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魔生林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彼界的昼夜交替,只是红光与黑暗轮换。白天,红光从渐盛至渐隐。当红光彻底消失,便是黑夜。
告别半叶嬷嬷,迦南离一口气疾奔至魔生林边缘。虽是春天,在炎炎红光的直射下,也是燥热难当。四周没有一丝声响,静谧得古怪。酱紫色、黄褐色、浓黑色、血红色等各自奇特颜色的幽深林丛扑面而来,那树丛的根部都死死抓住乱石,扭曲着,挣扎着,向空中伸展躯体,就像一片绚烂的巨大云彩突降尘世。其间完全不见路的痕迹。
但是,它们都不是植物。在这荒绝之地,除了往生花,任何植物都无法生存。这些树木,都是尚未成熟的魔叹雏形。
虽然土系法术小有所成,对自己信心十足,但迦南离并不莽撞。他清楚这野生魔叹比起自己宫殿内的魔叹,更凶恶百倍。何况自己并未接受圣灵的法术保护,接下来的修炼全靠自己。
迦南离正小心翼翼地缓步走近魔生林,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这声音极其轻微,但敏锐的迦南离还是飞快转身。红光在铠甲上旋过,闪亮夺目,法衣猎猎而响,迦南离已迅速凝聚法力,随时准备决斗。
却见一身穿金色鳞甲、腰佩长剑的少年,也向这边走来。
转眼间,少年便走到迦南离身旁。两者对视,那少年大睁双眼,竟是毫无畏惧之意。
他较迦南离略矮,身形也单薄许多。可他眉弯唇红,眼波脉脉,肌肤雪白,竟纯美得有若清晨露珠的轻颤。那金色的鳞甲灿然生辉,淡金色法衣随风曼舞,映照着他略显柔弱的脸,与迦南离的刚强伟岸相比,却另有一番楚楚的韵致。
看着迦南离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少年的脸突然略微泛起红色,微笑着轻声说道:“我叫微生。”声音如同他的长相一般清秀甜美。
迦南离已觉察到少年并无恶意,便略收戒备之心,微微点头,应道:“迦南离。”便转身继续前行。
出生便得知生命终点时的决战,主与主之间,几乎都是对手。可这微生跟随迦南离身后走了几步,突然说:“我们一起进去吧。”
见迦南离没有反应,微生以为他没有听见,加大声音又说了一遍,还补充道:“一起走,有个朋友,也多份力量。”
迦南离稍停脚步,仍是头也没回,似是在回答,更似自言自语:“主只有臣民,没有朋友。”
说完,未等微生再次开口,迦南离加快了脚步,迅速前行。面前便是魔生林的入口,沿着魔生林蜿蜒伏地生长五丈宽的荆棘丛。这些荆棘粗壮坚硬,呈墨绿色,大刺有手指粗细,看上去锋利如刀刃。
迦南离不慌不忙,在心底默念起驭风咒。他身体轻轻跃起,便向前飘移三丈来远。待落在荆棘丛中时,他看准脚下落脚处,横对着一枚指头粗的尖刺单足再点,再次跃起,便轻松进入了魔生林。
微生眼睁睁看着迦南离高大的身影消失于魔生林之中,愣了半晌,也跟随其后,走了过去。
看微生随身所携的长剑,显然是修炼金系法术。看着面前的荆棘,微生皱起了眉头。他可无法像迦南离那样轻易跃过这五丈宽的距离。
看到迦南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魔生林深处,微生有些羞恼。他冷哼一声,抽出佩剑。他的佩剑名赤泉。果真如泉曲折凛冽流淌之状,尾部轻旋而成剑柄,剑尖伸出双叉,剑身一道银痕自首至柄,隐生寒光。
微生信手向荆棘砍过去,没想到,荆棘却甚是柔韧,随即将剑峰弹开,仅在墨绿的荆棘上留下一个浅浅白印。微生一愣,这才认真开始对付。他双手合握剑柄,横挥斜削,剑气激荡中,荆棘应手而落。如此砍斫片刻,方渐渐现出一条路来。
微生没留意到,那些被削断的荆棘瑟瑟抖动,流出了近乎黑色的浆液。浆液在伤口上凝聚,又顺茎流入根部的地面。荆棘抖动更为剧烈,从那些伤口上,又飞快伸出尖锐的新刺。从地底深处,隐隐传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已走到荆棘丛中的微生突然感觉到身后的大地一阵颤抖。微生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地面已赫然裂开了一道巨口,四周沙石正刷刷地向裂口中倾泄。一种微生从未见过的魔叹,摇晃着,从裂缝中直起身来。
这是荆棘魔叹。他身长一丈,身体和荆棘一般的墨绿色,脸孔绛黑,浑身利刺错杂,吼声嘶哑沉闷。随着怒吼,那张开的大嘴中,墨黑的浆沫涎水滴落,阴森可怖。
微生陡然遇此变故,吓得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剑斜斜垂着,忘记了逃跑,也忘记了挥剑。
他在宫殿中杀过魔叹,但那些宫殿中的魔叹,接受了圣灵培育,个个都野性稍驯、体型渐弱、凶顽大减。况且,微生杀的那几个魔叹,无不是在他的零尚嬷嬷多方指导帮助下完成。真正独自面对魔叹,微生这还是第一次,便慌了手脚。
荆棘魔叹站直身体,伸开丈许长的双臂,仅迈出一步,便到了微生跟前,双臂合围,便是一拍。
微生只觉得眼前一黑,就看见一团巨大的荆棘,向自己扫了过来。他慌忙后退,却忘了自己身处荆棘丛中,法衣被荆棘勾扯,碍住脚步。他浑身一阵冰冷:自己好不容易练就的些许功力,难道就葬送在这里么!
