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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小说] 网络玄幻小说《星空倒影》作者:弦歌雅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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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6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五十七章 海上花

 

  整整一个月时间,我们连凯尔茜的影子也没有摸到。可以确定的是,她确实是彗星海沿岸的著名人物,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只要我们问起她,别人就会警觉地询问我们:“你们找她干什么。”这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我们的经验证明,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误的:

  “我们来找她报仇。”小菲利愤愤地说。

  “来人啊,把他们赶出去,居然向红巾女海盗报仇,这群恶棍、流氓、害虫、垃圾……”

  然后是万人空巷的追逐战,我们一马当先。

  ……

  “我们是她的朋友。”我和颜悦色。

  “她的朋友会不知道她在哪里?你们骗得过谁啊!这群骗子、杀手、屠夫、奸商……”

  锅碗瓢盆飞过头顶,我们抱头鼠窜。

  ……

  “我们是来加入海盗的。”普瓦洛厚起了脸皮。

  “对不起,我是警察……”

  勇敢的巡逻队涌上街头,我们千夫所指。

  ……

  并非所有人在这一个月中都一无所获。目睹了红焰与暴风德克的对打之后,小菲利请求红焰教他格斗的技巧。孩子的诚恳和坚决以及他悲惨的身世让红焰无法拒绝他的请求,更何况还有黑暗精灵在帮他说好话。为此,红焰陷入了尴尬的痛苦之中:学生是爱人的死敌。

  不过,公允地说,小菲利是个好学生,他刻苦、努力,并且对各种格斗技巧有着浓厚的兴趣。看得出,他身为骑士的父亲为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虽然内心矛盾,但红焰依旧尽心尽力地进行教育,把小菲利在这个年龄上能够掌握的东西毫不藏私地全部传授给了他。我能够看出我的朋友对小菲利的感情日渐深厚,他像父亲一样对待他的学生,既严厉又慈爱,对孩子的错误毫不掩饰地指出,却又总是鼓励他改正这些错误。在小菲利身上,仿佛寄托了这个游侠的某种信念。我想,这和菲利与凯尔茜的杀父之仇不无关系,或许是我的精灵朋友在以另外一种方式补偿这个孩子吧。

  同样的,菲利对红焰的感情也日益加深。他尊敬他、景仰他、崇拜他,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总也不嫌长。他喜欢将自己的秘密与红焰分享,并且从红焰的经历中寻找快乐。如果不是因为他父亲的死,我相信这两个人会是这世界上最和谐的一对师生。

  可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用这种方式寻找凯尔茜简直是浪费时间。小菲利或许可以用一生来寻找他的杀父仇人,但德兰麦亚的战况不可能永远这么僵持下去。我觉得应该尽快完成任务,所以,我提出了一个建议……

  “这不是个好主意。”红焰说。

  “我觉得也没有把握,毕竟,彗星海那么大。”普瓦洛也反对。

  “而且,海上还有危险。”埃里奥特说。

  “可我们真的没有好办法了,朋友们。几乎所有码头的人都认识我们了,可我们还是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我们只能到海上去碰碰运气,如果还不行,就得尽快回去,我担心弗莱德那边情况有变。”我自己也没有很大的信心,只能用自己的话来增强自信,“没有办法的时候,碰运气或许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听了我的话,再也没有人能反对了。不久,我们搭上了一艘出海运送货物的商船“玛利宝贝号”。我们选择它,是因为普瓦洛说这条船长得一付倒霉模样,碰上海盗的机会很大。

  起航之后的短短三天里,我们这些在内陆地区长大的人就饱受了海浪的摧残。和我们见过的所有水域不同,海实在是太宽广了,以至于再汹涌的波涛看上去也仿佛是春日清池中的一道水纹,安静温柔,丝毫也显现不出它的力量。直到你随着甲板起伏不定、几乎站不住脚跟时,才会明白自己的眼睛受到了大海的欺骗。你脚下的任何一道波浪出现在江河中,都具有致命的破坏力。

  我、普瓦洛和红焰的情况还算好,连小船都没有坐过的黑暗精灵已经彻底失去了她沉静的性格,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脚把我们踹到一边,然后抢过我们的脸盆大口呕吐的连续攻击技能。腥咸的海水味道折磨得我们彻夜不眠,并且让我们对着大堆新鲜的龙虾、海蟹胃口全失,只能仰仗一些已经失去了水分的储藏蔬菜辛苦过活。晕船的滋味让我终生难忘,所以此后如果有哪位女士向我问起减肥的方法,我会建议她乘一只小破船到海上漂流几天,可怜的埃里奥特小姐憔悴的面容会证明我的建议是多么的有效。

  第五天的正午,海面忽然异常的平静,我们乘坐的商船甚至连轻微的晃动都不再发生了。我们难得地在船舱中安稳地休息了一下,直到船舱里的哭叫声把我们吵醒:

  “暴风雨,暴风雨要来了!”

  “救命啊!”

  “我不想死……”

  “尊敬的至善神达瑞摩斯啊,你保佑你的孩子……”

  “海神,让我们躲过这一次劫难,我愿意……”

  ……

  “怎么了?”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小声问着。

  “红焰先生!”小菲利撞开我们的舱门,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声音颤抖着说:“我们遇上大麻烦了。”

  当我们走上甲板时,海天之间正上演着一场令人敬畏的表演:不知多么广大的乌云连接成了一片,几乎布满了整个天空,只留下几个小小缝隙,让仅有的阳光斜斜地射落。海水的颜色暗淡发黑,阴沉得像是稠密的一大块,只偶尔翻出几个泡沫来,好象一块看不到边际的沼泽。在那更远的远方,光亮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死亡一般的寂静。

  寂静,可怕的寂静,暴风雨的前奏。

  完全依靠风帆推进的商船寸步难行,犹如一个被斩去双脚的可怜人眼看着头顶的巨石滚落却无力躲闪。甲板上的乘客慌作一团,不知所措。甚至连年轻的船长都倍感绝望,无力地指挥着水手。

  “你说的对,普瓦洛,这是一条倒霉的船,可是倒霉得有些过头了。”红焰的面色苍白,我记得他是不会游泳的。

  没人比我更懊恼了,我出了一个再糟糕也没有的主意,让我的朋友们跟着我受牵连,在这陌生的地方面对着危险的暴风雨。如果他们出了任何意外,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如果我的一辈子幸运的还没有走到尽头的话。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声喊:“有船过来了,他们能动!”

  “快点,求救啊!”

  “带我们离开这里。”

  远处出现了一条大船,它的船身不太高,显得有些狭长,看上去有些奇怪。它的风帆已经收起,船身两侧各伸出一排划桨,正在划水前进,速度并不是很慢。

  这条船显然也发现了我们,逐渐地向我们靠近。终于,了望手大声报告:“船长,是海盗,黄金玫瑰号。”

  这世界可真小啊。我和同伴们交换着自己惊奇和无奈的表情。

  出乎我的预料,乘客和水手们没有因为遇到了海盗而惊慌,反而仿佛见到了救世主一样高兴。他们脱下了帽子,大声呼叫,祈祷着海盗们来得比暴风雨更早一些。

  终于,两船并在了一起,我有机会看清楚这条古怪海盗船的全貌:它当然不会是以前的黄金玫瑰号了,新船的吃水不是很深,水上的部分只有大约三层楼高,比大多数海船都要矮一截。在它右舷前端漆着金色和粉红色搭配的“黄金玫瑰”字样,船首撞角下雕着一尊女人的雕像。她包着一顶头巾,全身水手劲装,手持一把利剑刺向前方,表情果敢坚毅,赫然是……凯尔茜的模样。

  居然把自己的雕像当成船首像,这丫头的风格真是……

  “是哪个白痴这个时候还敢出航,不要命了吗?”熟悉的声音从甲板另一侧传来,我身边的红焰和小菲利两个人同时一震,向声音的来源看去。红焰看到了他多日来思念的美丽面容,而小菲利生平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鲜艳的头巾夺去了太阳的骄傲,美丽的容颜窃取了花朵的娇媚,那是凯尔茜·拉格,红巾女海盗,绽放于彗星海上最靓丽的一朵浪花。几乎一年没见了的凯尔茜肤色深了许多,皮肤也变得有些粗糙。但以前青涩冲动的感觉已经完全从她身上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老练和稳重。随着她的登船,甲板上慌乱绝望的气氛逐渐消退了,女海盗传奇般的威名吸引了所有人。

  “谁是船长?”她的声音依旧清脆,但充满威严。

  “我是。”玛利宝贝号上年轻的船长畏缩着挤出人群。

  凯尔茜立刻绝望地捂住了额头,沮丧地抱怨着:“破商船,坏天气,年轻的船长,所有的倒霉事都让我碰上了。”

  她问船长:“那么船长先生,到现在为止,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努力控制局势,平息混乱,然后……”

  “够了够了,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的船只已经被海盗掠夺,你现在是俘虏,请和乘客们一起回到船舱中,用条绳子把自己绑在能固定的地方。谁是货主?”

  仿佛经过训练的,几个商人应声出列。

  “塔德,哈尔伯,尼尔森,怎么又是你们几个,怎么每次我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总在遇到麻烦?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租条好点的船,找个有经验的船长,不要在乎那点小钱。你们不怕遇到海盗啊?”

  一个高瘦的商人嬉皮笑脸地说:“凯尔茜小姐这样的海盗我们请还请不来呢,怎么会怕。”

  “好了好了,别废话。钩子,带人卸货,尽可能多给他们留下点。记得从船头和船尾扔下去,别让船摇晃。铁锚,把桅杆都砍断了。动作麻利点,别给我丢人。”

  “剩下的人……”凯尔茜把手指向我们这群乘客,忽然,她全身僵硬在那里,双眼定在我身旁的红焰身上。如果说,这世上有的眼睛会说话,那凯尔茜的眼睛无疑就是这一种。这一瞬间,她的眼睛告诉了我们很多:惊异、喜悦、爱恋、思念以及少许的埋怨。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她后面的话声音小得就像是在梦呓。

  红焰多日来因小菲利的遭遇带来的不快暂时地消失了,他俏皮地向凯尔茜做了个鼓励的手势,示意她继续自己的工作。这情侣间亲密的手势让凯尔茜雀跃不已,她回头一个个喊着手下海盗的名字,在恋人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才智。在她的指挥下,海盗和商船水手们把两条船尽量连在一起,并把一些乘客分流到海盗船上,以达到最好的负重比例。

  凯尔茜没有看见小菲利的眼神,但我注意到了。如果不是我一把抱住他,他或许已经冲出去挑战美丽的女海盗了。

  “她在救全船人的命。”我附在小菲利耳边说,“她现在是在干一件好事。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仇恨就让全船人给你父亲陪葬,这不是你父亲教你的正直。”

  我说服了小菲利,让他暂时放弃了复仇的举动。但这平息不了他心头的仇恨。如果菲利的眼神是把锋利的尖刀,凯尔茜可能已经被切成碎块了。

  一切准备停当,我们帮着海盗们抛下了大约三分之二的货物,只留下三分之一比较沉重(当然,也比较贵重)的货物压舱,让吃水线达到了比较稳定的水平。帮不上什么忙的小菲利和埃里奥特被绑在了船舱里的床上,我、红焰、普瓦洛和凯尔茜把自己捆在玛利宝贝号的甲板上。

  第一阵风吹过,很轻,稍有些凉,仿佛是夏日湖滨扑面而来的微风,让人觉得惬意。

  那是一种毁灭前最后的一丝惬意。

  雨来了,并不是由小到大,而是似乎直接就大块地从天上掉落,立刻让人窒息。在雨水将天和地连成混沌潮湿的一团,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浪,也来了。

  滔天的巨浪,犹如一只巨手将两条船高高举起,又瞬间从船底抽空,把它们狠狠地抛下。我脚下的甲板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再来一次就会立刻支离破碎,把船上的人们全部抛向无底深渊。

  浪涛仿佛巨龙伸出的长舌,翻卷着涌上甲板,舔食暴露在甲板外的一切事物。船头每一次挣扎着从海浪中钻出,甲板上都要少些什么东西。有的水手就这样连同自己捆缚的固定物一起被卷入了水中,他们存活的希望十分渺茫。甚至有一次巨浪被堆到五、六个船身那么高,浪尖直接卷过两条船,重重倾落在前方的水中。有那么一瞬间,两条船就在巨浪形成的空心水道中停留,我们的头顶就是一道海水倾泻形成的水瀑。这大自然的奇景还没来得及让我们赏心悦目,水瀑就拍落在我们身上,差点将我们倾覆。

  一次,两次,三次……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过这濒临死亡的界限的。此前的晕船反应已经彻底消失了,当你连天和海都分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脚下唯一的凭借被无可抵御的伟力如尘土般抛掷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有那么几次我甚至听不见浪涛声,听不见风雨声,听不见甲板尖啸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血液在我血管里流淌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这声响让我觉得我脱离了这个脆弱的躯壳,正在以一个更高的角度来审视我自己的灵魂。

  在这样的时候,你什么感觉也不会有。

  “啊!”凯尔茜的惊呼把我从朦胧的幻觉中叫醒,我看见一块巨大的木板在风浪的作用下横着飞向凯尔茜。它原本应该是玛利宝贝号上的一截栏杆,可现在被巨浪折断,成了巨大的伤人凶器。被自己捆绑在立柱上的凯尔茜无法闪避,只能把双手抱在面前。在这突如其来的凶险之前,勇敢骄傲的海上之花显得如此弱小无助。

  “嘭!”细微的撞击声透过雨幕传来,继而是红焰的叫声:

  “你没事吧!”我隐约看见红焰脱离了绳索的捆缚,面对面的和凯尔茜抱在一起,用他的后背挡住了这一击。他的嘴角依稀带着一丝鲜血,但好在伤在后背,又有准备,伤得并不重。

  “你又这么乱来!”凯尔茜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她尽可能地将双手环绕在红焰背后,把他拉向自己的怀中,生怕他被巨浪卷走。

  “有点疼,但是不要紧。你没事就好!”这些平时里听着有些肉麻的情话在这飘摇动荡的时刻大声呐喊出来,让我心情激荡。

  “我有句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红焰继续大声喊,“我怕再过一会就没机会告诉你了!”

