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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小说] 网络玄幻小说《星空倒影》作者:弦歌雅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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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4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十七卷 纷繁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百万流民

 

  大陆公历1462年的秋季,对于圣狐高地的人们来说,这是个值得纪念的季节。

  在这一年,圣狐高地的土著居民第一次收获了自己种植的小麦。一年的风调雨顺让我们的伦布理朋友们获得了一次大丰收。他们生平第一次捧起用自己收获的小麦做成的面包,欣喜地又唱又跳。

  可喜悦的心情只在我们心中一扫而过,随即,我们就被深深的忧虑所困扰了。

  弗莱德一早就告诉我们:秋天不仅是收获的季节,同样也是战乱的季节。当微凉的金风吹散了炎夏的酷暑时,它不仅给我们送来了来年的衣食,同样也养肥了敌人的战马,充裕了他们的军粮。对于这一点,我们不是没有准备。入秋之后,我们向圣狐高地通往翁伯利安的出口加派了人手密切注视克里特人的动向,休恩也长住在克里特人的辖区之内,源源不断地将克里特军队的动向送给我们。我们竭尽可能推测着克里特人有可能发起的攻击,并针对他们的军队调动作好了充分的部署。

  可是,当数以十万计的其他种族的土著居民涌入伦布理人的领地时,我们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疏漏:

  我们的敌人不止一个。

  在我们的西北方向,在圣狐高地的另一侧,我们的老对头温斯顿人还一直没有忘记我们的存在。当我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西南方向的克里特占领区时,他们率先开始了行动。

  这是一场违背常识极具魄力的行动,无论是谁都不会猜想得到,为了攻打我们,他们居然不惜穿越几乎整个圣狐高地,与整片圣狐高地的土著居民为敌。按常理,这种行动是极不理智的,无论是行军的行程还是要面对的敌人数量,都对这样一支远争军非常不利。

  能够这样做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全无战争常识的疯子,而另一种则是对自己的军队有着充足信心的全知的战争天才。

  很显然,温斯顿的统帅属于后者。

  根据陌生的土著居民向我们描述的情况,这一次为了围剿我们,温斯顿人纠集起了规模空前的近十万大军。他们显然从克里特人的失利中吸取了教训,实现征召了许多曾在圣狐高地行商的商人为自己带路,小心地避免着来自黑暗深处的不友好的袭击。很显然,在圣狐高地的任何一支土著种族都不可能击败一支力量如此之大的强大军队,温斯顿人抓住了他们居住分散、难以聚合起有威胁的反抗力量的时机,并没有遭受多大的抵抗就将整个圣狐高地西北部地区完全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或许克里特人的遭遇使温斯顿人相信,圣狐高地上的所有土著居民都与我们结成了盟友——对于刚刚进入高地的他们来说,要分辨这一点确实很难,尤其是当他们原本就抱着杀戮和占领的念头来到这里时——因此,他们对所遇见的一切土著人进行了无情的驱逐。温斯顿人才不在乎他们驱逐的是葛林人还是查琴克人,对于温斯顿人而言,与土著居民沟通交融、逐渐侵吞他们的土地远远不如用铁和血的手段见效得更快,更何况,他们还要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尽快找到自己真正的敌人,也就是我们。

  温斯顿人出其不意的举动给我们制造了不小的麻烦,被他们一批批赶出家园的土著居民聚集在一起涌入了伦布理人的土地。他们的数量庞大得令人难以想像,我估算了一下,大约有接近八十万各个种族的土著人堆积在我们的城下,而且按照温斯顿人的推进速度,这个数字还会继续增加。数量如此庞大的数量让居住在边缘地带的一些小部落不得不向后退缩,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土地让给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起初,罗里格族的大祭司还很不好意思地向依芙利娜表示了感激和歉意。

  可当这种退却一再地出现,那些失去了土地的流民将争夺伦布理人的土地当作一种习惯时,局面开始失去了控制。这些蒙昧的民众开始意识到:他们的数量已经聚集到了一种我们无法抗拒的程度,这时候,无论他们向我们索取什么,我们都不会——或者是不敢拒绝。人们的性格和思想就是这样奇怪:这些失去了家园的流民将在温斯顿人那里受到的屈辱和迫害转变成了对我们的敌视,他们开始向我们漫天要价,索取更多的土地、供应更多的粮食。原本依芙利娜出于善意的施舍变成了我们无法摆脱的包袱。不仅如此,某些靠近他们驻地的部落开始受到攻击,饱受饥饿困扰的难民已经在尝试着用暴力手段向我们索取食物。

  这大概就是温斯顿人想要得到的吧,他们干的很漂亮。与我们不同,他们在逐步推进的过程中所面对的只是某一个或者某几个部落的反抗,以他们的武力,完全能够控制局面。可以说,温斯顿人用血腥和仇恨积累下来的麻烦在我们这里聚集了起来,并且正等待着一个爆发的时机。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会被这群数量庞大、处境艰难的流民所压倒,我们面前这近百万人一旦如山洪般爆发起来,顷刻之间就会把我们淹没,并且,我们连挣扎的余地都很小。

  终于,我们的退让已经到达了极限。现在,这些人已经来到了黑豹部落的领地,而黑豹部落,正是我们开始推行农耕技术的几个部落之一。

  如今,毫不夸张地说,黑豹部落已经被建设成了一个集镇。一道并不美观但很坚固的城墙正建在豹尾峡谷的东侧,堵死了难民们继续东进的道路。如果他们有机会进入这道城墙,看看这一侧的风景,就会发现,豹尾峡谷东部的许多土地已经被开垦成了农耕的良田。

  黑豹部落——我想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称他为黑豹镇了——是我们退让的底线,我们或许可以将未经开垦的原始丛林交给流民们暂时落脚,但绝不能将已经初具规模的农场交给那些对农耕还一窍不通的土著人手中。即便我们愿意,那些刚刚从自己的土地上品尝到丰收快乐的伦布理人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如果你现在正站在黑豹镇的城头,观望着城前空地中密密麻麻堆积起来的人群,我保证你会震惊的。事实上,你什么也看不见。当人群以十万的数字堆积、淹没了整片山头时,除了黑压压一片被喧嚣不安的人群淹没了的大地,唯一还能存留于你的眼中的,就只剩下让人绝望的未来。这一切已经足够震撼得你无法言语。

  “今天又有大约五千查琴克人来到这里,他们要求我们暂时供给食物,否则……”黑豹部落的一个中年战士向我们报告,我猜他大概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而且我们很有可能与他们发生冲突。他线条刚毅的面孔上不自然地流露出畏惧的神色。

  依芙利娜点了点头,略带期盼地望向弗莱德。毕竟,伦布理族的大祭司还太年轻。尽管她已经做得比此前任何一任大祭司都要好,但她毕竟没有足够的经验来应对当这前所未有的重大变故,只能依靠弗莱德帮助她做一些具体的决定。

  “给他们十天的粮食……不,三天的就好……”弗莱德揉着脑袋疲惫地回答。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看着账本对弗莱德说,“照这个速度,我们今年收获的粮食最多只能支持三个月,而且他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向这里聚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啊……”弗莱德摇着头叹息道,“我们正坐在一个火山口上,只要稍有一点不满的火星出现,就有可能带来无法遏制的大爆发。我们必须暂时满足他们的要求。”

  “可是再这样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不得不和他们一起到处要饭了。”我有些丧气地把手里的帐册掷到桌子上。

  “不会的……”普瓦洛半仰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把我们连皮带骨头一起烤熟吃了!”

  “这个笑话一点就不好笑……”我苦笑着回答。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时,忽然,艾克丁一头撞进门来。他大声嚷着:“快出来,快出来,他们开始……开始集结了……”

  ……

  在我们的意识中,这糟糕的时刻总会到来,但却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当我们走上城头时,城下的土著人们已经完成了初步的聚合。尽管我明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但我实在难以对这些衣不遮体的可怜家伙们怀着太大的敌意。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们手持着粗陋的武器,既渴望又有些畏缩地望向我们所在的城墙。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有伤在身,那是在反抗温斯顿人的侵略留下的痕迹。那些可怕的疮口只经过了简陋的包扎,有的还在不住外渗着污秽的脓血。他们本应是让人怜悯的一群,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数量实在已经多到了让人不得不畏惧的地步。

  许多半大的孩子也站在自己的父兄身边,说不上是勇敢还是绝望地拿起了武器面向我们。他们大多数身体孱弱,连日来的惊吓、奔波、饥饿和疲劳让他们迅速地消瘦下来,他们握着简陋的短矛,手臂几乎还没有矛柄的木棍粗。

  最让人吃惊的是,这些正在缓慢聚集着的土著人中居然还有妇女。这些走投无路的女人们表现出了让人惊叹的坚强意志,她们表现得甚至比身边的男人们还要好的多。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妇女拿着一根粗木棒站在前列,她的左手牢牢搂着身边手持着短矛,正在瑟瑟发抖的年轻男孩。这位既让人气愤又让人敬佩的母亲大声向我们喊叫着,尽管我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每个人都猜得到她的意思。

  “食物”,这是他们唯一想要的东西。

  事先聚集在黑豹镇的伦布理战士们已经在城墙上严阵以待,经过我们的训练,他们虽然还没有成为一群真正强大的战士,但也已经不再是些粗陋蠢笨、只凭蛮力战斗的外行人了。每一个人都站在自己应该站的位置上,虽然这空前的“盛况”不免让他们面色惨白,但起码他们的身躯还没有丝毫的动摇,能够做到这一点,我们已经应该满意了。

  对面,木鼓苦涩浑浊的声音破空传来,这缓慢的音响传递着急促的信息,压迫着我们的神经。

  “骑兵准备,弩炮就位!”弗莱德果断地下着命令。随着他的指示,城头的士兵们将三千张弩炮纷纷推上了垛口。

  你没有听错,三千张弩炮。

  自从红山铁矿被开采,我们的战备工作就紧张地展开了。经过考虑,弗莱德决定在满足普通军械补给的基础上,大力打造弩炮这种威力巨大的远程武器。他的理由很充分:在这场实力不均衡的战斗中,我们暂时还只能作为防御的一方出现在战场上,这就需要强大的防卫武器支援我们,弥补我们战斗力的不足。经过半年的紧张筹备,我们已经造成了超过六千张弩炮,其中大约一半分散在刚刚建起的各各城镇和与克里特占领地接壤的翁伯利安山谷入口处。这样的建造速度即便是强盛的温斯顿和克里特两大帝国都无法作到,如果没有休恩,我们连这一半的数量都无法达到。休恩将每一张弩炮的原件拆解成几个部分,由专门的铁匠和木匠分工批量生产,再由专人组装完成。这大大缩短了建造一张弩炮的生产时间,同时,由于配件通用,弩炮的维修和养护工作也更容易完成。

  对于自己的领域,休恩确实是个千年难见的天才。这个设想大大增强了我们的军事力量,使我们在面对两大敌人时多了一张可以倚靠的王牌。他对自己的创造也不无得意,有一次,他指着银星河告诉我们,负责各项工作的工匠们就像是河流的上游、中游和下游,他们连成了整条河流。只要有充裕的原料,生产就绝不会停止,就如同眼前这条不断流动永不停歇的河水。所以,他把这种生产方式称为“流水线”。www.cmfu.com发布

  倘若我们真的与眼前这些让人又怜又气的土著流民交战,这三千张弩炮就是我们现在最后的倚靠了。恍惚中,我似乎听见了弓弦撕裂空气的风声和弩箭穿透人体的声响。

  谁也不知道将会有多少人死在这些冷酷而又强大的杀人凶器之下。

  “打开城门!”弗莱德响亮的声音唤醒了我。

  “你疯了?现在打开城门?你想干什么?”罗提斯、奔狼部落的酋长大步走上前来,有些愤怒地质疑着弗莱德的命令。

  “打开城门,因为我要出去。”弗莱德平静地说。

  “出去?”罗提斯惊讶地大叫起来。尽管此前他已经向依芙利娜保证听从我可敬的朋友的命令,可是此时他仍然大声反对起来。不只是他,在场的所有伦布理酋长和战士们都无法理解弗莱德的决定,就连依芙利娜看上去也想要阻止弗莱德。

  “尊贵的奔狼之子,我的朋友。你知道现在在我们前方有多少人吗?”弗莱德有些焦急地大声说着,“一百万,接近一百万!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奔狼部落魁梧的酋长愣了愣神,然后有些错愕地红着脸摇了摇头。

  “一百万就是……”高估了酋长算术水平的弗莱德也被憋了一口气,差点说不出话来。

  “比方说,如果你一天能吃十只鹿……”我明白弗莱德的意思,并没有阻止他,而是帮助他向我们的伦布理朋友们解释。

  “哦,我吃不了那么多……”罗提斯拍了拍他的大脑门,不服气地辩解着。

  “我不是说你真的会吃那么多!”看着城下的流民们以一种缓慢无序地节奏渐渐聚集起来,我心里也有些焦急,忍不住大声打断了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辩驳。

  “我是说假如,加入你一天能吃十只鹿,一百万只鹿就能吃将近三百年,三百年,知道吗?足够你活四五次。更何况你还吃不了十只鹿,那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一百万就是这么多!”我竭力用伦布理人能够了解的数量来向他们解释这样一个庞大的概念。

  “哦,那么多!”罗提斯看上去吓了一跳。

  “对,就是这么多。不要说是一百万个人,就算是一百万只兔子也能把我们冲垮。”我点头肯定地回答。

  “那又怎么样?勇敢的伦布理战士不畏惧,我们宁愿死也不会让自己的土地流入到入侵者手中!”罗提斯倔强地回答着,他的话引起了一些酋长们的喝彩。

  “是的,可是如果我们都死了,土地一样会被他们侵占。无论我们能够杀死多少人,这个结果都不会改变!”弗莱德耐心地向他们解释着。

  “所以,我们要争取一切可能,避免这可怕的结局。打开城门,我的朋友们,让我出去和他们谈谈,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即使战争无法避免,多争取一点时间对我们也是有利的。”

  “你……他们会吃了你的……”罗提斯有些担忧地看着年轻的领袖。

  “如果早一点,或许就不会。”

  思考了片刻,终于,依芙利娜作出了决定:

  “打开城门!”年轻的大祭司大声说道。她的目光中同样带着忧虑,但大祭司的职责让她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弗莱德走下城楼拉过战马的缰绳,在他之后,我也这样做了。

  他看着我,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微笑起来,摇着头什么也没有说,翻身上马。

  这种事,这种同赴生死的决心,我们相互之间都已经了解。语言,已经是多余的了。

  “弗莱德,杰夫,别忘了,还有我们!”罗尔和普瓦洛也紧跟着我们跑下城墙。

  “去更多的人没有意义,有我和杰夫就足够了。”弗莱德拒绝了他们。、

  “可是……”普瓦洛还想再说什么,却又被弗莱德打断了:

  “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埃里奥特可一定不会饶过我的。”弗莱德面色平静地微笑着对普瓦洛说,就好像他要去的那处所在,只是如同集市广场般平凡的场所,而不是又近百万失去了理智的土著人聚集的地方。

  听到了埃里奥特的名字,普瓦洛迟疑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还有你,罗尔。如果我们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还要保护依芙利娜离开这里。”

  罗尔先是低头不语,片刻之后,他抬起头,郑重地对弗莱德说:

  “我听你的,弗莱德,留在这里。可是你要向我保证,不会有什么意外!”