情急中微生双眼紧闭,不管不顾地双手胡乱挥舞,手中的赤泉剑这才旋出一片光亮——
只听得荆棘魔叹一声狂吼。微生吓得双手也不再乱舞了,只是把眼睛闭得更紧了。片刻之后,轰隆一声巨响。然后,便悄无声息。
良久,微生感觉自己身上不痛不痒并无异样,这才睁开双眼:荆棘魔叹已直挺挺地倒在了出现时的裂口中。地面上那道裂缝,如慈母护弱子般,拥抱住荆棘魔叹,悄无声息地迅速合拢。
微生刚刚窃喜自己的一击奏效。可荆棘魔叹消失之后,对面出现了双手抱胸,悠悠然站立的迦南离。
“除了死亡,永不能闭眼!败,也要看清败于何处。”迦南离还剑入鞘,面无表情地朗声说道。他从来没见过,现在也几乎不能相信,面对魔叹,竟然还有如此胆怯的主。
微生的脸顿时胀得通红。他知道,自己的狼狈之态,肯定是被这叫迦南离的家伙看到了。
微生何时受过这种羞辱!在他的宫殿里,他是主。连圣灵也不会违逆他分毫,更别说那些卑微的魔叹。虽然有的魔叹他还无力对付,但只要他不高兴,圣灵便会赶紧将魔叹引开。久而久之,习惯了这诸多顺从,令微生觉得无趣。
今天,法力并不强大的微生也兴奋地早早离宫。然而,一旦走下那千级台阶,离开宫殿的坚硬整洁的石板地面,踏上真正的土地,他却又顿时觉得惶恐无所依。他一路慢腾腾前行,直到看见前面掠过一个身影,才兴奋地跟随其后。这身影便是从开始便没给他好脸色的迦南离。
换了任何人对微生说这番话,微生定会不依不饶。可这个迦南离……这个迦南离,他是那么冷漠决绝,又那么强悍勇猛,不知为何,微生对他丝毫也无法产生反感。相反地,微生从这种冷酷之中,似乎还隐约感受到了些许暖意。
微生脸上红晕退后,坦然向迦南离承认了自己的弱小:“我说过,多个朋友,多份力量。或者,我应该说得更清楚:我想成为你的朋友,从你那里汲取我需要的力量。”
“我杀魔叹,并非你将因此成为朋友。我只是在练功。”迦南离冷冷说道。
微生脸色不变,反而微笑起来:“所以,我也没有谢你。我也只是想和你一起练功。”
迦南离看了微生一眼。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微生。然后,迦南离转身,继续前行,却丢下了一句话:“跟得上,就走。”
听到迦南离的最后一句话,微生笑得更动人了。他连忙继续砍着荆棘,很快砍出一条通路。
不远处的迦南离也有心照顾,行走不似方才那般急速。待微生通过了荆棘丛,他们便一前一后间隔不远地向魔生林深处走去。
天上红光大盛,已至正午。血色光芒从茂密的枝叶中泼洒下来,在林间射出无数血红光斑,仿佛一只只邪恶的眼,不停闪动。
午木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功夫来——尽管他实在是没有练过哪怕一秒钟的功夫。于是,午木兴高采烈地改口说:“没练功都这么厉害,那么,我就佩服我的天才好啦。”
午木与之对话的,是一只停落在他肩头的小虫。
真正告别了散言嬷嬷一行,世界顿时孤寂。午木拄着权杖,没有进入魔生林,而是沿着魔生林的边缘无意识地慢慢走着,不时停下脚步,默默眺望远方。
暮色四合,光芒黯淡。远处的五座山峰,有如巨人,高高耸立。谁会知道,这山峰之上,已是空空荡荡,在那宫殿里停留的,尽是渺若轻烟的魂魄呢?