  “不会的,一定有机会的!”

  天下无敌的肉麻情话就要以前所未有的壮烈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我和把自己捆在不远处的普瓦洛对视了一眼,很有兴致地看这场千载难逢的情景爱情剧。如果运气好,我们说不定可以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限制级镜头——少女的初吻。生死关头,我们仍然对这世界充满美好的希望。我觉得如果让我们在奔赴冥界的时刻能够亲眼目睹情定终生的一吻,这世界或许还不是太糟糕……

  “我说,你把我抱紧点,别让我被冲走了,我不会游泳,我害怕……”红焰面色苍白,嘴唇发青,狠不能把两只脚也缠在凯尔茜腿上。

  “红焰,你这个混蛋被冲走吧!”我和普瓦洛同时恼怒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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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7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五十八章 每个人的正义

 

  我觉得暴风雨持续了几乎有一辈子那么长,在我真的觉得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一切终于停歇了。雨水开始变小,天上的乌云片片散去,风浪收敛了自己的脾气,不再继续它那破坏船只的有趣游戏。

  我们得救了。

  海盗船把玛利宝贝号拖到了附近的一个港口,凯尔茜在教训了年轻的船长一顿之后,小小地敲诈了船主一笔,然后就离开了。那几个倒霉商人的损失虽然惨重,但凯尔茜挽救了他们最贵重的货物,让他们不至于血本无归,甚至还略有盈余。获救的乘客们争着向美丽的女海盗表达自己的感激和崇拜,有个文质彬彬的贵族少年还拿出了自己的手帕请她签名留念。

  “她是海盗?”普瓦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大概是……偶像派的海盗吧。”我含糊地回答。

  当凯尔茜处理完这所有的事情之后,邀请我们上了她的贼船,向她居住的秘密海岛驶去。

  当船行出不久,红焰叫住了忙碌的女海盗。

  “凯尔茜,我有件事要问你,是关于这孩子的。”红焰的表情严肃。小菲利没想到自己尊敬老师居然与这个女海盗交情非浅,看上去心情十分烦躁。可他一刻也没有放弃对凯尔茜的仇视,看到凯尔茜的眼神就像是愤怒的狼崽。

  “这个孩子说,他的父亲不公正地死在你手里。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红焰指着小菲利问。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一些不认识我们的海盗悄悄围了上来,以防我们做出什么不利于凯尔茜的举动。

  “这个孩子?我根本不认识他。”凯尔茜有些疑惑,“虽说我们是海盗,可是很少杀人。就算是抢劫也不会经常大动干戈啊?”

  她转脸对小菲利说:“孩子,你的父亲叫什么?”

  “我父亲是蒙太拉伯爵的侍卫长。你们抢劫了伯爵的船只,杀了我父亲,我要为他报仇。”虽然身处海盗船上,小菲利依旧骄傲地回答。当说起他父亲时,他的眼底流露着异样的光彩。

  “蒙太拉伯爵?”凯尔茜的脸上闪过一层厌恶的神色,“没错,有这么回事。我洗劫过他的船,并且把他杀了。”

  “先生,你也听见了,她承认自己的罪行。她杀了伯爵,也杀了我父亲。”小菲利的双眼渴求地望着红焰。

  “凯尔茜,你为什么……”红焰痛苦地看着女海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孩子用他父亲的遗物作代价,请我们替他报仇。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父亲,他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他父亲也是个好人。我从来也不愿相信真的是你杀了他父亲……”一瞬间,红焰的情绪激动到了顶点,他对着凯尔茜大叫:

  “告诉我,不是你干的,是别人!”

  凯尔茜丝毫不为所动,坚决地回答:“就是我干的。我当了一年的海盗,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抢劫了那条船。小伙子……”她转向小菲利问,“你父亲叫什么?”

  “我父亲是依利安·台·法赛利!”小菲利挺直了腰杆,不愿让父亲的姓名受辱。他的双臂在微微颤抖,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恐惧。

  “法赛利……”这个名字让不少水手都陷入回忆之中。忽然,凯尔茜沉声说了句:“你等一下。”转身走入船舱。没有多久,她捧着一把骑士长剑走出舱门,来到菲利面前问:

  “这把剑是你父亲的么?”

  这把剑看上去很普通,没有过多的修饰。只有经常接触武器的人才会从细节上看出它的不同:剑刃的两侧中间位置有两道内凹的血槽,经过阳光反射,能看见那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除了这里,整把剑再没有更多的装饰,十分简洁淡雅,却又给人一种协调、细致、朴素的感觉。

  小菲利一把抢过这把剑,努力把这沉重的武器握在手里,低声喊了一声“爸爸”,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我来告诉你这把剑为什么会在我手里。”凯尔茜坐在他身边,并示意我们也过来。

  “我是个海盗,孩子,我喜欢这种生活。有时候我也勒索一下过往的商船,有时候只是吓唬吓唬他们。看到商船遇到困难,我会帮助他们,就像这一次一样,然后收取一些报酬。我喜欢的只是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并不太把财宝当成一回事。大海已经给予我们足够多的东西,让我们能够很好地生活。我们有时候甚至去跑跑运输,给别人送货。彗星海的大多数海盗都是这样的人。”凯尔茜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偷偷地瞟了红焰一眼。我们知道,这些话其实都是讲给红焰听的。

  “但是,有一回我得到一个消息。一条商船将从附近的航路经过,船上运送的不是货物,而是奴隶。”

  “对,这些奴隶不是人类,但他们都是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他们中有牛头人,有侏儒,有矮人,还有精灵。”听到这里,红焰的眉头皱了起来。贩卖奴隶是大多数国家所禁止的事情,只有西北荒漠的一些国家还允许这种事情的存在。但事实上,很多地区都在发生这种违法的事情。为了避免麻烦,奴隶贩子们往往会选择人类之外的种族下手。在各种情况下被“捕获”的异族中,尤其以美艳的精灵族女性最受欢迎,她们的用途不言而喻。在大陆上游荡了多年的红焰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这也是他深恶痛绝的。

  “没错,这就是你父亲所在的那条船,蒙太拉伯爵的船。”

  “你说谎,我父亲绝不会干这样的事。”小菲利跳了起来,用剑指着凯尔茜的脸说。

  “这都是真的……”一个声音从水手中传出,继而一个矮人走了出来,“我就是那群奴隶中的一个,凯尔茜小姐把我们救了出来。我身上还有蒙太拉那狗娘养的给我烙的印记。”

  看到小菲利不再说话,凯尔茜挥手让那个水手离开,继而对孩子说:“你父亲在那条船上,而且他知道这一切。他并不希望这样做,可他是个骑士,是个军官,他必须服从命令。”

  “你父亲很勇敢,我们登上船后他率领士兵殊死抵抗。我们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如果不是有人帮忙,我可能已经死在这把剑下了。”凯尔茜挽起左袖,露出一条从上臂直到手背的长长伤疤,“这就是你父亲给我留下的纪念,我差点成了独臂女海盗。”

  “我们在人数上占优,所以很快就占据了有利的局面。如果不是你父亲,这一切恐怕早就结束了。他以一对多,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我们抓住了伯爵,他才投降。我们救出了船上的奴隶们,几乎有两百人被挤在狭窄的隔层中,没有光,没有风,有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也奄奄一息。”

  “一切原本应该已经结束了,我们救了剩下的人,蒙太拉伯爵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可你父亲很愧疚。他违背自己的良心帮助伯爵干了他厌恶的事情,可他别无选择。他是个真正的军人,必须服从命令;可良心让他痛恨自己的选择。他真是我所见过的最愚蠢也是最正直的人……”凯尔茜抚摩着小菲利柔顺的头发,柔声细语地说。

  “他告诉我,当他看到那些幸存奴隶的惨状时,非常的羞愧。他觉得这都是他犯下的罪孽。他无法宽恕自己,所以,他自尽了。临死前,他请我把这把剑交给他儿子。他要我告诉你,不要受愚蠢执念的困扰,希望你能够为真正的正义使用他。”

  “不可能!”小菲利绝望地大声说,“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们串通杀死了我父亲,然后编造这样的谎话来骗我。”

  “我要为我父亲报仇!”孩子挥舞着这把对他来说太大了的武器冲向凯尔茜。在他靠近的一刹那,红焰闪过来披手夺下长剑,把他推到在地。他倒在一边放声哭泣,几个月来积累的仇恨填满了他幼小的心灵,以至于当他发现自己没有理由向任何人复仇时感到无比的空虚。

  “或许你说的对……”红焰把剑送回到他的手里,“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凯尔茜逼死了你父亲。可是她必须这么做。”

  小菲利赌气地从他手里拿过剑,愤怒地看着他。

  “我的老师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营救奴隶保护弱者,这是凯尔茜的正义;对自己的错误负责,因愧疚而自杀,这是你父亲的正义。对不起,我不能帮你完成报仇的愿望。而且,我希望你保存好父亲的勋章,直到找到你自己的正义为止。”红焰对小菲利说。

  “我的正义就是打败这个女海盗,为我父亲报仇。如果你们不帮我,如果没有人愿意帮我,我就自己动手。早晚有一天,我要为我父亲报仇。”

  红焰和凯尔茜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毕竟,确实是凯尔茜让小菲利父母双亡,这沉重的家仇已经深深烙在了孩子的心中,不完全是道理能够解释的。

  “好吧,如果你确定这是你的正义……”红焰说,“我可以帮助你。如果你保证不辱没你父亲的荣誉,希望在公平的决斗中打败凯尔茜,我可以继续教给你你需要的东西。你父亲是个勇敢的战士,他一定希望自己的儿子也一样了不起。”

  说完这句话,红焰询问地望着凯尔茜。凯尔茜微笑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这是她们能为这孩子做的最好的事情,照顾他,教育他,帮助他成长。早晚有一天,他们的耐心会洗掉这孩子的仇恨,让他像普通人一样能够感受到仇恨之外的东西。

  小菲利没有回答,不过看他的表情,我想他是同意了。

  ……

  “红焰,你们来这里干什么?”避开了小菲利和其他的水手,凯尔茜才问起这个问题,“你不会是因为想我才带着杰夫和两个新朋友来看我的吧。”

  “战争还在继续,弗莱德需要一支水军帮助他战斗。”红焰说。

  “所以你们就来请我去帮忙?”凯尔茜的声音中带着少许的失望。

  “不!”红焰忽然大声说,“我来是要劝你别去。”

  “红焰……”我吓了一跳,不管怎么说,我仍然是把完成弗莱德的嘱托当成这一趟行程最重要的目的。我不希望红焰因为一时的冲动让我们白跑一趟。

  “你现在生活的很好,我不希望你再卷进战争中去,那太危险了。”红焰丝毫不理睬我,继续说,“如果我不来,他们也会来的。只有我会劝阻你,所以我来了。”

  “我去,需要多少人?”凯尔茜思索了一阵,忽然转脸问我。

  “凯尔茜,不要去,这不是开玩笑。”红焰着急地说。

  “我不是开玩笑。”凯尔茜态度坚决。

  “这是战争,会死人的!”红焰忽然掀开了左眼上的眼罩,把左眼上那道让他失明的伤痕露在了外面。他焦急的表情牵动了脸上的伤疤,让他的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丑陋。

  “这是战争!”红焰握住凯尔茜的双臂,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她的脸。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似乎是在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强迫凯尔茜做她不应该做的事。的确,我是在帮助我的朋友,可即便是弗莱德也没有权利让凯尔茜卷入战争。

  凯尔茜一开始被红焰可怕的面孔吓坏了,她小声地惊呼了一声,然后表情变得慈爱、怜惜。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摩着精灵左眼上的伤痕。她抚摩得很仔细,很温柔,仿佛希望将这道伤口抚平,重新点亮这一只翡翠般明亮的眼睛。

  “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声音温和的像轻柔的海风。

  “大约一个月以前。”红焰觉得有些尴尬,送开了他的手,“卡尔森死了,是他救了我。”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

  “怕我担心?还是觉得自己难看?”

  “……”

  “红焰,你为什么战斗?为什么参加这场和你没有关系的战争?这是人类的战争,你是个精灵。”

  红焰局促地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爱人的问题:“我……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是和弗莱德一起,和你一起,后来……后来我觉得我对这场战争有责任,我已经参加了,我无法退出,只有结束他。这不是某个人的战争,这好象……好象是一个旋涡,让人只能往里进,不能退出来。”

  “你说的对,红焰,这是战争,我们退不出来。从它一开始我就在那里。我是个人类,是个德兰麦亚人。即便来到海上,我仍然时常想起战争。我比你更有理由战斗。现在,我可以为它做些什么,可以帮助我的朋友们,可以让更多的孩子们不再成为孤儿,我必须回去。你对小菲利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去战斗,去结束这场战争,让更少的人受伤害,这是我的正义。”

  说着,凯尔茜忽然激动地抱住红焰,完全不顾近在咫尺的我们三个人。她轻声说:“而且,你在那里,我怎么能离开?”

  我轻轻扯了扯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地普瓦洛和埃里奥特,悄悄离开了这个地方。我知道,我的使命完成了,可我的心底总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我们的到来打破了这里宁静的生活,把凯尔茜拉入了残酷的战争中。战争把它的每一个受害者都变成了它的帮凶,牵扯着更多的生命跌入这个似乎永远也填不满的死亡深渊,昨天是我们,今天是凯尔茜,明天又会是谁呢?如果我们的朋友真的在战争中丧命,这又应该怪谁呢?温斯顿人?弗莱德?我?红焰?又或者是凯尔茜自己?

