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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庐风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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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八章 ~痛苦的艳福~
 
  第二天,商队行进的依然是十几天来所走的莽林,树木林叶遮罩了看向任何方向的视线,眼光所及的除了树木藤萝便是地面的烂叶杂草,偶尔可见受惊闪避的鸟兽便是这里唯一生动的事物。
  浓密的树荫令所有景物都呈现出暧昧的暗色,更加显得单调。对于这样雷同的景象,便是最没见过世面的萝纱、埃夏也早已看腻了,所有人都只是低头默默赶路,诺大的林中只听见混杂着鸟兽惊飞声的沙沙脚步声。
  ‘阿嚏!’
  ‘乞嗤!’
  在下级佣兵行列和上级佣兵队伍中,同时响起了两声喷嚏,在这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愈发明显。
  ‘好端端地一早起来就感冒了?’和艾里一起走的德鲁马探问道。比尔也关切地看着他。
  ‘大概被子没盖好吧。’不愿让他们想太多,艾里吸着鼻水敷衍道。
  ‘还真巧,跟那位青叶同时感冒啊。’
  ‘本来就是同时着凉的啊……’艾里嘀嘀咕咕着。
  昨晚这两人同时遭受萝纱的魔法蹂躏,同时感冒也很正常。
  没听清艾里的话,比尔说道:‘一定是走了这些天太累了吧?再没多远就到我说过的那条秘径了,应该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伸手指向前方。‘你们看,已经看得见索美维峰了。’
  随着队伍的行进,头顶上层层的绿荫渐渐变得稀疏,而此时前方的枝叶空隙间显现的,不再是天空的蓝色而是山峦的黛青色。
  一座巨大的山峰逐渐展现在他们眼前,如笔般突兀地直插云霄,令人难窥全貌,但显露出来的部分已是飞鸟难渡了。
  ‘山峰那面便是法谬卡的土地了。这索美维峰如你们所见,非常陡峭,几乎是直上直下,根本无法翻越。而除此外就是大片大片连木头都会被吞没的沼泽,隔开了法谬卡和凯曼,所以自古来两国都没有在这里驻兵巡防。’比尔道。
  ‘我是在索美维峰那一面的索美维村土生土长的,要不是小时候在山上游玩时偶然发现了一条穿透了山腹的山洞,也想不到原来居然是可以通到山的另一面去的。’
  他们说话间,一骑自前方疾驰向商队,正是商队安排在前头探路的精悍兵士。兵士翻身下马后便直奔佣兵团长鲁弗瑞马前。
  远远看见那兵士匆忙的行止,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艾里心头。
  ‘前方秘道出口二十里外,发现有法谬卡军队埋伏!所有下索美维峰的路都被包围了!’
  兵士向佣兵团长禀报从前方传来的惊人情报,令听到的人们都变了脸色。鲁弗瑞急问:‘敌军有无发现你们的行踪?’
  ‘没有!我们不敢惊动他们,小心撤回来先行回报。’鲁弗瑞神色稍缓,但眉头已紧紧皱到了一起。
  这日还只是正午时分,商队便觅地扎营,暂且驻扎下来。没多久,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商队。所有人都明白唯一的出路被封死对商队意味着什么,忧虑的阴影开始笼罩到商队中所有人头上。
  当天,一干上级佣兵领导和商队中心人物便聚集于议事大帐中商量了一宿,但仍然无法拟定可行的对策。随着时间的流逝,议事大帐外的许多人开始现出躁动不安。
  第二天一早,那些上层人物依然聚集在议事大帐商议。宽大的帐子中,围坐着鲁弗瑞、青叶、姬桑、菲欧拉等人,外层是一些随侍的仆从。
  心细些的仆从发现,原本一向有列席这类会议的里茨并不在其中。不过这也是当然的。他因对菲欧拉无礼之事受了鞭打和降职之罚后,团长并没有完全罢黜他,应该还是相当倚重他的能力,但为免激怒菲欧拉,自然不会让他与她碰面。
  大帐中心的火盆熊熊燃烧着,劈啪作响,帐中的人们却都不作声。众人已经枯坐大半天了,但谁也提不出好主意。商队唯一的去路已被封死,且按探子回报,敌人的兵力应在三千左右,任佣兵团这五百余人怎样骁勇善战也不可能完全抹消这数量上的巨大差距。
  就算一时不会落败,若与这些伏兵僵持下去,待惊动法谬卡后方大军便插翅难飞。这样的困境下,也难怪众人都还想不出好主意了。
  鲁弗瑞团长正想让大家先行散去,回去细思对策,却见随侍菲欧拉的那位胖大婶附在菲欧拉耳边说了些什么,便问道:‘菲欧拉小姐是否有建议呢?’
  ‘我们只是商人,对这些行军打仗的事一窍不通,也想不出好办法。’少女回答道,语调有些呆板,倒像是背出来的。‘但也许有人能帮得了我们。’
  等级之距在佣兵团中本不如正规军团那般森严,菲欧拉一说便有好几人同时抢着问是谁?青叶暗自揣度,难道她要举荐艾里吗?
  ‘身为商人,我们平时比较留意收集各地的情报。刚才红姨告诉我……’说到这,她索性转向红姨,‘你来说好了。’
  红姨一点头,站到前面道:‘距这数十里外应该有个叫做墨河的小镇。前些年我们曾听说,这附近村镇的人们要是遇上难解的麻烦,都会到墨河镇找一位智者帮忙决断。只要他经手,没有办不成的事。所以我想,不妨试试请他帮我们想办法?’
  在场的人多显出失望之色。一个小山村中的‘智者’能高明到哪里去呢?多半是那些蒙昧村夫没见过世面,将某个稍有些脑筋的人捧得太高了吧!
  鲁弗瑞本也有此念头,但左右尚无良策,这提议又没多大风险,试试也无妨,便道:‘也许真有些隐迹山林的高人也说不定,便试试看吧!只是务必小心行事,不能引起镇上守卫的注意,还须请那位智者守密。哪位愿意去拜访这位智者?’
  红姨又道:‘我倒是想推荐些人选。’
  虽然商队处境不妙,但饭还是人人要吃的,所以萝纱、埃夏仍是照常忙着准备饭菜。德鲁马又带着比尔躲到角落里教他功夫,所以艾里这回手上握的终于不是锄头,改握着一把柴刀在萝纱、埃夏身边帮忙劈柴。
  抬眼见远处议事大帐众人鱼贯而出,看来会议已散了,艾里正想着不知他们是否定下了决议,便见青叶向着自己这边走来。
  她早已恢复了男装打扮,挺得笔直的身板尽是男儿的精悍和跃然的活力。艾里忍不住找寻着与前夜惊鸿一瞥的婉约身段的相同之处。
  不过她这次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事?艾里有些紧张地看着她走向自己,呃,走过自己,在萝纱面前停下了脚步:‘鲁弗瑞团长请你和比尔晚饭后到他帐子一趟。也请代为转告比尔。’
  ‘我?’萝纱愕然。
  ‘要我们去请教那个智者?’
  鲁弗瑞的帐内,只有帐篷的主人、红姨、萝纱和比尔四人。鲁弗瑞将事情向二小解说完后,两人都跳了起来。
  ‘是的。红姨说的对,这次派去的人不需要高强的本领,反而是越平凡越好,你们三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会武的人,应该是商队中最合适的人选。’
  这里的三人,一个是胖得走路都喘的四十多岁的大婶,一个是土得掉渣的农家少年,还有一个在酒店做了两年女侍,确实是扮演路人甲乙丙的最佳人选。
  比尔瑟缩道:‘可我从没做过重要的事,又经常笨手笨脚的,我怕会坏了大家的事……’
  但这微弱的异议旋即被萝纱兴奋的话语完全盖过。‘太好了,放心吧!没问题的,这点小事罢了!’
  在商队的这些天来,每日所见的只有望不到边际的森林,所做的只是烧水煮饭,连魔法在艾里等人的严令禁止下也不能玩(也只有她会在‘魔法’之前用上‘玩’这个动词),实在早把她闷坏了,听到居然可以到有城镇的地方透透气,当然是喜出望外。
  见他们应允了,鲁弗瑞又交代道:‘此次法谬卡军会围堵在索美维峰外,恐怕真是商队中的奸细将消息泄了出去,只是幸而那奸细看来还不知道秘洞出口的确切所在,否则若被法谬卡军堵截在那秘洞中,咱们也只有束手就擒了。’
  鲁弗瑞的眉头拧成一团,十分困扰。‘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今天我已下令增强守卫,商队中所有人都要相互监视,以免再走漏消息。你们若是问到了方法,便直接向我回报。明白了吗?’
  见三人都点头应许,鲁弗瑞道:‘为免你们路上受猛兽袭击,我会抽派一个身手不错的佣兵护送。你们明天便出发吧!’
  ‘说你不引人注意?!’听了从鲁弗瑞处回来的萝纱解说这次的任务,艾里等人都是一脸骇异。
  埃夏叹道:‘千挑万选,却选到最糟的那个。造化弄人啊!’
  艾里更一把拉过萝纱低声道:‘绝对不能用魔法!不然商队真的前途渺茫了!’
  萝纱虽作暴怒状,却也听进了艾里的话。自八岁丧母后她便自己照顾自己,虽然性子纯真,还是明白自己的斤两,分得清事情轻重。
  ‘墨河镇?’稍放下心的艾里忽然想起他们刚才所说的目的地,觉得有些耳熟,想了一想拍手道:‘墨河镇!那不是你母亲以前出身的地方吗?’
  ‘咦?’知道萝纱身份的埃夏、德鲁马都好奇地靠过去。
  ‘我记得十年前曾听人说过,她是生下你后才到拉寇迪的,之前都生活在位于凯曼东南方山脚下一个叫墨河的小镇,看来可能真的是你要去的那个镇子了!’
  ‘真的吗?’萝纱更是乐上了天,在帐中蹦来跳去,乐个没完。
  一直希望能更了解母亲,却没想到能有机会到母亲出身的地方去看看,也许还在那能遇上看着母亲长大的乡邻,知道母亲更多的事。
  见她这般模样,不明就里的红姨、比尔都莫名其妙,艾里便掐头去尾地解释说她是因为亡母的故乡正是墨河,可以顺道看看才如此兴奋。
  红姨笑道:‘既然如此,反正这趟并不需我们出力,应该比较闲,在墨河抽空问问你母亲的事,或是到故居看看也不妨事。’萝纱更是笑颜逐开。
  忽然小姑娘想起了什么,拉着艾里走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差点忘了,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个?’
  艾里倒是奇怪了,这整日都在烧火做饭的小丫头会有什么消息?‘先说坏消息吧。’
  ‘刚才鲁弗瑞团长告诉我们,为防奸细外传消息,明天起商队中所有人都得相互监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青叶明天起应该会看得你死死的。艾里大叔,你有得受了!’
  想到那晚青叶临去时,那如火焰般不驯的眼神,艾里的头隐隐作痛。抱着一丝希望,他又问道:‘那好消息呢?’
  少女眨眨眼:‘能和那样一位大美人朝夕相对,这不是无数男人的梦想吗?你的艳福不浅喔!’艾里为之气结。
  再美丽的脸,要是老面无表情地对着自己,也是件难受的事!
  在被青叶用老蛇盯青蛙的眼神盯了一上午后,浑身不自在的艾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清晨萝纱走后艾里便接替了她的工作,被炊事班那群女孩子们差来守在火边烧水,而青叶便也待在水锅旁直到现在。
  德鲁马和埃夏本来还陪着自己,后来也招架不住,乱没义气地逃之夭夭了。
  艾里霍然起身,青叶也站了起来。‘上哪儿?’
  ‘出恭、如厕、五谷回圈。你也要跟去吗?’
  青叶脸一红,啐了一口,自然没跟上去。纵然她扮的男人再像,有些事还是不方便做的。
  艾里走到灌木丛中,见好不容易摆脱了她的视线,便想转手开溜。可还没走两步,脚上一紧,已被灌木间的杂草牢牢缠住。
  知道这是青叶的拿手好戏,他只得放弃这徒劳的努力,解决完问题回到原处。
  ‘我知道我很英俊啦,但你这样盯着我,我偶尔也会不好意思啊!所以啦,能不能劳驾您偶尔也欣赏欣赏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树?’左右无事,他便试试以语言说服。不过青叶还是毫无反应,看来也是没用了。
  艾里大大叹了口气,仰躺在地放松全身。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不能改变青叶,那只得改变自己了。管他有没有人瞪着我呢?反正天蓝、云白、树绿、冬天的太阳晒在身上温暖、风儿吹在身上柔和,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呼……嘶……呼……嘶……
  太过放松的结果,他睡着了。
  青叶狐疑地盯着眼前呼呼大睡的男人。这个人,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明知身边还有一个怀有敌意的人还能睡得这么死!他是太过自信还是没神经?前日只用一招便击败自己的人,真的就是这个睡得一脸幸福,口水都快滴下来了的家伙吗?
  正午的阳光在他的发上耀出炫目的光泽,好像是他的金发将所有阳光都吸纳了进去,又发射出十倍的光芒。
  惊觉自己的手竟然抚向他的头发,想摸摸那是不是也有着阳光的温暖,青叶赶紧住了手。
  手掌转而向下移动,虚悬在艾里的脖颈上。虽然没有直接碰触,但仍可以感到体温的热度,他的生命能量就在这距自己手掌不足一寸的肌肤下跃动着。
  呼呼大睡的他毫无防备,只要自己掌力一吐,这充满生命力的温暖躯体立刻就会变成僵硬冰冷的尸体。
  这想法无疑极有诱惑力,但想到没拿到他的把柄就在商队中无故杀人,对自己也无益,青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她移开了视线,收回手抱住膝头想自己的事。
  还是‘青红黑白’中的青叶的时候,白星是严师,教导着自己和红睛、黑土三人。
  他再三告诫过:‘能完全相信的只有自己,对任何人都要有戒心才能活得长久。’
  这句话后来也确实救过自己好几次。于是对任何人都抱有戒心已经成为习惯了。待在法谬卡后宫的这六年,宫廷中虽遍布侍卫,自己却愈发不能安心。身边如果有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睡着的。
  若是法谬卡王留宿,便只能睁着眼睛数着帷幔的流苏到天明。从来不曾想过,会有像眼前这人一样随随便便、毫无高手风范可言的武者存在。
  这样痞痞塌塌的家伙,实在想不出他为了什么而发奋的样子。但修行之道并无捷径,是什么支撑他练出一身本领呢?
  于是试探地伸手推推他的肩膀,见他开始清醒过来,她问出了疑问。
  ‘没有什么信念啊!随便练练而已!’敷衍的成分很明显。醒过来的艾里立时想起了还在火上的水锅,怪叫着扑过去一看,赶忙手忙脚乱地往快烧干的锅子里添水。然后才吁了口气庆幸道:‘幸好锅子没烧坏,不然炊事班那群丫头们非唠叨死我不可!’
  ‘我就是被这种人打败?!被这种什么信念也没有,只是随便练练的家伙一招打败?’
  输给这种为了一锅水忙成一团的家伙?青叶深深吐出一口气,勉强牵动嘴角,‘也许……是我的本事太差,以前不过是只井底蛙而已。我居然还想靠这个闯出名堂……’
  察觉她语气不对,艾里陪笑着安慰:‘呃……你别乱想啊,你的本领算是很不错的了。我的功夫其实很好的,一向难逢敌手啊!败给我没大不了的!’
  这算什么啊!为了安慰敌人,居然还得自吹自擂?!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心中虽然大叫诡异,但艾里嘴里还是继续安慰着:‘也不算是随便练练啦,以前我曾经练武成狂,这十年来虽然没那么夸张了,还是一直挺喜欢练武的。功夫好是应该的啦……但不算是有什么信念吧,只是单纯因为喜欢学便学了。’
  ‘只是因为喜欢?’她低声重覆。不是为了得到,只是出于本心去做自己想做的,这是她这些年从未尝试过的生活方式。
  对过去的信念从未动摇的她,回想起艾里片刻前那闲适的睡态,不禁对这种生活起了一丝向往。
  艾里没想到打个盹醒来,青叶的态度竟有些不同,虽然莫名其妙,总比原先的冰冷好过太多。
  若是与这样的她谈谈天而不是冷眼相对,倒真如萝纱所说算是艳福了。正想诱她多说些话,却听得无数脚步声远远响了起来。
  循声看去,只见菲欧拉一脸不知所措地呆站在远处,身边围拢了一大堆人,正争相向她大献殷勤,但菲欧拉的眼光四处游移,显然并不喜欢这状况,只是不知如何脱身。
  看来应是红姨走后无人护驾,那些献殷勤的佣兵们便像蜜蜂见了蜜一样越围越多。
  落难中的美少女蓦然与艾里目光交会,眼睛顿时一亮,随即便如迷路的孩子见到亲人般,奋力排开众人向艾里这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含着泪光的盈盈大眼好不楚楚可怜!可后头的佣兵们自然紧追不舍,不过人数太多之下众人互相推挤、各扯后腿,一时倒没追上拼命奔跑的少女,只在她身后形成了长长一串尾巴,卷起了半天尘土。
  如闷雷般的脚步声夹杂着呼唤声、哀叫声,声势煞是惊人!
  眼看菲欧拉越来越接近自己,一时也被那声势吓到的艾里一手挡在身前大叫着:‘别过来啊!’
  开玩笑!这股万马奔腾般的势头,本事再厉害都会被踩扁!
  可慌乱的菲欧拉哪里理会他?她本是如孩子般的心性,此时红姨不在,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早被那一大群人吓着了。
  直至见到艾里,记起他曾救过自己便大起依赖之心,直将他视作自己的保护伞,当下迳自躲到他背后畏缩地看着蜂拥而至的大队佣兵,身子抖得像雨中的小鸟,让这位脸色都变了的大叔替自己出头。
  眼见那串尾巴赶了上来,艾里急中生智,甩手抽出团长‘御赐’的锄头,勾起水锅的把手顺势向众人身前圆圆一抡。
  畏惧锅子的热度,前排的人死命煞住脚步,后头的人便也无法上前,更有不少跌成一堆,人群一时都被挡在了艾里三尺之外。
  艾里还来不及擦擦大汗,身后的青叶走上前朗声道:‘团长严令,不得对商人无礼。你们都昏头了吗?!’声音并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仪。
  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是不需靠音量来显示权威的。她在宫中多年,早已有了这股贵气。
  那些佣兵被她迎头一斥,发热的脑子开始冷却。有里茨的前车之鉴,他们本也知道不可对菲欧拉失礼,只是刚才人越挤越多,争挤下局面便失控了。此时有青叶挡着,众人不敢放肆,不多时便都乖乖散去。
  艾里呼出口气,心道幸亏青叶处理得宜,不然这么多人自己如何招架得住?回头见菲欧拉仍抱着自己的手臂抖得筛糠似的,看来是被吓坏了,一双大眼木愣愣地呆视着前方好不可怜。
  他只得低着腰,弓着膝,以与高大外形全然不相称的温言软语安抚她。青叶在一旁只是冷笑不已。
  哄了半晌,菲欧拉才恢复过来,放开艾里微一躬身:‘多谢……嗯,多谢……’因为还不知道艾里的名字而说不下去。
  ‘艾里,我叫艾里。’
  道过谢后,菲欧拉也向青叶一点头:‘也谢谢你了,青叶。’虽是恢复了常态,但她一只手仍是揪着艾里衣角不放,艾里挣了几下她也不放手,他也只有无奈地笑笑了。
  但当眼光落到一旁的青叶面上时,还未完全浮出的笑容又被凝结了。
  见菲欧拉亲近艾里,显然对他的好感越来越深,青叶的面色黑得跟锅底似的,又摆出了原先那副冷口冷面。
  闹了半天,又回到原地啊!看着死黏在身边的菲欧拉,艾里可以预见这样的局面还将在红姨萝纱她们回来前持续下去。
  虽然萝纱她们刚走了一个上午,他已经开始想念她们了。非常想念!
  萝纱!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下期预告~
  为得绯羽商社青睐,竞相表现、几乎争破头的众佣兵中,谁是最后赢家?而事实真相究竟是……?
  拥有特异能力的杀手终于登场!他们到底具有何等能力?异能术士对所有魔法师和战士来说都是头疼的存在,与他们交手的艾里该怎么办?
  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的出境之行即将结束,所有的事水落石出;所有的人,也将找到自己的方向。在这小小一隅外的广阔天地,巨变以不可阻挡之势持续进行。
 
