种种奇怪言行,就可以得到合理解释了。

  “你不用担心,亲爱的太太。”德纳斯抓住莎拉的胳膊,以为她产生了动摇,急忙申明道,“如果遇到危险,我会用这个身体为你作护盾的,请你……”

  话还没说完,周遭气流急速变换,寒风形成不小的漩涡,无数花瓣被吹飞上了天,德纳斯的帽子也被卷走了。刹那间,一柄尖锐的利器从身后抵住了他的脖子,低沉的声音怒不可遏地命令他:“快放手!放开她!”

  德纳斯手指收得更紧了,他的未来的久里安太太却使劲挣脱他,兴奋地飞奔进对方怀里。“噢!萨克,我居然找到了我,真难以置信!我正打算去找你呢!啊,是的,别担心,我什么事也没有,再好不过了!”莎拉喜不自胜抱着萨克发颤的身体。

  “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萨克就好像经历了一次悲惨的劫难似的,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他重重吐了口气,才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着,“噢,你无从想像我有多担心你,莎拉,我简直愚蠢透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好在命运之神眷顾我,让我找到了你,谢天谢地,还让你平安无事……”

  德纳斯怔怔站在一旁,看着莎拉和他的朋友亲密地拥抱着,微笑相望,有着说不尽的话语,倾诉不完的情感,他心里感到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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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1楼 发表于: 2008-02-21
~第六章 德纳斯 先天属性:无~

 

  在一阵不自然的沉默过后,萨克里菲斯终于忍不住问:“莎拉,他是谁?你是什么时候和他建立了互相信赖的──奇妙关系?”

  德纳斯同时也问道:“久里安太太,他是谁?我为什么必须带除你以外的人去芙城?”

  “呃……”

  想到这些对话,莎拉就唉声叹气,对于僵持到现在的尴尬气氛感到一筹莫展。无论是萨克还是德纳斯,都沉默不语,显然对她的回答不够满意。

  她此刻坐在一棵疙疙瘩瘩的雪松下,冬日里盛开的小花围绕在脚边。萨克就站在面前,抖开宽大的披肩为她挡风。她注意到他破碎的衣袖以及磨损的靴子,虽然不知道这一整夜他是如何寻找她的,但从他自称“愚蠢至极”的口吻来看,肯定不是轻松的方法。她看着咬了两口的面包,突然吃不下去了,眼睛失神地望着地面:“萨克?”

  “嗯?”

  “你不赞成我的想法,让德纳斯先生带领我们去目的地吗?”

  萨克不置可否,转头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德纳斯先生──他用手按着帽子,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们俩──察觉到萨克的视线,他立刻警觉地站起来,一副随时迎战的模样──萨克想了想,捧住莎拉的脸,作势要亲吻她,果然引起蒙面人的勃然大怒,气急败坏跳着冲上来。

  “久、久里安太太,我无法忍受这种行为!”德纳斯单薄的身体比往常摇晃得更厉害,苍白的手指紧紧抓住胸口,“我想我必须提醒你,太太,你是属于我的,请千万别做出有失检点的事来。”

  “谁是属于你的呀?岂有此理!”莎拉一着急,也跳起来叫嚷,这句话脱口而出,但在萨克疑惑的眼神下她立马后悔了。萨克问:“这是怎么回事?莎拉?”“唔……”莎拉拧着眉头,对着自己发脾气,恨不得把舌尖也咬下来──老天啊,能不能叫她不要这么笨拙啊?明明是可以随便打发过去的事情,这下子可好,她把自己推到两难的境地,坦白也不妥,不坦白又不行,到底该怎么办呀?

  一边是萨克等待回答的眼神,一边又是德纳斯先生急切地催促她说出实情的声音,莎拉被逼得无可奈何,认识到坦白已经不可避免,只得支吾着把经过一五一十交待了。

  “就……就是这样。”虽然压根就没想到要答应这桩莫名的求婚,莎拉还是心虚地低下头,回避萨克的目光。

  “原来如此。”萨克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快,强自镇定地说,“莎拉,有件事我希望你能了解,因为我不愿意看着你受到欺骗:这位德纳斯先生,你要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人类。我在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先天属性的颜色──这和你的情况不同,你的属性只有那些拥有高级魔力的人才看得到──但对于他,不是看得到看不到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存在。他也不属于妖精、兽人或者半精等任何种族,从我的魔法被完全抵挡来看,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是──行尸。”

  “啊!啊……”萨克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德纳斯先生大声呻吟,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剧痛让他拼命挣扎,一手使劲刨着泥土,把指尖抓出血来。

  莎拉上前搀扶他,心中的怜悯使得她用异样的眼神望着萨克:“我说,这些话是不是太过分了?萨克,虽然他得罪过大家,给我们造成不好的印象,但他心地不坏,也愿意帮助我们寻找塔嗒先生,我们难道不该感谢他吗?而且,他并没有欺骗我,他曾说过他的不洁之身需要赎罪,我想他有苦衷才对我有所隐瞒,这是人之常情,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当面揭穿呀!这是否太不尊重人了?”