  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所以,在那之前,还是把这一片平静的蓝天交给这对异族情侣独自享用吧,那是我们亏欠他们的自由和幸福。如果他们注定无法永远这样拥抱在一起,倾听海浪拍打船舷发出的清脆声响;如果他们注定无法永远这样并肩站在甲板上,眺望远方细小的岛屿;如果他们注定无法永远这样深情地凝望,将彼此的思念和忧虑化解在这无声的话语中;那么,至少让他们现在拥有这一切,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间。

  这是这场战争亏欠每个人的自由和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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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8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五十九章 骷髅旗群岛琐事

 

  一天后,海盗船来到一个地形复杂的群岛中。群岛外侧,暗礁嶙峋,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御圈,让不明地利的外来船只无法接近。黄金玫瑰号熟练轻巧地转过暗礁,循着一条我们无法发现的安全航道驶向其中一座岛。

  这地方叫暗礁堡,又外人称为“骷髅旗群岛”,是彗星海中大部分海盗的落脚之处。许多人都知道彗星海中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地方:在丛林中每一棵树木下,都藏有一袋海盗劫掠的金币,岛上幽暗、潮湿,外人每走一步都会遇到机关的暗算。海盗们凭借复杂的地形据守着这里,许多次各国海军的围剿行动都在这满地难以预料的暗礁中搁浅。

  直到我们上了岸,才发现这个传说中的海盗据点完全不同:附近每个海岛上都建有许多漂亮的房屋,仿佛一个海中的城市,甚至还有裁缝店、日用品商店和酒馆这样的地方。岛上的居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过着十分“正常”的生活。

  在凯尔茜口中,抢劫好象只是海盗们的业余爱好,他们有许多方式可以过上虽不富裕但很舒适的生活,比如割珍珠蚌、捕鲸、打捞沉船……即便他们什么都不做,几代几十代海盗们积累下来的财富也足够他们富足地生活好几辈子。“海盗”在这里似乎只是一个族群的名称,而并非是让人恐惧的职业。这些自由的化外之民只是希望远离大陆上受人约束的枯燥生活,在波涛与海风间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

  这些岛屿上的秩序是由几个德高望重的退休老海盗共同维持的,但显然用得着他们出面的机会不是很多:这些自由悍勇的海上之民并不反对用拳头去解决相互间的纷争,只要不出人命就不会有人过问。不过据凯尔茜说这里很少出现恃强凌弱的情况,即便是常常惹是生非的热血青年,也都只会找些与自己相当的对手来彰显自己的勇武。

  在这里,你很难从一个老人的外表判断他是不是一个岛屿的管理者,他们可以是在街头卖烤鱼的小贩,可以是铁匠铺老板,可以是船场或是码头的主事,而凯尔茜现在要向他辞行的这一位,是一个酒馆老板:

  “凯尔茜,你带着什么人上岛来啦,是你的男朋友么?”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一旁的“横帆”酒馆中传来,接着我们看到一个身体壮实、精神矍铄的光头老人正手拿一个酒瓶向我们吆喝。

  “班格林先生,你再胡说八道我可不给您带酒来啦。”凯尔茜双颊飞红,有些羞怯地迎上去。她的脸上带着女儿对父亲的般亲切的神态。

  “不带就不带,这里给我带酒的人还少了吗?年轻人,都过来,你们是凯尔茜的朋友吧,我请你们喝一杯。”那老人热情伸出右手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露出了右肘下方一道深深的疤痕。

  “班格林先生,我这回是来向您告别的。”凯尔茜说。

  “哦,怎么了?”老班格林神情诡异地看了看我们几个人,“是不是要嫁人啦?好,越早越好。只是你不当海盗还真是有点可惜呢……”

  “瞧您说的,不是这么回事。”凯尔茜慌忙否定。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老海盗,一点也没有隐瞒。

  “所以说,我可能要好一阵子回不来了。而且,我需要您的帮助。我希望能带些人手回去帮助我战斗,按照规矩,我会付相应的报酬,而且所得的战利品归他们所有。”这些条件都是得到了我们慷慨的陛下御准的。

  “是这样啊……”老海盗想了想说,“我多找几个年轻的小家伙去帮你的忙吧,毕竟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你自己也要小心哦。”

  “我会的,谢谢您了。为了我们的事情麻烦大家……”凯尔茜不安地表示着歉意。

  “瞧你说的,你的事不就是大家的事嘛。而且这一切也都是按照规矩来的。这群小东西在岛上弄得乌烟瘴气,把他们赶出去见见世面,我们这些老家伙也好清净清净。就这么定了,来,大家都过来吧。”

  “说起来,凯尔茜还是我带上岛来的呢。”在酒桌上,班格林笑着告诉我们,“那是一年前吧,小凯尔茜刚到彗星海,还不知道海盗该怎么当,第一票生意就抢到了我这个老海盗身上。哈哈哈,抢劫海盗,这可是彗星海有史以来第一次啊……”我们没想到在暴风雨中指挥若定的凯尔茜居然也有那么丢脸的时候,忍不住一阵窃笑。

  “您别说了……”凯尔茜羞赧地低下了头。

  “我看这小丫头有趣,就把她带上了岛。后来,我不想干了,就在这里开了个酒馆,把自己的船送给她,就是她现在那条。结果没想到,我那个又老有丑的老破船在她手里重新一整理,马上就不一样了,让我现在还有点后悔。早知道我把小丫头拉上我的船当大副多好,开着这么漂亮的船出去也威风威风……”

  “现在啊,小丫头可闯出名声来了,这个彗星海里唯一的女海盗船长把那些玩海盗游戏的小家伙比得脸上无光,甚至连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被她比下去了。许多岛上的小伙子被她迷得茶不思饭不想的。我说,你们谁是小丫头的男朋友啊,可要当心哦……”

  “班格林先生,您再说我可不理您了!”凯尔茜扯着班格林老头的领子撒娇,完全是一付小女孩的模样,完全看不出身为一个海盗应有的气质——我是说那种冒险小说中常常见到的“海盗气质”——我身边的红焰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不说了不说,我请小家伙们喝酒。我这里可是有不少好酒的哦。”老海盗笑咪咪地从酒柜里摸了一瓶酒出来,给我们一人倒了一小杯,神秘地小声告诉我们:“这可是我年轻时从海底捞上来的,现在已经是最后一瓶了。喝到算你们运气好。我‘横帆’老班格林,当海盗没有什么名气,喝酒可是一流的哦。 ”

  我小小尝了一口,惊奇地说了句:“咦,原来矮人族的科卡酒存放超过五十年是这个味道啊。”

  “恩,小伙子,挺识货啊。”老头看我的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的确,矮人族的科卡酒很烈,存放的时间太短就会发涩。可是矮人一天也离不开这个玩意,消耗量太大,所以很少有保存超过五年的科卡酒,像我这里这样存放超过五十年的更是绝无仅有。要不是我偶尔发现了一条沉船,这些酒还在海底下藏着呢。”

  “您等等。”我拿起我的杯子走到酒柜前,挑选了几种口味不同的酒酌量与杯中的科卡混杂在一起,又顺手在杯子里浇了几滴辣油,调配了一种口味火暴浓烈的酒,尝了一口之后放在老班格林跟前。

  “您试试这个。”

  班格林老头毫无防备地喝完了这一杯,就好象被弓箭射中了一样,忽然僵直在坐位上,涨得满脸通红。我吓了一跳,连忙问:“您怎么了?您没事吧?还是我配的酒……”

  老班格林屏住呼吸向我摆了摆手,直到这股强大的酒劲过去了才长长地出了一大口气,咋了咋嘴,意犹未尽地看看杯子,然后表情严肃地对凯尔茜说了一句让我们昏厥的话:

  “丫头,什么时候嫁给这小伙子?我看这家伙很他妈的顺眼啊……”

  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老海盗相信,红焰才是凯尔茜的正选情侣。老班格林再三地打量着精灵游侠,似乎对精灵这个不擅饮酒的种族没有任何好感。直到他见识了红焰远比一般人要强的酒量之后,才勉强认可了他和凯尔茜的感情。他觉得这个实际年龄远比自己要大的异族青年“虽然比不上那个会调酒的小伙子,但是也还不错”。

  这或许是我在别人眼中胜过精灵的唯一的一次。

  尽管班格林老头只是把凯尔茜要离开的消息写在一块小黑板上挂在酒馆门口,三天之后我们仍然得到了一支由近二十条装备精良的海盗船和数量充足的优秀水手组成的强大水军。凯尔茜在海盗中——尤其是在年轻海盗中——的影响力是致命的,不少人仅仅是为了她的名字,不计报酬地加入到了这次远征之中。这些年轻人不乏战斗的热血和对“海盗荣誉”的追求,但他们恐怕还没有见识过真正战争的残酷。红巾女海盗的爱慕者和崇拜者们组成了一支所谓的“骷髅玫瑰远征军”,誓死帮助彗星海的海盗之花。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但对红焰来说却未必:他被这突然出现的大批“情敌”吓了一跳,每当凯尔茜挽着他的臂膀一脸笑容地从人前走过时,他总能感受到背后袭来的密集而灼热的杀人目光,而且在短短地三天时间里,他已经接受了十五场年轻海盗的挑战了。由于他精湛的武艺和豪爽的性格,很快就和那些失落的战败者结下深厚的友谊,但不得不说明的是:排队等待向他挑战的勇士们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

  小菲利依旧每天接受红焰严格的教导,但他和红焰之间的关系却无法再向以前那么融洽。他比以往更加勤奋努力,也更沉默寡言。每次格斗课程几乎都是红焰在讲述,除非遇到不能理解的问题,小菲利几乎一句话也不愿说。他父亲的遭遇使他对岛上的每个人都不友好,当然,尤其是凯尔茜。相比之下,更能与他合得来的是黑暗精灵和亡灵术士:埃里奥特小姐是岛上唯一一个亲切地捏住他小脸蛋而不会遇到反抗的人,而他经常缠着亡灵术士讲述亡者的故事:

  “每个亡灵在离开时都不一样,他们有的悲伤,有的留恋,有的畏缩,有的毫无畏惧。他们中的大多数会来到亡者之神苔芙丽米兰斯的身畔,与他们的亲人会面。”

  “我的爸爸妈妈也会在那里会面吗?”小菲利问。

  “会的,孩子。”

  “那……我呢?”

  “你?你不行,你还太小。只有完成了尘世的使命,才能够坦然地面对死亡,才能够回到亲人的身边。如果没有的话,你会留恋这个世界,亡灵也会悔恨和遗憾,找不到通往死界的大门。”

  “我想我爸爸妈妈,先生。”孩子小声地抽泣。这几天来,他只愿意在埃里奥特小姐面前露出笑容,也只愿意在普瓦洛面前哭泣。

  “他们在看着你,孩子。当你在思念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看见你。”

  每当说起死亡,普瓦洛的表情总是无比神圣庄重。我不知道他关于死者的话语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对孩子的安慰,但我总觉得因为他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世界,所以他总带着我们感受不到的悲伤。

  另一个啜泣声响起在我耳边,和我一起掩藏在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凯尔茜扑在红焰怀中低声哭泣。她总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孩子的,这几天来一直试图亲近这个孩子。她不介意小菲利对她的冷漠和仇恨,只希望能用自己的温柔体贴来弥补小菲利失去双亲的痛苦。虽然她从来也不说,但我知道孤儿员出身的凯尔茜对于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亲手制造的孤儿带着难以言表的愧疚——尽管这事实上并非她的过错。她对这个仇视着她的孩子所贯注的感情,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母亲对她的孩子一样。

  我们计划在第四天清晨出发离开骷髅旗群岛,在前一天晚上,岛上的居民在老班格林的酒馆里为他们即将远征内河的英雄们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送别宴会。就在宾主尽欢,气氛达到最顶峰的时候,忽然……

  “凯尔茜小姐,离开那些人,他们很危险!”大门被一个高大的汉子一头撞开,然后他高举铁棍指向我们厉声大喝。原本喧闹嘈杂的酒馆顿时安静下来,正在纵情欢乐的人们被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

  我看清楚了他的脸,那是我们的老熟人,在码头上与红焰奋力一战的海上勇者——暴风德克。

  凯尔茜不知就里,挽着红焰的手臂一脸愕然的看着他。他越发地焦急起来,义正词严地高喊:“无论你们想对凯尔茜小姐做什么,我警告你们,想伤害凯尔茜小姐,就必须先从我暴风德克的尸体上踏过去。”他的表情是如此严肃,但和这里温馨友好的气氛是如此的不协调,以至于了解内情的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就连心事重重的小菲利都被他那勇敢得有些木讷的样子逗得嘴唇上翘。

  这豪勇的汉子被我们的笑容搞得十分局促,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出了些差错,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手中的铁棍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放下你的烧火棍子,莽撞的家伙,别让客人们看笑话啦。”老班格林劈手夺下了他的铁棍,大声斥责他说。他的神态间可看不出责怪的意思,倒像是个父亲在用责备的方式解除闯了祸的孩子的尴尬。大概对于这个老海盗来说,岛上的每个年轻人都像是他的子女一样吧。

  “坐到这里来,我的朋友。”红焰友好地和他打着招呼,并为他保留颜面,“这是一场误会,我很高兴当时我们都没有受伤。我们是凯尔茜的朋友,不是来找麻烦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红焰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小菲利。他正坐在埃里奥特身旁,不置可否地把头垂在一杯水果汁里,沉默不语。

  听红焰讲述完事情的经过,德克满面羞红,直向我们道歉。

  “你是个了不起的战士……”德克钦佩地对红焰说,“是我所见过最好的。你叫什么?”