  “我保证,”弗莱德微笑着回答,“而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们帮忙……”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5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四十六章 软硬兼施的谈判

 

  当如同怒海狂涛般望不到边际的人群站在你身前,心里怀着对你的敌视,手中拿着足以致人死命的武器,以一种吃人的眼光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即便你是一个非常有勇气的人,我相信在大多数情况下,你的的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自己的心微微颤抖,手心里全是汗水,几乎连缰绳也抓不牢。你的胸口会有一种既酸麻又冰凉的感觉,仿佛那是一个黑暗的空洞,等待着你用恐慌去将它填满。你的气息会变得短促,口唇发干,咽喉刺痛,说不出话来。

  我相信你会这样的,因为当时我正是如此。在我们不断走近那百万土著流民的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地想拨马回转,重新站回到那堵城墙上去。我宁愿和更多的人一起,手握刀剑在战场上和他们面对面地厮杀,也不愿像这样以两个单薄的身影去面对这山峦般的人群。我不介意死在战场上,死在这群狂躁不安的土著人手中。这种感觉来得很强烈,甚至于你可能会以为那是一种勇敢。

  那不是真正的勇敢,恰恰相反,那才是胆怯和绝望的表现。在面对无可抵御的强大力量面前,你会失去求生的勇气,以至于执着地追寻死亡的足迹。相对于我那时的恐慌而言,死或许倒是一种解脱。

  似乎任何人都会在这个时候失态,如果他没有被这巨大的迫力所压倒,完全丧失勇气,那就会摆出一付英勇无惧、慷慨赴死的模样,以自己强硬的外表去掩饰内心的畏惧,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可是弗莱德没有。

  走在他的旁边,我看见的一个真正坦然平静的侧脸。无论是畏惧、惊讶、愤怒还是忧虑,都没有在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孔上留下痕迹。如果他的脸上还带着什么表情的话,那也只是一丝矜持而又友善的微笑。

  对于我们的到来,正在集结的土著人们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前排的战士们面面相觑,任凭我们牵着马从距离他们不到三十步远的地方慢慢走近,狐疑地看着我们,什么话也不说。

  过了一会,终于有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自己的阵列中走出来,大声向我们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想要做什么?”他赤裸着上身,身体上刺着一些斑斓古怪的花纹,看上去有很有几分狰狞,只是左肩上那块裹伤的布,大大降低了他高大威猛的视觉效果。几个年轻的土著人手持武器紧跟随在他身后,戒备地看着我们。我想,他或许是某个部落酋长之类的人。

  “我们是伦布理族的盟友,德兰麦亚王国的使者,有一些关乎你们生死存亡的重要问题,希望能和你们的大祭司当面谈谈。”说着,弗莱德举起双手,原地转了一圈,示意自己没有携带武器。

  我不禁为弗莱德的处境有些担心:我们不能肯定那些被危险和饥饿逼到崩溃边缘的土著人们是否还能保持着一点理性,倘若现在正站在我们面前的正是一群无知愚蠢而相信蛮力的鲁莽的战士,或者恰好现在正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个酋长心情不大愉快,那么我们现在的举动就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那个酋长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他对着弗莱德端详了半天,又转而看了看我。他看起来既惊讶又有些慌张,我猜是我们的装束让他想起了那些大肆杀戮驱逐他们的温斯顿人,在他们看来,那些衣着华丽武器先进的外来者或许是些非常强大难以匹敌的存在吧。

  “请你们稍等,我不保证他们愿意见你们。”他的回答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得到了回复的那名酋长带着我们穿过土著人的战线,走进了他们的营地。在一顶比较大的帐篷里,我们看见了各个种族的大祭司们正围坐在一起等待着我们的来临。他们都是些上的年纪的老者,族人现在的艰难处境让他们看起来十分焦虑不安。

  “贝雷酋长告诉我们,你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们说……”葛林族的大祭司蒙利尔对我们说。他是个暴躁的老人,从刚来到这里就对我们不太友好。艾克丁告诉我们,在十几年前葛林族和伦布理族之间曾经发生过几场严重的冲突,两族之间的关系有些紧张。他现在的口气带着几分强硬严厉的意味,似乎不太愿意和我们见面。

  “我看不出有这个必要。”他继续说道:“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伦布理人不愿意帮助我们,那么我们就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斗。”

  “您的意思是,这场战斗是不可避免的了,是么,尊敬的大祭司阁下?”弗莱德并没有因为他强硬的态度而生气。

  葛林的大祭司忿忿地点了点头。

  “那么,这也是你们几位的意思了?”弗莱德用询问的目光注视着帐篷里其他身份同样尊贵的老者。尽管他们的表情不尽相同,但都给了我们明确的答复。

  “我们并不想要这样的战争,古德里安先生……”库里,罗里格族的大祭司有些惭愧地对我们说。他是这些大祭司中比较年长的一个,也是比较温和公正的一个。当我们允许他和他的族人在伦布理族的土地上暂时居住,并送上一批粮食时,他还曾向我们表示过谢意。

  “……可是,我的族人们需要生存,伦布理人给我们的土地实在太小,我们无法获取足够的食物。如果你们不愿意给我们更多的帮助,我们也就只能这样做了。”

  “可是,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了。伦布理人把自己几乎一半的土地让给你们居住,我们也尽可能地分给你们应急的食物。你们还想怎么样?”我有些气恼地说道。

  “他们还有一半的土地!”蒙利尔大声回答,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同作为这块土地的住民,他们应当和我们分享这里的一切。为什么他们可以过丰衣足食的生活,而我们要在这里忍饥挨饿?”

  蒙利尔的话赢得了不少人的附和,一些小族的首领们纷纷点头称是。这些老人们的情绪有些激动,一些人当场鼓噪起来。对艰难境遇无奈和对伦布理人富足生活的嫉妒搀杂了起来,点燃了许多土著首领的战斗热情。帐篷中的气氛非常的不友好,四处都弥散着狂热危险的战争气息。

  帐篷外,召集战士的木鼓声仍然在继续。那沉闷的声响搀杂在老人们偏执的叫嚣声中,格外地刺耳。

  “尊敬的各位,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过了一会,当这股狂热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之后,弗莱德才开口说道。他没有理睬蒙利尔的狂躁,而是向库里大祭司问:

  “库里阁下,我们让给您的族人居住的土地太小,你们能够获取的食物非常少,完全无法满足你们的需要,是么?”

  弗莱德的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他似乎正站在这些土著人的立场上考虑这些问题。他的态度让库里大祭司有些意外,那个无奈的老者疑惑地点了点头。

  “那么,如果把这块土地再扩大一倍,您觉得这样能够满足罗里格族人生存的需要么?您能保证,当你们瓜分了伦布理人的土地之后,能够让您的族人过上原来那样的生活么?要知道,原本,罗里格人的土地非常广大,几乎和伦布理人的土地一样大啊。”

  老库里瞠目结舌,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很显然不可能。”弗莱德肯定地回答,“不仅仅罗里格人不能,葛林人不能,琴查克人不能,所有的部族都不可能像原先那样生存下去。”

  “我们都知道,即便是伦布理人把所有的土地都拿出来和你们分享,也不会改变什么,最多只是暂时地延迟了我们的灭亡而已。你们想要这样的结果吗?”

  那些地位尊崇的老人们沉默了下去。弗莱德所说的这些他们或许没有考虑过,又或许不愿考虑得那么清楚。接受这样一个事实是艰难的,如果是我,我也宁愿给自己留下一个希望,去憧憬那一侧近在眼前的土地和食物,而不是默认自己的族人灭亡的事实。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现在,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除了伦布理人的土地,我们没有其他的地方去寻找粮食。我们……我们必须首先度过眼前的难关……”琴查克人的大祭司老莫尔颤微微地说道。

  “然后呢?”弗莱德扬了扬眉头,口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你们会继续缺少食物,然后,很多的人会饿死。你们会继续去夺取别人的土地,首先是伦布理人和我们的,然后开始相互抢夺。罗里格人杀死葛林人,葛林人杀死琴查克人,琴查克人再去劫掠罗里格人。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扪心自问,真的到了那种时候,你们难道不会这样去做吗?你们今天可以向伦布理人开战,明天就不会用长矛和棍棒去对待你们身边的人吗?”

  “终于,这片土地重新被一个或者几个种族所占有,相互残杀让它们伤亡惨重。许多男人们都死在战争中。可是,一切还没有就此结束。还记得温斯顿人么——就是那些把你们驱赶到这里的人?还有克里特人——在这片土地另一侧的、正在和我们交战的人,他们会趁着你们虚弱无力的时候来到这里,杀死你们仅存的族人,像他们曾经做过的那样。你们可以想像得到这样的场景,不是么?没有了战士们的保护,女人和孩子们就像是一群等待宰杀的幼鹿。不要以为他们还可以逃走,这已经是最后的土地,他们将无处可去,只有死路一条。而这,正是那些驱逐你们的温斯顿人最希望你们所做的。到了那时,他们就毫发无伤地占有了你们的土地,成为了你们的主人。”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吗?从现在开始相互杀戮,直到无人幸存。乞求你们所依靠的神祉吧,让他们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收去你们的生命,让你们早早死在战乱之中。如果你们能够活到那一天,看着你们祖祖辈辈生活着的土地尽数落到那些强盗们的手中,你们的族人永远受到侮辱和奴役,那将是神明对你们最严厉的惩罚。如果你们再这样执迷不悟,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原以为面对着这些近百万流民的首领们,弗莱德要做的是安抚他们的情绪,暂时地应承他们的要求,尽可能地争取时间,仅此而已。如果有人告诉弗莱德会像现在这样大声斥责这些顽固的土著人,就像是老师在痛斥自己不成材的学生一样,我一定会以为他发疯了。

  可是现在,一切似乎都在向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弗莱德的话让所有的部族首领们震惊了,此前,他们单纯朴实的头脑中大概最长远也只能考虑过族人明天和后天的食物,以及如何在现在的艰难中存活下去这些迫在眉睫的问题,那些被灭绝、被奴役的残酷命运对于他们来说可能还是遥远得难以想像的东西。

  可是现在,弗莱德的话将这残酷的命运拉到了他们身边,让他们可以把它看得更清楚。即便是对我们敌意最甚的蒙利尔此时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这些对自己的族人负有使命的尊贵的老人们也许是生平第一次发现,他们与被灭绝的命运已经如此接近,而此时,他们正在做的,却是向这难以想像的悲剧快步迈近。

  帐篷里安静极了,就连帐篷外树叶掉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是如此清晰,发出近乎刺耳的声音。土著人聚集的木鼓声还在继续,它似乎打算就这样一直不停地敲下去。它的声缓慢得令人窒息,却偏又一直响个不停,就像是一跟渐渐绷紧的绳子。谁也不知道,当鼓声停止的时候,这根绳子是承受不住这样的拉力终于绷断开来,还是捏住绳子两端的人明智地松开他们的双手。

  “算起来,你们都应该是我的长辈,欺瞒你们是不对的……”当首领们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弗莱德又恢复了原本友善平静的样子。他语气诚恳地对眼前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说:“……我必须坦诚地承认,在我到来之前,我原本打算答应你们所有的条件,保障你们暂时的需要,争取时间将我们能够集中的兵力集中起来,然后再迎接你们的进攻的……”

  他的话不仅让眼前这些土著首领们惊讶,就连我也惊讶地合不拢嘴。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来?难道他不明白,一旦我们激怒了眼前这些偏执的老人,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向弗莱德暗暗使了个眼色,提醒他,示意他不该这么说。我想他应该看见了,可是却不为所动,继续着他坦率的话语。

  “在伦布理人土地的另一侧,通往外面的翁伯利安的山口,有我们的两万精兵,还有一万多新兵正在接受训练,我保证,他们是你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强大战士,比温斯顿人的军队还要强大。我们曾经和他们交过手,并且多次战胜了他们……”

  听了这话,那些大祭司们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有的人露出明显不信任的颜色,另外一些的脸上则搀杂着畏惧和惊异。他们是见识过温斯顿人的强大的,那是凭借他们一生的经验也无法理解的巨大战力。我可以想像到他们的心情。

  “……还有,如果伦布理族的大祭司四处召集自己的族人了,他们现在能够集中的兵力大概也有将近两万人。如果我们准备停当,即便你们的数量众多,也无法冲破眼前这道城墙。恕我直言,你们确实很落后,没有任何攻城战的经验,就连登城的工具都很缺乏。只要多给我们几天的时间,我们就能够把你们击溃在这里。”

  “……可是来到这里,看到你们的境遇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我们为什么要战斗呢?我们难道不是有着共同的敌人吗?他们夺走了我们的土地,杀死了我们的人民,让我们争斗不休,等待着最后终结我们的命运。我们为什么要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所以,我现在怀着真诚的愿望和最友好的心情来请求你们,停止这场无用的争斗。

  弗莱德超出预料的坦诚态度显然赢得了眼前这些老者们的好感,他们开始动摇起来,有些人已经被说服了,他们小声地向其他人建议,取消这场即将发生的战斗。

  “那么,我们现在的生存怎么办?你们能够向我们提供更丰足的食物吗?”考虑了片刻之后,老莫尔——琴查克族的大祭司——再次向弗莱德问起这个问题。那些议论中的部族首领们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重新安静了下来——毕竟,这才是他们当前真正担心的问题。

  “对不起,我们确实无法再提供更多的食物了。”弗莱德毫不迟疑地回答。

  “哎……”他们的脸上纷纷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这并不是说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看着老人们唉声叹气的样子,弗莱德露出了微笑,“事实上,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你们的问题。而且,这也是唯一正确的方法。”

  老人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不知不觉中,弗莱德已经掌控了他们的情绪,让他们愿意倾听自己的看法,诱导他们、说服他们。并不是用诡计,而是以他真诚的态度和确凿的事实。

  “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敌人是温斯顿人,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他们赶出去,重新回到你们的家园?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弗莱德斩钉截铁地说。

  “这不可能……”库里大祭司有些沮丧地回答,“他们太强大了,我们无法战胜他们。我们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是……他们不是人类,是魔鬼,是受到恶魔祝福的人……”

  “如果你们信任我,尊敬的诸位,希望你们能让族人暂时听从我的指挥,让我带领他们与温斯顿人作战。我向你们保证,我们能够战胜他们,你们很快就能回到故乡,最起码可以扩展你们暂时的生活范围,让你们可以捕获更多的猎物。在那之前,我们将像现在一样为你们提供保障基本生活的食物,还可以治疗你们的伤者,挽救那些重伤战士们的生命。”

  弗莱德的建议让老人们犹豫起来,他们思索着,不知该如何下这个决心。将所有族人的命运托付给眼前这个英挺智慧的年轻人,这需要足够的信心和信任。

  “你说,你们曾经战胜过温斯顿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终于,老莫尔迟疑地问道。他是所有大祭司中年龄最长的一个,也是这些首领中公认最智慧最有威望的一个。如果我们能够说服他,那么,我们就等于说服了这百万流民。