 
 
 
只看该作者 33楼 发表于: 2007-10-27
~人物介绍~
 
  艾 里:故事主角。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是十年前封印了魔王的五英雄之一,但自封魔之战后便飘然隐逸。现在总是为了路痴、贫穷而困扰。落魄万分的他已令人完全无法联想到十年前的翩翩风度。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于封魔之战。生前是凯曼王国魔法工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于日正七年凯曼的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间,目前因为某种不明原因听命于凯曼王。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单纯活泼,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常偷懒地运用魔法做家务,但往往事与愿违,越做越忙。虽然看来平凡,却有着特殊的身世。目前跟随艾里逃难中。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上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现在跟随艾里旅行,以借此增加历练。
  埃 夏:艾里修炼中的弟子。平民出身的普通少年,善厨艺。目前跟随艾里等人一起旅行。不过不大买师父的帐,时时对其冷嘲热讽。
  诤君.杰伊.德.古特拉谢.吉尼奥:凯曼贵族家族之长,继承明仁王这一代的‘诤君’名号。拜倒在爱琳娜的石榴裙下。
  维洛雷姆:身份不明之流浪魔术师,魔法能力超过其二三流的魔术水准甚多。偶然结识萝纱后便有意无意地跟随其后。
  比 尔:艾里等人在佣兵团所结识,农家出身的少年,为早日回乡而冒险参加了佣兵团。个性懦弱畏缩,常受其他佣兵欺侮。
  青 叶:潜逃出宫的法谬卡王妃,曾是法谬卡杀手集团‘青红黑白’中一员。希望加入绯羽商社,以摆脱过去生活而女扮男装加入佣兵团。
  黑 岩:法谬卡杀手集团‘青红黑白’中一员,拥有石化皮肤的异能。
  红 镜:法谬卡杀手集团‘青红黑白’中一员,拥有感知他人心意的异能。
  白 星:法谬卡杀手集团‘青红黑白’之领袖,能力不明,青叶、黑岩、红镜皆出自其调教。
  姬 桑:试图穿越凯曼边境的商队的召集人。
  菲欧拉:对人心十分敏感的少女,传言中绯羽商社的重要人物。
  红 姨:随侍菲欧拉身侧的中年胖大婶。
 
 
 