  “他叫红焰,他……他是我的好朋友。”凯尔茜挽住红焰的胳膊,神色暧昧地说。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总之,在德克看到凯尔茜和红焰的亲昵姿态时,神色有些暗淡,但随即眼睛一亮,像兄长对妹妹般语气轻松地调侃说:“哦,是你的‘好’朋友?或者说,是你特殊的朋友吧。”

  凯尔茜在这些年轻人面前可丝毫没有面对老班格林的扭捏,她窜上去一把掐住他的胳膊:“好啊,什么时候连你也敢笑话我了。我听说你去了红蛇岛,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啊……饶命饶命……”粗野的汉子露出痛苦的表情,直到凯尔茜松开手还在装模做样,惹来一阵哄笑。他滑稽地揉搓着被袭击的胳膊说:“我在海上遇到了老林恩,他告诉我你要走的事,我马上就赶回来了。我还怕我来晚了,现在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德克,我们是要去打仗,你……”

  “我知道,凯尔茜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他大口吞下一口麦酒,向酒馆中其他的年轻海盗们大叫,“伙伴们,我们要让内河里的虾兵蟹将见识见识骷髅旗下的男子汉,对吗?”

  “对!”屋中一阵欢叫。

  “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噢噢噢……”

  “为了海上最美的一朵浪花!”

  “为凯尔茜……”

  “敬无敌的勇士。”他又拿起一杯酒,端向红焰,他的眼睛里带着比这杯酒更深的含义。

  “敬勇敢的骷髅旗男儿。”红焰回答。我们的精灵朋友豪勇但并不愚蠢,他坦然接受了这个复杂的眼神。

  这是个疯狂快乐的夜晚,许多人都喝醉了:普瓦洛、埃里奥特、老班格林、小菲利、凯尔茜、红焰……

  暴风德克是第一个醉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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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59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六十章 河流的壮观

 

  我们在德兰麦亚的水域内航行。在我周围,是整整二十条各式各样的海盗船。这支混合编队的统帅正站在旗舰“黄金玫瑰号”的船头,随着船身的摇晃感受着熟悉的故乡水流。

  为了确保战斗力,凯尔茜剔除了过于巨大、不利于在河流中作战的船只,同时卸下了船上在内河作战中用不着的一些装备。她是这支舰队中唯一了解这条河的人,这条河是她的家,让她感觉亲切。如果说海中的凯尔茜是一只年轻的海豚,美丽而勇敢;那么晨曦河中的凯尔茜就如同一条成年的水蛇,老练而狡猾。

  一进入德兰麦亚境内,普瓦洛和埃里奥特就上岸沿陆路与弗莱德联系,而我则和红焰一起随舰队行进。为了给多日未见的情侣留出尽可能多的单独相处时间,我识趣地离开了旗舰,栖身在暴风德克的“暴风雨”号上。

  “这就是凯尔茜的故乡啊……”粗壮的船长此刻正站在我的身旁,专注地观察着两岸的景色,似乎两只眼睛都不太够用。

  “比不上大海的宽广辽阔。”我说,“虽然很漂亮,但并不壮观。”

  “你错了,杰夫,河流有河流的壮观。”第一次在内河中航行的海上男儿对我说,他似乎比我们这些见惯了河流的人更了解它们。

  “大海是自由的,你可以驾御着海风任意漂流,随便哪个方向都可以。大海的壮丽是雄伟的,但也是孩子气的,没有人知道它想干什么。但江河不同……”德克说着出人意料的深沉话语,让我觉得这个海盗并非是个仅仅知道挥舞铁棍狂野战斗的男子汉,也是一个有头脑的思考者。

  “江河有它的目标,它们可以撕裂大地,撞碎山谷,但它们绝不会改变他们的目标。江河的壮丽更让人尊敬,它们坚韧不屈,宁愿干涸也要扑向大海。这是它们的愿望,他们能够坚守着这个愿望。”

  “在我还是个水手的时候,我的水手长——一个几乎踏足过每一个水域的老人告诉我,每个人都可以用水来形容,有的人是平静的湖泊,有的人是清秀的溪流,有的人是执着的河流,有的人是自由的海洋……”

  “那你呢,船长?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他说得有趣,插嘴问道。

  “我?”他憨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以前以为自己是个像大海一样随心所欲自由飘荡的人,该笑的时候就笑,该睡的时候就睡,该挥棍杀人的时候毫不手软,该命丧黄泉的时候也绝不畏惧。我以前是这样的人,直到我遇见了凯尔茜……”

  “凯尔茜?”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但让我意外的是眼前这个人居然能够毫不避讳地告诉我这些。

  “女海盗船长或许以前有过,但从来也不多。岛上的老海盗们很关照她,这让我有些不服气。你要知道,在凯尔茜之前,我是年轻海盗中最出色的,也是最争强好胜的。”

  “我经常在她面前挑起麻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以为是她夺去了我的荣誉,让我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了,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被吸引了吧。”

  “我挑起了一次决斗,她应战了。她很勇敢,也很厉害,几乎比我还要厉害,让我承认这一点很难。在我们最后一个回合时,她以拼命的姿态和我对攻,她的剑指向我的胸口,明明我已经躲闪不开,她应该赢了,可她突然停下来了。”

  “我的棍子扫过她的肩膀。那一刹那我知道自己干了蠢事。是她饶了我的命,我却打伤了她,看着她受伤痛苦的样子我几乎要自杀。她原谅了我,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她是个那么善良的女孩,美丽、勇敢、坚强、开朗,走到哪里都是笑声一片。我被她深深吸引了。从那之后,她成了我存在的意义。她是我的海,而我只是一条河。我知道,无论我在哪里,我的心总是要流向她的。”

  “凯尔茜不知道我对她的感觉,她对我如同兄弟,我也知道,这是我和她之间最近的距离了。但我宁愿这样。”说到这里,德克看了看我,觉得有些害羞,继而摇了摇头说。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把这些说给你听,我也很奇怪,这话我没对任何人说过。可能因为你认识凯尔茜比我早吧,和一个比我更熟悉凯尔茜的人说话让我高兴……”

  年轻的海盗船长此刻声音轻柔,腼腆得有些可爱。他似乎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向我道歉说:“对不起,这些无聊的事一定让你烦闷了。”

  我连忙否认,这个年轻的海盗船长是我见过的最坦诚的人之一,他的感情无私而细腻,让人既怜悯又敬重。

  “你的朋友会很好地照顾她,对么?”暴风德克说。与其说他在问我,倒不如说他在说服他自己。

  “我保证。”我替我的精灵朋友严肃的回答,“除非红焰死,否则凯尔茜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且……”我真诚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希望你也能够找到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属于自己的幸福……么?”德克略带苦涩和自嘲地说,“或许吧……”

  正在我们谈论着这个让人感动却不怎么愉快的话题时,桅杆上了望手的呼喊声传来:

  “船长,前方发来信号,发现大量运输船,做好战斗准备。”

  “明白了,战斗人员拿起武器上甲板,做好战斗准备。桨手全部就位。”海盗船长立刻摆脱了刚才的疲惫和忧伤,果断迅速地下达着命令,仿佛它们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整条船立刻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我们遇上的是温斯顿人的一支运输船队,其中包括二十条运输船和差不多同样数量的护航战舰。自从占领了德兰麦亚的军事港口之后,他们大概从来都没有遇到像样的水上抵抗力量,因此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舰只的编队非常松散,看到我们的接近也没有多作防备。大概是把我们当作某个大商会的运输船队了,最前方一艘温斯顿战舰打旗语示意我们停船接受检查。

  这个时候,海盗们升起了自己的旗帜。形式各异的骷髅旗帜第一次如此整齐的飘扬在晨曦河上空,海盗们狂笑着摆开阵势,像鲨鱼一样扑向眼前的大群猎物。

  尽管从没有遇到过海盗,但骷髅旗帜所代表的含义对于我们的敌人来说并不陌生。他们大概也都在童年的传奇故事中听说过这种旗帜的象征意义吧,只是没有想到过会在距离海洋足有十天顺风船程的时候与这些可怕的敌人“偶然”地相遇。温斯顿人的战舰上发出惊惶的号角声,一队队慌张的士兵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盔甲武器一边拥上甲板,警惕地注视着我们这群远远超出了捕猎范围的水上猎手们。

  当黄金玫瑰号上的了望手用“祝大家胃口好”的旗语回应了对方的问讯之后,第一波弩炮和投石的攻击随即降临到温斯顿人的头顶。这些致命的远程武器落到他们的甲板上时,他们甚至还没有完全做好迎战的准备。当笨拙的温斯顿水军终于稳住了自己的阵脚,开始用远程武器向我们还击时,他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几条战舰先后丧失了战斗力,残破的舰体缓慢地在水中游荡,阻碍了后续舰支前进和闪避的路线。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之多的战舰在水中作战,横飞的巨石的箭弩为战斗增添了许多偶然因素。慌乱中,一枚石弹被抛向暴风雨号的甲板。我眼看着它一点点地飞来,由远而近,有小变大,甚至能看清楚它丑陋而带着巨大杀伤力的棱角。在我看来,它几乎就是瞄准了我飞来的,可奇怪的是,这一刻我不能移动我的身躯。一种恐怖的预感攫住了我的双腿,让我不能移动,不能说话,甚至连喊叫也无法发出。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战场上感受到这种无可抵御的恐惧了,这和面对着千军万马、面对着闪亮的刀剑不同,你无法预测你的敌人会从什么方向发起攻击,即便是一个懦夫漫无目的一次仓皇的射击也有可能要了最强大的战士的命,无论你有多大的本领,在这场无法相互接触的战斗中都没有任何作用。

  我终于还是没有死,一阵幸运的巨浪摇荡了船体,把石弹的落点摇到了我的左侧。它擦着我的裤角落到甲板上,把厚实的山毛榉甲板砸裂了一大块。直到那石弹滚到船舷上发出响亮的碰撞声,我才意识到我还活着。这时候我感到背后凉凉,一颗豆大的冷汗贴着我的脊梁慢慢地滑落,仿佛冰冷的刀刃割开我的肌肤。双膝酸软无力,几乎不能支撑双腿的重量,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杰夫,到船舱去!”暴风德克看到了我的险状,他焦急地冲我大喊,“我没有办法照顾你。”

  船长的好意激发了我身为一个军人的骄傲。我稳住了心神,竭力控制着双腿不再因为刚才的危险颤抖,拔剑回答:“我是个战士,船长,我能够战斗,不需要照顾。”

  看见我的表现,德克说了句“小心你自己!”转身投入到战场的指挥中,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想我的话他能够理解,就如同我能够理解他的好意一样。

  刚才的恐惧感被我的骄傲和责任感击退。我小心闪避着漫天飞舞着的那些要命的家伙,和海盗们一起把弩炮架到合适的位置上去,调整着它们的角度。这是我们的战争,眼前这些粗犷豪放的海上健儿们是被我们强拉入这场战争的。我不能眼看着他们为了这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牺牲而什么也不做,起码,在他们为了我们而英勇战斗的时候,我可以站在他们身边。

  海盗们凭借着舰只的轻快和驾驶技巧的熟练迅速地占据了上风。一只只飘扬着骷髅旗帜的船只凭借敌人远不能及的灵巧在战场上来回穿行。海盗们或许在大局上没有统一的战略部署,但他们相互之间有许多阴险的战术配合,比如:一条海盗船的桅杆似乎受了损坏,风帆无法全部张开,只能慢吞吞地逃离战场,一只温斯顿战舰在后面紧追不舍,在它快要追上这个似乎是注定无法逃脱沉没厄运的对手时,另外一条海盗船忽然从侧面斜插过来,包着铁皮的撞角和船头深深插入战舰了右侧,几乎把整条战舰撞翻。就在温斯顿人准备迎接残酷的登舰战时,原本被他们死命追逐着的弱小对手转过一个大弧,露出了凶残的真实面目,以他们意想不到速度撞向另一侧。那条巨大的战舰就好象身中两刀的巨人,挣扎着、摇晃着,最后终于沉入水底,船上的大部分士兵随着战舰一起沉没,之前跳上海盗船作战的一小部分要么被凶悍的海盗们杀死,要么成了俘虏。

  像这样三两条船的小配合层出不穷,让不擅水战的温斯顿人疲于奔命。尽管他们的舰只巨大,相比之下士卒的数量也比较多,但在草原上长大的陆上勇士们根本无法应对骷髅旗男儿的灵活进攻,他们中的大多数连自己的武器都没有使用就丧失了生命,这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意味着一种耻辱。

  无论什么时候,暴风雨号始终紧紧跟随在凯尔茜的黄金玫瑰号之后,暴风德克用他的实际行动表现着对红巾女海盗的忠诚和眷恋。每当黄金玫瑰号面对数量众多的敌舰时,暴风雨号总是出现在外侧,替凯尔茜挡住大部分远程攻击;而当黄金玫瑰号向某一只敌舰发起冲锋时,暴风雨号总是抢在前面插入敌阵,为玫瑰花与金币交织的骷髅旗开辟道路。

  “凯尔茜,对不起啦,我又抢先了一步。果然我才是彗星海最好的船长啊!”与黄金玫瑰号擦肩而过时,德克用这样挑衅的呼叫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兄弟们加把劲,可不要让那个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小丫头比下去了!”

  显然,他的掩饰是成功的,很快黄金玫瑰号上就传来凯尔茜清脆羞恼的声音:“德克,你说什么!你这厚颜无耻的家伙,又把我的猎物抢走了,居然还说我没有……没有……。看等靠了岸我怎么收拾你。注意……”她命令道,“左满舵,航向西北,目标战舰,全速撞击!”