  “如果你们愿意让自己的族人向后撤退一些,我会证明给你们看。”弗莱德自信地回答。我听了有些想笑:这事实上是个隐藏的圈套,让这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数十万人向后撤退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毫无纪律性可严的土著人来说。这就等于瓦解了他们的第一波进攻,而且是在战斗开始之前……

  鼓声停歇了,带着少许的轻松疲惫以及更多的混乱,莫名其妙地停歇了。已经聚集起来的土著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惊讶地张望着,不知该干些什么,直到各个部落的酋长们带领着他们杂乱无章地后退。

  在他们的身前,一个大大的火堆正在燃烧。我往里面撒了一把普瓦洛事先准备好的魔法药粉,倒在火堆中。不久后,滚滚浓烟从火堆中冒出,直飘上天空,形成了一根粗重的烟柱。

  对于我的行为,不明就里的土著人们十分奇怪,但片刻之后,他们的好奇心就被巨大的恐惧所替代。一阵密集的箭雨从黑豹镇城墙上飞了过来,那不是些普通的弓弩武器,而是由威力巨大的弩炮射出的将近一人长的长杆利箭。这些原本杀戮成性的利器在空气中发出尖利的呼啸声,如同噬人的恶灵般穿向土著人原本集结的那片土地。经过高明的铁匠罗伯特·威兰斯特先生的改造,这些弩炮的杀伤射程已经伸延到了将近五百步的距离,并且他还为这些杀人工具设计了一个支架,让它们可以在一定的角度和高度上进行调整,进一步提高了它们的准确率。

  第一排弩箭插在了地上,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后排的箭支也同样到来。普瓦洛和罗尔干得很好,那些经过训练的射手们把抛射角度调整到了恰当的位置,让弩箭能够直接插入泥土之中,立在那里。弩炮的威力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有些弩箭的一半箭杆没入了泥土之中,即便如此,有些箭支的穿透力依旧没有削减完全,那些箭杆甚至从中间断裂开来,向前倒下。

  那些原本站在那里的土著人惊讶地尖叫起来,有些人甚至当场哭了出来。他们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如果这场战斗终于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他们将会是第一批牺牲者,而且死亡将以他们做梦都不曾想过的凄惨方式降临到他们身上,让他们连呼叫都来不及就残忍地夺去他们的生命。

  “这样能不能证明些什么?”弗莱德向已经惊呆了的莫尔大祭司问到。这已经是多余的了,从那个老人几乎瞪到眼眶外的眼珠我们就已经看到了答案。

  “您是仁慈的,古德里安先生。如果你们用这些可怕的东西对付我们,即便我们有再多的战士也无法战胜你们!”老莫尔用他颤抖的嗓音连声说道。

  土著人们被说服了,既是被弗莱德的真诚和勇敢所感动,同样也是被先进武器的威力所吓倒。我不知道这两者哪一种发挥的作用更巨大,但我可以肯定,那些鲁莽的土人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在兴起攻击我们的念头了。

  兴奋之余,我既心疼又后怕地看着战场上那些报废了的弩箭:普瓦洛和罗尔这两个头脑发热的家伙,只是吓唬吓唬这些没有见识的土著人而已,他们不用把镇子里所有的弩箭都扔出来吧,他们知道这些特制的弩箭值多少钱么?如果让那些土著人知道,由于运输困难,黑豹镇中一共就只有三千支弩箭,平均每张弩炮一支,那……

  吁,但愿他们永远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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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6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与你无关

 

  “弗莱德,为什么在召开作战会议的时候没有告诉我!”怒气冲冲的红焰一脚踹开大门,对着我们大叫起来。他似乎喝了不少酒,原本白皙的面孔透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色,横越右脸的那道伤疤不住颤抖着,透露出这位豪烈游侠心中不满的情绪。他的新婚妻子凯尔茜紧跟在他身后,她看上去也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担心。

  “这是我们的事,红焰,这场战争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我希望……”弗莱德停止了与我们的交谈,把头扭向窗外,似乎不大敢看红焰此时的表情。

  “……我希望你马上离开,回到月溪森林,带着凯尔茜。”

  “你说什么!”弗莱德的话让红焰立刻失去了反应,他仿佛被某种奇异的魔法定住了身形,变成了一具静止的雕像,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迎来了精灵游侠炽热的怒火。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红焰激动地向着弗莱德的背影走去,如果不是达克拉和罗迪克及时地抱住了他,我恐怕他真要冲到弗莱德身边和他厮打起来了。

  “红焰,我的朋友,你听我解释……”好不容易安抚下激动的红焰,弗莱德万般无奈的走过去,尽可能温和地对他说:“如果是以前,我宁愿失去我们所有的骑兵也不愿让你缺席我们的战斗,你是我们最勇敢的战士,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作证。可是,现在不行。你是……你是月溪森林的精灵咏者……”

  “这和咏者没有什么关系,我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我有权利参加战斗!”红焰丝毫也不接受弗莱德的解释。

  “那你让你的人民怎么选择?跟随你参加这场看不见终点的战争?在自己原本享有的的寿命终结之前毫无意义地死去?你这样对他们不公平!”弗莱德耐心地劝说着。

  “这是我的事,我一个人的事,和他们无关!”红焰暴躁地大叫着。他站起身,愤怒地直视着弗莱德的双眼。

  弗莱德也看着他,两个人这样相互凝视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没过多久,弗莱德的脸上露出悲伤无奈的神色:

  “这不可能,红焰,不可能……”弗莱德轻轻叹息着说,“当你坐在咏者的位置上时,你就无法再以你个人的身份去做许多事情了,尤其是战争……”

  说到这里,弗莱德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说道:“这场战争……和你无关了,红焰,它是一场……是一场人类的战争……”

  红焰的表情渐渐软化下来,他瘫软地坐回到椅子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激动让他的呼吸有些紊乱。

  “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们,一起!”红焰低着头,看着地面,缓缓地对我们说道:“从在休恩的船上相遇开始,我们遇见了凯尔茜,在坎普纳维亚城经历了我们的第一场战斗,你成了贵族,再后来,我们失去了卡尔森,失去了雷利……”

  “……他们不只是你们的朋友和战友,也是我的。我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当作你们中的一个,习惯了和你们一起生活,一起战斗,缅怀共同的朋友,回想共同的岁月。”

  “我们在一起过了多久,弗莱德?三年?四年?哦,快要五年了。时间并不算长,不是么?可我觉得我们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如同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你懂吗?很美好……”

  红焰的话勾起了我们共同的情感,我的心里有些既甜蜜又酸楚的东西在搅动着,眼眶里有些温暖的液体在不住转动着。

  “可是现在你们告诉我,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红焰口气变得逐渐严峻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你让我离开这里,对我说,这是你们的事情,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们……你们让我怎么接受的了!”

  “我把你们当成我的手足兄弟,在我遇到了麻烦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你们。还记得吗?在我们刚来到这里,与我的族人们开始接触时,你们给了我多大的帮助,让我能够赢得族人的尊敬,能够像这样和凯尔茜在一起。你们为我做了很多,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那么地信任你们,就像信任我自己的一样。我相信,当你们需要我的时候,也会这样要求我,理所当然地接受我的帮助,就像我曾经对你们做的那样。”

  “可是现在,在你们遇到了麻烦,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居然把我扔在一边,告诉我,这里没有我的位置。这是侮辱,知道吗?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你们抛弃了我,背弃了我对你们的信任……”红焰越说越激动,他抬起头来,激动而愤慨地看向我们的脸,带着被侮辱和被伤害了的表情。

  “我们没有那个意思,红焰……”罗迪克试图上前辩解,却被红焰不留情面地打断了。

  “你们就是这个意思!不管你们怎么想,可你们就是这么做的!”红焰站起身,一把甩开罗迪克扶向他肩膀的手臂。

  “红焰!”弗莱德忍不住大声呵斥了一声。他带着既愧疚又有些焦急的表情,口气严厉地大声对红焰说道:

  “你不再是个洒脱自由的游侠了,你是个咏者,是数万精灵的领袖,是个有责任的人,你知道吗?你是有责任的,你要为你的族人负责!”

  “我也要对我的朋友负责!”

  两个同样杰出的年轻武者再次相对而视,他们之间的空气变得异乎寻常的紧张。他们两个人相距大约三、四步的距离,可我此时却觉得他们之间是如此的拥塞,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站入其间的可能。

  “我可以离开这里,可是……”终于,红焰开口说道。他的语调沉重缓慢,仿佛他的舌头下坠着一大块钢铁。

  “……如果我走出这个房间,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会如你所愿,弗莱德,成为月溪森林真正的精灵咏者,但那样,我就再也不是你们所熟悉的那个双刀游侠,那个骑兵指挥官,那个曾经与你们共同出生入死的亲密战友了。我无法和欺骗了我感情的人继续成为朋友!”

  “红焰……”凯尔茜小声地惊呼起来,我们也都惊呆了。弗莱德难过地看着表情坚毅、眼角却忍不住湿润起来了的红焰,生涩地伸出手想拉住他,可是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红焰用目光制止了我们的劝阻,他挽过凯尔茜的手,转过身,缓步向门口走去。

  凯尔茜回过头,频频地看向我们,我们想拉住他们,想留住他们,不愿他们就此离开。可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说。红焰的愤怒并非没有道理,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确实罔顾了朋友的信任,把他放置在了一个尴尬孤单的位置上。

  但是站在更高的角度,弗莱德的话也确实没错。这场战争已经牵累了太多的生命,如果说圣狐高地上的土著人是在温斯顿人是胁迫下不得不背水一战的话,那么月溪森林的精灵们显然更加的无辜。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与他们毫无关系,我们没有立场再将他们的领袖带到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死神的战场上去冒险。

  从屋内到门口,只有短短几步路,可我觉得红焰走了很久,仿佛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与看着我们恋恋不舍的凯尔茜不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眼。可他的样子却又好像随时会转过身来,与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他已经站在木门边上了,他的手已经扶在门框上了。如果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去挽留他,挽留我们武艺精湛的异族勇者,那么现在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还有什么能够挽留住他呢?

  门开了。

  门开了?

  不是被红焰拉开的,是被别人从门外推开的!

  走进来一个人!

  准确地说,他不是“人”。

  他是精灵。

  我们所熟悉的精灵。

  “银手指”艾斯特拉。

  “咏者,快回森林,快!”刚刚冲进房间里的精灵射手几乎在推开门的同时一头扎进了红焰的怀里。当他看见惊诧地扶住了自己身体的的人时,激动地大喊起来,拉起红焰的手就要向外跑去。他的表情仓皇,两手不住地挥舞着。除了在里格希斯失踪的时候,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个骄傲矜持的精灵勇士如此慌乱的样子。

  “怎么了,艾斯特拉?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话说清楚。”红焰一把把慌乱的精灵战士拉了回来,搂住他的肩头,纳闷而又有些惊慌地大声问道。我们的心里也突突地跳个不停——能让艾斯特拉变成这个样子的,必然是件惊人的大事。

  “他们……那些人……温斯顿人……他们攻入了我们北方的森林,许多族人被杀死了。逃出来的人说,他们的人很多。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海伦娜……海伦娜立刻鼓动我们的战士们回去复仇,他们……他们已经出发了。我们来不及了,咏者,我们必须尽快拦住他们……”

  第一时间,红焰扭转过头来,焦急地望向弗莱德。刚才几乎无法弥补的巨大隔阂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本能的、习惯性的信任和依赖。

  “先等等……”弗莱德立刻打断了艾斯特拉的催促。他表情严肃地向艾斯特拉问道:“海伦娜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今天一早。”

  红焰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这不能责怪艾斯特拉,只用一天时间从月溪森林赶到我们的驻地,这样的速度已经超乎我们的想像了。

  “她带走了多少人?”弗莱德紧咬着牙根问道。

  “五千,或许七千。短时间内,我们只能聚集起这么多人。海伦娜说,对付愚蠢的人类,这就够了……”

  “这个白痴!”弗莱德暗骂了一声,随即迅速而又有条不紊地对我们发出了命令:“红焰,普瓦洛,带上所有的骑兵,杰夫,用最快速度召集所有轻步兵,不带任何辎重,每人只带五天的口粮,立刻集合。派人去翁伯利安山口通知罗尔和罗迪克,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把侦察预警的行程扩大一倍,谨防克里特人偷袭。还有,派人和依芙利娜取得联系,要她注意,要伦布理人做好战斗准备,让他们把接受过我们训练的战士召集起来。达克拉,这里的防卫任务就交给你,关紧城门,如果有敌军接近,绝不许出城应战。如果有友军或者成群的土著人经过,要严格审查,明白么?”

  “我们没有时间等你们召集军队,古德里安先生!事情很紧急。”艾斯特拉不满意地叫嚷着。

  “我很清楚有多紧急!”弗莱德也忍不住对他大叫着:“我比你还要清楚。知道吗?海伦娜那个蠢女人要面对的不是数千拙劣的土著战士,他们要面对的十万温斯顿战士,十万!他们是职业杀手,是你们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强大敌人!我们已经赶不上海伦娜他们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从全军覆没中解救出来,而且只能是能救多少是多少!你现在最好向你的自然女神去祈祷,看看她究竟能挽救多少人精灵的生命!”说到这里,弗莱德忍不住掩面痛骂:

  “这个混帐女人的自大和狂妄难道是没有限度的吗?她想死也不用带上这么多自己的族人啊!”