  她的话使萨克几乎窒息了,一个狂野的神色掠过他的脸庞,又以同样快的速度消失了,他镇静下来,动了动喉咙:“你说得对,很抱歉,我实在过分了。”

  “噢,我也只是希望能多个朋友,这番话你别太往心里去呀。”莎拉向他笑了笑,想极力掩饰刚才的心虚感。

  “这点我恐怕做不到,莎拉,在得知德纳斯先生用卑劣的方法骗取婚姻之后,我实在无法把他视为朋友,而对于你这样轻率地答应求婚,我更是无法理解。如果你是在为我着想,我将十分感激,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不需要他的帮助,我更肯定的是,你这样的做法是存心折磨我……”

  “萨克!!”莎拉红着脸,难堪地叫起来。

  “我很抱歉,请原谅我的无礼,我收回我说的话。”萨克突然刹住,微微躬身表示道歉。

  莎拉松了口气,竭力想让他平静下来。她强调事情不是他想像的那样,当中还有别的因素,但碍于德纳斯先生在场,她又不便点明,只是用眼神希望萨克了解她真实的想法。她说话时,萨克始终保持沉默,脸上毫无表情,莎拉也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她的解释。“总之……就是这样,有了德纳斯先生的帮助,我们可以在两天之内完成任务,这比我们盲目地寻找要好多了……萨克,你究竟有没有在听?”

  “是的。”

  “那么,我们就尽快到沓泊里接席恩,再一起出发去芙城,好吗?”

  “唔……好的。”他弯下腰收拾行囊,把布毯叠整齐放进包里,又替她抖去头发上的积雪。他深深看着她,嗓音里透出温存:“莎拉,我是如此不值得信任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走开,回来的时候右手闪着治疗魔法的光晕,他显得平静多了,也正式向德纳斯先生道了歉,但莎拉觉得围绕在三人中的尴尬气氛,非但一点也没消失,反而更强烈了。

  ―――

  莎拉曾称赞过夜晚的矮人村庄沓泊里是个新奇可爱的地方,尤其是那些带来温暖的小油灯,连成一片朦胧星光,摇曳着向寒风吐露温馨的真情,仿佛能把冰雪熔化。而如今,这片土地却变成了炼狱──沓泊里,尸横遍地。

  在他们赶到的时候,村庄一片漆黑,天空聚集无数贪婪的魔影,风中夹带浓重的血腥。村口的守卫仰天横卧在栅栏前,胸前的浓黑胡子被染成红褐色,他的伙伴倒在他的脚跟,手臂被削去了一半。莎拉记得不久之前,他们还一本正经地举起三个粗短的手指头说“三十个金币”,他们生动的表情和威武的斧头还留在记忆里,怎么也料不到现在却被无情地夺走了生命之水,成了两具冰冷的躯壳。

  看到这一幕的莎拉被吓出了眼泪,躲在萨克身后,可一想到席恩的安危,她又赶快擦干眼睛,鼓起勇气踏进村子。村里的矮人七倒八歪躺在路上,自从中了蒙面人德纳斯先生的大型催眠魔法,他们就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甚至没有移动半步便惨遭杀害,所幸的是在睡梦中死去,至少没有痛苦。莎拉叫喊席恩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风声,以及盘旋在高空中魔物们的叫嚣──它们或者是受人支使,或者是被血腥吸引过来,数量之多令人咋舌。从莎拉他们进到村子来之后,魔物逐渐蠢动,扑扇着薄翼越飞越低,一些耐不住性子的便向莎拉发动攻击。

  “去!”对付这些魔物,最好的魔法便是净化,萨克一边施放净化魔法,一边安慰心急如焚的莎拉。他说:“别担心,光凭这群魔物是杀不了席恩的。我离开之前他已经意识清醒,只是手脚还麻痹,我让他休息直到我回来,所以现在应该还在这个村子的某个地方。”

  虽然这么说,莎拉仍然吊着颗心,缓慢地走路,生怕下一个踩到的就是那孩子的尸体。“席恩──”她又叫了几次,依然没有回音。“噢!先是老贤者,然后紧挨着就是全村的矮人,我的天啊!墨那个残忍的恶魔究竟是要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事来?!”