  “对不起啦,那也是我的!”暴风雨号凭借着灵巧的转向能力和速度超过了黄金玫瑰号,撞向前方那排战舰中最大的一条,同时也替紧跟在后面的黄金玫瑰号吸引住了三条排成横列的战舰的远程攻击。

  “小丫头,靠岸后记得向最出色的海盗船长献花致敬……”

  温斯顿水军在海盗们老练圆熟的进攻中溃不成军,他们的抵抗青涩拙劣,与他们在陆地上赢得的善战之名很不相称。没过多久,已经有近十艘战舰和几艘笨重的运输船相继沉没,还有几艘船只完全失去了战斗和行驶的能力,成为海盗们在内河中劫掠的第一批战利品,剩余的船只见势不妙,拨转船头开始逃窜。斗志高昂的海盗们追赶了好久才停住了脚步,在那之前,他们又为自己赢得了值得骄傲的战绩和足够丰厚的战利品。

  就这样,海盗们获得了进入内河航线后的第一场大规模胜利,他们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击沉温斯顿舰船十七艘,俘虏七艘。应该说,正是这场胜利拉开了达沃城争夺战的序幕,尽管此刻的战场距达沃城千里之遥,对于那些并不了解这场战斗真正含义的人来说,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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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0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六十一章 离家出走

 

  “保持重心,手要稳,手臂放松,把力量放在腿部……”在红焰的提示下,小菲利手持着一把木剑在庭院中心不停地挥舞着,这是小家伙每天必须的剑术课程时间。他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学生了,自从吃过早饭,他的练习就没中断。即便是个成年人恐怕也会被这巨大的运动量累垮的吧,可是他虽然已经气喘吁吁,汗水布满了额头,可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啊!”忽然,菲利踩到了一颗小石子,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他想爬起身来,可是刚才的跌倒似乎扭伤了脚踝,刚站起一半又跌坐在地上。

  “没事吧?”红焰忙跑到跟前关切地问。他习惯性地捏住孩子的脚踝,检查他受伤的情况。

  可小菲利沉默不语地推开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来,重新练习他的剑术。

  红焰看着这个倔强的孩子,神色尴尬,叹了口气,然后放缓了语调说:“你刚才跌倒就是因为脚下还不够稳,向前迈步的时候不能把力量用尽,要留有余力,不要嫌自己的速度慢,你还不到求快的时候……”

  虽然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但小菲利显然把红焰的这番劝教听在了耳朵里。在往后的练习中,他的动作变得稳重了许多。小家伙在格斗方面的天赋很高,在受红焰严格教导的这段时间里,他对于各种轻武器的使用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这和他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有很大关系,但主要还是红焰的功劳。

  我不知道红焰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居然把他从骷髅旗群岛带到了德兰麦亚,并且每天拨出大量的时间去教他各种格斗的技巧,为此他甚至放弃了许多与凯尔茜单独相处的机会。尤其是每当凯尔茜率领她的舰队在晨曦河内大肆劫掠温斯顿的运输船只、阻止他们向达沃城补给时,他就会整天和小菲利呆在一起,教他练剑、陪他读书。让我好笑的是,这个勇敢的精灵从来也不敢一个人面对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每次来他总需要人陪伴,要么是普瓦洛,要么是埃里奥特,这一次是我。

  “……你得理解,我的朋友,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每次和他独处我都……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没看见他看我的眼神,就好象……就好象我背叛了他,我不知该怎么说……”那个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豪迈勇士这样请求我。他语无伦次、神色慌张,一点也不像我们所熟知道的红焰,让人无法拒绝。

  在这期间,凯尔茜也经常来看望小菲利。对于红焰在孩子身上倾注大量精力,她一点也不在意,相反,她还非常支持,鼓励他这样做。她可能是从溺爱孩子的黑暗精灵那里知道了小菲利的嗜好,每次来都要带一大桶新鲜的果汁。不过据我所知,凡是凯尔茜留下的东西,小菲利碰都不愿意碰一下。他要么就闭紧了嘴巴一句话也不和凯尔茜说,要么就就冲着她大叫,吵嚷着要杀了她之类的话。每当这时红焰的脸色都很难看。善良的女海盗倒是从来也不生气,虽然孩子的态度让她有些伤心,但她还是拿出惊人的耐心和友善与他相处。

  “好了,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吧,你该休息了。”正在我对眼前这一对师生微妙的关系倍感有趣时,红焰这样说。

  小菲利没有理会,依旧认真地奋力挥舞着手中的木剑。

  “你可以停下来了。”红焰以为他没有听见,提高了声音说。

  他的学生依旧没有停歇。看他的劲头,或许能够这样刻苦地练习一整天也不会停。

  “我说,停止!”明白了他是故意违背自己的指示,红焰忽然暴躁起来。他抢到小菲利身边,想停止这孩子的动作。小菲利忽然愤怒地转身,用手中的木剑砍向他的老师。

  他的偷袭当然没有成功,红焰轻巧地躲开了孩子的攻击,一手抄住了木剑,把它猛扯过来,狂怒地把它磕在膝盖上。坚硬的木剑受到这样猛烈的撞击,顿时断成了两截。

  “我说停止!”红焰对着小菲利大吼,他真的生气了。我从没见过这个骄傲豪迈的精灵如此愤怒,他的模样可怕极了,甚至连最凶猛也野兽也无法和暴怒的游侠相比。我真的害怕他狂怒之下干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来,连忙走过上前去,准备在必要时阻止他。

  小菲利一句话也不说,倔强强硬地迎上红焰唯一的那道目光。在他眼中我看不到畏缩。

  “我说……停止……”在两个人的相互对视中,忽然红焰软弱下来。他无力地低下头,用几乎让我们听不见的声音说:“过度的疲劳会伤害你的身体,如果你想……如果你想报仇,就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

  说完,他有些仓皇地离开了这里,断成两截的木剑从他手中失魂落魄地掉落到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你不该这么对他,孩子,他爱你,一直很照顾你。”我目送朋友的背影无奈地远去,对小菲利说。

  “他欺骗了我,他说过要帮我报仇,可他和那个女海盗是一伙的,他们一起欺骗我。你也是。”小菲利大叫,泪水大颗地从他眼中滴落。

  “你父亲的死我们都很遗憾,菲利,可那不是凯尔茜的错。这也不是你父亲的错,是……是那个死了的什么什么伯爵的错……当然,他也已经死了,可是你的仇恨不应该发到他的身上。”红焰的确无法面对这个孩子,无法面对他的仇恨,无法面对他的忧伤。甚至连我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他对凯尔茜的仇恨毫无道理。我的辩护前言不搭后语,没有任何说服力。

  “我要杀了她,我早晚有一天会杀了她,为我父亲报仇。”我的话小菲利一点也听不进去,他执拗地喊叫,声音大得足以让渐行渐远的红焰听见。可他的眼神中带着复杂的含义,似乎是对于红焰的尊敬多过敌视,在此之外,还有一份深深的依恋。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我应该消除他心中的仇恨,帮助他过上一种普通人的快乐生活的,可是让我说什么好呢?告诉这孩子:你的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可这些都无所谓,就让这些过去吧?这不可能。或许他对凯尔茜和红焰的指控并不合理,但他的仇恨总得有一个宣泄的渠道,否则他幼小的肩膀有怎能承担这连成年人都难以承担的哀痛?

  ……

  “我该怎么对他?”当天晚上在酒馆里,红焰大口喝着麦酒,愁苦地问我。游侠的豪迈和洒脱在这个孩子面前不堪一击,尤其是在这仇恨的矛头指向他最亲密的人的时候。

  “我喜欢这孩子……”他说,“我真的喜欢他。他很倔强,也很勤奋,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我觉得他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你的儿子。”我补充说,“我看得出来。”

  “我的儿子?我居然有这种感觉。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可是他偏偏……哎!”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紧皱着眉头,就像个心事重重的父亲。谁说精灵是不老的种族,此刻我面前的朋友就仿佛老了许多。

  “其实,他也很爱你。”我尝试着排解红焰的苦闷。

  “爱我?他向我挥剑。”说到这里,红焰的语气中充满的失望和抱怨。

  “别那么小气,朋友,那只是块烂木头而且。这孩子尊敬你,他听从你的教导,对你的每一句话都很用心。他只是不太习惯你们的关系。你不能对一个失去了双亲的孩子要求太高,起码现在不行。”

  “可他和凯尔茜……”红焰迟疑着。

  “暂时就这样吧,他只是暂时无法接受父亲死于耻辱的事实而已。他并不恨你们。”

  “希望你是对的,杰夫。”红焰的酒杯和我碰在一起。我很高兴他看上去轻松了许多,那个高傲张狂的游侠的灵魂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或许我该找他好好谈谈,我会让他喜欢我们的。”

  在这时候,我们谁也没想到我们已经错过了和这孩子交流的最后机会……

  第二天的清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当揉着惺忪睡眼的我打开房门时,猛地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来回摇晃着。

  “杰夫,你看见菲利了吗?善神保佑,你看见了,告诉我你看见他了。”红焰像饿狗盯着骨头一样盯着我的脸,在他身后是表情阴沉不定的普瓦洛和焦急的埃里奥特。

  “慢慢说,我的朋友,怎么了?小菲利怎么了?”刚刚睡醒的我头脑还不是很清楚。

  “天呐,他不在你这么?这可真糟糕,他会去哪里?”红焰刚想转头离开,被我一把抓住。

  “给我说清楚,你说,小菲利怎么了?”

  “今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到他练剑的地方,没有看见他的人,却看见了这个……”他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红焰先生:

  我要离开这里。请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回来报仇的,我保证。

  菲勒夫森尼亚·台·法赛利

  “他要干什么,他能去哪里?”红焰急得要发疯了,来回不停地踱着步。

  “如果你一定要给他的行为下一个定义的话……”我忙回到房间穿上我的外套,“这叫离家出走,不良少年形成的第一步。大家分开来找,红焰和普瓦洛,你们去城门的卫兵那里,告诉他们,如果看见小菲利就把他拦住。埃里奥特,去请弗莱德派人帮忙。我去附近的街道上打听。如果大家都没找着,中午就到菲利的住处集合。”

  我们尽我们最大的努力把这座城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发现小菲利的踪影。直到一个换岗的卫兵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关门前有一个孩子搭着送货的马车经过,听他的描述恐怕就是红焰机灵的学生了。

  城外是广袤的原野,小菲利可能选择任何方向离开。继续寻找是没有意义的。我们放弃了努力,陪着红焰来到小菲利的住处。

  “衣服、食物、钱……他甚至还带走了他父亲的剑和急救的药品,可真周全。”普瓦洛咋着嘴说,“你可真是教了个好学生,他简直就是个长途旅行的专家。”

  “好了,红焰。弗莱德已经派人在城里寻找了,如果找到,一定会有消息的。”善良的黑暗精灵安慰着她的远亲,但看起来作用并不是很大。

  “起码我们知道,他带走了生活必须品。”我拍着红焰的肩膀说,“他暂时不会有什么大麻烦。菲利是个聪明的孩子,朋友,他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是我做错了什么么?他应该告诉我,对我说。”精灵懊恼地坐在一旁,“我原本打算今天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无论他对我如何,我都愿意听他说。可是,可是……”他忽地站起来,“不行,我得去找他,他一定在回蒙第卡的路上,他还是个孩子,我们一定能赶上他的。”

  “红焰!”我大声制止了心神不宁的精灵,“这没有用。就算你找到他他也不会回来的。”

  “我要去!他责怪我,他说得对,是我对不起他,我应当对他负责。”红焰冲着我大喊。

  “他不怪你。”我掏出了小菲利留下的那张纸条。在纸条的背面,孩子用微小的字迹写着两个浅显却足以说明问题的单词,它们被匆忙之中的红焰忽略掉了。

  那两个词是:谢谢,老师。

  看着这两个绝不含着怨恨的词,红焰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不恨你,他不恨任何人。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对颓然的红焰说,“他只是觉得耻辱,为了他父亲。他还不能分清这和仇恨之间的区别。让他走,他是个好孩子,他会回来的。”

  “可我怎么放心,他还是个孩子……”

  “我们还要打仗,把他带在身边更危险。”我说。

  “放心吧,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也开始一个人流浪了,在遇到你之前,他也是一个人。对你的学生有点信心。”普瓦洛尽力开导着游侠,“他会没事的。杰夫说得对,跟着我们,说不定会更糟糕。”

  红焰终于抬起头来,他把手中的纸条仔细地折叠起来,用油布小心包好,放在贴身的衣袋里。

  “他说,他会回来的。这个孩子啊……”年轻的精灵露出父亲般的笑容,这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却又含着无法掩饰的骄傲。

  “好吧,小菲利,让我看看你一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把目光投向窗外的森林,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

  “你可一定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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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1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六十二章 假戏真作

 

  达沃城,晨曦河南岸最大的港口城市,在晨曦河的一个“几”字形河套地区围城而建,三面环水,城高壁厚,内外分为外城、内城和中央城堡三层。用“坚不可摧”来形容这座城可能有些过分,但它绝对当得起“固若金汤”的评价。尤其是当被认为是温斯顿建国以来最杰出的年轻统帅路易斯太子率领着他忠诚而强大的八千勇士驻扎在此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认为它会被从正面攻陷。这太荒谬了,除非你有数万勇猛的战士前仆后继,用和城墙同样高的尸体铺一条直通城内的鲜血之路,否则你就休想成功。

  而这正是弗莱德要干的事,在他手中所有的兵力不足两万人。这样的人数尽管已经不算少,但对于这座城来说,却还不够多。

  从两个月前开始,凯尔茜和她的海盗舰队开始封锁通往达沃城的补给线。她们做得非常成功,在整整两个月时间里只让很少的运输船进入到达沃城内。温斯顿人拿这群骠悍的水上之民毫无办法,他们甚至不知道这群原本应该在千里之外享受自由的骷髅旗勇士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一旦他们软弱的运输船出现在水面上时,很快就会发现海盗们正磨尖了牙齿一口将他们吞噬。