 
第一章 ~万金一计~
 
  某人整日哀嚎着盼望萝纱他们早日回来之时,身在数十里外的萝纱等人感应不到他的半分痛苦,心情反而好得很。
  墨河镇一带是魔翼山脉的周边,遇上厉害角色的机会跟中大奖相差无几。鲁弗瑞团长调拨来保护的佣兵并没派上用场,萝纱他们一路上连只小兔子都没碰上便到了墨河镇。
  进镇也很顺利,镇上守卫虽对那个身形壮硕的佣兵盘问了几句,但红姨称自己等人是外出游历的一家人,那汉子是雇来的侍从,守卫们便不再多问。
  ‘快点去那边看看嘛!那边好像很好玩!’
  ‘等、等一下,我想再看看。大弟最喜欢这种小刀小剑了!啊,啊!还有这个,二妹十三了,是喜欢打扮的年纪了,一定喜欢这把梳子……’
  踩在墨河的土地上,萝纱东瞄瞄西看看,脚蹬个不停,恨不得马上就逛遍全镇,而一向靦腆的比尔也像换了个人似的,踏入集市后便在各个摊头挪不动脚了。
  他进商队时比较仓促,不及买齐带回家的礼物,此时自然抓住机会大买特买。
  红姨见两个孩子心不在焉的样子,提议干脆分头行事。随行护卫的佣兵原本不赞同,但她坚持众人聚在一起目标过大,行事反而不方便。
  红姨看来和气好商量,但庞大的身躯向人靠近时的气势也不是盖的,在这股压力下,似乎总会让人不自觉中按她的想法去做。
  被她叽叽呱呱一阵炮轰后,那位大叔就再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了。
  约好傍晚时分在镇口酒馆会合后,三人便分道扬镳。比尔自个儿逛市集,萝纱去寻访母亲的故旧,而红姨则去打听智者的居所。
  与同伴分手后,萝纱一时倒没想好该往哪儿去,便随意在街上逛逛,看看镇上的景色。
  这墨河镇虽不大,倒是相当繁荣,街道整洁干净,石砖砌成的屋舍简朴中透着雅致。
  街上行走的人们想来都是相熟的街坊邻里,见了面都会微笑地聊个几句。而因为女神故居在这里,不时有游客来此游览,所以墨河镇民们见惯生人,也不会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生面孔,让人觉得很自在。
  小镇上方盘旋的鸟群,不时在青石路面上掠过一闪而逝的影子,舒缓的鸟鸣声为小镇更增几分悠然。在这里,似乎连空气都特别的温和澄澈。
  知道母亲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和宁静的地方长大的,萝纱不由得笑了起来,觉得好像又靠近了母亲一步。
  正在遐想着也许二十多年前的这样一个午后,母亲便和自己踩在同样一条街道上,街边人潮传来的喧哗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到底是少年心性,她也挤过去凑热闹。
  人群中,原来是一位年轻的魔术师正在表演。魔术师与魔法师虽然听起来差不多,却大不相同。
  魔法师是藉着操控魔法精灵来施展魔法;魔术师所表演的只是一些用小技俩瞒过人们眼睛的把戏,能力实与常人无异。因此魔法师受人们所敬畏,而魔术师的地位只与歌伎、舞者之类的艺人无异。
  场中表演的魔术师看来不过二十出头,身上的长袍层层叠叠地打着好些补丁,又是只身一人,并没有魔术师身边常见的美女搭档,颇有些寒酸相,不过轮廓分明的相貌倒是相当出众,又是笑容满面,颇为讨喜。
  他正将张纸牌在手中转来转去,一时变出一叠,挥挥手消失不见,反手一甩又抖出一叠。
  虽只是普通的小把戏,但他的表情活泼多变,时而作神秘状,纸牌消失时又故作着急迷惑状,倒也生动有趣,被吸引来的观众不时被他逗乐,萝纱也看得笑颜逐开。
  魔术师眼光转动间,留意到人群中这小姑娘笑得最是灿烂,便收了那副牌,从行囊中摸出一顶礼帽,先持帽向萝纱一躬身:‘能让这么可爱的小姐绽放笑容,是维洛雷姆的荣幸。’
  那人抬起头来,萝纱便在近处和他打了个照面。见他的眸子竟是一蓝一灰,令他在俊逸之外又添了几分邪魅之色,她的心跳一时也略为加速。
  年轻的魔术师便一边用那少见的金银妖瞳向众人放电,一边向萝纱笑道:‘这么可爱的小姐,自然应该配上最美的鲜花。’
  说着便伸手在帽中掏着什么。知道这是艺人的噱头,萝纱吃吃而笑,等着他变出花来。
  当那只手抽出来时,众人看到的却不是花而是一束草,魔术师自己也是一呆,笑道:‘失手!失手!’又伸手进帽中掏摸。
  这回摸出根烂草绳来。
  年轻,且可以初步判定水准是二流以下的魔术师也不着急,向萝纱抱歉地笑笑后继续在帽中努力。
  大摸特摸之后,树枝、鸽子、白兔之类会动的、不会动的东西在地上摆了一堆,就是不见一朵花。
  最后一次还从帽中揪了支角出来,下面更连着一大片黄不黄、绿不绿,覆著有如蛇鳞般硬甲的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魔兽!魔术师见势不对,赶忙将它又按了回去。
  观众先前只道是他故意耍的噱头,还喝采不止,后来嘘声笑声便渐渐大起来。
  也亏得那魔术师好厚面皮,仍是笑嘻嘻地丝毫不见窘迫,扫向观众的眼光坦然得令人分不清谁才是这场蹩脚戏的主角。
  ……也许,是他早已习惯被人喝倒采的场面了吧。
  萝纱却开始觉得不对劲。魔术师所变出的东西都是自己准备好的道具,怎会如他这样弄出些草绳、树枝之类不知所谓的垃圾呢?
  她好奇心起,细查之下,竟发现从魔术师的帽中隐隐发散出魔法波动!
  她对魔法波动虽不如艾里敏感,但对魔法精灵似乎先天就有着超乎常人的感受性,凝神注意便可以察觉魔法波动的存在。
  但虽然感觉到魔法的存在,她还是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
  魔法波动的唯一解释,就是他在帽中做出小小的位移之门以取得别处之物。要将位移之门控制得这么小,又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个魔法看似简单,却有很高难度,至少是中级以上的魔法师才有这种能力。
  但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用真正的魔法来表演不入流的魔术,呃,还经常失败,甘心受人嘲笑的魔法师呢?
  ……虽想不透,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大哥,绝对是个有趣的家伙!
  尽管不明原委,萝纱已对这位奇特的魔术师颇有好感。不想见他继续为难,略一思忖后她上前捡起魔术师一开始变出的那束草,爽朗笑道:
  ‘鲜花是送给美女的,我这样的小姑娘送草就好啦!’
  那魔术师眸光一闪,面上现出些讶异,随即洒脱地笑笑,向萝纱略一点头表示领了她这份情,也不多啰嗦什么便继续他的表演。
  见这人行事干脆,不多费唇舌道谢而是有份心照的默契,萝纱对他更增好感。
  看够了热闹,她便从人群中退出来,继续去逛街。没走几步,人群推挤下萝纱的手臂擦到一个小贩挑着的担子,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几滴血滴在地上。
  小贩连声道歉,萝纱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兴致高昂地继续寻访母亲的故旧去了。
  这件小事激起的涟漪很快便平息了,墨河镇的小街恢复了原有的景象。
  流浪艺人仍在进行着二三流的表演,人们仍在悠闲地消磨时间,享受这冬日的暖阳,一切都安宁得似乎连时间都停下了脚步。
  过了一顿饭时间,那位半吊子魔术师的表演终于到了尾声。
  虽然纰漏连连,技术实在难称高明,不过认真的态度还算可嘉,善良的镇民还是向魔术师的帽子中扔了不少钱币。
  观众散去后,不入流的魔术师笑眯眯地收集着地上零落的钱币,然而阳光般的笑意在他的眼光停驻于地上几点干涸的血痕时慢慢凝固了。
  随便将钱币收入囊中,年轻人踱了过去,弯下腰,纤长的手指轻轻抹过地上的血痕。
  低头看看指尖上晕开的,隐藏在红艳下的一抹深蓝,片刻后他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仍然是原先那种似乎毫无心机的亲和笑容。
  ‘看来……会很好玩哪!’
  低语声消失在午后的轻风中,他终于抬头,看着萝纱离去方向的金银妖瞳,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大名鼎鼎的修雅·艾美拉的故居自然不难找,萝纱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便看到了那被修整得宁馨幽雅的院落,也看见了院门上挂着的 ”御赐护国女神故居“的牌匾。通过门廊,可以看见几个王国公职人员在院中走动。
  萝纱立时明白,这里不过又是一处王国为了塑造护国女神形象而打造出来的地方,母亲遗留的气息早被破坏殆尽了,心中一阵失望。
  不想在这样的地方浪费时间,她转身离开,却和一位住在附近的老人搭上话聊了起来。当然,谈的是修雅的事。
  年过六旬的老翁可以说是看着修雅长大的,萝纱相信,从他口中得知的修雅应该比那堂皇的故居塑造出来的修雅真实得多。
  ‘修雅?当然记得啦,那个艾美拉家的小妮子!六岁就是让所有大人笑着骂个不停的淘气鬼,七岁懂得割我家的蜂蜜去逗山上的熊瞎子,八岁已经是镇里的孩子王,带着一帮小鬼玩疯了!看她玩闹的那个劲头,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很有趣,都是她最好的玩具!这种女娃再过三十年都不会忘。’
  虽然不相信王室塑造出来的母亲,可老人口中的这个版本也未免落差太大了吧!
  看着黑发少女那与曾令自己头疼不已的女孩,有着几分神似的容颜露出错愕的表情,老人带着扳回一城般的得意,笑了起来。
  ‘呃,等一下。我们在说的是那个护国女神修雅吗?’虽然萝纱痛恨什么‘护国女神’的名号,这时也不得不搬出来求证一下。
  ‘我们住在山里的人,不知道外头人说的什么女神不女神。’
  老人的笑容变得温和︰‘修雅对我们墨河镇来说,是颗最珍贵的宝石。’
  ‘也许是因为过了嬉戏的年纪,长大后的她不再那么爱捣蛋了,却还是那样热爱着身边的一切事物,不吝用她的魔法帮助任何人。靠近她身边,总可以感到平和温暖,让人忍不住想微笑。从这点来说,她确实像是女神。当年,镇上不知多少小伙子在想着这朵花,却都觉得与其说修雅将属于他们中某一人,更像是属于全墨河镇的瑰宝,结果一直没人敢对她有所表示。’
  ‘修雅十七岁时,有天从山上带回来了个长得满俊的迷路外乡人,后来那叫罗尔的年轻人住了下来。才过了一年,罗尔便娶了修雅。呵呵!’
  想起了有趣的往事,老人张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了。
  ‘婚礼上,伤心的小伙子们问她为什么偏偏选择了那外乡人,她却回答,因为镇上没有一个男孩子喜欢她,只有罗尔热情追求她,嫁他自然是理所当然了。那些男孩子们差点没后悔死!’
  罗尔……是父亲?萝纱愈发目瞪口呆,除了因为知道了父亲的名字,也为了母亲这段近乎误会的罗曼史。
  ‘修雅结婚后,除了那些嫉妒的孩子偶尔和罗尔斗上几句嘴,一切都仍像从前一样平静美好。他们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直到有一天,罗尔上山打猎,再也没回来。修雅在山上疯了般地找,都没发现罗尔的踪迹。短短几个月,她瘦了一大圈,镇上最美丽的花朵一下子憔悴了。’
  ‘直到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才不得不停止寻找,休养身体。就这样半年多过去了,她生下了一个女婴,也渐渐接受了丈夫不会再回来的事实。虽然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伤痛似乎已经过去,但我总觉得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什么已经改变了。每当看着她抱着小孩,静静坐在门廊边望着镇门的方向,连老被老伴说是木头的我心里都一阵发涩。’