  艾斯特拉的脸像被刷了一层白色的油漆,白的吓人。

  就算是月溪森林所有的精灵们集中起来,最多也就只有五万人,而且还是散居在广阔的月溪森林各处。事实上,月溪森林的精灵族群已经是少见的庞大了,精灵们的生活方式和习俗决定了他们的种群绝不会太过茂盛。

  “十万!”有着“银手指”称号的精灵勇士不由得一惊。他不是蒙昧鲁钝的土著人,完全可以了解这个难以想像的巨大数字意味着什么。即便是十万落后的土著战士,也绝不是数千精灵勇士可以对付得了的,更何况,他们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些在鲜血中沐浴过死亡的杀戮机器。

  艾斯特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疲惫、震惊和绝望摧毁了他的意志。没有人去照顾他,我们都在忙着自己必须去做的事。

  幸亏在得温斯顿人入侵的消息时,我们做好了随时投入战场的准备。士兵们在很短时间里就被召集了起来。他们中有一小部分是跟随我们一起来到圣狐高地的老兵,大部分是我们挑选出的流亡到此处的民众和慕名而来的反抗军。经过大半年来的发展,我们的军队实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补充,星空骑士的数量也增加了不少。可是,即便如此,我们仍然无法和窥觑着我们的强大敌人相比。尤其是在我们不得不两面防守时,兵力更显得捉襟见肘。

  ……

  在赶往月溪森林北侧的行程中,红焰看上去状态很糟。他异乎寻常地焦躁不安。他经常会不知不觉加快坐骑的步伐,又或是频频催促着身后的士兵。他的态度比往常要粗暴许多,但这并没有降低士兵们对他的爱戴。

  我们都可以理解他的失常。无论他有多么不喜欢这个身份,他毕竟还是精灵族的咏者。当他的人民遭受了可怕的事情,并且还将遇到更加悲惨的情况时,流淌在他血脉中的责任感理所当然地支配了他,影响着他的情绪。

  正当他要再次加快赶路的速度时,弗莱德拉住了他。

  “镇定,红焰,镇定。你的慌乱帮不上族人的忙。你必须让士兵们保存好体力,只有这样才能尽可能多地挽救你的族人。”

  红焰焦急地看了看身后的军队,又向着前方被层层树枝和阴影遮蔽住的山路,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的朋友。”弗莱德对红焰说。

  红焰愣了一愣,似乎是没有理解弗莱德的话。

  “我们曾经想过抛开你。那时候……我们必须这样做,我们真的不想也不能再连累你的族人了。可是,没想到……没想到他们还是……”

  红焰悔恨地攥住弗莱德的肩头:“这不是你的错,弗莱德。如果有人该为此负责,那应该是我。你说的对,我应该听你的,我应该尽快回到月溪森林去保护我的族人,那才是我最大的义务。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的任性,我的族人正在走向死亡,这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在那里,绝不会让海伦娜去干这种傻事。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弥补我失职的过失,我没有任何理由原谅我自己……”

  “现在,你已经没有理由再让我离开了。”红焰摇晃着脑袋苦笑着说道,“他们杀了我的族人,我们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那就让我们用手中的刀剑去回应他们的残忍,让他们以自己的鲜血洗刷我们的仇恨吧。就像我们曾经一同做过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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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7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四十八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塔里斯·封·姆拉克,温斯顿帝国中将,侵入圣狐高地的温斯顿军总指挥,这是休恩在不久前刚刚送给我们的消息。我不知道这这个消息对于我们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从好的方面来说,这意味着我们不必在像现在这样处境艰难的时刻与我们的老对手——有着“可以在战场上绣花的统帅”的美誉的温斯顿帝国王储——路易斯太子殿下交手。除了弗莱德,那个人是我们平生仅见的战场英才。无论是在战略层面还是在战术层面,路易斯太子都表现出了极高的素养。我们都还记得当初是花费了多大代价才几乎将他置于必死之境,可在胜利前的最后一刻,掌握命运的苔丝尼亚女神还是站在了他的一边,让他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但真正让我们担心的并非是这些,而是他在温斯顿军人心中不可动摇的崇高地位。即便是最普通的战士,只要手握着武器站到他的身边,就会变成无人能够轻视的强大勇士,他的确有这样的魅力和力量。依照我们现在的实力,倘若真的与这个注定会以智略武功名垂千古的伟大将领交战的话,获胜的机会实在不大。

  而从坏的方面来讲,以冷酷铁血的手段闻名于世的姆拉克中将是个纯粹的战争狂人,为了达成胜利的目标,他才不介意将更多无辜的人们强拖入这场战争之中,这一点从他果决残忍地驱逐圣狐高地的土著居民就可以看得出。这种事情是宽厚仁爱的路易斯太子绝对干不出来的。而且,尽管比诸路易斯太子还有所不及,但姆拉克中将仍然不失为一个战功赫赫的用兵家。他贪功好斗喜欢夸耀武勇的性格让他的用兵格外犀利,而他在战场上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聚集起强大的兵力,以雷霆万钧之势摧垮实力远不如自己的对手,从中得到某种病态的乐趣。他的一些作为我们也曾在以往的战争中曾经有过一些耳闻,这或许算得上是他的破绽,但对于我们来说,这绝算不上是一种幸运。

  而他,正是红焰的族人们正在面对的敌人。

  当我们终于赶到战场上时,有些事已经无法挽回了。

  在月溪森林西北方,一场毫无公平可言的战斗正在进行着。一些尚且存活着的精灵们被包围在一个小小的土山顶上,他们的数量已经不多了。形形色色的尸体从山坡零散地铺到山脚,他们大多是中箭身死的温斯顿人:在精灵族人传奇般的箭术面前,温斯顿人的全身甲胄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保护作用。没有一个温斯顿人身上插着两支以上的箭支,而那仅有的一支致命的羽箭也总是从面门处穿入,直透过他们的后脑,带着碎裂的骨渣将红白相间的体液挤出他们的颅骨。

  可是这种程度的伤亡对于温斯顿人来说完全不算什么,数万温斯顿人已经将这座土山团团围住。那些闪亮的甲胄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就像是一片泛滥着死亡泡沫的冰洋,准备着随时吞没眼前这座相比之下十分渺小的土山。

  在温斯顿人的军阵中,红焰看见了几乎让他丧失了理智的景象:那些温斯顿人将许多重伤被俘的精灵战士捆缚在高台上,在战阵之前对他们施用暴虐的刑罚。他们用小刀剐剔着这些不幸的异族俘虏身上的肌肉,挑断他们的韧带,敲碎他们的指骨,割下他们的耳朵,向他们的伤口中撒盐,用烧红的烙铁在他们身上灼烧他们的身体,想尽各种办法增加他们的痛苦。这仅仅几十个精灵们痛苦的哀号撒满了整个战场,即便是数万大军的人声马嘶也无法掩盖得住。有的精灵在鲜血流干之前就死在了这超越了极限的痛苦之下,而事实上,他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得到了彻底的解脱。无论那些丧失了怜悯之心的侵略者在用什么方法摧残、凌辱他们的尸体,他们都会再感受到痛苦了。

  优雅、高贵、文明、美丽……这些经常被加诸在精灵头上的美好形容此时都已荡然无存。那些出身于高傲种族的战士们此时全身血污、无力挣扎,他们痛苦的嘶叫和哀求只能换来温斯顿刽子手们更无情的对待。这是极可怕的一幕,我肯定你无法想像一具具如名画雕塑般俊秀英挺的精灵躯体是如何一点点变成一堆污秽的骨肉,让你就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

  又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精灵被捆上了高台,一道恐怖的剑痕横穿过他的小腹,大量的鲜血流淌出来,让他的挣扎无力而虚弱。我肯定这道伤口极大地损伤了他的内脏,就算温斯顿人什么也不做,他的生命也不会太久了。

  一个刽子手狞笑着走近,他空着手,什么凶器也没有拿。受伤的精灵惊恐地看着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两只强壮的手臂按上了精灵的伤口,它们在鲜血迸流的地方用力地撕扯、掏挖着,把那道伤口撕得更大更深。原本濒死的精灵此时发了疯一样挣扎起来,巨大的痛楚以生命为代价,挖掘出了他最后一丝力量。他竭力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几乎连两旁的温斯顿士兵都按不住他。他的哀嚎听起来就像是布帛撕裂的声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根本无法想像这种恐怖的音响居然发自一个生物的口中。

  “培林……”山顶上传来一声绝望的叫喊,一个精灵战士哭嚎着冲下山坡。他脚步踉跄,手里拿着尖细的刺剑,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根本没有机会使用自己的武器,数百支利箭淹没了他的身体。虽然没有擅射的精灵们那样的技巧,但成队弓箭手的齐射同样可以灭绝一个生命生存的希望。

  高台上,痛苦的尖叫声突然停止了。虽然战场上仍然嘈杂喧闹,但我忽然觉得整片空气变得空荡荡的,就好像什么东西忽然断裂了。

  断裂的,是一个年轻精灵的生命。

  那个施刑的刽子手此时哈哈大笑地站起身来,他的手中拿着一块猩红色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个破裂的包裹。

  这是那个精灵的胃囊,它已经被空手挖了出来。

  红焰在我们身边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他几乎要像先前那个为了拯救朋友而赴死的精灵一样鲁莽地冲出去了。事实上,如果不是我们死死把他按在地上,他一定已经这样做了。任何一个良知尚且没有完全丧失的人都不会对这样的景象无动于衷,更何况身为与被害者血脉相融的精灵同族,更何况红焰还是这些精灵的领袖、是他们的兄长、是对他们的生命和前途负有责任的人。

  红焰的眼眶中布满了经络和血丝,简直要让人担心他是否会自己仅有的一只眼珠瞪出来。他碧绿的瞳子几乎收缩成了一个小点,死死地盯住高台上那个得意狂笑的刽子手。

  “我要杀了他!”他高喊着,“我要杀了他们,放开我!”

  “红焰,他们已经没救了!”弗莱德揪住红焰的衣领,严厉地对他说道,“我们只能救你山顶上的族人,或者和他们一起死在这里!你想选择哪种方式。”

  红焰愣住了,片刻之后,他狠狠地一头撞在草地上。他的右手抓起一块干燥的土块,然后用力把它捏成碎末,就好像那是仇敌的头颅。

  “你听着,红焰,我和杰夫率领一半骑兵从这个方向杀过去,清出一条通往山顶的通道。你和凯尔茜率领剩的骑兵随时准备从侧翼接应我们。我们的生命、凯尔茜的生命、你族人的生命都掌握在你的手中,绝对不能贪功恋战,听到了没有?”

  红焰紧咬着牙关点了点头,几丝血痕从他的齿缝中流出来。

  “艾斯特拉先生……”弗莱德继续说道,“你现在是我的步兵指挥官了。如果温斯顿人追赶我们靠近树林,你就下令放箭逼退他们,掩护我们回来。或许我没有这样的权力,但我还是要命令你不许和他们交战。听到了没有?我不许你因为自己的感情让我的士兵丧命!”

  艾斯特拉同样艰难地点了点头。作为一个智慧的精灵,他能够分辨对错。但感情上的矛盾绝不是简单的一句对错能够克服的。

  “那么,为了我们精灵族的兄弟,为了丧失的国土,为了我们亲人的血仇……”弗莱德翻身上马,擎起了他的战刀……

  “杀!”

  “杀!!”

  “杀!!!”

  一个人的喊杀声变成数千人的喊杀声,从我们所处的月溪森林的边缘传了出去,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向着我们的敌人飘去。

  当一支流光溢彩的骑兵部队从温斯顿人背后冲出时,他们还没有料到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就像是一柄蘸满了剧毒酸液的匕首,从背后深深扎入温斯顿人的背心,瞬间腐蚀了他们的皮肤,然后一层层地穿透他们的肌体。

  温斯顿人试图抵抗我们,但这毫无用处。倘若他们的数万大军聚集在一起,那就绝不是我们这几千魔法骑兵能够正面对抗的力量。但是,为了包围海伦娜他们据守的土山,他们把自己的兵力分散得太开,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很快,我们冲开了一个狭长的缺口,直向山顶冲去。

  “跟上,精灵族的朋友们,跟着我们冲出去!”在土山顶上,弗莱德扬刀跃马,对着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精灵们大喊道。看见我们的到来,这些几乎绝望了的精灵们纷纷回过神来。他们喜悦地呼喊着跑出山顶的小树林,来到我们的马前。他们很少有身上不带伤痕的,每个人的衣夹上都沾满了泥浆和尘土。有些精灵受伤不轻,被自己的同伴搀扶出来的,口中还在不住呻吟着。几乎整整两天的战斗让他们损失惨重,现在还能活着见到我们的精灵,总共可能还不到一千人。他们看起来十分疲惫,就连手中的刺剑和弓箭都拿不稳。

  “都在这了吗,活下来的人?”我揪住一个精灵,冲着他的脸大吼。

  “海伦娜在里面,她还在里面……”那个精灵伸手指了指山顶。

  “该死的女人,她还在磨蹭什么!”我低声咒骂着,回过头来对着弗莱德喊了一声:“弗莱德,等一会!”向着山顶奔去。

  一看见海伦娜的样子,我就愤恨不已。她现在正拿着一把轻刺剑,站在山顶的一块岩石上向下看着。她的表情依旧冰冷高傲,一点也看不出畏缩和害怕的样子。如果不是知道她干了多少愚蠢透顶的事情,你或许真的可能会把她当成身经百战临危不惧的女英雄了。

  “海伦娜小姐,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你还在磨蹭什么?”我大叫着走向她,“快跟我们离开,马上!”

  “走开,人类!”她忽然转过脸,冰冷地对我说,“你们杀死了我的父母,残害我的族人,你们还打算干什么!”她的目光中带着几许不正常的寒意,就好像在看着她的杀父仇人。

  “还要救你的命,你这个蠢女人!快点,我们就要没有时间了!”真他妈的,我想,这个女人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发疯,她以为她是谁?我抓住她的胳膊就要向山下跑。

  “放开我,放开你肮脏的手!下贱的人类,我不允许你碰我!”她奋力挣脱了我的手臂,忽然对着我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我是精灵,高贵的精灵。我要杀了他们,用他们的鲜血祭奠我的父母和族人!人类都是卑鄙的,就算是吃人的野兽也不会比你们更卑劣,你们……”

  “把这些混帐话留到回去以后再说吧!”我的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翻腾。真的想不到,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冲破数万温斯顿人的防线来援救她,得到的居然是这样的一番话。我真想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随她去自生自灭好了。可是我不能。尽管我很讨厌她,可她毕竟应该算是我们的盟友,是红焰的姐姐。更重要的是,我的心中总是隐约觉得温斯顿人是我们引到这片高地上来的,我们应当为精灵族的死伤负责。我无法看着海伦娜就像那些可怜的精灵们一样惨死在我面前,我的良心不允许。

  “杀戮、嗜血、愚蠢、肮脏、贪婪、虚伪……所有种族的卑劣本性都能在你们身上看得到影子。你们是整个法尔维大陆罪恶的根源,要我接受一个人类的救助,我宁愿死……”她仍然自顾自地罗嗦着,丝毫没有接受帮助的意思。山脚下,温斯顿人已经在集合。弗莱德的声音带着很大的火气传了上来:

  “杰夫,你在磨蹭什么!快下来,我们要离开了……”

  “好吧……”我咬咬牙,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大步走上前去。海伦娜看起来有些慌张,她把手中的轻刺剑对向我。

  “你想干什……”她的斥责还没有说完,我的拳头已经重重地击在她的小腹上。一阵厚实却有带着几许轻柔的感觉透过我的指根传遍我的全身,让我的感觉很不好。

  “……么……”她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

  “该死的女人!”我扯起她的腰带,重重地把她掀在我的肩膀上。她的分量很轻,几乎和一个十六七岁还未发育完全的人类孩子一样。隔着坚硬的轻骑皮甲,我仍然能够感觉到一层柔软温暖的触觉。

  这是我人生的二十三年来第一次和女性如此亲密地接触,而且还是个特别美丽的精灵女性。看着她纤细的长腿和精致的臀部擦着我的脸在我眼前不住地晃动,我心里有很多想法,其中最强烈的一个想法是:他妈的受骗了,这根本不像流行的骑士小说中描写的英雄救美那么美好。如果能够选择,我情愿扛在肩头的是一只装满美酒的酒桶,而不是一个装满麻烦的女人。

  “这是你逼我的!”我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我最他妈讨厌打女人的人了。该死的,这感觉真糟,哦,妈的……”

  在精灵和士兵们有些诧异地目光中,我把昏厥了的海伦娜扔上马背,大声下命令道:“都他妈的给我上马,两人一骑,单骑的士兵在外侧,突围!”