  凯尔茜的动作让达沃城中的敌人非常苦恼。他们虽然没有完全切断温斯顿人的补给航线,却大大提高了他们的运输成本,并且使物资的消耗量远远大于补给量。城中的守军不得不冒很大的风险去附近的村庄城镇征集粮食、布匹以及武器等物资,而且次数越来越频繁。这就给了我们小批消灭他们的机会。不过,有时候我们会故意放出风声,告诉我们的对手将会有一些物资从某处运往某处,并在他们发起突袭的时候望风而逃,将杯水车薪的几车物资奉送给温斯顿人。

  “这是在干什么?我们不是要困死他们吗?这简直就给他们送粮食。”达克拉瞪圆了两只眼睛,不理解弗莱德这样做的用意。

  “钓鱼,亲爱的朋友,我在钓鱼。在让温斯顿人咬饵之前,我要用甜美的假象给他们做一个窝。不过……”弗莱德深沉地微笑回答,“我们的对手并不是平凡的庸才,即便这么干我也没有把握一定成功……”

  终于,在从俘虏口中得知城中的存粮不足支撑七天而最进的补给起码要二十天后才能到达时,弗莱德知道,我们的机会来了。

  在弗莱德的阴谋筹划下,我们让几个机灵的俘虏相信,将有一批后勤物资将从距达沃城不远的拉扎镇小路送往达沃城下我们的营地中。这次运送的粮食足可以让达沃城的守军安稳地度过一个月。然后,我们理所当然地让这些俘虏找到了逃生的机会。为了让他们相信这次逃跑的时机来之不易,我们甚至在他们身后追赶了好久,并且将他们中的大部分当场杀死。

  剩下的问题就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了,我们只能寄望于剩下的这些俘虏对国家和他们统帅的忠诚能够促使他们把这条消息带到。弗莱德倒不太担心精明的对手会识破这个骗局,路易斯太子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旦他得到这个消息,就算明知是个圈套也会一头扎进来,因为他已经没法选择了。

  第二天深夜,我和罗迪克带着“传说中的”运输队伍出现在指定地点。今晚的夜空被一层不安的阴影笼罩着,看不见月亮。

  “保持警戒。”罗迪克的喊声从阵前传来。为了不露出马脚,士兵们并不知道这是个有预谋的圈套,车上装载的也真的都是物资。事实上,我们就是一支真正的运输队。虽然可能性很大,但谁也不肯定今晚温斯顿人会不会上钩。如果他们不出现,这一队物资真的会送到我们前线的营地中。

  晚风轻轻吹来,摇动着路边的树叶,发出惊悸的声响。我打了寒噤,下意识地四下张望,查看着温斯顿人的踪迹。

  “他们会不会出现?”我忐忑地思虑。“如果会出现,那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长官,您在想什么?”我身边的一个士兵疑惑地看着我。这个尊敬地喊我“长官”的人足有四十岁,身材并不高大。在他肌肉已经略显松弛的头上,已经显出了败顶的征兆。这样的一个人在怀着极大尊敬,用对父兄一般的态度对待我,在喊我“长官”。

  这并不好笑。

  如果没有战争,他或许会是我酒馆中的一名受人尊敬的客人。我会用他现在对待我的态度一样对待他,称呼他“大叔”,殷勤地为他擦干净桌子,再在他的手边放上一杯麦酒。他应该喊我“小伙子”或是更亲昵的称呼,把手放在我的头上,或者笑骂着踢我的屁股,惹来周围的酒客一阵哄笑。这才是生活,是我们要的正确的生活。

  “长官”?是什么让这世界变得颠倒,让一个原本应该过着平庸而快乐的生活的人接受这本不属于他的尊敬?究竟是人们的愚蠢引发了这场战争,还是这战争让人变得愚蠢?

  “没什么,士兵。我在想,今天天气很好,大概到了割麦子的时候了吧。”我在马背上稳了稳身体,和气地对他说。

  “是啊,长官,现在正是时候。这时候我女人应该正在收割吧。最近的天气很好,没有雨,今年会丰收的。”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喜悦。

  “那你可要好好对你老婆啊。”不知是什么让我精神放松,居然在这个当口和他开起了玩笑,我故作神秘地问:“她一定很漂亮吧?”

  这年长的士兵一阵脸红,低头不语,惹得周围的士兵一阵小声的哄闹。

  “有几个孩子了?”

  “四个,最大的那个已经快二十了,是个儿子。”一说起孩子,他顿时一脸的红光。

  “那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棒小伙。”我从怀中掏出一把工艺精美的匕首递给他,“这是我送给他的,告诉他,这是他父亲因为在战场上表现英勇而受到的嘉奖。”

  “……谢谢您,长官。”他感激地看着我,恭谨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小心地将它揣在怀里。他周围的士兵们羡慕地看着他,有几个年轻的士兵想向他借这把匕首看看,被他痛斥着拒绝了。

  看着他珍重的样子,我有些惭愧。我只是出于友善、甚至是不怀恶意的玩笑把这把匕首送给了他,却被他当作至高的荣誉珍重地保藏起来。他认为这小小的馈赠象征着他的勇气和骄傲,证明了他的荣誉,可事实上这不过是他眼前这个年轻军官的一时冲动。

  我这是算干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士兵?”我忽然起了知道他名字的冲动,这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觉得我应该知道,仿佛知道了他的名字我就可以为他和他的家人做点什么,尽管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叫……”正当他开口要告诉我的时候,他的回答被罗迪克嘹亮的呼喊声打断了。

  “敌袭!敌袭!拔出武器,敌袭!”

  在队伍的前方,我看见一队黑影正以极高的速度向我们逼近。他们手中的武器倒映着隐约的星光,流动着对鲜血的饥渴。狂傲的呼啸声从他们口中不断地发出,给这暗淡的夜晚添上了几分杀气。温斯顿人的轻骑兵,没错,就是他们,他们终于来了。

  “全军注意,车辆上前,长枪防御!”罗迪克沉着地命令着。按照原先的部署,我们必须经过象样的抵抗才能放弃这些物资,否则就有可能会引起敌人的疑心。同时,这也是为了弗莱德他们安排好下一支伏兵——毕竟我们不能肯定温斯顿人会出现在哪里,我们需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而对于不知情的士兵来说,这意味着他们必须挺过一场艰苦卓绝的抵抗。

  瞬息间,狂野的骑士已经冲进了我们的阵列。临时拼凑起来的长枪阵型在这漆黑一片的夜晚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当那些慌乱的士兵将手中的枪矛刺向未知的黑暗时,英勇善战的北地骑士们的战刀已经染上了他们的鲜血。我们的敌人“哦哦”地呼喝着,像屠戮牲口一样残酷地对待着我们的士兵。

  我们并非全无抵御之力,运输的车马成了我们天然的屏障,将许多冷酷的骑士阻挡在外面。长矛、弓弩、石块……任何可以帮助我们的东西都被善加利用起来,为那些不走运的温斯顿人敲响了死亡的丧钟。在混乱中,我砍断了车辕,继而一剑刺在拉车的马匹臀部。那马嘶鸣着奔向黑暗之中,在它奔走的方向发出不知是哪方士兵的惊呼。

  “放走马匹!”我高喊,“让马匹阻拦他们!”

  “让马匹阻拦他们”,或许你可以这样理解,但这并非我真正的意图。不管怎么说,我的命令得到了很好的贯彻,所有的牲口都被从辕头上解放了下来,继而满身伤口地冲向我们的敌人。我不知道它们收到了多大的效果,不过我认为对于熟知牲口脾性的温斯顿人来说,这样的防御或许可以给稍许阻拦他们的行程,却不可能对这必败的战局有多大的帮助。

  “啊!”一阵剧痛从我的左臂传递过来,几乎令我休克。在我的左前方,一个温斯顿骑兵正把已经染上我鲜血的战刀再一次向我劈来。我挥剑奋力挡下这一击,可左臂的剧痛让我一阵麻痹。在那个凶猛的对手第三次挥刀砍向我之前,我翻身跌落马下。

  “长官!”正当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个矮小壮实的身影从一旁闪出,那个人用手中的短剑替我挡下了致命的一击,然后奋不顾身地扑向那名骑士,把短剑狠狠地扎进那骑士的腿里。那骑士痛苦地狂嗥着,反手一刀砍在我的恩人脸上,继而也耐不住这难熬的剧痛,跌落在地上。我挣扎着爬起身来,蹿到那温斯顿人身旁,把手中的剑送入他的胸膛。在他终于吐出自己在人间的最后一口气,不甘地倒下之后,我抢到那救了我性命的士兵跟前,把他拖到一边。

  “你怎么样!”他满脸是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右侧的额头一直滑到左颚。这道伤口太大太深,甚至绞碎了他的右眼和鼻子,让我无法辨认出他的本来面目。我慌张地将双手捂在他的伤口上,试图停止血液的奔流,可是这样做没有任何效果。他的生命依旧随着鲜血一点点地离开他的躯体。

  “长官……您没事……就好。”士兵喘息着发出声音,这声音我熟悉,他就是……

  “这把匕首……我没办法交给我的……我的……孩子了……”他伸手在怀中摸索,却什么也没有摸到。是的,他就是刚才的那个老兵,我赠与匕首的人。真不敢想象,这个刚才还在我们的哄笑中脸红的腼腆中年居然在最危急的时刻用自己的命换下了我的命。

  “我帮你,我会交给他的。士兵,告诉我,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从他的怀中找到了那把匕首,摇晃着他的肩膀。这不是欺骗他的时候,他会死,我们都知道。我只希望能够帮助这勇敢的人完成他最后的愿望。

  “我叫……我叫……汉……汉……”他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就静默地低下头去,安静地睡去了。我曾经问过两次这勇敢的人的名字,可他终究还是没能告诉我。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救命恩人的名字。

  我没有拿走那把匕首,而是把它重新放在士兵的怀中。我无法完成他的遗愿,我对此感到愧疚。如果说我第一次把它赠送给这个死去的人是因为我的友好和冲动,那么这次就真正是因为他的勇敢和对我的恩情。他所表现出的奉献精神完全配得上这份微薄的嘉奖。如果可以,我还希望可以为他做得更多。

  现在,这把匕首属于你了,士兵,任何人也不能把它夺走。它象征着你的勇气和荣誉,即便在死神的审判面前,你也有资格保留它。

  眼泪是多余的,我觉得眼眶有些发紧,似乎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涌上这个部位。左臂的伤口似乎失去了知觉,不再妨碍我的行动。我提剑在手,重新杀入战阵。一个温斯顿人发现了我,我也发现了他,然后,他消失了,再然后,又一个温斯顿人……从敌手的脸上我似乎看见了畏缩,这并非是因为我的勇敢,或许只是因为我的狂乱。

  战斗持续了不长的时间,如果说我们是在作戏,那么这场戏做得未免太血腥了些。我们丧失了将近三分之一押送队伍,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偷袭我们的温斯顿轻骑兵也已经留下了近百具尸体。激起了战斗欲望的罗迪克似乎已经忘记了我们原本的任务,他表现的就像一个求死的烈士,而不是打算逃生的军官。

  “放弃车辆,撤退!”我下达了这样的命令。牺牲已经足够多了,无论敌人的领军人物是谁,他都应该不可能看出这是个圈套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在继续这场无意义的战斗就是没有必要的。

  我的呼喊唤醒了罗迪克的理智,他开始收紧队列,有条不紊地向后方退却。我们的敌人并不想纠缠在这场杀戮之中,他们有节制地逼迫着我们不停地向后退,一辆辆把运输的车辆抢在手里。终于,罗迪克发出了一声呼啸,我们的士兵们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很快溃退下来,奔逃出温斯顿人的视野。如我们所预料的,温斯顿人并没有追赶,他们的目标是物资。

  在撤退前,我将目光聚集在两侧的树林中,搜寻着友军的痕迹。我希望刚才那场战斗拖延得足够长,已经给弗莱德他们留出了充裕的时间。

  夜鸦长鸣,林中没有丝毫声响。我什么也没看见,可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只是一种直觉,可这直觉真实得似乎能够用肉眼来分辨。

  停步、列队、整休,片刻之后,我们沿着刚才奔逃的线路向原先发生战斗的方向进发。我们的士兵们或许会觉得差异,他们不理解我们这支败军为什么还要回去送死。但身为一个军人的素质让他们安静地服从了我们的命令。

  天顶有一颗硕大闪亮的星星,它取代了月亮的位置,发出暗红狰狞的光泽,似乎在预示着,今晚注定会是个血腥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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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2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六十三章 连环套

 

  夜晚,风卷过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失去了月亮的夜一如闭上眼睛的少女,安静而美丽,就好像是一个抒缭的梦境。

  可这安静很快就被一阵马嘶和骑手们驱赶牲口的吆喝声打断了。

  罗迪克和我率领着去而复返的士兵们无声地潜伏在草丛中,为确保不发出声音,每个人的口中都衔着一根草叶,连呼吸声都因为经过鼻腔的运转而变得沉静。失去了月光的夜色帮助我们靠近了正在忙碌的温斯顿轻骑而没有被发现,而马车上的火把把他们忙碌的身影暴露在我们眼前。

  我很高兴刚才放走马匹的小花招奏效了,这些勇敢的战士穷追猛赶也只抓住了五匹奔逃的拉车牲口,其余的运输车辆根本无法移动。这些物资堆得太满太沉重了,以至于必须要两匹马同拉一辆车才能勉强地前进。

  “下马!”温斯顿人的指挥官命令道。他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面色紫中透红,蓄着北方游牧民族特有的长发,显得威武又勇猛。

  “用战马拉车。”他这么命令着,顺手把自己高大的战马套上了辕头。看得出,那些勇敢的骑士们不太情愿地将与自己生死与共的战马当下等牲口来使用,但形势不容他们反对。在荣誉和命令面前,他们勉强地选择了后者。有几个士兵爱抚地摸着辕头上的马脖子,在它们的耳朵边上悄声说这什么,既像是在安抚它们的情绪,又似乎是在道歉。他们对马匹的喜爱就好像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这种感情是每一个经历过战阵厮杀的军人都能够体会的。我有些同情眼前这些敌国的将士,他们正按照弗莱德的计划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们的动作很快,没多久,所有的车辆都配好了拉车的战马,同时,几乎三分之二的骑手失去了他们的坐骑,不得不暂时转为步兵。

  这时候,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道路两侧的丛林中响起弓弩的弦簧弹奏的死亡之音,一支支劲箭挟着犀利的风声射向仅存的骑兵。毫无防范的温斯顿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仅在短短的一瞬间,骄傲的温斯顿帝国军就失去了几十名勇敢的斗士。

  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的敌国勇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这是一场他们无法理解的战斗。他们明明已经取得了胜利,赢得了他们所希望的战利品,他们甚至检点了车上的货物,精明的士兵已经在计算自己可以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就在他们最松懈最无力的时候,死亡与他们不期而遇。如果德兰麦亚人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又怎么会在开始的战斗中如此不堪一击,将这么多的物资拱手奉上?