  ‘后来,也许是不想触景生情,她接受了帝都魔法公会的邀请,抱着繦褓中的女儿孤身到拉寇迪研修魔法,却再也没有回到这个镇上来……’
  萝纱明白了。对于这镇上的人而言,修雅不是什么万人景仰的女神,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魔法大师,她只是一个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欢笑、在这里恋爱、在这里经历了人生给她的悲欢离合的女孩罢了。
  相比国王宣扬的那个满心忠义的‘护国女神’,萝纱更喜欢这个版本的修雅。
  只为了对王室的忠心,就可以抛下所有的情感和亲友选择死亡,那不是崇高只是无情,不过是个为王家效力的机械罢了。发觉自己对王室好像越来越不以为然,她却无意纠正。
  ‘老头你又在胡说八道了!’蓦地一声怒斥打断了老人的话。
  几个看服色应该是看守那‘御赐护国女神故居’的守卫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再在外头乱造女神的谣,老子非逮你进牢房不可!’
  王国倾力将修雅·艾美拉塑造成圣洁慈爱的神,自然容不得人宣扬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她。
  这老头年纪大了,常常不理他们的命令向观光客啰嗦当年的事,早让这些守卫看得老大不顺眼了。
  ‘干什么嘛……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这年头,说实话都犯法啊?’
  老人絮絮叨叨地不平着,却被守卫狠狠推了一把︰‘老东西……’
  未及出口的污言秽语,在看到满天灿烂星光时缩了回去。好漂亮啊!等等,不对啊……星光?!现在不是白天吗?
  可惜还来不及探究这难以解释的天文现象,满天星光便转为一片黑暗。
  几个守卫身子一阵摇晃后纷纷栽倒在地。场中只剩下颤巍巍的老人呆望着气呼呼的萝纱。
  ‘过分!怎么这么大人了还不懂得尊重老人家!’
  萝纱本来看这些专门给修雅塑造‘完美’形象的人就一肚子火了,现在他们的行为更是火上浇油。
  当年在课堂上怎么练也学不好的‘风石压’,愤慨下莫名其妙便使得这么顺溜,风结集成的无形硬块敲在这些人头上,效果跟用石头砸差不多。
  消了火气后,她才猛然记起艾里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不可用魔法’的禁令。
  ‘嗯……不知者不罪嘛!只要艾里他不知道就不会来责怪我了。’
  给古代贤哲的名言加上了新注解,萝纱胡乱安慰自己。抬眼见老人古怪的眼神,萝纱暗道糟糕!
  那些昏过去的家伙刚才根本没看清自己,应该没什么关系,可这位老人全看到了啊!
  老人忽然转身走开,边走边叹道:‘哎,年纪大了,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眼也花得看不清了,事情也老记不住……’
  朝着老人的背影说了声谢谢,小姑娘赶紧溜之大吉。
  一心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的她,并没有发现目睹刚才那一幕的,并不只有自己和老人。而此事对她未来产生的影响,是此时的萝纱完全预料不到的。
  傍晚,萝纱与红姨等人会合后一同前去拜访那位智者。照顾智者纪贝姆的,是曾受过他恩惠的村人。
  村人问明他们的来意后便请他们在门外等候,由他进屋通传纪贝姆。
  片刻后,紧闭的门终于开了,那位村人探头道:‘客人们请进,先生在厅里候着。’众人便鱼贯而入。
  红姨行商多年,见识远非萝纱、比尔等人可比,进门后略一打量,便觉院内的气象格局竟与院外看起来的平易大不相同。
  虽是寻常不过的乌瓦白墙,但院中一草一木,家俱摆设,看似漫不经心中却隐隐透出刀剑般的森然之气。
  房舍乃是极能体现主人胸怀气度的所在,由此看来,这位智者确实非一般村夫所能及。
  回想起今天打听到的情报,这位叫纪贝姆的智者自九年前来到这镇子定居下来,后来偶然排解了乡里纠纷而渐渐有了名望,仅在短短一年间便得到了附近村镇人们的推崇,更有受其恩惠的村人主动为其修建屋舍并服侍他。
  之后他便很少在人前露面,看来性子有些冷僻,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地位,现在村人遇到什么纠纷、难题,都会信服他的决断,他可以说是附近乡镇实际上的领主。
  原本来找这位智者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也许这位纪贝姆果真并非寻常人物!踏入厅门前,红姨开始对这次的任务增添了些信心。
  厅内简单的摆设令人一目了然,却并不见人影,只在正中垂着一副长长的竹帘,隐约勾画出一个人影。看来主人并不想和人面对。
  跟随红姨的佣兵哼了一声,看不顺眼一个乡下人摆这么大排场,被红姨瞄了一眼后才收敛下来。
  帘后传来话声请众人落座,声音略带沙哑,听起来年纪已不轻了。
  双方自我介绍后,帘幕后的人便问道:‘客人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请教?’他的话听来谦和平淡,但一句也不解释为何不让客人见到面,在有礼中显出强势。
  ‘早闻先生的大名,今天冒昧造访,便是想借重先生的智慧帮我们摆脱困境。’
  为人出谋划策本是纪贝姆吃饭的营生,红姨既然开门见山点明来意,双方便不再客套开始细谈。
  接下来,红姨留心不泄漏真实情况,一张利嘴谨慎地遣词用句,以‘强盗’代指阻挡商队去路的法谬卡军,向纪贝姆大致说明商队面临的困境。
  只听了几句,萝纱便掩着嘴巴悄悄打起了哈欠。这些大人曲里拐弯的说话方式,听着实在很累!就在她恹恹欲睡时,帘幕后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唤回她的注意力。
  ‘客人无需再说了。’红姨还未将事情说出一半,便被打断了。
  ‘纪贝姆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平日调解的只是村人们的小小纷争,而客人要的,却是对抗万千兵马的方法。纪贝姆不才,对此实在无能为力。’
  他的话听来头头是道,但红姨却能肯定这是推托之辞。
  自己尚未将事情说清,他已推断出商队敌人的真实身份,便出口打断不再倾听详情,应是不愿为了陌生人而牵扯进与国家军队的纠葛吧。
  毕竟,以一介平民而言,那是太过麻烦而危险的事。
  但愈是这样,红姨愈发肯定他能想得出商队需要的求生之策,只是自己还没有提出能打动他去想的代价而已。
  ‘不瞒先生,商队现在是束手无策。我们行商之人,为的只是更好的生活,实在是最贪生怕死的。如果先生能有助我们脱出困境之策,我们这些商人愿意以万枚金币相谢……’
  就算是在大都市过最奢华的生活,万枚金币也足够应付两三年了,实在是令人心动的数目。
  听闻这钜额的酬劳,帘幕后的身影看来没有什么动摇,萝纱却差点滑下椅子。一万枚金币耶!要是这话是对着爱琳娜姐姐说的,大概她拔光了那一头红发也会拼命想出点子吧!
  帘幕后的人静默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在考虑红姨的条件。
  厅中众人屏息以待,萝纱却觉得脸上隐隐有些发麻,似乎自己刚才的骚动引起了帘幕后的那人的注意,有道锐利的视线在自己脸上逡巡。她试图探究,但密密的竹帘隔绝了一切。
  ‘可以请问这位小姐的芳名吗?’片刻后纪贝姆的发问,证明了她的感觉无误。
  ‘我叫萝纱·凯因。’
  ‘萝纱小姐也是商队的人么?’
  ‘是的。’
  ‘请靠近竹帘些,行吗?’
  萝纱疑惑地走近帘幕。隔着细密的竹条,她感到那股视线愈发锐利地审视着自己。
  ‘有血腥味,受过伤?’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萝纱暗自咋舌,卷起衣袖露出臂上的伤口︰‘是啊,今天逛街时不小心被小贩的担子刮破了。先生的鼻子真比……真比什么都灵……’
  失礼的说法也差点冲口而出,在场的人都听得出她的原话应是什么,脸色都有些尴尬,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帘幕后的人倒不以为忤,仍是温和地问道:‘在镇上逛了许久吗?’
  看着小女孩高兴地点头,他又道:‘看来墨河镇对你来说是个有趣的地方!’
  ‘是啊。我过世的母亲也是这里的人,这是我第一次回来看看呢!’
  想到今天的收获,萝纱放松地笑起来。那股视线似乎仍定在自己脸上,但她却没有觉得不自在。片刻后,她听见帘后微微的气息声,那老者似乎也笑了。
  ‘好吧。请将你们的情况说得详细些,纪贝姆愿尽绵薄之力。’
  同意帮忙了?一万枚金币果然有效果!
  开始接着往下讲述商队情况的同时,红姨有一丝疑惑。让纪贝姆改变主意的,并不像是自己提出的高额酬劳,倒像是萝纱的话。但这只是女人的直觉罢了。
  第二天,萝纱等人再度穿行于魔翼山脉的密林间。
  这一趟三人可说是各有斩获。萝纱得知母亲的事,比尔身上多了一个装满礼物的包袱,而红姨怀中则揣着纪贝姆交与的信函。
  昨天纪贝姆听完商队的状况,片刻便从竹帘后将这封短信交与他们,又道:‘我在信中已写下了能助你们脱困的大致方法,你们的首领应能因应情势采取最适宜的行动。’
  ‘多谢先生了。’
  虽看不见信函内容,但红姨决定相信他。将信函纳入怀中后,她将万枚金币的飞票递给帘后之人。
  那是半月后大陆各大银庄都可兑现的飞票,若是届时开票人的财货未因物主的死亡等重大事件而遭冻结清算,他便能随时提取。
  至此银货两讫,此行任务圆满达成,于是他们今天便心情愉快地踏上了归程。
  虽仍是原先密不见顶的莽林,走起来却轻快多了。然而才到中午,走在前头的萝纱便突然缓下脚步。从她警戒的神情看来,这并不是出于疲累。
  对于危险,萝纱有着近乎野兽般灵敏的感觉。常人往往被烦杂的心绪淹没身体本能的感觉,心灵明澈的她却能注意到。而对天地间无所不在的魔法精灵超乎寻常的敏感,也能警告她周围环境的异样。
  此刻便有一股异样感攫住了她,甚至令她的脖子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萝纱怎么了?’比尔不解地催促,却被红姨以手势制止。。
  从表面上还看不出什么异状,但山林中依然流动着的微风,却隐隐有着危险的躁动。
  萝纱左右四顾,等待着危险源头的出现。被她的凝重神情所慑,另三人也四下打量。
  风猛然大了起来,让众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而就在这一瞬间,一头白色的魔兽出现在他们视线内。
  细白的长毛随风卷动,被树荫间泄下的阳光照到的毛发耀出妖异的森蓝光泽;而更妖异的,是瞪着众人的那双如灯火般闪动光芒的深蓝兽眼。长毛间龇露着的尖锐獠牙和额部金色的尖角,都在满怀敌意地威胁着眼前的异族。
  ‘该死……真中大奖了!’红姨喃喃自语。这可是难得一见,也最好不要碰见的獬猞王啊!
  ‘好……’看到魔兽,萝纱一时也呆住了,随即高呼一声--不是惊呼而是欢呼,扑上前去。
  ‘好可爱!’这不就是她梦想中的宠物吗?虽然尖牙和瞪人的圆眼好像有点凶,但摆在这不到人膝盖高,毛绒绒的小身子上,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片刻前的警惕早抛到九霄云外,她飞奔过去想抱抱它。红姨来不及拉住她,更来不及告诉她这小狗狗般可爱小兽的大来头。
  獬猞王--传说中的魔兽,不,应该说是神兽。据《神幻奇物考》上的记载,它是众神迁居神界后遗落在人界的珍兽,能御使风之神力,有很强的战斗力。因角能御风、皮毛是御寒奇宝而受世人觊觎,渐渐獬猞王对一切异类都有很高的敌意。
  踏入它势力范围的动物都会被它撕为碎片,是极危险的异兽。自古来极少听闻有人能生擒或收服它,在它快逾闪电的攻击之下,死亡者却是不计其数。
  也许,这毫无戒心地跑过去的女孩就是下一个。
 