  我的命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很快我们冲下山坡,和正与温斯顿人纠缠在一起的弗莱德会合了。

  这时候的情况已经开始变得危急起来,温斯顿人的部队迅速地集结,已经整理好队列的温斯顿人排成紧凑的阵线,把我们和月溪森林隔离开来。一拨拨箭矢带着风声袭向我们,试图阻住我们的脚步。

  这不是迟疑的时候,紧急中,我们迎着利箭再次扑向温斯顿人的防御线。一波箭雨淋到了我们的身上,即便是腻滑术也无法完全抵消弓箭的攻击,有些不走运的士兵中箭落马,更多的人受了些轻伤。一支箭插在了我的左肋上,我没有感觉到疼痛。

  “杀出去!”我听见我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当回音还在我的头脑中摇荡时,我们已经重新射入了温斯顿人的军阵。

  再一次的相遇,我们感觉到了和刚才不一样的压力。我们仍然在前进,可是速度比刚才冲进来时慢了不少。成排的重装步兵像一堵堵移动的壁垒,承受着我们的正面撞击。我们好像楔子一样敲入了温斯顿人的阵列中,可温斯顿人的军阵却像一块大海绵,尽管深深地凹陷下去,却没有被突破,而是把我们裹在了中间。

  正当我们开始和温斯顿人胶着在一起时,红焰率领着剩余的骑兵冲出了森林。他来的正是时候。如果说,我们的出现大乱了温斯顿人的阵脚,那么红焰的出现就开始动摇了他们的信心。一些包围着温斯顿士兵们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片黑压压的森林,或许是不知道在那片未知的幽闭丛林中,究竟还埋伏着多少敌人吧。

  一马当先的,仍然是武勇过人的精灵游侠。他不是在战斗,而是在用杀戮倾泻着自己的仇恨。被他冲破的温斯顿阵地,都会留下一条鲜红的道路。随着他的不断突,这条道路越铺越长,直铺到我们的面前。

  “你们快走!”红焰对我们大叫着,可他自己却丝毫没有放慢坐骑的速度,直向着我们身后冲去,与我们擦肩而过。

  “红焰,回来,你想干什么?”凯尔茜在后面追赶着,弗莱德也转身对着他的背影高叫,“还记得我的话吗,红焰?回来!”

  “我记得,弗莱德!但有些事我不得不做……”狠狠地一刀,风影飘红,刀头染血。浴火般的豪烈精灵看也不看一眼死在自己刀下的亡灵,径直向着捆绑着自己族人的高台奔去。在已经混乱不堪的战场上,他单人独骑,奔行如飞。他的面前只有死人,没有对手。

  转瞬间,他的坐骑已经跃上高台。还没等高台上的士兵们举矛反抗,烈焰游侠的双刀已经断送了他们的生机,为自己惨死的族人报了仇。

  然后,红焰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事情。

  他催动着坐骑在高台上绕了半圈,来到高台的一侧,忽然大声吼叫起来。他的表情很痛苦,声音悲怆艰涩。

  随着红焰的呼喊声,他跨下那匹健骡嘶鸣了一声,擦着捆缚着被俘精灵的那排木桩奔跑起来。

  红焰亮出了他的刀。

  刀锋滑过,一个精灵的的头颅跌落在高台上。他的双目紧闭,面颊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脸上带着满足安慰的笑容。

  他不必再忍受温斯顿人灭绝人性的虐杀了。

  所有的精灵,都不必了。

  他们的咏者解脱了他们的痛苦,永远地……

  “啊……”红焰惨痛的呼叫声在战场上回荡。那是一头受伤野兽含泪的叫声,他用自己的刀锋,切碎了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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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8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四十九章 求死,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一旦突破了温斯顿人的合围,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我们了。

  即便是要照料那些载着幸存精灵们的双骑战马,我们的速度也远比温斯顿追兵要快得多。在我们身后,大群的轻骑正在追逐我们的背影。随着他们的马蹄抠起初秋季节干燥的土壤,他们的身后腾起了大片昏黄的烟尘。

  不过,这团烟尘正离我们越来越远。

  红焰的身体紧伏在鞍头,他的脸色青得可怕,嘴唇被自己咬出血来。他的眼神看起来很让人担心,我无法准确地描述那种状况,那就像是……就像是一堆几乎燃尽的火堆,乍看之下是一片绝望的死气,空洞、寒冷、找不到焦距,但在那层暗淡的目光之下的,是一团依旧烫得烧心的火。这团伤人的火焰不是燃起在别处,而是燃起在他的心里。

  亲手杀死自己族人的痛楚咬噬着他的心,而且我肯定,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他都会被这种强烈的罪恶感所纠缠。红色的液体顺着刀锋滑落,在晶亮坚韧的刀刃上画出许多悲伤的红色曲线,仿佛一道道泣血的泪痕。

  而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此时正横趴在我的马背上,刚刚清醒过来。

  “呕……”海伦娜发出不适的呻吟声。她现在的感觉一定很不好——任何人在横趴在马背上、小肚子顶着一块坚硬的马鞍、不雅地高高撅着屁股、脊背和大腿的位置上还被一个强壮的男人死命地压住时都不会觉得很舒适的,尤其是在战马颠簸疾驰的时候。

  她摇晃了一下身体,应该是下意识地想摆脱现在这难受的感觉,可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我伏低了上身,用两只手肘死死按住她,以防她意外滑落。我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因为我实在很希望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多吃点苦头。

  过了一会,她可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开始用力扭动身躯挣扎起来。

  “你在干什么!”我气愤地大吼,冲着她的……屁股,“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你发疯的时候!”

  “放开我……”她的声音从马肚子的方向传上来。骏马疾驰带来的风声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让我下去……”

  这一刻,我真恨不能如她所愿,把这个不知感恩的女人扔出去,随温斯顿人怎么对待她,再也不去管她的死活。

  “混蛋,你以为老子很喜欢抱着你吗?进了森林,你爱怎么发疯都没人管,现在别给我捣乱,我们还在逃命呐!”

  “放开你的脏手!”她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拼命地又踢又打。她的举动让我的坐骑非常不适,这头健壮的牲口放慢了速度,耸了耸脊背,厌恶地摇晃着马头。我没有防备,打了个趔趄,差点松开缰绳。

  “你这个白痴!”我忍无可忍,松开右腿的马蹬,用膝盖对着海伦娜的脑袋重重顶了一下,“你会害我们都送命的!”

  “我绝不接受人类的救助,你这个卑劣的家伙。是你们把他们引到我们的土地上来的,是你们害了我的族人……”她真的失去了理智,丝毫也不顾我们现在的处境,就这样在马背上胡闹起来。因为她的缘故,我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坐下的战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渐渐滑落到队伍的后排。

  “哦,该死,你就不能先把你那愚蠢的自尊心先收起来吗?”背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轰鸣的马蹄声逐渐清晰起来。我不知怎样才能平复这个女人的无理取闹,有些慌张地对着他大叫着:

  “好,是我们不对,我们对不起你,我们害了你们!我求求你,等我们离开这里,你想干什么都行。但是现在,别他妈的给我捣乱,我……啊……”

  忽然,我的右胯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一柄利刃穿透了我的肌肤,直穿进我的骨头里。一刹那间,我几乎听见了自己的胯骨和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

  随即,那阵疼痛从我的疮口扩散开来,沿着我的神经爬遍了我的全身。我的肌肉开始痉挛,整个右侧的身体有些麻痹。然后,疼痛逐渐开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烈火烧烤似的焦灼感。一些东西从我的伤口中流了出去,那不完全是血液,还包括我的体力和精力。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右胯上正刺着一把匕首。那匕首刺得很深,直没入柄。海伦娜白皙漂亮的右手正反握在匕首的把柄上,她竭力扭过头来,死死盯着我,目光如死一般地决绝,带着难以言语的浓浓怨念,就好像要把她这一生中所有的恨意都投射到我身上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接触到海伦娜的目光时,我心中对这个干了蠢事的精灵女性产生的一切憎恶和痛恨的感情都都消失。她的表情异乎寻常的狂热决绝,目光中透露出了太多难以想像的悲痛和抑郁,甚至让人心生怜悯。

  我虚弱地松开手,海伦娜的身体向战马下滑落。又一阵疼痛从我的伤口处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明晰清凉的感觉。我看着海伦娜把匕首从我的腿上拔出来,然后一点点地下降。我试着攥住她的衣角,拼命想把她拉回来,可她原本轻盈的身体此时变得无比沉重,让伤痛的我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伴随着一阵眩晕无力,我的手臂一松,放开了紧握的手掌。一阵剧烈迅速的摩擦发生在海伦娜的衣衫和我的手指之间,让我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然后,这个顽固执拗的女人在我的注视下落在了地上。落地前,她冰冷怨毒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

  “绝不原谅你们,人类,绝不……”

  “海伦娜,你在干什么!”红焰听到了我们这里的响动,回过头来,看见了这让人心惊的变故。

  我勉力想拨转马头,重新把海伦娜抓回来。可是重伤的胯骨让我力不从心。经过短暂的麻痹,剧烈的刺痛再次刺激着了我的骨髓,我勉力全身趴在马上,几乎是仅用一条左腿在支撑着我的身体,让我不至落马。

  我回过头,看见海伦娜已经从地上颤巍巍地爬起身来。她头发散乱,衣服被划破了许多,露出她擦伤的肌肤,左手不自然地反拧着,应该是摔伤了骨头。她冲着我恶毒地大笑了起来,笑容疯癫狂野,看不出丝毫她原本矜持高傲的样子。然后,她木然地回过身,踉跄着走向不断迫近的温斯顿骑兵,挥舞着短小晶亮的匕首,带着鬼魅巫神般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咯咯……鄙贱的人类,你们来啊,来啊,来偿还你们的罪孽……咯咯咯咯,我恨你们,我不怕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杀光你们,报仇,我要报仇……咳咳……”

  披头散发的女精灵看起来已经完全疯了,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力量,唯一还在支持着她的,是她对人类仇视的执念。她剧烈地咳嗽着,一层红色血雾在她的口边弥散开去,继而,她又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咯咯……你们罪孽深重,人类,你们无法偿还你们的罪孽。绝不原谅你们,我绝不原谅你们,永远……”

  “姐姐!”红焰调转了方向向我们冲来,可是太晚了,他已经来不及援救自己唯一的血亲。面对着站在面前的女精灵,疾驰的温斯顿骑士们根本没有减速的意思。只在一个侧身间,海伦娜残破的躯体就被淹没在马蹄溅起的滚滚黄尘之中。我不知是否是我伤重的幻觉,那群杀戮机器吞没海伦娜之后,我似乎仍然能听见她恶毒怨忿的声音。那声音凄厉悠远,犹如从空气中传来的诅咒,像针一样源源不断地扎入我的耳中。我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人用这样无可救药的仇恨狂呼这样一个词汇,甚至把她的恨意融进了风中,在我的头顶呼啸着盘旋:

  “人类……”

  “姐姐!”红焰停住了坐骑,向着温斯顿人冲来的方向悲痛地高呼。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姐姐,是他仅存于世的唯一亲人。在一刹那间,我感觉他真的要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和那群吞没了海伦娜身躯的暴虐的侵略者拼个你死我活。

  他又扭过头去,越过正在逐渐远去的骑兵队列,将目光投向了那片精灵守护着的月溪森林。那是精灵们的家园,也是他的家园。数万名智慧高雅的精灵正生活在那里,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领袖带领他们、保卫他们,而那正是红焰的职责所在。

  红焰终于回过头,抛下了抢回海伦娜尸体、为她复仇的强烈愿望,向着月溪森林追来。

  他的坐骑奔近了,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真的害怕我们的精灵朋友在悲痛之下,做出那些不理智的事来。悲剧已经发生,我们不应该为它付出更高昂的代价。

  放下焦虑的心情,一阵强烈的目眩向我扑来。刹那间,我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森林的影子与天空重叠起来,染成了大块不规则的墨绿色。恍惚间,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云端飘荡,软软地感觉不到力量。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它不断命令着我的双手要抓牢缰绳,可不知为什么,我已经感觉不到手指传来的任何信息。

  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伤得究竟有多重。眼中的一切已经昏昏失色,我随时都有可能落马,或许我已经跌在了地上,甚至于,或许我已经死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杰夫,坚持住!”

  谁?谁在喊?这声音很熟悉,是我最亲近最信赖的声音之一。

  “快到了,好伙计,快到了!”

  哦,是红焰,他已经赶上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可以感觉到背后忽然多出一道温暖有力的支撑,那是他的手吗?是的,肯定是。他来救我了,他扶住了我,那我应该还在马上,还没有死。

  “好伙计,坚持住,我们到了,已经到了……”红焰不停地重复着,声音有些哆嗦。忽然,他提高了嗓门猛喝了一声音,用力地把我按倒在马背上:

  “闭上眼睛,趴下身子,我们到了!”

  一些尖硬的东西在我的背后乱划,刺得我很疼。马蹄清脆的声音消失了,我的耳边多出一阵沙沙的声响。忽然,我的脸上一疼,似乎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然后我就觉得我的灵魂脱离了身体,向高高的云端飞去。

  “放箭……”这是我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

  “人类?”海伦娜冷眼打量着我,就好像在打量着一头牲畜。她的脸上露出厌恶的面容,用冷酷的语气说着:“卑劣的物种,只配去死……”

  自大的蠢女人,我心里想着,正要张口大骂时,忽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张大了嘴,居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看,连你自己都不敢否认这一点。”海伦娜向我走近。她的目光冷得像冰块一样,无论往我身上什么地方看过来,我都能感觉到一阵阴森的冰冷。我竭力想扭动身体躲闪这伤人的目光,却又发现无论我怎么挣扎,身体都无法挪动半分。

  海伦娜走到我身边,她留着长指甲的手在我的咽喉上来回滑动,让我觉得一阵冰凉。忽然,她的脸色大变,披头散发,目光红赤,厉鬼一般仇恨地看着我,狂声大啸着:

  “……我要报仇,报仇……哈哈哈哈……”

  我以为她要对我做些什么,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她忽然把自己长长的指甲刺进自己的胸口,奋力地掏挖着。大量的鲜血涌出了她的胸膛,可她的脸上看不见丝毫地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得到解脱的快慰

  “……你杀了我的父母……”她大叫着,将自己的心脏掏了出来。那团红红的东西在她手中突突地跳个不停,把一囊又一囊的红色浆汁挤出来,仿佛那些液体永远也流不完似的。

  “……你害了我的族人……”一转眼间,她又把自己的两只眼珠抠了出来。那滚圆的两个东西在她手中不停转动着,一只看向我,另一只则看向她的心。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她疯癫地呼啸着,将自己身上的皮肤和肌肉一块块撕扯下来。片刻之后,她的脸上已经露出森然的白骨,可她仍然没有停止这可怕的一幕。

  我很害怕,惊恐万分。猛然间,我觉得我的身体自由了。我猛地一蹬腿,想要阻止她的举动。胯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这疼痛冲淡了咽喉的窒息感,让我能够喊叫出来:

  “不要啊……”

  我坐起身,看见红焰的脸占满了我的眼睛。他看上去有些欣慰,但这掩盖不住他疲惫和忧虑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很显然,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红焰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身边。

  “你终于醒了,杰夫。”他松了一口气,“怎么,做恶梦了?”