  他们所想不通的,就是我们要得到的。我们所求的不只是一次小规模的围歼,在他们身后的高耸坚固的达沃城才是真正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弗莱德对这次战斗下达了他的命令:

  全歼!

  全歼,一个也不放走!当对手是骁勇的温斯顿骑兵时,这个命令并不容易完成。我们所做的一切几乎全部是为了把这群骑手留在原地,消除他们漏网的一切可能。货真价实的物资和真正的战斗放松了他们的警惕,失去了马匹的车辆剥夺了他们的坐骑。雷利在两侧的山林里现在埋伏着大量的士兵,杜绝了他们从两侧逃脱的可能。红焰率领一队轻骑兵封锁了他们的去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弗莱德还亲自率领三百人在回城的必经之路上组织了第二条防线,绝不让任何一个温斯顿人活着逃回城去。

  而在另一侧,我们这支押运的队伍去而复返,堵塞了纵深的唯一通道。

  面对不足五百人的偷袭队伍,我们动用了几乎五倍的兵力来完成这次围歼。设计如此繁杂的环节、兴师动众来对付这支零散的敌军似乎没有太大必要,但如果你知道这是牵涉一城一地甚至整个战局得失的关键,就绝不会觉得这一次的伏击太过隆重。

  “撤退!”温斯顿人的指挥官高呼。任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勇敢和冷静,在这极端不利的局面下,他毫不贪恋已经到手的战利品,第一时间调整队列向后退却。可是他的明智还不足以改变局势。当红焰率领轻骑兵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的不幸就已经被铭刻在了今晚的夜空中。为了确保不放走一个敌人,红焰的轻骑兵们并没有采取他们杀伤力最大的快速冲锋,而是像重装骑兵一样排成阵列,手持长枪封锁了道路,缓慢而有力地向敌人迫进。温斯顿战士们勇敢地扑在了这堵死亡墙壁上,试图用过人的勇气赌博自己的生命。但无疑,他们是输家。他们的刀剑指向前方,他们的目光看向前方,他们的脚步迈向前方,但最终,他们的尸体倒向了前方。那一张张痛苦的面孔亲吻着大地,那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全军向后,冲锋!”那军官准确地判断出现实的状况,下达了此刻最正确的命令:如果两侧有伏兵,后方又有阻截,那倒不如一鼓作气冲向前去,碰一碰自己的运气。

  于是,我们在今晚幽暗的厮杀中第二次相遇了。

  在此前的战斗中,他们依靠骑兵的冲锋击垮了我们。他们从服色和面孔中认出了我们,发现我们是方才的手下败将,于是凶狠地冲向我们,希图从我们这里闯出一条生路。

  可是,他们失去了最有力的凭借,大半的马匹尚且没有来得及从辕头上解下,仅存的几个马上战士也失去了冲刺的空间,只能裹挟在步兵周围缓慢地靠近我们。

  “杀了他们,洗刷刚才的耻辱!”罗迪克高喊着,他的话语激起了士兵们的羞辱感,而我则适时地提醒着士兵们我们的有利局面:

  “他们没有马,杀了他们!”

  当我们的耻辱和敌人的劣势相遇,从中爆发出来的是复仇的勇气。我周围的士兵们大声鼓噪着,再一次勇敢地面对着自己的对手。这一次,他们是以自己习惯的方式在战斗,剑盾加长枪的编制在与武器单一的对手碰撞时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这种兵种和人数的优势并非是单纯的勇气可以弥补的。

  埋伏在两侧的伏兵也加入了战团,他们实现了预期的目标,没有把一个活着的敌人放进路边的丛林中,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和红焰的骑兵一样放弃了更凶猛的战斗方式,如同两堵壁垒般向中间挤压。

  “奋勇上前!奋勇上前!”那勇敢的军官竭力控制着局势,正因为有他的存在,温斯顿人才没有全线崩溃。他是个真正的军人,总是出现在战斗最残酷的地方。他已经看出我们的用意,大声命令着。

  “突围,哪怕冲出去一个人也好,迅速回城,禀告殿下!”

  “杰夫!”罗迪克在不远处向我使了个眼色,在混战中策马冲向那名军官。我接替了他的位置,一边战斗一边下达命令,竭力保持着阵列的紧凑完整。

  “当啷!”两名指挥官手中的武器相互交击,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而后两匹高大的战马纠缠在了一起。从战斗的技巧和经验上来讲,罗迪克显然不如他老练的对手,但占据优势的局面和年轻人充沛的体力弥补了他的不足,身处包围之中的温斯顿指挥官不得不分出部分精力来指挥已经凌乱不堪的军队,这让罗迪克总是有机可乘。

  忽然,随着罗迪克毫无保留的一击重斩,无法集中精神的温斯顿军官终于受伤落马,这一剑砍在他的左胸,大股的鲜血从他胸口涌出来,瞬间淹没了他身下的泥土。混战中,我看见他似乎向罗迪克说了些什么,罗迪克下了马,沉默地倾听着,并从他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片刻后,罗迪克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永远停歇了敌手的痛楚。当我刚刚建立了功勋的战友再次回到我身边时,神情有些落寞。

  “你怎么了?”我抱着受伤的手臂,看着已成定局的战场。

  “杀死一个好人并不让人高兴。”罗迪克回答说,他拿出一个挂坠。这挂坠中间嵌着一幅小巧精美的素描,上面是一个年轻英俊的戎装士兵,眉目之间和罗迪克有几分相似。

  “他说我长得就像他儿子一样,也像他儿子一样勇敢。他祝我好运,在战争中活下去……”

  “……他儿子战死了。”

  罗迪克声音暗淡,他低头小心地将挂坠挂在脖子上,轻轻抚摩着上面的花纹,用短暂的沉静消化了来自一个高贵对手的美好祝福。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重新露出那个勇敢坚毅的战士的神色,仔细地观察着战场的变化。

  战场上,更多的儿子和父亲正在死亡!

  ……

  不久之后:

  “救命!打开城门!”百十名衣衫褴褛的温斯顿轻骑兵大声狂呼,冲向高大的达沃城。他们的铠甲残破不堪,满身的血污,分明刚刚经历一场惨烈的战斗。在他们身后,大队德兰麦亚士兵呼叫着追赶上来。

  被追杀的轻骑兵们似乎很疲惫,他们艰难地将身体维持在马背上。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体现出了北地民族的骁勇善战,不时翻身射箭,将身后追赶着的德兰麦亚骑手射下马来。

  奔逃中,一个骑手翻身落马,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他的背后插满了羽箭,这些恶毒的武器如同吸血鬼般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液。

  “卡尔文!”一个温斯顿败兵回头大叫,声音悲切痛楚。看来,落马的死者是他的亲朋好友。追兵的脚步瞬间将死者的躯体淹没,他失去的不但是朋友的生命,还包括朋友的躯壳。他忿忿不甘地回头看了一眼,又将愤怒而悲伤的目光投向城池。

  “圈套!那批物资是圈套!”他向着城墙绝望地大叫,“长官牺牲了,我们奋勇突围。快去回禀殿下,不要让兄弟们白白牺牲!”

  “不能放走他们!”达克拉的声音从更后方的步兵阵列中传来。尽管看不见他的声音,但这个德兰麦亚军中狂野粗豪的军官的声音对于城中的守军来说并不陌生。

  紧闭的达沃城大门打开,吊桥被放下。又一队骑士轻快地穿过城门,如同一阵风一般卷起烟尘。他们横向掠过战友的后翼,以一排紧密精准的箭雨拌住了追兵的脚步,继而迅速地来回穿插,竭力放慢追兵的速度,保护着自己的同袍战友。

  有了友军的掩护,奔逃的温斯顿骑兵们似乎安心的许多。他们放慢了速度,整理好队型,鱼贯进入城市大门。暮色中洞开的城门刹时显得拥挤起来,就像是塞了太多面包和肉食的贪吃的大嘴。

  忽然,退入城门的温斯顿骑手们骚动起来,他们的马匹不受到控制般地横冲直撞起来,有的就像是发了狂一般将守卫城门的士兵撞翻在地,再踏上两只蹄。无论马上的骑手如何呵斥都不愿停止。有的骑手干脆放弃了自己的坐骑,跃下马背,然后不知道怎么“不小心”地在马臀或者后腿上留下几个深深地伤痕,让战马冲入城市更深处,或者直奔城外援救自己的友军而去。

  没有多久,马匹的疯病传染给了自己的主人。一些被残酷战斗吓得有些神经质的战士挥刀砍向面前所有经过的人影,虽然他们的战友尝试着制止他们,但收效似乎并不明显。

  当守军们发现这群士兵有古怪的时候,局势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这百十名逃逸的骑兵占领了城门和吊桥的拉索,他们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他们口中呐喊着鼓舞士气的口号,凶残地向着自己同一服色的战友们挥舞着武器。刚才那些萎靡、苍白、安静的败兵们此刻仿佛是含血咬噬的野兽,以着超越常态的方式展开杀戮。他们一次次将守军的鲜血洒在自己的身躯上,仿佛是在用他们的生命浇灌自己的勇气。

  那个原本在城外叫门的士兵向大门外远远抛出一个火把,嘹亮地高呼:

  “冲啊!”

  这是雷利的声音。

  城外的大队追兵猛地加快速度,不再理会那队轻骑的纠缠,直冲向城门。只有一小队轻骑兵冲向他们,和这群仓皇不知所措的战士纠缠在一起。

  这当然是个圈套。在我们的包围下,劫粮的温斯顿军队一个也没有漏网。他们中有的人试图投降,但接受他们请求的是无情的杀戮。屠杀失去意志无力反抗的对手,这不是我们愿意去做的,但今晚我们做了一次。和我们希望得到的相比,战士的荣誉不得不被暂时地抛弃。我们并不需要这场小小的胜利,但我们需要这支军队出城劫掠的事实和他们的军服。

  我们曾经考虑装作得手的敌人押运粮草诈入城去,但弗莱德分析这是行不通的:倘若如此,攻城的大批部队距离太远,敌人反应的时间很长,而且,我们不能指望说服温斯顿人的指挥官帮助我们。因此,装作败军是最好的办法。这样一来,大队人马的出现是合理的,温斯顿人也不会有太多时间考虑。

  这支伪装的败军,是罗尔和他的“幽灵匕首”。

  他们是最合适的。他们曾数次出现在敌人最密集的地方,以微小的数量制造了巨大的杀伤。如果要在对手毫无防范的情况下短时内制造大量杀伤、控制局面,就连达克拉的重装步兵比起他们也有所不如。

  为了把样子装得更像,雷利自告奋勇地加入了这支队伍。他的责任就是发挥自己曾经身为一个杂耍艺人的表演天赋,让城头的守军进一步失去戒心。他的演出很成功,如果我们不知情的话,估计也会被他声情并茂的演出欺骗吧。至于那个不幸落马的“卡尔文”,不过是一具绑在马背上的温斯顿士兵的尸体而已。

  这就是弗莱德设计的圈套。对于别人来说,这个圈套可能太复杂太庞大了,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有可能造成完全的失败。可他在弗莱德的手中圆满地完成了,达沃城的大门正在向我们敞开。这让我想起了龙脊峡谷的那次伏击——那是我们经历战场的第一仗,也是战争开始以来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次伏击。在那场战斗中,我们失去了我们的战友、我和蔼可亲的合伙人胖子拉玛。两年时间,战争已经迅速地转过一个轮回,让弗莱德有机会以同样精彩的伏击向那个据守在城墙之后的敌手宣战。甚至于,他们俩连用冒充友军使用欺诈的方法攻取城门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时间过得真快,一切似乎已经改变了太多,当初那些初出茅庐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们现在都被推上了阵列的前沿,成了指挥兵马攻城掠地的将领;而在开战之初哪个百战百胜的无敌统帅却被挤压在一座孤城之中。

  唯一不变的是:这场战争仍在继续,而我们,仍在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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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3楼 发表于: 2007-12-29
第八卷 惊变 第六十四章 值得尊敬的对手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

  罗尔的部属猝不及防地向着城门口的士兵发起袭击,在很短时间内控制了城门。这支只有百十人的特殊队伍并不擅长堂堂整整的阵地战,但在这狭窄混乱的情况下却充分发挥出了他们的作用。这些几乎不畏惧死亡的战士们充分展现出自己性格中扭曲暴虐的一面,犹如一把淬毒的匕首豁开了达沃城的皮肤。他们所传递的绝望阴影如同强烈的毒素般从城门向里渗透,在践踏敌人生命的同时,书写着自己的传奇。