 
 
 
只看该作者 34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二章 ~萍水再相逢~
 
  随着萝纱的靠近,獬猞王弓起背,颈毛倒竖,神情愈发凶暴,猛然化作一团白光直扑萝纱面门!
  后方各人大声惊呼,但红姨、比尔不谙武技,根本无力救人,那个佣兵也只是张大了口呆看着。也怪不得他,原本团长派他来对付的不过是山猫之类的猛兽,这种程度的神兽早就超过他的能力范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树丛中跳出一条人影挡在少女身前。獬猞王那恶狠狠的扑击被这人以手臂挡了下来。
  ‘好痛~~’‘好可爱~~’两句语气截然相反的喊声同时响起。
  原本不忍看萝纱受伤而闭上眼的红姨、比尔等人定睛一看,一个流浪艺人打扮的年轻人挺立萝纱身前,为她挡下了攻击,代价是他的左臂。
  獬猞王的利齿深深陷入那人左臂的肌肉中,鲜血淋漓而下,染红了那打着好些补丁的长袍。
  可是……虽然看上去是很英勇的舍身救人的架式,但配上那人杀猪般震天响的呼痛声,就很难让人有多少感佩之心了。
  而本该负责尖叫,那被救下的‘柔弱少女’呢?虽对情况的突变有些惊讶,萝纱还是伸手抱住那头喉间犹在呜呜不已的‘小狗’,一边抚摸它的颈毛一边柔声安抚:‘不可以这样哦,不可以随便咬人,来,乖乖,松口好不好?’
  大概那‘小狗’也被她的反应吓到了,圆眼疑惑地瞅瞅她兴奋的脸,居然真的松口了。
  萝纱心满意足地将‘小狗’整个抱在怀中亲热,獬猞王居然并不反抗,只是喉间呜呜不已,而那男子则捧着手臂蹲在一旁哀嚎去了。
  看着少女在獬猞王头上猛亲,其他几人惊讶过度,一时也没人想到理会那男子。
  最后亲了一口‘小狗’,萝纱便想给救了自己的男子包扎道谢,但怀中的异变拉回了她的注意。
  獬猞王额间开始放出柔和的金光,那只尖角在金光中慢慢缩回额间,终至消失,不留一丝缝隙。金光渐渐淡去,众人却都收不回惊异之色。
  稍有见闻的人都知道,这是獬猞王被人收服的现象,缩回的角只有在它面对敌人时才会再度伸出。但萝纱根本不曾制服獬猞王,它怎会认她为主呢?
  众人虽诧异万分,但萝纱本人还不明就里,想的只是那小兽没了尖角愈发像头小狗,今后养在身边更不会惹人奇怪,也没放在心上。
  听得那受伤男子叫得愈发惨烈,她赶忙上前一边道谢一边为他包扎。
  其间两人打了个照面,萝纱有些讶异:‘是你?’
  那个弄不清耍的是魔术还是魔法,但肯定是二流以下水准的魔术师?
  对一个还在流血的人来说,年轻流浪魔术师的笑容实在太过灿烂:‘是啊,小姑娘。咱们真是有缘。’
  眨眨眼,萝纱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与昨天不大一样,歪头看了片刻,终于发现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昨天不是一只蓝一只灰吗?今天怎么两只都是灰色的?’
  ‘昨天是我用祖传秘方染的啦!金银妖瞳好像很受现在的女孩子们欢迎,说是“酷”、“忧郁”、“理想和现实的对立”、“悲哀的宿命”什么的,我这走江湖混饭吃的就讨个巧啦。表演时这么一打扮,女孩子们总是特别捧场呢!’
  是、是这样吗?萝纱滑落一滴冷汗。
  他说的也有理,看他现在的模样,怎么也和那三个词联系不到一起,难怪要用这一招了。
  这半路跳出来的年轻人虽有着俊朗的容貌,但那没什么气质的笑容,却令在场者不约而同地联想到某人……
  ‘茫茫天地间有缘与诸位相遇,维洛雷姆不胜荣幸。’伤口包扎好后,以充满江湖味的老练姿态向众人行了个礼,美貌的年轻魔术师自我介绍道。
  ‘飘泊是流浪者的宿命。墨河镇虽美,也不能让我停下脚步。’
  用流浪艺人们特有的诗般的语言,维洛雷姆解说着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今天一早我便离开墨河镇,踏上新的旅程,可真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你。刚想向你打个招呼,却正巧为你挡下了那畜生的尖牙。大概这是上天特意给我安排的机会,让我回报你昨天的解围之情吧!’
  ‘还真是巧。’佣兵以和维洛雷姆的热情成反比的态度应道。
  凯曼语中‘维洛雷姆’和‘无名’的发音相同,是最明显的化名,显然这魔术师不愿吐露真名,再加上萝纱对他的描述又是不清不楚,实在难以令人信任。
  在执行重要任务中,突然蹦出这么号人物,自然是启人疑窦。
  ‘你们打算上哪儿去?’无视对方的冷淡,维洛雷姆热络地问道。
  ‘如果不麻烦的话,我能跟你们同行吗?虽然以前都是一个人旅行,但现在手臂受了伤,我想和你们结伴更安全一些。反正我并没有一定的目的地,跟着你们上哪儿去都行。’
  维洛雷姆是为众人挡住獬猞王才受伤的,之后獬猞王便不再攻击,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大家总算是被他救了。
  冲着这份人情,照顾他到伤愈本是理所当然。但红姨等人现在要回到商队,而商队所处的状况并不合适被外人,尤其是这样来路不明的外人知道,所以大家都觉得为难。
  红姨咳了一声,取出几十枚银币交给维洛雷姆,道:‘连累你受伤,我们非常抱歉。但我们这次有很重要的事,实在不方便带着旁人。不如这样吧,这些钱是给你治伤的,你拿着回墨河镇再住些日子,养好伤再走吧!’
  很合情合理的提议。年轻的魔术师脸上却现出古怪的神色,如簧巧舌好像突然生了锈,嗫嚅道:‘可……这个……其实,好像……不大方便……’
  ‘什么?’大家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正想问个明白,远方传来的声响回答了他们的疑问。
  ‘绝不能让那小子跑了!’
  ‘居然敢偷溜!这几天的酒钱、房钱一个子儿都没付!呼!呼!大爷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我手下姑娘贪那小子长得俊,居然都没收他钱!呼哧!呼哧!赖帐也就算了,有的姑娘还倒贴私房钱!简直没把我芭莉尔大娘放在眼里!’
  掺着气喘的怒斥夹杂着脚步声、兵器撞击声渐渐向这里逼近。维洛雷姆无法回镇上的理由很充足了。
  ‘飘泊是流浪者的宿命?’想起他片刻前说的浪漫理由,众人狠狠瞪视着维洛雷姆,他苦笑着做出拜托的手势。这种状况,实在没有多少其他选择,只有带着他先离开这险境再说。
  一边暗骂维洛雷姆的荒唐一边拔腿飞奔的众人,并不知道墨河镇的智者纪贝姆也在这个时刻悄悄离开了小镇。虽然几天后才察觉的镇民们议论纷纷,但墨河镇毕竟只是凯曼王国广袤辖域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这件事便在时光的流徙中慢慢淡去。
  向智者求计的特别行动小组,出发四人,返回五人外加一‘狗’,应该算是平安归来了吧。红姨等人的脚才踏上营地的泥土,马上就被鲁弗瑞团长请到他的帐子中查问结果。
  ‘为什么把那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带回营地?他说不定就是凯曼或法谬卡派来探察我们的奸细!在我们现在的情况下,更应该小心行事啊!’
  在场的几个佣兵团的领导人都觉得红姨的行动太过轻率。
  ‘可我认为,一个可疑的人物,安置在自己能控制的地方,不是比任由他潜伏在暗处更安全些吗?’红姨坦然道。
  鲁弗瑞点头道:‘有理,就让那个维洛雷姆留下来吧。青叶你安排一下,派哈罗西兄弟留心监视着他,别让他将消息传递给外界。’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现在看看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鲁弗瑞转回原本的议题,拆开红姨呈上的信封,抽出一张纸。纸上没有字,只画了四幅画。笔划寥寥,已将画中之事清楚表现。
  第一幅是一个人走在路上,路的一头有狮,另一头则有一只猛虎卧于远处,虽然狮虎都还没发现人,但人的出路都已被堵死;第二幅是人向远处猛虎走去,引起虎的注意;第三幅是人转身又走向狮,猛虎被引得紧跟在后;第四幅是狮虎相搏,而人则安然走过了路口。
  一看完画,鲁弗瑞便明白智者的意思。并不是太复杂的方法,但先前众人都只是考虑如何闯过法谬卡军包围的方法,却没人想到回头去引诱好不容易摆脱的凯曼军。
  此时鲁弗瑞一被点醒立时恍然大悟,不由感叹那智者果非常人,只在短短时间内便能跳出定见,思人所未及。随后他将画卷给帐内众人传阅,大家思路一明,拟订具体的对策自然不成问题。
  萝纱等人进帐呈报之时,原有编制之外的一人一‘狗’在帐外空地等候。往来经过的人们时不时好奇地打量几眼,维洛雷姆常年四处流浪表演,早已习惯人们的目光,只是笑眯眯地逗弄着萝纱的宝贝宠物。
  ‘阿旺,你也觉得那丫头有趣?’萝纱怎么也听不懂獬猞王这么拗口的名字,索性给它取名‘阿旺’,跟没了角后更像狗的獬猞王倒挺配的。
  无视魔术师的笑脸,阿旺蓝汪汪的圆眼戒备地瞪着他。而维洛雷姆也不在乎它不友善的反应,继续说自己的。
  ‘不过你的眼力实在也做不得准。这么多年没人接近你,早寂寞得要死了吧?只要是靠近你时没被当场咬死,神经又粗得敢继续去抱你的家伙,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你都会认他为主吧。’
  随口说出了让众人不解的疑问的谜底后,他唇边的笑纹更加深了。
  ‘嘿嘿,这么渴望与异族亲近,有必要吗?身为传说中的珍兽,却是这么没品的闷骚,传出去真会笑死人啊!’
  ‘呜……’被嘲弄的异兽忿忿地低哼。
  ‘话说回来,这次你撞上的家伙倒真有些不简单呢。跟着她应该有一阵好戏可看吧!’
  獬猞王的低鸣变成了咆哮,龇着利牙,敌意愈发明显,但却始终不敢靠近他一步。
  维洛雷姆仍是满不在乎地笑着:‘这副模样还真够笨的,有趣,有趣!果然天生是当宠物的料啊!’
  ‘你就是跟萝纱她们一起回来的人?’
  维洛雷姆逗弄阿旺正逗得开心,却被一个男声打断,抬头见一个金发男子从远处走近,友善地向自己微笑。看来只像个不得志的普通佣兵,面目却依稀有些眼熟。
  ‘是啊,我叫维洛雷姆。这位大哥看起来很面善啊,咱们以前见过吗?’维洛雷姆起身,带着一脸人来熟的笑容向来人招呼。
  ‘我是艾里。’搜寻记忆,艾里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他,‘应该是初次见面吧。’
  这男子似乎天生有着吸引旁人目光的特质,虽然身上的衣衫补丁叠补丁,但给人的感觉不知为何却并不寒酸,倒像是乔装打扮微服出巡的王子。自己如果见过这种引人注意的角色,不可能没印象的。
  ‘大概是我记错了吧。’维洛雷姆也不坚持,笑着附和,但双眼仍是盯着艾里的脸,像是想挖掘出什么。
  艾里心中惴惴,暗忖难道十年前这人年幼时曾见过还是艾德瑞克的自己?面上也还是摆出惯常的笑容。
  两人虽都是笑颜相向,场面看似热络,但他们间的气氛却有些发僵。
  此时前头大帐一阵喧哗,会议已经结束。他俩抬眼便见萝纱等人正夹杂在人群中走了出来。
  虽然萝纱她们只去了三天,但对被夹在青叶和菲欧拉两女中的艾里来说,却是度日如年。想到今后终于可以不再受那份罪,艾里如迎接久别重逢的亲人似地迎了上去。
  然而欣喜之情在看到比尔发白的脸色时凝住了。
  ‘怎么回事?’
  ‘他们要把法谬卡和凯曼的军队都引到索美维峰对面的林子里,然后放火烧!’萝纱愤愤道。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艾里自然听不明白这和比尔的异样有什么关系。
  ‘听起来是不错的计策啊,有什么不对?’。
  ‘这是刚才商队想出的办法。’红姨解释道。
  ‘索美维峰的那一面多是灌木丛、草坡和石壁,只有一片树林。鲁弗瑞团长刚刚决定先派一个队伍回头将凯曼军引过来,然后商队趁夜色引着凯曼军通过秘道,再惊动法谬卡军,将两军都引入那个树林。黑暗中两国军队自然容易引发混战,我们便趁乱脱身,放火烧林,一举灭了两边的敌人。’
  鲁弗瑞令商队中所有人相互监视,确保奸细无法外传资讯,所以也容许萝纱等人将信带到之后,继续在旁听着。
  ‘村子就在林子边,大家打猎捡柴都靠这片林子……就算火不会烧到村子,林子烧了,大家怎么过活?’
  虽然比尔平时的样子已经够没精打采,现在却称得上是面无人色。这两句话并不是在向艾里解释,全是心神混乱下的自言自语。
  接下来的一整天,艾里、萝纱等人便见比尔保持着反常的平静,如行尸走肉般做着日常的事。
  当在帐房看到自己买给家人的大包礼物,比尔脑中就有一根无形的针在刺着。很痛,却流不出血。渐渐痛楚变成了麻木。
  ‘……只是平常人,却不和别人一样做平常的事,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真的是蠢到极点的废物。’
  ‘为什么当初不和普通人一样,乖乖等开禁后再回家?那样不就没事了吗?却偏偏知道了商队的事,就胆大妄为地想藉着暗道的秘密加入商队,进入这个平凡人不该进入的世界,才弄出这样的事来!秘道的位置,早已详细告诉过鲁弗瑞团长,他们不需要我也找得到,现在,什么也阻止不了。’
  ‘到最后,我仍是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天,比尔对萝纱、艾里等人的关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不停责备着自己,对周遭一切都心不在焉。
  听旁人跟自己说话,便支吾应付;到吃饭时间,便随大家坐下,胡乱把食物往嘴里扒;天色晚了,便浑浑噩噩地睡下,虽然行动看来与平时没有大异,但在极度的忧虑、强烈的自责和自卑下,他已是心神不属,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不知睡了多久,身体突然一阵摇晃。他睁眼起身,见推醒自己那人以指抵唇示意自己噤声。
  转头看去,帐房中其他佣兵鼾声四起,睡得正香,帐外仍是黑暗一片,看来还没天亮,远不到起床的时候啊。
  虽不明白,他也不去多想,只是糊里糊涂地顺从那人的示意,起身披了衣服跟着他出了帐篷。
  月光下,他才看清那人面目,原来是艾里。艾里也不跟他多说,拉起他的手便腾身而行。
  这些天为防范奸细,营地的守卫极严,不仅留意着是否有人接近营地,营地内的人也难以外出。而艾里每接近岗哨时身形一晃,快到极点的速度令他和比尔都似化作了虚影般难以看清,藉着阴影的掩护,竟没人能查觉。
  片刻后他们已经避开守卫耳目,离开商队宿地。
  出了宿地后,艾里没了顾忌,放开了奔跑的速度。被他挟着的比尔只觉身子如在云雾间浮沉,迎面扑来的强风逼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虽然对武道所知不多,他也明白了艾里绝非自己原先以为的平凡之辈。比尔虽然有些惊讶,但此时心志颓丧,也无心理会,只是随波逐流般全身不出一丝力气,任由艾里带着自己飞奔。
  渐渐地脚下的地面变得陡峭,前头已经是索美维峰延绵出的山峦了。艾里带着他拐进了山峰间的一个山谷中才放他下来。
  比尔茫然四顾,这山谷呈葫芦状,口大肚深,没有出路,是一个死谷。虽不明白艾里为何带他来这,他也无意主动发问,只是垂下了头继续发呆。
  ‘发什么呆啊!’突然一个巴掌重重盖在他后脑勺上,他再心不在焉也不由惊怒地跳了起来。‘艾里先生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倒要问你干什么!’艾里的火气似乎比他还大,比尔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畏怯地缩了缩身子。
  ‘自己的亲人和村庄有危险,你倒悠闲自在得很,照样吃好睡好?!’
  ‘我、我没有……’
  ‘没有个鬼!你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不理会他无力的辨白,艾里破口大骂:‘以为摆出一张无辜的脸,就可以安心地扮个受害者博取旁人的同情吗?我受够了你这种不懂分寸、专门闯祸却不懂得承担后果的小鬼!’
  ‘乞嗤!’远方营地内,安睡床上的萝纱突然打了个喷嚏。她哼哼两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死谷中一面倒的争执仍在继续。比尔仍是被压制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完。
  ‘捅出漏子就缩回乌龟壳摆出一副可怜相,你以为你是那些娇滴滴的千金小姐,自然会有骑士做冤大头帮你摆平一切吗?’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加入佣兵团的?害死你的家人吗?’
  ‘我没有!’比尔终于大吼出声,打断了艾里的叱责。
  只见他双眼怒睁瞪着艾里,拳头在腿边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情绪激动已极。
  家人本就是比尔最看重的,今天这事一直梗结在心让他心绪难平,现在被艾里这么毫不顾忌地大揭伤疤,比尔终于爆发出来,只觉胸口一股愤懑之气直冲脑门,无处发泄,恨不能找人狠狠打上一架。
  想到艾里虽然现在嘴巴毒辣,但事情变成这样却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一路上他反而都是在维护自己,自己实在不应冲他发火。
  比尔索性转身面对山谷的岩壁,以免冲动之下将这股无名火出在恩人身上。
  ‘我根本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猛喘了几口,比尔试图平定激动至发颤的嗓音,却变成了哭腔。
  ‘我只是想回家看看爸妈,看看弟弟妹妹啊……他们是这世上我最重要的,我怎么可能愿意让他们受半点伤害?但、但是……要放火烧山的是那么多佣兵,他们每个用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对付十个我,我……我靠什么阻止他们?!’
  岩壁并不能让他冷静下来,反而像是看到阻止了他与亲人相聚的重重障碍,实体化地挡在身前,比尔变得越发激动。
  ‘是我给大家带来危险,我却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也做不到,可恶!’忍不住一拳捶向岩壁,顾不得岩石的坚硬,只想向这心中的障壁发泄,或是藉着肉体上的痛楚分散心灵的痛楚。
  哗!
  拳头落处,石屑横飞,烟尘散去后现出的岩壁竟凹陷碗口大的一个洞,碎石还不断自洞边的裂纹上剥落,掉在地面发出轻响,向比尔证明这并不是他的幻觉。
  什么时候自己有这种力量的?!比尔张大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心底有一个角落震动了一下,极度的惊愕开始变成狂喜。
  ‘你真的什么都做不到?’转头是艾里温和的笑容,像是早已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可我……我怎么会……’
  ‘你又不是笨蛋,跟着我学了这么多天还是什么都不会的话,不是存心砸我招牌吗?’
  比尔哑口无言。回想从前些日子开始,出拳时往往有一股细细的热流在体内流动,涌向手臂,但以前自己总在出拳的前一瞬胆怯犹疑,那股热流便缩了回去。
  而刚才,心情激愤之间全忘了其它,并没有犹豫停顿,那股热流终于顺畅地涌入了手腕。明明是击在硬石上的拳头,竟没有想像中的剧痛,和着热流奔涌之势挥出的一拳,反而像击入了面粉盆中,劲力到处无不随之塌陷,感觉畅快难言。
  比尔暗自思忖,大概那热流就是跟着艾里他们学了这么多天的成果吧。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在佣兵团中待了这么久,他也明白这种力量就是习武佣兵所拥有,那超越常人的力量,也是这些日子暗自向往的力量。
  ‘这么说来,这些日子我做梦都想要的力量,竟然一直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只是因为我懦弱的性子而没有发挥出来?’
  比尔咬住下唇,眼睛却在发亮,以前艾里说过的话这时才真正进入他心中。
  胆怯畏缩没有半点用,遇到事情想那么多做什么?拿出勇气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做,便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也许抛开了畏怯,自己真的也能有所作为,让人刮目相看!
  震惊于新发现的力量,又为新想法而激动,比尔心跳个不停,恨不得立时大干一番,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做,一时只是呆呆站着。
  ‘要是想救你的村子,就快点过来帮忙。也许我能让商队改变计划。’无心开导还处于混乱状态中的少年,艾里丢下这么句话便纵身至山谷尽头。
  比尔虽个性扭捏,对家人的心意却足以打动艾里。帮一个少年实现心愿,这并不是多值得人感佩的大事,但这却成为加入商队以来,一直无所事事的他第一件真心想做的事。
  他不再掩饰身手,抽出那看来柄破破烂烂,砍人切菜倒还灵光的剑,蕴足真力向那坚实山壁旋削而下。
  巨响过后,碎石土块塌了一地,山壁已被开出一个丈余深、一人高的大洞!
  比尔目瞪口呆。虽对武道认识尚浅,但也知道商队众佣兵中应该没人能有这样强悍绝伦的力道!
  ‘喂,别再发呆了!’不甘一个人劳碌,艾里回头叫比尔。
  ‘今晚只剩大半夜了,要把这死谷打通一条隧道,时间可够紧的。想救你家人的话,就别光眨眼皮子,快过来帮点忙!’
  比尔方从震惊中回过神,虽不明白艾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但那句‘救你家人’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他也顾不得细问,飞奔到艾里身边一起开凿山壁。
  虽然刚开始时比尔常常心念不纯,手掌击不碎山石,反而被震得生疼,但渐渐地他将所有疑虑驱之脑外,不再有任何彷徨犹疑,慢慢学会如何运用那股热流。
  他的力量与艾里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艾里劈出丈深的凹坑,他却只能打陷碗口大小的山壁。要将山谷打通,至少需开出二、三十丈的山洞,比尔能帮上的忙着实有限,但随着这小小的努力,他的出拳变得越来越坚定,心也越来越宁静。
  是夜,沉寂了千万年的荒谷中,土石崩塌声此起彼伏。黝黑的山谷之上,明月高悬天穹,将清冷的月光遍洒大地,也照出了两人倾力改变这亘古以来,未曾变更过的地貌的身影。
  而月光虽明,天空却并非清朗无云,浮云被高空的狂风撕扯成千姿百态,令这晚的夜色在幽宁静谧中隐现着风云变幻的预兆。
  水银般的月光也同样洒在山谷边峰巅上一株孤树之顶。维洛雷姆盘膝坐在枝梢之上,边啃着鸡爪边俯瞰着山谷内的动静,身子随着枝梢的颤动上下晃荡,意态悠闲自得至极。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果然晚睡的鸟儿也有虫吃。这款养成游戏不知道会被他玩出什么样的结果?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一张油嘴忙着啃食从炊事班A来的鸡爪之余,还挣扎出含糊的低语:‘真没想到认识了萝纱,还买一送一碰上这传奇英雄。这样的组合,应该会很有趣吧!这趟还真没白来。’
  商队佣兵的帐营内,原本负责看守维洛雷姆的哈罗西两兄弟死猪般躺成一堆,致人昏睡的黑魔法精灵善尽职守地让他们沉浸黑甜梦乡之中。
  直到该回来的人回来后,本是负责值夜的老大才醒转过来,看看维洛雷姆仍在床上睡得正香,便不把自己刚才打瞌睡的事放在心上了。
 