  我点了点头,伸手在我的伤处摸索着。我的创伤处已经被缠上了绷带,绷带捆绑得很好,应该是米莉娅的手艺。

  也就是说,我们逃脱了。

  “我梦见海伦娜了,很可怕……”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忙收住口,抱歉地看向红焰。

  “对不起了,没想到她居然……”红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她死了。”他的声音黯哑。

  “我很难过。”我诚恳地说,“很抱歉,我应该能救回她的。”

  红焰摇了摇手:“这不怪你,是她……是她自己要死。她的性格……”

  忽然,红焰的眼眶湿润了起来,声音也扭曲得不像样子。他紧抓住我的手,低声说:“对不起,杰夫,这都是她的错,可是……可是……”

  “可是,她是我的姐姐,我唯一的亲人……”

  “不要说对不起……”一阵困意重新包住了我。我疲惫地闭上眼,努力支撑起最后的神志安慰着红焰。

  “我不怪她,真的,一点也不怪她。她有她的理由,只是我们无法理解。这样的死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说的是真心话。

  一本书里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海伦娜对人类的恨意如此强烈,甚至愿意为之赔上自己年轻美丽的生命。或许是在两百年前的那场战争中发生的惨剧强烈地影响着她,父母和恋人的死去让她仇视我们。

  又或许,真正让她疯癫失魂的,并非是因为血仇,而是因为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无可解救的自责。正如红焰所说,一切的悲剧都是她亲手酿造出来的,她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承认。她的强硬、她的敌视、她的偏执不过是一种对自己灵魂的保护。她宁愿接受死的结局,也不愿证明自己的罪恶。那是一种她无法承当的罪恶。

  或许,在日夜承受这份自责的痛苦面前,死亡反到是一种宽恕的解脱。

  这或许是刚才的那个恶梦真正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吧。

  已经没有必要再探讨海伦娜的内心了,无论她的悲剧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很可怜,甚至可以算作是我们所见过的最可怜的女性。无论她曾经对我们做过些什么,我都愿意原谅她。

  我只希望,这样的悲剧永远都不会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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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9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五十章 精灵,新的盟友

 

  冲动的复仇行动让月溪森林的精灵们失去了五千多勇敢的战士,这是数百年来精灵族所罕见的惨重损失。数千个家庭失去了他们的亲人,悲伤的阴影笼罩在这片常年来一直和平安静地生活在这片森林里的精灵们头上。当获救的幸存者向自己的族人转述死者的惨况时,激愤的情绪在精灵们之间流转着。月溪森林依旧是平静安静的,但在这平和的表面之下,一道强烈的漩涡正在默默地形成。精灵们复仇的信念在这道漩涡中无声地积聚着,等待着一次强烈的爆发。

  只有不足八百人获救。为了援救他们,我们失去了几乎同样数量的星空骑士。从战争的角度上来说,这很蠢,得不偿失,但我们还是这样做了,义无返顾。当精灵们因为失去亲人的痛苦默默伤心时,我们的士兵们也在为离去的战友抱头痛哭。那些我们来到圣狐高地后募集的新兵在悲伤之余也在因恐惧而发抖,他们生平第一次见识了真正的战斗,那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壮烈,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没有人责怪他们,即便是最英勇的战士也要经过新兵的过程,我们深知这一点。现在就让他们尽情哭泣和呕吐吧,那绝不会让他们变得软弱,只能让他们在下一次战斗中更加坚强。

  我们的义举赢得了精灵们的敬重,尽管他们并未做出多么热情的举动,但他们看待我们的目光中分明带着一丝感激和惭愧。当我们从自然女神奈彻妮亚的神殿中走出来时,一个年幼的精灵孩子正手捧着一杯清水,走到我们正站在门口的一个卫兵面前,怯生生地看着他。

  “先生……”孩子充满童稚气的声音轻轻响起,她粉嫩的小脸上泛起一层羞怯的红晕。

  “谢谢你们救了我爸爸。”孩子把手中的杯子稍稍举高,捧向那卫兵的手边。

  卫兵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该怎么应对眼前的事情。他只是弗莱德近卫队的一员,并没有参加那天晚上的那次救援的战斗。可是在这个幼小的精灵看来,这些身披铠甲的高大人类大概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吧。这个卫兵有些慌张地看着身边的战友,又看了看神殿外正望向这里的精灵们,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搞错了对象的谢意。他黝黑的面膛涨成了绛紫色,脸上的络腮胡子一根根地扎了起来,几乎要从脸皮上涨飞出去。

  孩子期盼地看着卫兵,卫兵的迟疑可能让她觉得委屈。她的眼圈有些发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可是她依旧捧着杯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那个卫兵再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了,他弯下腰,双手接过杯子,昂起头一饮而尽。他喝得很慢,就如同正在完成一个庄重的仪式。两行清亮的水线从他的面颊上画过,映射着天空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格外像一个英雄。

  卫兵在侍卫时是不允许接受外人的饮食的,可是,我们谁也不打算惩戒这个小小地违背了纪律的战士。我想,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形下拒绝一个孩子诚挚的谢意吧。

  孩子接过卫兵递还的杯子,红着脸又向着他深鞠了一躬,再次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快活地跑开了。四周的精灵们纷纷站定了脚步,向这孩子投来赞许的目光。没有人因为她的冒失而呵斥她,更没有人因为她向一个人类的士兵道谢而感受到羞耻。在这个碧绿色的广场上,一种融洽、和解的气氛在空气中酝酿着,散发出一阵甜美的气息。

  红焰和弗莱德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一丝同样的笑意浮现在他们的脸上,一层温暖的感觉同时也包裹着我的心,让我眼睛发潮。在这一刹那间,我忽然觉得为营救那些精灵们所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那些忠勇战士的牺牲并没有白费。若他们有机会亲眼看见这个可爱的孩子为他们的功绩奉上的这杯清水,想必也会安慰了吧。

  很快,精灵们就知道了刚刚在自然女神的神殿中发生的将要改变他们命运的事:在弗莱德和红焰的要求下,精灵长老们同意与我们全面结盟,以应对我们共同的敌人:来自温斯顿王国的侵略者。事实上说服这些年迈的长者并不困难,五千多名族人的血足以唤醒他们战斗的热情。

  将会有一万名成年的精灵加入到我们的军队中,他们都是些擅射的弓箭手,同时也都是身手敏捷的轻装战士,大多数还会一些来自于天赋的战斗和辅助魔法。他们的到来将会使我们的远程攻击力得到很大程度的增强。原本,他们是应该接受红焰直接指挥的,但是红焰说什么也不愿离开他所喜爱的魔法骑兵部队,同时,他羞于见人的箭术也让他难以承当弓箭手指挥官的指责。所以,精灵箭手中的佼佼者、英俊勇敢的“银手指”艾斯特拉理所当然地成了精灵部队的指挥官。而作为副手辅佐他的,正是他的妻子,美丽的“星眸”菲西兰小姐。

  这次的结盟不仅仅局限在战争层面。经过协商,精灵们开放了月溪森林的部分土地,允许圣狐高地的土著人暂时进驻。这极大地缓解了我们目前食品紧缺的窘境。作为回报,我们有义务帮助精灵们将温斯顿人赶出月溪森林,避免精灵族数千年来的家园毁于战火。

  原本,精灵长老们一度坚持掌握联军的主导权,他们的理由并非不够充分:战争将会在精灵的土地上打响,精灵们有权以为主人的地位迎击侵略者。

  但他们终究被说服了:首先,只有我们曾经有过与温斯顿人交战的机会,而且长年以来一直在做迎接这场战争的准备,对于敌人,我们了解得远比精灵们要多。其次,尽管精灵们智慧聪颖,但对于战争却从来都不熟悉。尽管他们大多武艺高强,是些强大的战士,但他们高傲的性格和散漫平静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并不经常有机会成为一个士兵,并且他们爱好和平讨厌流血的性格也在阻止他们这样做。即便是那一万名挑选出来的精灵射手,要使他们真正消除自己的高傲情绪,完全接受指挥,成为能够在战场上取胜的职业士兵,也需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

  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实在找不出一个有能力又有资格掌控全局、指挥战斗的将领。艾斯特拉,他们最好的战士,在目睹了温斯顿人宏大的声势和我们与之战斗的英勇姿态后,也心悦诚服地表示自己没有资格成为联军的最高指挥官;而红焰,他们年轻又高贵的咏者,则明确表示完全信任弗莱德,愿意接受他的指挥。

  “古德里安先生,那么,您就是我们的最高指挥官了。”当会谈结束后,卡斯特长老对弗莱德说。他的口气里有几分不甘——那绝不是出于敌视或是轻蔑,而是因为精灵族一贯的自尊心——但更多的是对我们年轻领袖的期盼和要求:

  “我希望您能够不辜负我们的信任,带领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去赢得胜利。他们中有许多人会死去,这很让人难过,但我们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只希望,您能够让他们的死有价值。”

  “我发誓……”弗莱德沉重地对着可敬的首席长老点了点头,“我会像爱护我的人民一样爱护精灵族人的生命,绝不让任何一个士兵平白地死去,捍卫月溪森林的土地,犹如捍卫我国家的领土……”

  尽管精灵与人类愿意消除种族的隔阂,站在一起面对共同的敌人,但有些生活习俗和价值观念的差异一时仍然难以扭转。在消息公布的当天,一些接受过训练的伦布理土著士兵被派往圣狐高地北部地区侦察温斯顿人的动向,其余土著种族的人们在我们的安排下也开始陆续进入月溪森林,成为这片精灵森林数百年来数量最大的一批访客。尽管精灵们对土著人大肆猎食野生动物的行为有些不习惯,但出于彼此的理解,他们并没有把这些不快表露出来。

  在弗莱德和艾斯特拉的安排下,精灵弓箭手们开始抓紧时间接受正规的军队训练。即便族人的死亡使这些精灵们对温斯顿人抱有不可磨灭的仇恨,但他们距离一支随时都可以制造大量死亡的真正的军队差得还远。我们不知道是否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习惯鲜血迸射的景象和生命濒死的绝望呼号,为了让他们尽快适应这样的场面,红焰每天都会安排他们去观看土著人宰杀猎物的过程。当我们看见那些精灵面色苍白、手脚冰凉不忍地闭上双眼捂住耳朵时,不由得为这些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士们深深地担心起来。虽说军人的成熟终将要在战场上实现,但是谁也不知道这要花多少条生命的代价才能完成。

  “当他们成为一支真正的精灵族军队时,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人。”每当此时,红焰总会插着两只手站在一旁,忧虑地看着自己的族人们。

  作为整个军团的后勤长官,我也遇到了类似的麻烦。或许,我遇到的麻烦比别人都多。

  由于整编了土著人的部分军力,我们对于装备数量的需求也大大增加了。在长老们的安排下,月溪森林专程派遣出了上百名最出色的精灵工匠帮助我们赶制武器。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些精灵大师们的速度甚至不如人类工匠的学徒工,而且他们生产的废品也出奇的多。幸亏,我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泰肯先生,您说这把剑是废品,可它废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出来?”我手里举着一把从废品堆里随便抽出来的长剑,怒气冲冲地对着面前的精灵铸剑大师大声说着,顺手把手中那把寒光逼人的“废品”向板凳上用力一挥……

  “咔嚓。”一声轻微的声响之后,足有三指厚的木板应声而断,一只结实的板凳顿时裂成两截。

  “你管这种东西叫废品?”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是这样的,基德先生。这把剑的握柄不太符合人体工程学原理,这一侧剑刃的曲面比那一侧大了百分之一……您不用对着太阳看,这一点角度上的差异很难用眼睛分辨,但是左右的曲面的差异在使用时会造成风压的偏差,使使用者无法精确地控制力度和角度。”这个被称做“锤之手”的铸剑师泰肯耐心地向我们解释道。

  “那这一把呢?”我又从旁边的废品堆里抽出了一把剑。这把剑比刚才的那一把看起来还要漂亮,一道炉火映射在上面,顿时整条剑刃都变成了火红的颜色,闪烁着邪异凶恶的光芒。

  “它的护手花纹在雕刻时出现了严重的错误。”泰肯指着剑柄的部分对我说。在他的指示下,我看到剑柄护手处鹰翼模样的雕刻装饰的顶端有一道不清晰的划痕,这道划痕擦过了一片羽毛,划口处泛出一层闪亮的银白色。

  “仅仅是因为花纹雕错了你就把它扔了?”我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我们为什么要花纹?你难道每把剑都雕上花纹了?”

  “事实上这并不耽误多少时间,先生。”泰肯大师仍旧不紧不慢地对我说,“一把剑从手柄到剑刃的花纹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全部完成,真正耽误时间的是每把剑花纹的设计。不过,因为您要的太急了,我就只能套用了一些已经成型的模具。很遗憾,我无法为您打造出真正优秀的剑来。”

  “这就是为什么您在三十天时间里只打造出了十把剑,而且有九把都是这样的‘废品’?”我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是的。”大师羞赧地低下了头,就像是犯了错被抓住的孩子一样,“我打得实在是太快了,这有违真正的制剑之道。”

  “你打得太慢了!”我紧贴着这个温文尔雅的精灵大师的耳朵,几乎是把自己的声音直接灌进他脑子里的。我制止了他的反驳,大声说道:“你别说话,听我说。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去管什么曲面、气流和什么眼睛看不见的人体……成功学……”

  “是工程学。”他纠正说。

  “它爱是什么就是什么,我管不着!”我觉得自己的理智在崩溃,“总之,不要去管它们了。我要的是剑,你知道吗?只要它开了刃、能砍能刺能杀人就够了。还有,我希望您能够每天起码制作出十把制式长剑,如果有可能的话,越多越好。我们是要打仗,您知道吗?不是要开博览会。什么花纹、什么装饰、什么……啊,其他的一切东西,统统不要,一点都不要。您、明、白、了、吗?”

  “不要花纹?”大师惊骇地叫嚷着,仿佛是听见了这世界上最不可相信的东西,“那还能叫做剑吗?”

  “那你说这是什么!”我从身旁卫兵腰中抽出他的制式佩剑,用力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这不是剑吗?”

  “这似乎是个模具……”泰肯大师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失态,他忙拣起这把佩剑,仔细地研究起来:“又好像是根铸铁。哦,开了刃的铸铁,真稀奇,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它的外形轮廓和剑有些相似,不过,除了外形,先生,我看不出这东西和剑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胸口一阵咸咸的,有些什么激愤的东西似乎想要从我的喉管中挤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如果再在这间屋子里呆下去会干出什么没有理智的事情来,为了泰肯大师的生命安全和我们与精灵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相互信任、友好的关系,我及时地冲出了房门。走了大约一百步之后,我揪过紧跟在我身后的副官多布斯先生,目露凶光地对他说:“你,回去找那个该死的老不死的长耳朵的完美主义者,用你最友好最恳切的态度告诉他和他的朋友们,我不要剑了,只要那些开刃的铸铁,你明白了吗?记住,千万不能让他们生气,绝对不能让那群变态认为我是在羞辱他们精湛的技艺。无论他们说些什么,你都要和颜悦色,懂吗,和颜悦色!”说到“和颜悦色”时,我几乎错手掐死了我忠心的副官。

  “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愿意做那种东西,我会很荣幸地请卡斯特长老带他们回家。现在就去!”

  “遵命,长官。”多布斯上尉不情愿地对我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向来路跑去。

  “先等等。”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又把多布斯上尉叫住了:

  “把他那里的‘废品’统统拿过来,尤其是那把护手花纹雕错的,把它送到我房间去,明白吗?”