午木看着,怔怔的,心底泛起莫名的忧伤。
一只小虫,突然从远方飞来,围绕午木盘旋数圈,竟停靠在午木的肩头。
在这里能够看到其他生命,这可真是件稀罕事!而且这小虫竟晶莹剔透,还隐隐闪着微光。
“你是来陪我的么?”午木兀地从沉思中醒过来,高兴地对小虫说道。转念,午木自言自语地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我的生命,可只有不能浪费的12天!有你做伴,我们就一起进入魔生林吧!”
午木每说一句话,那只小虫总是会在他面前飞舞,绕出不同的形状。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小虫飞舞得更加欢快了。午木想,小虫大概是听懂了自己的话。并且由此肯定:小虫大约也是在和自己说话。
“可惜我听不懂你的话。我还得多多了解你才对!”午木便如此向小虫承诺。
如果午木知道这小虫的来历,恐怕就会另发感叹了。他怎么也不会猜到,这小虫,是散言嬷嬷凝元神幻变而成!
回到宫殿的散言嬷嬷,想来想去也放心不下独自进入魔生林的午木,可圣灵在幼主活着时,只能留守宫殿内。她想来想去,身体还留在宫殿内,却将元神变成这个小虫,来跟随午木。
暮色渐浓,小虫也越显光亮,到了后来,那小小的身体简直清辉四射。午木走两步,就会很是宝贝地伸出指头摸摸小虫,生怕冷落了它,它会突然飞走。
至于让午木引以为荣的功夫,体现在午木进入魔生林时。
午木绕着魔生林边缘走了许久。每一处都被荆棘包围着。午木暗暗发愁:该怎么过去呢?
午木将小虫重新送回肩头,蹲下身子,准备将那些荆棘看个仔细。这时,他披的法衣碍事地垂到了地上。他索性解下肩头的法衣,两手一捋,宽大的法衣便成了一个长条,被他系在腰上成了腰带。
散言嬷嬷看到这一切,也只有暗自叹气。
利落起来的午木蹲在荆棘旁边,煞有其事地盯着,仿佛在赏玩绝世珍宝。
荆棘茂密,利刺丛生。但它们显然已承受过不少践踏与砍杀。尽管刺还是那么锐利,可地上却零星落着不少枝叶,颇显凄惶。
午木拈起凋落的枝叶仔细看着,又用手轻轻摩挲着荆棘,感受着尖刺的锐利,轻轻细细,划过掌心。
片刻之后,午木站直了身子,用权杖顺着荆棘的方向,轻轻插入荆棘丛中,向外拨开一点,伸出右脚,斜斜地顺着左前方,向前迈了一步,稍做停顿,权杖又如法左脚也向左前方再迈一步……这么一步又一步,十余步后,午木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这样轻易越过了遍地荆棘!