 
 
 
只看该作者 35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三章 ~驱虎吞狼~
 
  两天后,凯曼与法谬卡交界附近的魔翼森林看起来依然如往常般平静,穿过层层浓密枝叶的遮蔽,可看见的商队宿地上,到处都是来去匆匆、神色严肃的人们,令营地充斥着与周围环境截然不同的紧张感。
  在休憩了近一周后,商队终于要行动了,人人都在忙着出动前的准备工作。
  然而当人们手头忙碌时,嘴巴作为少数空闲着的器官,往往更喜欢发挥它的作用。虽然佣兵这职业一向被认为与‘婆婆妈妈’这类形容词绝缘,但嚼舌根的嗜好应该与性别没有太大的关系。负责整理兵器的两个佣兵正用行动证明这一点。
  佣兵甲将话头转到佣兵团中的事来。‘那个叫艾里的新丁可真是不得了,这一阵子菲欧拉小姐好像都很亲近他。’
  ‘艾里?就是那个让……’话声突然消音,佣兵乙以眼瞄了瞄后头一座小小的黑帐篷示意,压低声音道:‘被关黑帐的人吧?上回里茨队长可是丢了不小的面子啊!’
  那黑帐篷位于营地中较为安静的一角,是佣兵团用来禁闭那些犯错佣兵的地方。自企图对菲欧拉不轨后,里茨便被禁锢在那里反省。
  昏暗的帐中,一双半闭的眼睛霍然睁开。虽然佣兵乙收敛了话声,但这黑帐并没有太好的隔音效果,外头的私语声仍是传入了里茨的耳朵。
  被关了这些日子,并没有改善他的脾气,听了这些,他自然是怒火中烧。
  ‘是啊,听说这一次行动也是他向团长提出的。原先团长好像已经有了腹案,但这家伙自告奋勇地提出建议,据说比原先的计划更稳妥,团长大加赞赏地采用了。’
  ‘啧!啧!这小子!令团长看重,又跟“绯羽”的菲欧拉牵上了关系,真是厉害!平时看他一副和气的样子,人不可貌相啊!’
  ‘我看这趟任务一结束,他大概马上就会进入绯羽,从此就算飞黄腾达了……’
  外头的话声不知不觉又大起来,钻入里茨的耳中。听到让自己吃瘪的对头在自己禁闭的日子里居然这么风光,他越听越是火大,一双眼闪着妒恨的光芒,终于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将外头那两个碎嘴的吓了一跳。
  ‘神气什么……’一个佣兵不忿地咕哝着。都被团长关起来了,还这么嚣张!
  同伴赶紧示意他住嘴,低声道:‘咱们还是小心点吧!里茨虽然目前受罚,但团长一向倚重他的能力,让他反省够了,一有事情还是要用他的。没准待会儿就会放他出去。要是得罪了他,等他出来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正在说着呢,便看见几个人从另一头走向那小帐子,看来团长果然要放人了。
  在距商队所在地数十里处,有一个紧靠着魔翼森林而设的凯曼军哨站。经过一天的急行军,近两百多号人马在密林的掩护下接近了这个哨站。休憩一晚以恢复体力后,他们即将展开行动。
  这些人马隶属‘翔鹰’二队。‘翔鹰’是佣兵团为实施艾里的计划而临时组成的佣兵分队的称号。
  ‘翔鹰’分为两队,都是由商队中的精锐组成,身负诱敌的重任。一队负责回头诱引凯曼军,二队则经由秘道进入法谬卡,吸引包围了秘道出口的法谬卡军。
  两队都奉命与两国军队一沾就走,将追兵引向约定会合的那个山谷。这次任务最难之处,便在于会合的时间差不得半分,出发前商队高层领导协商安排了大半夜,方才确定整个行动。
  依照艾里的计划,鲁弗瑞命队伍成员分别伪装成商人和佣兵,让‘翔鹰’一队看起来像个普通小商队一般,离凯曼军哨站远远地,弄出点响动引起对方注意。
  凯曼早已通令全国禁止任何人越境,这出现在边境附近的商队,自然会引得凯曼军派兵追捕。
  一旦凯曼军被引出哨站,‘翔鹰’就立刻策马回头狂奔,再利用森林的掩护不即不离地吊着凯曼军,将他们引向约定的地点。
  估算好与哨站的距离,各队员遵守队长的号令,很快便各就各位做好行动准备。艾里也在其中,他扮演的是护卫‘商队’的佣兵的角色,独自在离队伍稍远的地方做出巡查的样子。
  从方位来看,艾里是队伍中离哨站最近的人。虽然看起来比较危险,其实也和其他人差不多,因为队中有人守在高处用远视镜窥看哨站的动向,凯曼军一有动静便会通知所有人跑路,并不需要真正和凯曼军短兵相接。
  因而他作出一脸警觉状地巡查时,其实并没有多少紧张感,只等着有人招呼他撤退。
  瞥瞥树顶的青空,他开始喃喃对老天发牢骚。
  虽然前一阵子都是在混日子,但这次,艾里真的是很认真地想要帮比尔。
  他很用心地筹划出一个不用烧树林的新计划;很积极地用自己的见识和口才说服团长接受了新计划;甚至不辞辛劳地加入这计划中危险最大的‘翔鹰’一队,还决心执行这次任务不再偷懒或打马虎眼……
  连他自己都想夸赞自己这难得的勤勉几句,但是,现实生活中似乎总是充满各种变数,越是想做的事却往往越可能出现障碍。
  而且老天似乎越来越有给他开玩笑的嗜好。
  ‘翔鹰’一队的队长竟然就是里茨!一想到昨晚出发前,里茨刚看到自己时的阴狠眼神,艾里头皮就一阵发麻。
  开始行动后,里茨总是走在艾里身边,刻意给他压力。艾里烦不胜烦,索性跟他挑明。
  ‘里茨大人你在团中是什么身份地位,何必非找比尔和我这种小角色的麻烦?平白让人当笑话看了去,不是反而折了你的身份吗?’
  ‘哼!’里茨冷笑道:‘反正佣兵中强者说话,谁要招惹了我,除非他能赢我,不然都不会好过,谁在乎他们心里怎么想!’
  也就是说比尔和艾里都是‘招惹了他而没好日子过’的活生生的范例了。
  ‘原来是这样。’艾里针锋相对地嗤笑一声,‘要论输赢,其实比尔也不见得便会输你!’
  ‘哈哈哈哈!’里茨像是听到荒谬绝伦的笑话般大笑。
  ‘那就叫他来和我一决高下吧!他要是能赢我,我自然不会再找他麻烦!’
  艾里一口应承:‘没问题!不过比什么由我们决定。’
  ‘随便你们划下道来!’里茨傲然道。他自负骑射搏击甚至魔法都有所成,绝不可能输给那畏缩少年。
  ‘好啊。这次事情了结后,给你和比尔一人一块地,一袋麦种,等秋收时便比比看,是你种的地好还是比尔收的庄稼多。’
  ‘开什么玩笑!哪有人用这个决斗!’
  ‘谁开玩笑。有的人擅长使剑,有的人专精箭术,比尔便擅长种地。一决高下可以比剑术,可以比弓箭,比种地又有何不可?’
  艾里曾在鲁弗瑞前声称自己的功夫是由农活中演化而来,自然不能对自己的‘本行’一无所知,只得找农家出身的比尔为自己恶补。
  一学之下,方知何时施肥、如何灌溉都是轻忽不得,这农活亦是大有讲究。要比种田,比尔自是胜出里茨甚多。
  里茨几乎肺都气炸,半天才反驳道:‘决斗都是比拼武技,种地算什么!没有半点用的本事!要比这个,怎么不干脆比吃饭喝酒算了!’
  ‘武技就真的比种地了不起吗?他能种得好的菜,你就不见得养的活。要是将你们两人各自扔到无人荒岛上,我看倒是他活得久些。’
  艾里一番话又将里茨堵得说不出话来,他便接着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只敢用长处去比别人的短处,然后便趾高气昂,根本是懦夫的行径。各人自有各人的长处,有什么高低之分?武力并不能解决所有的事,以善意待人才是相处之道啊。’
  里茨半晌找不出话来辩驳,憋得脸都红了,甩手离去。
  此后枉费艾里打点精神小心防范里茨的报复,但这一路走来他居然没有藉机给艾里穿小鞋。
  或许是因为这趟行程很紧,里茨忙于赶路;或许是任务重大,他不愿横生枝节;或许是这次谈话让他良心发现,终于改变了想法。
  ‘还是相信人性本善吧!’艾里衷心希望是因为后一个原因。
  正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前头有些嘈杂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转过一棵树,蓦然面前出现了好几骑戎装的人马。
  凯曼士兵?!
  太过突然的会面让两方一时都呆立不动。艾里更是惊讶。怎么会这样?!不是有人在监视他们动向吗?怎么可能让对方这样接近还没有发出警告?
  士兵们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眼前这男人看打扮像是佣兵,不过手中握的却是把锄头,看起来不伦不类。(执行鲁弗瑞团长的任务,当然得用他特地赠与的‘兵器’。)到底是佣兵还是农民啊?
  不过他们旋即反应过来。管他是什么,会出现在这边境荒林中的就是可疑人物,先逮住再说!
  几人嚷着:‘在这里!’策马向艾里奔去。随即后头隆隆之声大作,马蹄声将森林的静寂敲得粉碎,也不知还有多少兵马向这里奔来!
  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着后头的大队人马,一股孤立无援之感油然而生。个人的本领再高,要招架住千军万马的冲锋陷阵也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而艾里既不想大开杀戒也没兴趣被杀。
  顾不得多想为什么会遭遇凯曼军,艾里赶忙回头向不远的队伍集合处狂奔而去。
  得赶快通知大家!而且马匹都在那里,只要到那边取了坐骑和大伙儿一块走,便安全多了!
  虽然艾里只能靠两条腿,而后头的追兵都有坐骑,但繁茂的林中马儿难以放开驰骋,短程之内艾里的速度倒是不至于被凯曼士兵追上。
  拼命跑到了集合处,艾里停下脚步,心凉了半截。
  只见林中空荡荡的,只丢着几台掩人耳目用的车架,却哪有半个人影?那些家伙,竟然不先招呼自己,就悄没声息地先撤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然是里茨藉机公报私仇,把自己一个人丢到凯曼大军中!这招可比找碴刁难的小伎俩狠多了!
  ‘果然不该对人性有太高期待!’艾里恨恨地咬牙。这下可精采了,该怎么办?
  当然是看着办!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告诉他敌人的迅速逼近,哪里还有余暇让他继续生气,艾里只得拐个弯跑向另一边。
  从哨站出来,近千骑兵在这里停了一下,观察树枝的折损、草丛践踏的痕迹,判断出刚才远远发现的商队是朝东南面离去后,凯曼军便策马追去,只分出五个人追往艾里的方向。
  凯曼士兵只把艾里当作普通佣兵,用五个骑兵去收拾一个徒步的佣兵,自然是绰绰有余。
  这五人显然也这么认为,抱着猫戏老鼠的轻松心态嘻笑着一路追赶,不知不觉便离部队远了。
  然而当绕过几个弯,他们却发现失去目标的踪影。众人惊讶地停马,戒备地围成一个圈子四顾搜寻艾里的踪影。
  蓦然一道黑影从五人上空的树枝落下,他们还来不及抬头,每人便重重挨了一下,昏死过去跌落马下。
  一个拳打、一个掌击、一个飞踢、一个膝撞、一个头锤,艾里俐落地地拍了拍手:‘数目倒刚好,五个一块料理。’
  解决了追兵,他并没有赶回‘翔鹰’的意思。反正这次任务重在团队的力量,少他一人也没差,既然里茨存心报复自己,回去自然不会好过,艾里无意辛苦赶回去受罪。
  不如自己先赶到商队约定的山谷附近美美睡一觉,等‘翔鹰’跟追兵闹腾完,经过那里再归队,不是轻松得多?
  如意算盘打得当当响,正想就此办理,艾里却突然火烧屁股地跳了起来。
  等一下!离开了‘翔鹰’,谁来告诉我那个山谷该怎么走?
  虽然那天发现那个死谷后,艾里在山谷和商队宿地间沿路留下标记以免迷路,但现在在这离宿地几十里的地方,这路是无论如何记不得的了。
  发现了这个难以解决的技术性难题,艾里只得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原先的完美计划。眼睛向倒在地上的几个凯曼骑兵瞄去,他有了新的打算。
  既然自己的队伍不可靠,那就找更可靠的人带路吧!
  乔治·夏柏,二十一岁,凯曼东南边境培拉达边防军的一名普通中士,现在正在执行追捕出现在边境的可疑商队的任务。
  急驰在这种密林中的骑兵很难保持稳定的队形,而骑兵营一千多人乔治自然不可能全认得,因而当一个看来眼生的凯曼骑兵出现在他右侧时,他并没有在意,只当是其他中队的士兵。