  在经历了初时的震惊和畏惧之后,温斯顿人展开了他们的反扑。他们的战斗不可谓不勇敢,他们的勇气也的确令人赞叹,如果是在开阔地带,他们瞬间就能把这百十人的阵列冲垮碾碎,即便是在城门口这样狭窄多曲折的地方,只要给他们多喘两口气息的时间,全歼陷入重重包围的偷袭者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罗尔和他的赴死之师要为我们争取的,就只是那么几口喘息的时间。

  红焰率领着他的轻骑部队以最快的速度穿越城头射下的箭雨,他们的身上闪烁着加持过加速魔法的白色光芒,在夜色中犹如划过长空的一道流星。甚至连羽箭也比不上他们的速度,城头的弓箭手们依循常理射出的拦截的箭支几乎全部落在了这队神速的骑手的马屁股后面,只有少数几个不走运的家伙中箭倒地。

  这是弗莱德和普瓦洛共同研究出来的将魔法应用于战阵的方式:倘若施法者的攻击性在战场上根本无法得到体现,那倒不如将他们作为一个辅助性的作战单位,以比较低阶的辅助魔法来加强战斗单位的能力。曾有过两次亲身经历的我们深切的感受过,加速术对于士兵战斗力的提高绝不是可以用量化的标准来衡量的,只要魔法使用得法,绝对能够将一支软弱散乱的部队变成精锐的虎狼之师。在不久后的将来,这次将魔法用于大规模战阵的尝试引发了整个大陆范围的一次大规模军事改革,魔法师的地位迅速地得到提升,成为阳光下最高尚的职业之一——尽管能够容忍他们怪癖的人依旧不多——而这也正是普瓦洛为他所崇拜的魔法事业所做的最重要的贡献。

  在罗尔他们几乎已经无力阻拦蜂拥而来的人潮时,红焰率队穿过吊桥,狠狠扎进了城门之中。如果说罗尔的匕首划开了达沃城厚实的肌肤,那么红焰的双刀就将这个微小的创口撕成了不可弥补的伤痕,将大量的鲜血放出了这个城堡巨人的身体。经受过魔法加持的轻骑兵们的表现可以用“神勇”这个应当用于伟大战士的词汇来形容,不,他们甚至已经超越了这个界限。这支以骑兵为骄傲的、曾经令整个大陆颤栗的百战雄师在他们面前表现得不堪一击,翻飞的马刀犹如染坊的布匹,刚刚从一个红色的染缸中捞出来,又放入到另一个染缸中去。

  而当达克拉的重装步兵缓慢而坚定地移入城门之后,一切都没有悬念了。

  在洞开的城门面前,两侧城墙上射下的弓箭并没有造成很大的麻烦。或者说,它们是没有机会造成大麻烦,因为我们的战士真正暴露在他们面前的时间很短,在他们第二次张弓瞄准的时候,他们已经涌入了城中。再过片刻,城门的争夺烟消云散,先期进入城门的士兵们已经开始争夺城墙的控制权。

  “退入内城!”温斯顿的指挥官大声命令道。在失去了城墙的依凭之后,以明显劣势的数量迎战数倍于己的敌人是不智的。我们的敌人已经承认,外城的陷落无可挽回。

  我随着大队人马一同进入城门,这个时候,战局已经稳定。几乎整段城墙都已经站满了我们的战士,真正的战斗只局限在内城城门外的一小块空地上。

  混战中,我们的士兵和温斯顿战士们搅在一处,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他们甚至在可以闻到彼此的口鼻中呼吸气息的距离间贴身搏杀着。没有所谓战术、阵列的差别,这是一群人用自己的命在换另一群人的命。尽管有弓箭的配合,我们的损失远比对手要高,可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仍然让我们不断地将敌人逼入城中。按照这样的速度,不需要多久混杂着敌我两军的战团就将一同涌入城门,内城防线有可能如外城一般被迅速地冲垮。

  这时候我们目睹了开战以来最伟大的一件壮举:

  “关闭城门!”尚在内城门外的一个温斯顿将领高呼,紧密保卫在他身边的,是不足百名级别或高或低的军官。他们用身躯堵在内城城门之前,勇敢地和我们对峙着。半开的城门就在他们身后,可没有人再向后多看一眼。

  “古铁雷斯,你们疯了么?快进来!”内城城头,一个衣甲鲜亮的高大将领不顾危险,探出头来大喊。

  “卡莱尔,关上城门!”城下的指挥官大声说,“你想大家一起死吗!”

  “快进城,你这混蛋,我顶得住!”城头那个叫卡莱尔的将领焦急的叫骂着,尽管弓箭和擂石如同冰雹骤雨一样瓢泼而下,但我们的战士们前进的步伐无可遏止。古铁雷斯身边的军人正逐渐减少。

  “关上城门!”古铁雷斯大叫,“记住你的职责,朋友。不要让我们的友谊成为你的耻辱!”

  “该死的混蛋!该死的混蛋!”城楼上的大汉高声诅咒着,“你给我进来,否则我杀了你……”

  “不劳你动手了,朋友,会有人比你更合适的。”古铁雷斯挥剑砍倒了一个士兵,抬头向上看了一眼,“是我的疏忽让外城陷落,现在只有让我来负起这个责任了。而你,我的朋友,不要重蹈我的覆辙,这道城墙不属于你我,这是保卫太子殿下的光荣的壁垒啊!”

  “关闭城门,士兵!”他放弃了对朋友的劝说,对着城门内的士兵大声命令,“我以帝国少将的身份命令你们。”

  城内的士兵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始缓慢地关闭城门。

  “混蛋,谁敢关城门,我宰了他。打开,打开城门,我命令……”

  “我的军阶比你高,小子,他们得听我的,哈哈……”那名浴血的军官放声大笑,仿佛他正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出令人快慰的闹剧。

  “打开城门,打开……”城头的卡莱尔嚎叫着,却被他身边的军官们阻拦住了。没有人敢冒这个险,在这样的情况下将敞开的大门面向敌人。

  沉重的大门缓缓地闭合,将几十名主动放弃了生的希望的沙场勇士永远隔绝在那道坚实的城壁之外。城门闭和时发出沉重的声响,仿佛挚友告别时沉重的喟叹。

  “是我的无能连累了大家,对不起了!”古铁雷斯对着身边正逐渐减少的战友们忏悔着。

  “将军,能追随在您身边,是我们的荣幸!”在他身边,一个相当高阶的指挥官大叫。他在战斗中已经失去了右臂,此刻正用左手无力地挥动着武器,护卫在古铁雷斯之旁。

  “誓死追随将军!”城门口的温斯顿人,无论是普通的士卒、下层的军官还是大队以上级别的高阶指挥官,齐声高喊。我们的士兵们无不为之动容。这几十个身负重伤的敌国勇士就站在那里,距离我们几十步之遥。可这距离却又仿佛那么远,远得需要用生与死来衡量。面对着扑天盖地涌来的敌人,原本早就该重伤倒下的他们居然爆发出了没有人能够比拟的力量,将靠近的士兵一一斩杀。

  “好!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温斯顿勇士战斗的姿态。卡莱尔,我的朋友,太子殿下就拜托你们来保护了。告诉殿下,我古铁雷斯辜负了他的期望,只有以死谢罪!”

  “全军,冲锋阵型……”

  这几十名残兵在城箭雨的掩护下,排成标准的冲锋阵型。

  “目标,正前方……”

  所有人亮起了他们的武器,早就砍出豁口的刀剑上带着不知是别人还是他们自己的血迹,映射着暗红的光泽。

  “冲!”

  这是我平生仅见的最壮烈的一次冲锋:几十名伤痕累累连站都难以站稳的士兵向着近万名敌人发起的求死冲锋。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这些勇士战斗的姿态犹如静止的油画般印在了在场没个人的脑海中。

  他们一瘸一拐地穿过一排长矛阵列,两个士兵用身体挡开刺来的枪矛,为统帅开辟了前进的道路。两三柄长矛穿透了他们的身体,可他们仿佛不知道痛苦般地伸出手臂,将从两旁刺过的长矛紧紧拦在手中。

  几百人的长矛阵溃散了,他们的对手是几十个几乎残废的人,可没人可以责怪他们。如果是我在那里,我也会退让。我想,即便是远比我强壮和勇敢的我的战友们,也一定会为这些眼中看得到死亡的敌人让开一条道路。

  “弓箭!弓箭掩护!”城头上,卡莱尔的声音因为啜泣而走音。他从身旁士兵的手中抄起一把长弓,搭上利箭大声说,“古铁雷斯,你不能撇下我,我始终都在你身边……”

  利箭穿过了古铁雷斯身前一名士兵的咽喉,在此之前,他正要挥刀砍向敌军勇猛的将领。在这一箭之后,城墙上的箭雨更急促地射下来,为勇敢的战友扫开了一条道路。

  古铁雷斯拔下了那支延缓了他死亡的救援之箭,用不拿武器的左手牢牢握住,仿佛是在握住他今生最后的依凭。他腹部的伤口一刻不停地流淌着殷红的血迹,他走到哪里,哪里就铺上了一条由他自己的鲜血染就的红色道路。这条道路铺出了五十步、一百步……并且还在继续向前。他身边的勇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但剩下的人依旧跟随着自己的统帅,在铁和血的死亡森林中缓慢地穿行着。

  我无法形容这样的战场,他们的战斗方式和罗尔的“亡灵匕首”有些类似,同样不循常理,同样无畏无惧,甚至是同样超越了死亡的极限,让敌人惧怕、软弱、无力面对。可这又完全不同:他们所表现出的不是把一个濒临崩溃的人置诸死地之后因为歇斯底里的爆发而显露出的疯狂,而是真正的勇敢。这勇敢让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面对敌人的武器,慷慨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是什么让他们能够做到如此?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面前的这些人是真正的军人,是有必须用自己的生命和血肉去捍卫和保护的东西的人。他们的高贵品质,即便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也无法忽略。在那个高大军官的身上,我依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一个在战场上把最后的背影留给年轻战士的影子,一个带着怜爱、执着的心情奋勇战斗的影子,那是我们的父亲、我们的长官,卡尔森。这两个人是不同的,他们为不同的理由战斗,也为不同的目的倒下。

  可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相似。

  他们都是些值得尊敬的人。

  在最后一个随从倒下之后,古铁雷斯终于停住了脚步。他看着那个倒地不起的士兵的脸,又回过头来看了看一路倒下的、那些在他最后一战中依旧伴随在他身边的部属们。在他满是油腻和污秽的脸孔上,我依稀看见两颗晶莹的液体轻轻地划落。

  那是一个战士告别时泪水么?

  在他周围,德兰麦亚的士兵们不知道为什么,肃立在他周围,没有人趁着他无力行动的机会攻击他。一切的战斗都停止了,战场上的空气被一种悲壮的气氛缠绕着,这种气氛在这个慷慨赴死的将领身边环绕,既是对他的赞美,也奏响了他死亡的前奏。

  这时候,弗莱德翻身下马,我不知道我的朋友要干什么,挣扎着用受伤的手臂支撑住身体,下马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和我一起的,还有普瓦洛。

  弗莱德抽出战刀,向那个肃立的勇士迎面走去。我担心他的安危,想伸手拉住他,可他回头摇了摇手,表情严肃地制止了我:

  “不让慷慨求死的军人英勇战死是残酷的,杰夫。如果这是他的愿望,就让我来实现它吧。”

  弗莱德走到他面前,行了一个标准的持刀礼:“德兰麦亚王国中将,军团指挥官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子爵伯爵,向您致敬,先生。与您交手,是我毕生的荣幸。”

  古铁雷斯看着弗莱德,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很好,作为我最后的对手,你是合适的。”

  “在那之前,先生,还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吗?”

  古铁雷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城墙,转脸回答说:“一切结束之后,把我……咳咳……送到我的朋友那去。”

  “我保证。”弗莱德回答说。他再次点头致意,然后摆出了进攻的姿势。

  古铁雷斯大口喘息着,勉强提起了自己的长剑。这把普通重量的武器在他手中仿佛重逾千斤,他的体力连轻轻挥舞它都不可能做到。他的左手仍然紧握着友人的羽箭,持有者的血浆涂抹在柔软的翎羽和细长的箭杆上,沿着曾经传透敌人咽喉的箭头落在地上。在他脚下,泥土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褐色,仿佛烈士坟墓前受人敬献的紫色郁金香的颜色。

  弗莱德大声呼喝着冲向这伟大的战士,黑色的刀光透过古铁雷斯的左胸,从他身后刺出长长的一截。最后的鲜血从伤口中喷出,犹如死者的灵魂开出的鲜艳花朵。

  古铁雷斯没有做任何抵挡的动作,他仅存的体力或许也只能容许他勉强站立在那里了吧。

  与其说这是一场战斗,倒不如说这是一个仪式。

  一个用死亡肯定勇气和荣誉、让勇者之名永不堕落的、军人的仪式。

  “古铁雷斯……”城墙上,死者的友人一声痛呼。他或许曾千百次地呼唤友人的名姓,但绝不会像这一次这么哀伤。这声呼唤飘荡在死者遍地的战场上,仿佛能够唤醒那已经逝去的灵魂,重新回答。

  他倒下了,右手握着剑,也握着一个战士的骄傲和勇气;左手握着那支箭矢,那是来自友人最后的告别纪念。

  弗莱德抽出了自己的战刀,他的身上和脸上已经染遍了勇者的鲜血。他无意擦去这名伟大的战士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次英勇战斗的痕迹,而是高举战刀,向这不屈的人行礼致敬。

  不需要命令,我抽出佩剑,用我所知最郑重的方式向死者表达敬意。在我周围,在这战场之上,所有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地向这些勇敢的战士行礼。或许,在他活着的时候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相互杀戮、相互讨伐。我们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消灭他们。但当他们光荣地死去,就是令我们景仰的英雄。他们所表现出的高贵的责任感和不屈的品质值得我们这样做。

  国家和民族的差异,是无法分隔对英雄的敬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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