对午木越过荆棘的奇妙办法,散言嬷嬷也是大吃一惊。小虫飞舞起来,从午木的肩头到头顶,不停盘旋,晃得午木眼花缭乱。
午木嘿嘿笑道:“你也为我高兴?还是在奇怪?要知道,锋芒都有它的方向。荆棘之刺,只为保护自己。顺着同样的方向,大家都不会受伤。这实在是很简单的道理嘛。干嘛要去砍砍杀杀。”
午木自言自语着,转过身,把手里拿着的荆棘枝叶,又细心插回土地中。
“说不定你们还能活过来吧。可惜,我的生命太短,是没机会看到啦。”
夜神宽大的黑袍终于将天空最后一丝血光遮掩殆尽。在粘稠的黑暗里,魔生林似乎慢慢活了过来。
从远处,不时传来魔叹的怒吼与主的喊叫。身边则是树木拔节时的喀喀轻响。一个夜晚,不知会有多少魔叹成熟,加入与主对抗的行列中来。
对主而言,这是恐怖的苏醒。到了夜晚,魔叹的攻击最容易得手。法术有所成的主,有的可用法力点亮,有的则会在白天采集树木的枝叶,施展法术,令这些枝叶在夜间便绽放白天吸收的光明。
但无论如何,夜晚的视野毕竟没有白天的清晰。凭借圣灵的法术,主固然不用担心被魔叹夺走生命,可魔叹的有效攻击,却能够夺取主的法力,使自身更强壮。
只是,午木半点法术皆无,毫不担心魔叹会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法力,此时这点反而成了他最大的优势。
在不死的前提下,经历意味着乐趣。只身处在这诡异的魔生林里,午木极其满意地点头,自言自语道:“看来散言嬷嬷真没说错。这里的确比宫殿好玩。”他继续晃晃悠悠前行。
越过荆棘后,便是真正进入了魔生林。林间没有路,树木与树木之间的缝隙便是路,曲曲弯弯地一直延伸着,似乎通往魔生林深处。这些树木排列得参差不齐,宽处可躺在中间打滚,窄时午木得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最糟糕的是,地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硌得脚底生疼。尽管午木一直走得慢悠悠的,如果不是始终拄着权杖当拐杖,只怕他早就摔了无数跟头了。
“如果往生花也能够长在这里就好了。走起来脚感也舒适。”午木嘟囔着。等出去之后,有时间一定移植些往生花到这魔生林里!要是长满一地雪白的往生花,那可太美啦!午木想。尽管曾经往宫殿里移植往生花的计划以失败告终,但此时仅仅如此设想一下,他仿佛就看到了雪白的往生花布满魔生林的情景,马上就又高兴起来。
如此沿着此路走了许久,周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午木停下脚步,在小虫的微光里,努力打量着周围:自己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啊。不远处仍然是那丛荆棘。
“累了!累了!”尽管对走到哪里,午木实在无所谓,可走这许久却只是大绕圈子,也着实令他气馁。他站住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小虫的小身子,“你放心吧,天会亮,我们会回到宫殿,一切都会好起来。还是你最好,一直陪着我。”
看看不远处的荆棘,午木转念一想,笑了起来:“对啊,还有你们也很好,一直到现在都陪着我!”
午木实在懒得动了。
“我们就睡一觉吧。你应该也能睡着的,对吧?”午木冲肩头的小虫说道。说着,他后退一步,靠着路边的一棵大树,滑溜到地上,坐了下来。
对永不知饥饿、永不知疲倦的主而言,休息不是生理必需,而是远古相传的某种奇特的心理需要。类似于乐曲间的停顿。
但是,12天的生命呵,仅仅12天!谁会舍得用来睡觉呢!
只有午木,从一出生,他便呼呼大睡一整天。在后来的两日,他也每日保持6小时睡眠,直睡到口水横流,美梦翩跹。每次睡醒,看到散言嬷嬷哭笑不得的表情,还要大发感叹:“一场美梦,一次重生。真是没有比做梦更快乐的事啦!”
在宫殿里散言嬷嬷都无能为力,眼下,散言嬷嬷只是一个元神凝聚的小虫,对午木就更束手无策了。于是,午木靠着树,片刻之后就昏昏然睡了过去。
可惜这次还没等寻到熟悉的梦乡,午木就惊醒过来。
隔着一层薄薄的魔裳,午木感觉背后所靠的大树似乎在慢慢变软,自己的身体正在悄悄陷进去!
午木使了使劲,将身子前倾。身子一动不动。不仅如此,还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向粗壮的树身中拉去。
该不会是美梦变梦魇吧?!午木吓了一跳,使劲向前挣扎。
和那股力来时一样突然,力量在一瞬间突然消失了。
午木向前直扑过去。冲着满地沙石,午木结结实实啃了一口,牙齿一阵剧痛,差点没撞落几颗。
“那仆黑偶目!”一个声音瓮声瓮气地在地底响起。
午木站起身子,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土,揉着嘴巴气急败坏地大叫:“喂!到底是谁?摔得痛死我啦!开什么玩笑!”
那个声音突然又从午木的头顶响了起来,浑厚且清晰:“你不是我们?”
“我?我是我!我当然不是你……”午木突然意识到什么,“且慢且慢!你们又是谁?”
“我是——魔叹之王库拔!”那个声音显得非常威严了。与此同时,身后大树的树冠还被不辞辛苦地抖得哗啦哗啦直响,以壮声势。
午木被巨大的回响弄得脑袋发涨:“拜托,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啊?我被吵死啦!”