  山路多折,凯曼军可以看见逃跑的‘商队’就在前头的山路上时隐时现,但他们速度倒是不慢,凯曼军一时也追它不上。
  追了大半天,士兵和马匹渐渐显出疲态。此时前头出现好几道岔路,‘商队’的踪迹却再也没看见,凯曼军一时拿不定商队究竟往哪条路去了,便命些追踪好手探察痕迹,推断商队去向,期间全军将士休息待命。
  乔治在马上颠簸了半天,嗓子早干得冒烟,下得马来急匆匆摸出随身的水壶,直着脖子咕噜噜一阵猛灌,半晌,才觉得活过来了。
  乔治吁出一口长气,捶着酸痛的大腿,大叹一声:‘呼--真是累死人!’
  转头见自己右边坐了个金发士兵,眼睛盯着自己的水壶,便将壶朝他递去,笑道:‘兄弟你忘了带水壶?可真够马虎的!’
  不是忘了,是那士兵被打倒落马时摔破了水壶。艾里自然不会说出真正的原因,接过水壶猛喝了几口,向着那热心士兵苦笑:‘可不是吗?’
  ‘哎!也难怪你,这趟任务够突然的。’乔治啐了一口,‘大伙儿一直只都把平时的操练当作是锻炼身体,谁想得到在这种小地方当兵,居然还真的得打仗!’
  不打仗的兵,那是兵吗?艾里忍笑问道:‘那你是为什么当兵?’
  ‘这还用问?!大家不是都一样的吗?我们村里男孩多的人家,田地用不着那么多人手,多半就会送些男孩送去当兵。’
  见艾里一脸不解,乔治接着解释道:‘这么多年都没有战争,在咱们这偏远山区当兵,更是安全又清闲。只要每天当是锻炼身体一样按时参加操练,就会有国王给我们按时发薪水,当然是个好工作啦!’
  艾里哑然。
  ‘大家也比较敬服退役军人,回家后要在镇上找个保安、守卫之类的活计谋生也不难。等做几年攒了些钱,我就可以把丽莎娶回家了!’乔治张开大嘴呵呵而笑,仿佛美好的将来已经触手可及。
  这也就是普通人的一生吧。找份安稳的工作,娶个喜欢的女孩,然后在剩下的几十年里专心赚钱养孩子,再为了孩子的事情烦恼……战争,并不在他们对未来的规划中。
  ‘我叫乔治·夏伯。’士兵说得高兴,伸手与艾里相握,算是结识了。‘你叫什么?还有多久退役?’
  ‘我是艾里。唔……大概再过不久就要离开了。’
  ‘是吗?兄弟你退役后,要是到我们培拉达镇上住的话,帮你介绍老婆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不……不用了……’艾里气势低弱的推辞对兴致勃勃的乔治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继续口沫四溅:‘咱培拉达的女孩子,那是有名的俏!不是吹的,我隔壁家的珍妮,她的皮肤啊……’
  幸而再次出发的命令,打断了越来越有做媒倾向的乔治的话头,众士兵翻身上马,沿着商队的踪迹追去。
  前进中,队形再度开始散乱。不知不觉乔治新结识的男子从他旁边消失了,他自然还是没有多在意。
  里茨的小心眼虽令人不敢恭维,不过领军能力确实不错。‘翔鹰’一队忽远忽近地吊着近千名追兵,终于在约定的黄昏时分,在约定的山谷前与商队会合。随后,商队开始向山谷内移动。
  当凯曼军赶上来时,正看到商队进入山谷的这一幕。
  从谷口探察,后方陡峭的山壁将山谷包得严严实实,明显是一个死谷。
  料想是商队慌不择径,竟走入这死路,凯曼军不由大喜,整合队伍准备进谷瓮中捉鳖。
  此时,一阵隆隆马蹄声如隐动的雷鸣,自前方向他们压了过来。战马不安地踏动马蹄,士兵们戒备地暂缓行动,齐齐望着前头山坡顶上的林子。
  蓦然一骑穿林而出,接着,越来越多骑兵从林中急驰出来,汇集的军队如流水般迅速向山坡下蔓延。
  当他们发现凯曼军时纷纷勒住了马,战马嘶鸣声响成了一片。天色虽有些暗了,仍可以分辨得出兵士服色和旗帜。那是邻国法谬卡的军队!
  片刻后,法谬卡军的人马到齐了,黑压压地拥在对面山坡上。这一带虽仍是地形起伏,但已经出了魔翼森林,地面低矮的灌木和杂草无法遮蔽军队,可以看出法谬卡军的数目约在两千之众。
  不时有战马轻嘶,两边的人却都保持着静默,都在盘算该如何处理这意料外的局面。
  谷中商队的人们知道两军随后采取的行动,决定着商队的命运,自己的生死便取决于接下来的短短片刻,都忍不住屏住了气息。
  谷内谷外都是一片诡异的安静,不安的静。
  很快局面便发生了变化。双方的传令使才相互传了几句话,两边的领军者便都失却了耐心。
  一声令下,两军便向对方冲杀过去。一时间金铁交击、战马嘶鸣,士兵呼吼交织出一片杀戮之声,山间的宁和之气完全被血腥淹没。
  凯曼军装备精良,而法谬卡军胜在人多。法谬卡军考虑到在这凯曼境内,随时可能有凯曼军前来增援而全力扑杀,力求速战速决。
  凯曼军也知道这点而咬牙苦撑着,两边人马杀得难舍难分。厮杀场面的惨烈,便是谷内身经百战的佣兵们也为之惊心。
  想到要不是事情忠实按着商队的计划走,与眼前这数千战士生死相拼的便是自己了,许多人庆幸地喘出口大气,互相交头接耳低声感叹,整个商队卷起了些微的波澜。
  在计划的提出者艾里身边,比尔见事情顺利进展,自己的村庄终于没有受波及的危险了,激动得眼泪汪汪。
  而艾里相对旁人,则显得平静得多。
  在他看来,狭路相逢的两军撇下商队开战,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发展,其中并没有侥幸之处,有什么可感叹?
  凯曼和法谬卡已经正式开战,两方军队对对方的敌意本就很高。这一带距法谬卡国虽近,但有天险相隔,从不曾有法谬卡军在此出没,因而凯曼军自然不会放过这神秘出现在本国防守薄弱地带的法谬卡军,拼了命也得抓些俘虏回去,慢慢问出这天险的漏洞到底出在何处。
  另一方面,法谬卡应该对商队引他们进入凯曼的秘道,有更大的企图心。
  只要是稍有头脑的将领就应该想到,如果封锁住这条秘道存在的消息,那么便可调派军队出其不意地攻入凯曼兵力薄弱的后方,在战争中发挥更大的用处。
  为保住这个秘密,法谬卡军应会利用这次兵力倍于对方的大好机会,全歼这支凯曼军队。
  两边算是一拍即合,这战是非打不可。
  至于商队,双方虽然都不会放过,但亲眼见他们进入了三面被山峰包围的死谷,已是无处可逃,再加上商队先前故意示弱,都只派了不到半数的兵力诱引双方军队,他们都不会把这点兵力放在眼里。
  因此法谬卡和凯曼军都必然作出这样的决定:走入死路的商队大可先放在一边,等收拾完敌军再来处置。
  两国军队以为商队是走头无路下闯进山谷,便想当然地将三面环山的山谷看做是死谷了。
  但此处早已不是死谷。前几日艾里和比尔忙活了大半夜的成果,便是将死谷打通了一条通往谷外的小道,这点两军自然无法发现。
  所以,事情的必然发展便是两军谷外厮杀,商队隔岸观火。
  谷外的厮杀场面虽然动人心魄,但现在却不是看热闹的时机。计划仍未完成。
  团长传下号令后,青叶、里茨等上级佣兵指挥协调着佣兵团开始行动。
  商队尽量维持安静以免引起谷外军队的注意,将事先准备好的草扎假人排放好,此时天色已暗,谷外的人远远望去,商队原先的位置仍有不少人影待着,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然而真正的商队却悄悄进入山谷深处,经由艾里那天开出的通道潜出谷外,溜之大吉。
  ‘一切都很顺利,都按着原先的计划进行。’艾里和其他佣兵一起,边做着自己的工作时边想。
  ‘唯一的意外是被里茨摆了一道,不过自己在会合前准时赶回“翔鹰”一队时,在里茨脸上看到的惊讶之色也算是够本了。’
  明明事情办得很顺遂,自己为什么并不觉得高兴呢?心中反而沈甸甸的……
  虽然过去在封魔之战时也曾在军中待过,可多是倚仗个人的力量单独行动,军队只不过是从旁辅助。这次算是自己第一次筹划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军事行动,能这么顺利,也许自己还算有些天分吧!
  艾里想用自我夸奖让心情变得轻松些,但看来没什么效果。
  ‘发什么呆?!还不快干活!’里茨低声呵斥心不在焉的艾里。好在顾忌着不能惊动谷外的人,里茨才没多加刁难。
  最后看了一眼谷外厮杀的场面,昏暗的天色虽然能掩饰住溅洒在地上的鲜血,但那股战场上独有的血腥酷烈之气仍是黑暗无法湮灭的。
  艾里转回头做自己的事,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出那个谈过几句的乔治·夏柏淳朴热情的笑容。
  谷外那些血淋淋的尸体中,是否有他?那个期望回家后能得到份好工作,梦想着攒够钱把叫一个叫丽莎的小镇女子娶回家的士兵。
  也许,在这一战死去的人中,还有许多和乔治一样,只想当个不用打战的兵的平民。
  艾里曾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战斗,双手沾染的鲜血也不少。过去每次厮杀,他都确信自己所杀的,自有其该死之过,所以能坦然面对,久而久之已习惯了血的味道,对那些血腥场面并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此刻他突然觉得反胃,喉头一阵干呕却吐不出什么,习剑多年稳如磐石的手竟然有些发颤。
  就像第一次杀人后的感觉,虽然这次他并没有杀伤一个人,没有沾上半滴血。
  且不管计划提出者艾里本人的感受,商队却对这个计划相当满意。
  原先将两国追兵引入林中,商队趁乱脱身纵火烧林的计划,有着太多难以把握的因素,商队也很难完全避免伤亡,而艾里的计划不仅能达到同样的效果,而且实行起来简单得多,又能最大地减少人员伤亡。
  计划果然实施得很顺利,商队开始进行下一步。
  潜出山谷后商队全速前进,将仍在混战的两国军队远远抛在后头,穿过索美维峰山腹的秘洞,终于踏上了法谬卡的国土。
  接下来,便轮到佣兵团上场了。
  法谬卡军大部分被青叶带领的‘翔鹰’二队引到山谷前与凯曼军厮杀,但秘道出口外还留守有上千兵力。
  将商人和非战斗人员护在中心,佣兵团排成锥形,趁着夜色向法谬卡军发动迅猛的突袭。
  佣兵团本就骁勇善战,又是有备而来,而法谬卡军一则吃亏在措手不及,二则因为分散在好几处出口,兵力不集中,佣兵团很快便占了上风。
  埃夏、萝纱都属于非战斗人员,和商人们待在一起,那个来历不明的维洛雷姆也在这里。
  为防这可疑人物临阵在背后捣乱,佣兵团仍派哈罗西兄弟将他看得严严实实。
  自佣兵团进攻法谬卡军开始,他便心痒难搔地动个不停,恨不能到战场上凑热闹,却碍于哈罗西兄弟而动弹不得,只能在嘴里不停咕哝着:‘好热闹!好……好想上去看个清楚啊!’
  不一会儿,又向哈罗西兄弟说情:‘大兄弟,让我上去吧!我孤身流浪多年,好歹也有些防身之技,不会拖累各位大哥啦!’哈罗西兄弟自然扳着面孔不加理会。
  ‘维洛雷姆大哥,你怎么这么喜欢凑热闹啊?’萝纱笑着问道。
  ‘艾里平时老说我会惹事,你看来比我更爱招惹是非呢!’
  这几天艾里、德鲁马等佣兵忙得团团转,她和维洛雷姆同为闲人便经常在一起聊天。维洛雷姆见闻广博,说话风趣,很对小姑娘胃口,几天下来两人已经颇为熟稔。
  ‘嘿嘿,职业需要吧!魔术表演生意清淡时,我也兼差当吟游诗人的,当然得多长些见识,将来也好编到歌里混口饭吃。这种难得的大场面,要是错过太可惜了!’
  战场上的景象确实可谓壮观。战士系佣兵与法谬卡士兵以血肉相拼,跃动着展现着人体力量之美。
  而随队的魔法师则在佣兵的护卫下施放着破坏力较强的火系、风系魔法,青蓝红各色的光芒交相辉映,就像灿烂的烟花般不时照亮了战场。
  魔法攻击主要针对远处的法谬卡军队,令近战法谬卡士兵得不到援助,陷入孤军作战的境地,很快被佣兵团的战士包围、分割、剿灭。
  战圈向前稳步推移,将法谬卡的封锁慢慢削薄。
  但,这并不是维洛雷姆真正想看的。带着几分无聊的眼光掠过大群厮杀着的士兵,寻找着那个引起他兴趣的人。
  而当他终于找到时,却现出失望之色。佣兵群中,金发的佣兵只是随着大家并肩作战,表现虽然不算差劲却也精采不到哪里去。魔术师小小地哀叹一声:‘真不好玩……’
 