  “是,长官。”上尉一挺身,忽然面露笑容,凑近我小声问道:“那……长官,另外那把……就是他说什么‘人体成功学’的那把,能不能让我……”

  “随便你……”我挥手赶走了我的副官。

  第二天,制式长剑的生产速度果然大幅度提高了。而作为这件事最大功臣的我,那时正腰挎一柄崭新的佩剑,挥舞着一具皮甲对着另一个精灵大师大叫着:

  “不要烙花,不要银线,不要镶嵌,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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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50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射人不射马

 

  绿影溪谷,月溪森林西北侧的一块相对平坦的谷地。谷地被银星河的上游分割成东西两部分,在它的东北、东南、西南方向各有一座高大的山峰。由于山头的阻挡,使得这片谷地接受日照的时间总是比较短,即便是在赤日炎炎的夏季,这里也总是显得有些阴冷。在山影的覆盖下,谷地的藓类植物格外茂盛,墨绿色的地衣的布满了大片的土石,看起来又湿又腻,让人感觉不舒服。这也正是“绿影”这个名字的由来。

  昨天傍晚,我们得到伦布理侦察兵的报告,大约有三万温斯顿人今天将会横渡银星河,向月溪森林更深处的地方进发。而我们,则要趁着他们渡水的机会击溃他们。

  从战术角度上说,这是目前我们与温斯顿人交战、并将他们逐出月溪森林的最好时机了。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找到这样一个敌人兵力分散,又有机可趁的机会来与他们交手。但从更大的方面来讲,我们实在不愿此时与温斯顿人交兵:大批的土著战士还有待训练,我们的精灵盟友也尚未完全摆脱对鲜血的反感,我们的大部分士兵还都聚集在翁伯利安山口,在罗迪克、罗尔和普瓦洛的率领下防范着克里特人的突袭——我们不敢也来不及召回他们。如今,我们唯一可以放心倚仗的力量,仅仅是五千轻装步兵和三千星空骑士。即便如此,那五千名士兵也还只是半年前跟随休恩来到圣狐高地后加入的新兵。如果再给我们两个月的时间,不,哪怕只有一个月也好,我们的兵员就会比现在要宽松得多。

  可是我们不能拖延,我们必须遵守与精灵们的约定,尽一切努力将战争抵挡在月溪森林之外,不让战火殃及更多的精灵族土地。

  我躲藏在山中茂密的林木之后,看着我周围的各色战士们。精灵们在艾斯特拉的指挥下隐藏的很好,从他们的脸上你很难看出惊慌、焦虑和犹豫的神情,我真希望这是他们战斗经验丰富的沉着表现,但遗憾的是我很清楚,这是精灵族一贯的生活习性和骄傲沉静的性格导致的。我甚至有些担心当战斗真正打响时,这些沉稳得有些过分的精灵们是否会有足够的激情去面对他们的敌人。

  和精灵们迥然不同,那些由土著战士临时拼凑起来的士兵们则都是一副紧张和兴奋的样子。漫长的等待挑战着他们的耐心,他们中有的人不时焦躁地昂起头左摇右晃地向前方张望,有的摩拳擦掌,发出兴奋的低吼声,还有的则下意识地用手中的武器摩擦着树干,发出刺耳的声响。一个罗里格族部落酋长摇晃着他那巨大的身躯,在我的身旁不住地来回踱着脚步,不时用质疑的目光看我一眼。如果不是艾克丁再三劝阻,或许他早就已经不站在这里了。

  正当那个那个酋长嘈杂的脚步声把我弄得心烦意乱时,谷地传来了一声马嘶。继而,温斯顿人的大军出现在银星河的对岸。我们所藏身的山林中瞬间传过一阵杂乱无章的声响,一些焦急的土著战士们几乎就要大叫起来。这时候,弗莱德的声音低沉有力地从我耳边流过:“保持安静,没有命令不许进攻!”

  四周的士兵们立刻用低沉的声音把他的话传递了出去,被我们分散在丛林四周的士兵和接受过训练的伦布理族战士们把它传得更远——原本把他们聚合起来更有力量,但是我们必须依靠他们的纪律性约束我们冲动的土著盟友。弗莱德的命令以一种整齐的节奏在丛林中传递着,传到哪里,哪里就再次变得一片寂静。暂时的寂静让这支几乎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稍许有了些肃然的感觉。

  温斯顿人先是派出了几个人探查水深,当发现最深的地方也只能没过裤腰后,他们的指挥官命令士兵们除下了沉重的铠甲,将铠甲和武器顶在头上,横渡这条并不湍急的河流。温斯顿士兵的行动是迅速高效的,很快,大约一半的步兵涉过了河水。

  我们所期盼的混乱场面并没有出现,最先渡过河流的温斯顿士兵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齐,而后排列成一个最基本的防御阵形。随着渡河士兵数量的不断增加,这道防线也在逐渐加固中。我们的敌人在渡河时表现出了我们无法比拟的军人素质,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破绽。刚刚浸泡过河水,上岸后又被秋日带着层层寒意的轻风一吹,那些温斯顿士兵们冻得忍不住瑟瑟发抖。他们嘴唇泛青,皮肤发白,有些人的手几乎无法紧握住手中的武器。但即便如此,这些战士依旧坚定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没有丝毫的忙乱。

  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如何,我们的敌人是不会给我们留下进攻机会的。弗莱德很快就认清了这一点。

  “全军准备。”弗莱德翻身上马,拔出战刀指向前方。他的命令再次迅速有效地传达开去。随着这条命令的下达,清晨静谧的丛林中忽然弥散开一种紧张的气氛,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随着一声大喊,弗莱德、红焰和凯尔茜率领着三千星空骑士跃出了我们藏身的丛林。一面象征着弗莱德国王权威的黑色战旗随风飘扬,旗帜上的九颗连星在风中翻腾。

  不需要更多的命令了,早已经按耐不住的土著战士们被撩拨起了嗜血的愿望,他们成群结队冲向河边,向着占领了自己家园的敌人挥舞着复仇的武器。作为他们的指挥官,我和艾克丁并肩冲锋,率领着他们扑向我们共同的对手。艾斯特拉带领着精灵族的射手紧跟在我们身后。

  借助魔法的力量,弗莱德他们很快就与温斯顿人接触了。就好像一柄致命的刀子终于找到了它的目标,在两支军队相交的地方迸发出刺目的红色——那大多是温斯顿人的鲜血。红焰酣畅的呼啸声从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传递出来,无敌的双刀勇士毫不留情地将死亡撒向面前的敌手,犹如一团妖艳的火光正在吞噬着温斯顿人的生命。

  “为了我的族人!”他大叫着,一道鲜艳的光辉闪过,一个持枪的温斯顿人惨叫着倒在地上,他濒死的声音让我想起那一天在高台上那个被活活折磨死的精灵战士。

  “为了你们所干的!”红焰的脸狰狞地扭曲着,不知是因为复仇的快意还是因为仇恨的苦痛,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伤痛并没有消磨掉他的意志,反而更加激发出他凶残的性情。在不久前那个救援的夜晚,当红焰用双刀亲手解脱重伤被俘的族人时,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一个温斯顿军官勇敢地迎上了红焰,刀剑交错,红焰以他的勇力彻底压倒了他的对手。那个不幸的温斯顿人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听见了红焰怀恋又仇恨的喊声:

  “你们杀了海伦娜!”

  海伦娜?我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个名字。那个傲慢自大的女精灵似乎从来没有干过一件正确的事情,她将自己的心门关闭,排斥一切外来的事物。当她活着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可是很奇怪,当她像那个样子带着几分壮烈惨死在我面前之后,我似乎把她做过的那些愚蠢的事情全部忘记了,一件也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既很讨厌她,对她又有几分尊敬。不管怎么说,她自始至终都坚持着自己所相信的东西,并且用自己的生命去捍卫了它。她是个很可怜的女人,仅仅站在她的立场上,我想,我们也可以说她很高尚。

  为她报仇?我并不讨厌这样的想法。

  面对这支强大如同天神一般的敌军,温斯顿人展现出了他们英勇强韧的一面。那些刚刚渡过河川的士兵一边打着寒噤,一边不屈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在这道强大的冲击面前,他们并没有如我们之前所遇到的那些对手一样分崩离析,严密的阵形和过硬的素质帮助他们抵挡住了魔法骑兵的冲击。当然,他们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但和全军崩溃无可救药的败局相比,这样的代价花的值。

  一击不奏效,弗莱德率领着星空骑士绕过温斯顿人的阵列,从左后方兜了个圈子,准备整理部署,发起第二次冲锋。就在这个时候,徒步上阵的我们已经冲到了温斯顿人的跟前。

  土著战士们的仇恨找到了宣泄的目标,当武器装备不逊于对手时,他们展现出了自己强大的一面。来自于北地游牧民族的温斯顿战士原本就比南方的德兰麦亚人和克里特人要高大魁梧得多,这也是温斯顿帝国军力远较周围其他国家强盛的一个主要原因。可是此时,生长在圣狐高地的这群蛮人以自己天生的武勇占据了上风。艾克丁,土著战士中的佼佼者,右手将精钢打造的短矛深深扎进一个敌人的胸口,左臂顺势夹住一柄刺向他的长枪。随着他一声大喝,那柄长枪的拥有者——一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轻士兵——居然被他生生拖出了自己的阵列。那个倒霉的家伙惊恐地用力往回拉扯着自己的长枪,想要夺回自己的武器。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将长枪从艾克丁手中夺回分毫。

  这可怜的家伙显然有些吓傻了,他没有想过,只要松开手,他还有机会逃回自己的阵列,暂时保全自己的性命。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四五把闪亮的武器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修复的伤痕。在他的惨叫声还没有停歇时,一把大号的战斧平削去了他的头盖骨,立时断送了他年轻的生命。

  在豪勇的土著战士的压迫下,温斯顿人的防御阵形开始向后收缩起来。为了给后续部队争取时间,那些刚刚爬上岸的士兵们连衣甲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就抓起武器投入到了残酷的战斗中。没有了衣甲的保护,这些勇敢的人们很快就伤痕累累。原先不具任何攻击力的无力挥砍都会在他们身上留下带血的痕迹,甚至要了他们的命。可我得说,他们确实是忠贞勇敢的一群人。即便是承受着刀斧加身的痛楚,他们也没有辱没了“战士”这个钢铁般的字眼。尽管他们的出色表现还不足以扭转整个阵地收缩的事实,但确确实实为自己的战友赢得了更多的时间。

  温斯顿人渡河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在银星河的那一侧,侵略军的士兵们连甲胄都不脱就跃入河中,用最快的速度向这里赶来。

  忽然,一阵熟悉的密集鼓点声从彼岸传来,让我的心跳猛地收缩了一下。我砍翻了一个手拿长剑几乎赤裸的温斯顿人,向河对岸看去。

  河对岸,一群黑甲的骑手已经跃入河中。全身披挂的战马轻快地践踏着河水,发出哗啦呼啦的水声。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从这群沉默的骑士中间传出。

  重装骑兵,温斯顿军中的骄傲,传奇般的部队,无坚不摧的冲击者,被誉为“破阵铁骑”的光荣师旅。在这支军队无数的战绩中,或许只有一次败于数量相当的敌人之手。

  那是在两年前,达沃城下,星空骑士开创传奇的初战,为卡尔森队长的复仇之役。

  不得不承认的是,那次交手我们是借助地形的便利取巧得胜。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或许依然能够战胜他们,但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如果让他们登上岸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艾斯特拉!”我回过头,用手指着正在河中心的重装骑士们大喊,“不能让他们上岸!”

  有着“银手指”美誉的精灵射手毫不迟疑地向自己的族人下达了命令,见识过温斯顿骑兵冲锋威力的艾斯特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只有几十个精灵射手遵从了他的意愿,其他的都犹豫着不愿接受命令。

  “你们在干什么!”我等了片刻,发现情况没有多少好转,立刻和艾克丁打了个招呼,转身向精灵们跑来。

  “为什么不放箭?你们是来野炊的吗?”情况紧急,我已经无暇顾及到精灵们对礼节的重视,对着茫然的盟友们粗鲁地大叫着。

  “他们不愿意这样做。他们说射杀敌人,这是可以的,但马匹是无辜的,他们不能这样做。这是……这是我们的传统。”艾斯特拉焦急地对我说。即便是精灵自己,当他们与自己一直以来保持的固有观念发生冲突时,也只能这样无奈着。

  我当然可以理解他们的固执,与他的族人一样,最初与温斯顿人交战时,红焰也不愿伤害马匹。只不过这个豪迈的变种精灵对于自己的传统坚持得不怎么坚定而已。对于精灵们来说,一切的动物都是值得珍贵的生命,而马,这种格外具有灵性的生物更有让他们爱护、怜惜的理由。我知道有些部族的精灵将马匹看作是自己的亲友,百般呵护。有些地方的精灵甚至把马作为一种崇拜的图腾,在它们头顶硬插上一根漂亮的角,称它们为“独角兽”,把它们看作是神圣的动物。很少有人听说过精灵族伤害马匹,我倒是经常听说有些精灵拥有与马交流的能力。

  可是这种善良来得既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我回过头来看了看河面,那些无声而强大的骑士们全身包裹着金属重铠,就连头盔也只是在眼睛的位置留出一道细小的观察孔。即便是箭术精湛的精灵,也无法用普通的弓箭给他们带来致命的伤害。想要阻止他们,只有两个办法:要么用威力巨大的魔法箭射杀他们——这样无可避免地会伤及战马。而另外一个办法则是直接射杀战马,这是精灵们更无法接受的。

  这时我才发现,那些愿意接受命令的精灵们大多数曾经追随海伦娜突袭过温斯顿人,只有他们才了解温斯顿骑兵的真正可怕之处,也只有他们亲眼目睹过亲人的惨死,能够聚集起足够的仇恨射杀这些无辜的战马。

  “该死的,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要讲究这些?”我忍不住大骂起来。有些不愿执行命令的精灵对我露出了鄙薄的神情。

  温斯顿的重装骑兵越来越近了,他们已经渡过了河流的一半。在精灵们的阻击下,有些骑手连同他们的战马翻倒在河中心,但仅仅几十个精灵射手无法阻挡数以千计算的骑兵渡河。而且在全身金属甲胄的包裹下,又是在快速运动中,即便是精灵射手,也无法真正做到“百发百中”。

  “你们想清楚了……”我对着那群顽固的精灵们大声地说。我不知道我的话他们能够听进去多少,但是现在的情况只留给了我尽力争取的权利。

  “那些人,那些没有文明、缺少理性的土著人,那些你们看不起的原住民,他们正在战斗、在流血、在牺牲。而他们的身后并非是自己的故土,而是你们的家园。”

  “当他们为保卫你们的家园送命的时候,你们什么也没有做。不,你们做了,你们纵容那群匪徒屠杀帮助着你们的朋友,让他们有机会继续侵占你们的森林。这就是你们做的。你们可以继续保持那可笑的伪善,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才是真正残忍的事情,对朋友、对自己的残忍。你们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的。”