“可我是王!”那声音更加威严庄重。
午木蹑手蹑脚走过去,舒展双臂抱住树身,哧溜几下,便爬上了树枝坐好,然后伸出手去,在树干和树枝之间使劲挠了几挠。
树枝突然开始抖动。可这次是一阵乱响。午木再挠一会,库拔嘿嘿哈哈地大笑起来,声音也终于回复自然:“别挠别挠!我求饶!你怎么知道我怕痒?”
午木哈哈直乐:“这没什么奇怪。大家都怕痒痒么。你怎么会例外。”
“大家?啊?你是性灵?”
性灵?!午木正想说“我就在找性灵呢”,灵机一动,改口说:“没错没错。你很聪明嘛,猜得很对!”
听到夸奖,库拔高兴得嘿嘿笑起来:“那……你的身上,怎么有我们魔叹的气息?!”
午木想了想,大概是源自那件原材料取自魔叹的魔裳了。午木便如实相告了魔裳的制作。
当然,午木只说魔裳由散言嬷嬷缝制而成,而没有说散言嬷嬷其实是正在宫殿里的圣灵。而且,说到散言嬷嬷时,午木也将其简称为“散言”。
午木不知,散言嬷嬷的元神一直停歇在午木肩头,听到了这一切。听到午木叫自己“散言”,散言嬷嬷心中一动,有着说不出的甜蜜。
“是这样。你叫什么?你很受魔叹的拥戴啊!他们献出的,是身体最好的部分,所以魔息才这么强烈,经久不散。”
“身体最好的部分?”午木有些错愕,“我叫午木。你怎么知道是他们身体最好的部分?”
“我当然知道。你一路没遇到什么阻隔吧?因为魔叹最敏感的也是同类的气息。”
午木想起越过荆棘丛时的畅通无阻,除了手里的权杖,大约还有这个原因吧。
“这是很难得的。尽管我们魔叹的生命,如叹息般轻微,不值一提。可我们宁肯死亡,在地底腐烂,一般也不会甘愿献出自己的身体。”库拔解释。
午木这才明白过来。想起宫殿里的那群魔叹,不禁又是惭愧,又是感动。他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也觉得,魔叹尽管长相古怪一点,看上去似乎很凶狠,其实却是很善良的生命。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活着呢?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主杀死么?”
库拔沉默了。作为魔叹之王,他也只是延续着彼界轮回的传统,还从未去用自己的脑子想过,这传统会有不对的地方。
“这就是命吧。”想了许久,库拔说。可他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我才不信什么命!午木想。可想到这里,午木不由得苦笑起来。不信命又能如何呢?他现在不也只能呆在黑暗之中,束手无策么?更别说几天之后了。再过几天,他的生命便会前往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对了,能请教你,你的魔裳是如何制作的吗?我知道一位性灵,她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正常幻化,一直为此苦恼。或许,你可以帮到她。”库拔很恳切地说,“如果需要借助魔叹的身体,我会尽力的。”
午木想了想,散言嬷嬷为自己缝制魔裳的几个步骤还历历在目:“应该没问题。”
“那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
“她在哪里?这么黑,我怎么去?”
“你可以使用你的灵力来照亮啊!”库拔大为奇怪。
“这个……那个……其实……啊!我的灵力不强!”午木嘿嘿干笑了两声,“咳!干脆说吧:也就是根本没有。”
“是这样……”库拔想了想,自作聪明地笑起来,“对了,如果你灵力强大,也就不会需要魔裳了。”
午木嘿嘿又笑了两声,算是承认了库拔的推断。心底却想,都说魔叹是低级生命,没有感情绝对是错误的。但这魔叹之王却还真是显得傻呵呵的。如果自己真是灵力不够的性灵,他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不是说到人家痛处了么!
午木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发现地上隐隐现出光亮来。随着宛如清泉流淌的亮光,显出一条小路。午木仔细定睛看去,发现这淡雅的柔光,竟来自魔叹之王库拔在地底盘根错节的树根。
看那光芒向远处延伸,真想像不出,这库拔的根扎得有多深、多广!午木心中赞叹不已。
“这就是去往她那里的路。”库拔说道。
“她叫什么?到底在哪里?”
“她就在这路尽头的泪湖。”说到这位性灵,库拔的心思却突然细腻起来,细枝末节都考虑得十分妥当,“她虽然有困难,但我并不知她是否会接受你的帮助。她的名字,你还是自己去问吧。”库拔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