  跟在后面的德纳斯踉踉跄跄,呼吸急促,似乎疼痛又犯,他刚弯下腰呻吟,魔物抓住空档“咻”地一声俯冲下来,眼看要击中他的刹那,萨克忽然挥手替他挡住攻势,魔物即刻被撕碎,化成一堆黑烟消散开。

  萨克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细剑丢给他,淡淡说道:“德纳斯先生,振作点,你会使剑吧?还有最好别让自己受伤,你的身体对魔法有抵触,所以我无法为你治疗,明白吗?”

  哼!德纳斯不情不愿接过,嘟哝着他不需要治疗和同情之类的话,当然这些话都无法传到萨克的耳朵,所以他大可以尽情说。

  走遍了大半个村子,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幸存者,莎拉沮丧地把眼睛抹成通红,又是担忧又是害怕。她还责怪起德纳斯先生,如果不是他无缘无故使用催眠术,这些强壮的战士也不至于如此下场,席恩更不会行踪不明!德纳斯听了十分委屈──他的催眠是唯一用来自卫的方法,从不轻易使用,但造成如今这个场面,他也的确有责任──因此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拉低了帽檐,原本瘦削的肩膀愈加耷拉下来。

  沓泊里一个小型衣料作坊门口,有个专门盛放毛料的木桶,矮人们通常将打猎得到的动物毛皮或妖精羽毛寄存在桶里,然后由几位裁缝制成他们喜爱的衣服。当萨克经过这个巨大的木桶边时,听见桶里传出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夏季某个节日里盛行的击鼓声,断断续续,没有节奏。

  萨克让莎拉和德纳斯退后,自己上前打开,桶里立刻发出女人颤抖的尖叫:“那美布莱斯巴!斯弗布莱!啊亚!斯弗布莱!”她用毛皮紧紧包住头,举起双手呼救,萨克握住她的手想把她搀扶出桶,她却吓得拼命挣脱,口中同时用矮人语胡乱叫喊,并指着天空上的魔物,任凭萨克劝说她都不听。

  无奈之下,萨克只能聚集魔力,制造出一个巨大的魔法阵,运用最高级别的区域净化魔法,来驱散夜空下虎视眈眈的群魔。但这显然耗费了他大部分力气,以至于魔法阵连同魔物一块儿消失之后,身体疲劳得几乎要垮下来。他暗自吃惊,捏了捏拳头,发觉十指酸软无力,手臂抽痛,无论是体力还是魔力都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萨克,你还好吧?你看上去好像非常累的样子。”莎拉的声音打断他思考,他连忙摇头,告诉她没事。

  桶中的女人原来是那位白头发的矮人姑娘,她感觉到魔物被消灭,才战战兢兢掀开皮毛露出脸,一看见萨克便痛哭着栽进他的怀中,抽噎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莎拉也同情地抱着她肩膀以示安慰。矮人姑娘哭过之后,稍微平静一些,她从桶里拖出奄奄一息的席恩,在众人诧异又惊喜的叫声里,她又掉起了眼泪。

  “噢!天啊!我想起了那个时候,梦魇抓住了我,黑暗侵袭了我!我简直要疯了!”她用人类语言说道,“就是他救了我,噢!这个好心的孩子!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和其他人一样直挺挺的了,你瞧,他背上那么长的伤口本来是要砍在我的身上的。先生,行行好,你能够救他的对吗?”

  “是的,我能治好,但这需要点时间。”

  “真是感激你,先生!”

  “不,正相反,该感激的是我们,因为是你把席恩藏在桶里的,我没说错吧?”

  矮人姑娘擦干净脸,微笑着点头:“我的名字叫芭提。”

  芭提小姐把众人请到自己屋子里,让萨克专心医治席恩的伤势,自己则和莎拉交谈起来。从她的回忆叙述中,莎拉了解到,这场血腥屠杀的始作俑者是一条通体漆黑,头上长着金角的四脚龙,它以极快的速度杀了全村的矮人之后,便招来了无数黑暗魔物,监视着这块大地。“一定又是墨王搞的鬼!”莎拉十分确定地站起来,气恨得握紧拳头,“你形容的龙我见过,就在北岛王宫里,正是墨召唤出来的螭龙,不会有错!”