  说完,我愤愤地离开了。我必须在重装骑兵们渡过河流之前稳住我们的阵脚。尽管我相信,弗莱德和他的星空骑士能够击败这群强大的敌人,但我必须做好准备。不知为什么,此时我的心里,总有一些不祥的预感。

  在离开之前,我又看了我们的精灵盟友一眼。他们中有些人羞愧地低下了头去,却没有多少真正响应了我的号召,去完成自己的战场使命的。这让我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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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51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一百五十二章 向自己冲锋

 

  想要在混战中把那些阵形散乱、冲动鲁莽的土著战士重新整顿整齐,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把我手中仅有的五千名士兵抽出战场,迎着温斯顿重装骑兵上岸的方向组织防御,将对所有土著战士的指挥权交给艾克丁——罗迪克他们不在,我们缺少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场指挥官。而作为土著部落的一个酋长,艾克丁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在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军中享有比我更高的威望,也更懂得如何与其他部族的战士们交流。

  我们的骑兵正在聚集,战场上的情势让他们的阵形有些散乱。而我要做的,就是尽力拖住眼前这群恐怖的重装骑士,为弗莱德争取时间。

  战马的泅水能力远强于衣甲沉重、行动迟缓的步兵,这使得这群强力的骑士们不需要选择水势最平缓的位置渡河。他们的身影布满了我眼前的水域,就像是一道道横悬在河面上的阴影。水面没过了战马的大腿和胸口,它们高昂的头颅在水面上来回晃动着,身下翻腾着残冰碎玉般的水花,发出击碎了水面的声响。

  他们越来越近了,距离我最近的那个骑士距离我最多只有十步远。他骄傲地将手中的长矛指向我的头,就好像那已经确定是属于他的战利品一样。我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看着一柄长矛逼近我的脑袋,矛尖上那明晃晃的光芒就仿佛是实质的锐器,已然刺进了我的头骨中,让我莫名地畏惧。那匹战马在水中奋力地迈着大步,它硕大的眼珠透过披挂在马头上的衣甲露出来,正视着我的双目。那几乎不能称之为马的眼睛,我不相信这种以温驯、灵动、善解人意著称的食草生物居然会有着这样一双凶恶的眼睛。那是一双嗜血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就像一个无法填满的空洞,无情地吞噬着对手的勇气。除了死亡和恐怖,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们登上了岸边,那个英勇无畏的骑士完全无视指向他的一排软弱的枪矛,一挥手就将自己的长矛深深送入一个士兵的小腹,然后他抽出战刀,轻而易举地收取了另外一个士兵的头颅。他做得轻快、流畅,似乎完全不费什么力气,一切发生得理所当然,就好像他来到这里就是要杀死我们的士兵,收回他应得的胜利。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即便在他的刀光横过脖颈时,那个不幸的士兵也没有兴起躲闪的念头。

  他惊恐地张大了嘴,完全放弃了抵抗,仿佛目睹死神亲临。

  那率先建立功勋的骑士一拉缰绳,战马高扬起前蹄,嘶鸣着直立起来。雄壮的黑影笼罩在最前排士兵们的脸上,犹如一座正在倾倒的高山。他没有呼喝,他没有必要呼喝。在他面前,一切英勇的呼喊声就像是弱者求生的挣扎,只有那沉默中的骄傲,才是真正的强大。

  此时我的眼中只觉得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形象都模糊起来,只有这一人一骑的恐怖黑影无比清晰,填满了我的视野。一个虚弱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呻吟,不断地告诉我这样一件事:他们很强大,强大到了可以践踏一切规则、无视一切对手的地步。如果说,人类的勇力和气势还有一个极限的话,那他们无疑已经达到了这个极限。和他们相比,我们不堪一击。

  我们会败,我们会死!

  “嗖……”细微的风声刺入了我的耳膜,一支羽箭带着逼人的风压从我的面颊穿过,从沮丧和无力中将我拉回到现实里来。继而,“嘭”的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一团灼热的火光在那匹战马的胸口炸响。健硕的战骑痛苦地嘶鸣哀号,而后垂死地倒下。战马胸腔里的内脏连着它的肌肉从里向外翻了出来,新鲜滚热的马血流入澄澈的银星河中,将一片红色悲伤地扬向远方。

  不理会那名骑士悲惨的下场,我回过头看了看这支威力强大的魔法箭的主人。让我惊讶的是,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紧握弓背的,并非如我所料是某个勇敢坚毅的精灵战士,而是我们的老熟人、“银手指”艾斯特拉的爱人、有着“星眸”之誉的美貌精灵,菲西兰。

  她现在身着紧身的翠绿色皮铠,上面用某种不知名的金属装饰着龙舌兰的纹路,看上去格外英姿飒爽。她看了看那匹将死未死正倒在地上挣扎的骏马,那双被喻作星辰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又立刻被另外一种果决的目光所替代了。尽管违背了精灵的传统,但她紧握长弓平举在胸前的左手稳定有力,没有丝毫的动摇。那强韧的弓弦兀自在秋风中微微颤抖,吟哦着一支关于死亡的歌曲。

  又是一声巨响,一片秋叶飘落在已经略微有些干涩的土地上,带着鲜血的颜色,仿佛一个被射落的生命。无情践踏在这片落叶之上的,是一个骄傲的射手,一个美丽的精灵战士。

  精灵,以智慧闻名于世的种族,却因为矜持而无法理解“战争”这个普通的词汇,这并不可笑。这个疯狂的词汇逼迫着人们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做自己绝不愿做的事情,并以之为正义。而真正有勇气面对这残酷现实的,却是他们中最柔弱最善良的一个。并非没有矛盾,菲西兰的眼角分明地蒙着一层晶莹的水雾,可她知道什么是战争中的生命必须去做的事,那是真正的勇敢,也是真正的智慧。

  菲西兰挺弓而立的飒爽英姿将一种名叫“勇气”的东西灌输到了我的心中,我忽然觉得那些立马持矛冲向我们的铁甲骑士们并非不可战胜。我握住了手中的佩剑,那细密的纹路紧密地回应着我手掌力度,让我感到一阵心安。

  或许是我身上军官的铠甲太显眼了,一个骑兵看见了我。他挥舞着战刀,径直地向着我冲来。他越过一丛略显散乱的矛阵,几支长矛刺破厚重的铠甲,在他身上留下了伤痕,但这还不足以阻拦他冲击的力量。即便只有一个人,这个静默的骑士也如同一道强大的激流,冲垮了士兵们的层层防御。他的速度并不快,但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他。

  我没有尝试着躲避,而是高举长剑,对着他摆出了战斗的姿势。这很疯狂,不是吗?以一己之力对抗一个冲锋中的重装骑兵。无论你什么时候问我,我都会告诉你这和送死无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正是这样做的。一道奇妙的力量延着我手中的利剑传上我的手臂,我不是很确定那究竟是来自于精灵铸剑师精妙的技艺,还是来源于隐藏在我胸中的勇气。

  马嘶、人号,战场上一片嘈杂,但我的世界很安静。我似乎感觉得到血脉在我的手臂中流动、附着在我臂骨上的肌肉正在兴奋地收缩,随时准备着发出致命的一击。这种感觉随着那名骑士的逼近愈加强烈起来,我几乎能听到敌手的呼吸,透过他蒙面的头盔看见隐藏在那厚重面甲之后的那双贪婪的眼睛。

  一刹那间,我失去了记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掌心传来的细密触觉还没有完全消失,似乎是一些柔软和坚韧的东西被轻易切裂的感觉。泰肯大师作品的精妙之处此时完全体现出来了,我只觉得这柄剑和我连成了一体,透过它,我能够感觉到任何它接触过的东西,无论是肌肉、骨骼、内脏、血管……而后,两条大臂传来强烈的刺痛感,让我的肩头忍不住痛楚地痉挛。只有一件事我能够确定,那就是我还活着。

  如果我还活着,那我的敌人呢?

  他死了,并非死于我的手中。地上的马尸告诉我,我那错身而过的一剑斩断了战马的马腿,失去了一条前蹄的战马把背上的骑师掀翻在地,摔断了他的脖子。

  我听见了自己的呐喊,那是一种声带撕裂的不正常的声音。恐惧的感觉姗姗来迟,让我不禁为我所做的后怕。这时候我才刚刚感觉到,死亡曾经离我那么接近。

  而后,更响亮的呐喊在我周围的士兵中爆发了出来。原本已经被温斯顿骑兵冲撞得千疮百孔的防线开始以一种疯狂的态势聚合,这些小伙子们甚至把一些已经踏上了岸边的温斯顿人重新挤回了水中。每杀死一个对手,他们都要付出五倍、六倍甚至更高昂的代价,但他们似乎正在慷慨地迎向死亡。每一双迎向我的目光都带着奇异敬仰以至于崇拜的色彩,我,杰夫里茨·基德,一个矢志成为酒馆老板的人,此时成了这些勇敢战士们的英雄,因为我刚刚冒失地完成了一件壮举,战胜了一个我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这就是我刚刚所干的,我野蛮了自己的肉体,而后疯狂了一支军队。

  尽管我们取得了暂时的优势,但我并不认为仅凭我们就能战胜这些强大的对手。几乎和我们同样数量的重装骑兵连续不断地向我们冲来,他们有些人甚至在河水中就开始集结,并排向着我们的防线发起冲击。尽管这些勇敢的战士们一次次经受住了这严酷的考验,但他们所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承受的。

  趁着还能够保持良好的阵形,我发出了后退的命令。这群士兵做得十分出色 ,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我们留给弗莱德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他现在已经率领着星空骑士们站在我们身后的山坡上。如果说这个战场上还有什么能够真正胜过这支“破阵铁骑”,那就是他们,只能是他们,那群更骄傲也更强大的骑士!

  我们在有秩序的退却,犹如一道缓缓开启的闸门,放出了一道蓄积了许久的钢铁洪流。经过短暂的追袭,温斯顿人放弃了对我们的继续倾轧。他们也发现了那支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的骑兵,凭借军人天生的敏锐感觉,他们不难判断出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

  前列的重装骑兵稳住了阵脚,他们安静地等待着后续部队的到来。弗莱德并没有趁这个机会发起攻击,背临河水限制了这两支骑兵的回转余地,这对于我们来说更糟糕。对于以速度见长的我们来说,越是广阔的战场就越能发挥威力,而狭窄的空间只会对那些人高马大的敌人有利。

  精灵们仍在向着重装骑兵们倾泻着打击的箭雨,他们的魔法箭已经用完了——即便是擅长魔法锻造的精灵,要将威力巨大的魔法附着在如此细小的空间内也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的,而他们精益求精的执拗性格也决定了这种武器的数量绝不会太多。即便是像艾斯特拉和菲西兰这样地位崇高的战士,每个人也不过只有几支而已。而在这样的距离上,那些普通的箭矢实在无法对身着重甲的骑士造成太过致命的打击。

  有一点我很奇怪,面对着弓弩的袭击,相对松散的阵形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可这群骑士违背常识地紧密聚合在一起,组成了一道由盾、铠甲和血肉之躯组成的堡垒,将后上岸的一群骑士紧紧包裹起来,就好像宁愿冒着更大的危险也要保护着什么东西。他们集合的速度并不迟缓,但我知道他们原本可以做得更快。现在的他们看上去只像是一群久经沙场的战士,而不是那支攻无不克的铁骑军。

  我并不为此感到松懈,恰恰相反,这反常的景象让我很不舒服。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一阵强烈的预感像乌云一样笼罩着我的心头,让我无法把这当作温斯顿指挥官无能的表现。

  战斗并没有给我更多思考的时间,只在转眼间,法尔维大陆上两支最强大的骑兵部队几乎同时发动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做了我此时最正确的一个决定:脱离正在激战中的滩头阵地,整理队列,原地待命。我无法忽视自己不祥的预感,它那么的清晰明确示意着将会有一件让人震惊的意外事件发生,而它将牵涉到这场战斗的胜负,甚至是这场战争的成败和我们的存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对它的存在确信无疑。事情就是那么奇妙,当一个人经历了许多战场厮杀、屡次在生死一线之间获救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对危险的预感。有些人把这当作为将者过人的天赋,而我宁愿认为这是战争激发了我们兽性的本能。

  这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它会引发什么样的结果。我已经做好在战斗结束后被当作逃离战斗的胆小鬼被人羞辱的准备。

  随着一声呼啸,那些熟悉的光彩洒落到星空骑士们的身上,他们原本就略优于对手的速度瞬间被提升到了极致,即便是流星闪电的身形我想也不会比着更迅捷。这群闪烁着骄傲光芒的骑士们似乎已经脱离了这场残酷的战斗,只是在这片平坦的谷地上自由地翱翔而已。他们面前的敌手就和这遍布谷地的绿苔和青草一样,完全不能阻挡他们驰骋的脚步。

  正在我几乎已经确定自己的不安属于一种狂热的妄想时,让我们窒息的事情发生了。一瞬间,数道彩虹般的光芒忽然笼罩在温斯顿重装骑兵的阵列之上,那群衣甲皆黑的默语骑士此时就好像披上了一件闪烁着神奇光泽的外罩,在谷地中涌起一道溢彩的波流。和星空骑士们一样,他们的速度也提升到了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种种熟悉的加持法术让那些原本就勇武过人的骑士们更上层楼。他们就像是死神座前的神使,既散发着让人绝望的死的气息,又带着某种神圣的色彩,让人无法直面。

  我惊呆了!我吓坏了!!

  魔法骑兵!温斯顿人的魔法骑兵!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第二支和星空骑士一样的强大武装!

  这就是我的预感么?或者,这只是个荒唐的恶梦?刚才的一切不合理的解释现在都有了答案,温斯顿人违背常理的集结就是为了保护那些无法负担重甲的成员、魔法骑兵部队的真正核心、那些孱弱而又强大的魔法师们。他们直到冲锋逼近时才发动魔法,将弗莱德置于无可退让的境地,只能与他们正面交锋。

  我们以魔法骑兵对阵温斯顿人的经历只有一次,而那时星空骑士还没有形成编制。此后我们面对的敌人就变成了克里特人,星空骑士的威力在他们的身上得到了体现。回想起来,我们低估了温斯顿人的创造力和模仿能力,尤其是低估了路易斯王太子的过人智慧和胆魄。仅仅是那一次的交锋,我们就将打造大陆最强骑兵的秘诀送到了路易斯太子的手中。尽管那只是粗糙的一瞥,但也已经足以触动他敏锐的统帅神经,让他有时间锻造一支与我们类似的魔法骑兵了。它们就在我们眼前,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弗莱德他们扑来。

  我生平头一次对星空骑士的战斗力产生怀疑,尽管他们曾经多少次攻陷强大的敌人,以血腥的功绩彰示着的自己强大。他们并非不曾身处困境,但那时他们面对的是超过自己五倍、十倍的敌人。而现在,当他们面对着与自己数量相当的敌手时,我对他们失去了信心。

  一黑一白、一明一暗、一方豪壮地呐喊,一方无声地沉默。两支军队以几乎相同的速度、相同的气势、相同的阵形逼近着,就好像正在冲向镜中的倒影、冲向自己。

  谁能击败自己的影子?

  谁能击败自己?

  没有人!

  两道光流汇聚到一起,犹如两颗流星凌空相撞。光华四射,泛起一阵红潮。

  仿佛星空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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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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