  她接着又诚心诚意安慰芭提小姐,使她不至于伤心过度而把眼泪流干。“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芭提小姐?你愿意和我们一块儿走吗?”

  矮人姑娘摇晃大脑袋,用手帕摁住红肿的眼睛,瓮着鼻子回答:“不,多谢你的好意,莎拉小姐。唔……我说句难听的话你别介意,这次事件恐怕是冲着你们来的,是因为你们而使得这个平静安宁的村子遭到了破坏,我很害怕,不想再见到这种残酷的事情,所以,我想去北边的另一个矮人村歇泊里找我的叔叔婶婶,过太平安全的日子。”

  “这……真是十分抱歉,是我的错。”莎拉难过地低下头。

  夜晚很快来临,莎拉和芭提小姐以及德纳斯先生道了晚安,端着食物上楼,进到萨克所在的卧房。屋子里没有点灯。

  “萨克,我把吃的放在这里了。”莎拉轻声说。

  “好的,谢谢你。”萨克回答,停下手中的魔法,站起来。

  他走了几步,忽然间就向前倒下来,莎拉还来不及反应,萨克沉重的身躯压在她肩头,连同她一齐“咚”地跌倒在地板上。

  “哎──哟!”莎拉口中的呼痛声钻入萨克耳朵里,他勉强睁开眼睛,半眯着定了些许神,然而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压着莎拉的姿势极为不妥,又慌张又局促,挣扎着试图站起来。他的四肢太虚弱了,流淌在血管的力量如今像是卡塞的齿轮一样凝结不动,丝毫派不上用场不说,还偏和他作对──他只要一使力,肌肉就剧烈抽搐,固执地违背意愿──因而到末了也仅能够把脸移开几分。“莎、莎拉,我真的不是存心对你无礼……”他的呼吸时急时缓,声音说出来变了味,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才低声道,“唔,你看得出来,我的力量透支过多,完全动不了了,能不能麻烦你把我推开?”

  “推、推开?好的,我正在使力,可是你真沉呀!”莎拉的支支吾吾也不亚于他,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所措,折腾许久才推开他半边身体,把胳膊解放出来。

  “抱歉,真是失礼。”他不止一次道歉了,莎拉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一阵安然静谧过后,她用关怀的声音问道:“萨克,你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他顿了顿又改口说,“或许是吧。”

  “那么,你为什么不用魔法给自己治疗?”

  “你问得对,为什么呢,因为不是所有的伤都能医治,伤的也不一定都是身体。”

  “受伤的并不只有身体……”莎拉若有所思地重复说,“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你的沉默告诉我你明白一切,只是你不愿意认真面对,或者说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情。”萨克躺在她身旁,预计她可能出现的每一个表情,突然间发觉晶莹的闪光从她眼角滑下来,叫他大为吃惊。“我……说这些绝不是想为难你,也不希望看见你的眼泪,唉,莎拉,我必须收回我说的每个字,既然你不爱听,我何必勉强你,若是换来怜悯和无望,我倒宁可保持如今的关系。”

  “你想到哪儿去了,怜悯和无望,我从来不会把那样的想法加到你身上!”莎拉用手抹了两颊,侧过来望着他,“其实,刚才我的心为其他事所苦恼,所以并没有全心考虑着你的话题,对不起,你能不能再详细对我说一遍?”

  她的话使萨克感到痛苦。多么可笑,她根本没留意他所说的话,他竟然自以为是地以为那眼泪是为他而流。他在黑暗中默默叹息,低声回答说:“这完全没有必要了,我想现在该做的就是聆听使你烦恼的‘其他事’才对,可以的话,能让我为你分担忧愁吗?”

  眼泪顿时决堤了。莎拉哽咽着把芭提小姐语气中婉转而含蓄的指责,以及自己的想法完完全全向萨克说出来。她迷惘不安,一会儿哭泣,把矮人们的惨死和席恩的重伤归咎在她一人身上,一会儿又咬牙切齿,恨不得让墨王永远从世上消失,可归根结底,她总结出一切都是由于她太弱小的缘故。

  “我需要力量,我想变强。让我拥有一个巫女该有的力量吧!”从自责的眼泪中,她开始明白这个道理──她曾经忽视的欲望,再一次变得强烈而沉重。

  而萨克却什么也不说,担忧地皱起眉来。那一夜,两人各自怀着心事,谁也没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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