 
 
 
只看该作者 36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四章 ~变生肘腋~
 
  战况继续朝着对商队有利的方向变化,佣兵排出的锥形阵如钉子般,眼看就要穿透法谬卡的堵截。
  法谬卡最近的守军也在二百里外,自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领队的军官急得哇哇大叫,直骂先前带着大部分军力追赶‘商队’而去的军官无能,怎会追人追得没影,却放出这么一支厉害队伍来。
  可惜他口中虽然骂得威势十足,却是奈何不得勇猛如虎的佣兵团半分,佣兵团终于将法谬卡的封锁撕破一道口子。
  只要冲出这条封锁线,前方再无可以阻挡商队的军队,再往南行上五十里,便可进入一向和平保守的佐比拉,只要到了那里,商人们便可各奔前程,佣兵团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可以说,这一刻胜利女神便在距佣兵团不到三十丈的地方向他们露出微笑,商人们都开始放心,而佣兵们也觉得可以松口气了。
  青叶一心以保护绯羽的菲欧拉为重,一直守在商人近处。突然间她听到从佣兵团中心的商人群中传出一声哨声,尖利得直可穿云裂石,响彻天际,战场上震耳的嘈杂声也不能掩盖分毫。
  环顾周围其他佣兵,却并没有人显出讶色,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
  青叶暗道不妙,腾身而起。她的眼光从商人们一张张不解地望着她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一个商人身上。
  她猛然扑向这人,拖出他笼入袖中的手腕。那商人顿时变了脸色,肥脸上每条横肉都在颤动。
  只见那只肥短的手中赫然握着一个黑色小哨!
  ‘原来你才是法谬卡派来的奸细。姬桑先生!’
  这黑哨是‘红黑白’专门用来传递讯号的工具。它能发出常人无法听见,频率极高的声音,只有曾受过特殊训练的‘红黑白’听得见。
  青叶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才能查觉笛声。
  姬桑一定是在通知他们商队的所在!
  想到这一点,青叶随手将地上拔来的草叶化为绳索将姬桑捆住,自己则四顾寻找菲欧拉的踪迹。
  ‘红黑白’他们恐怕顷刻即到,一定得在他们之前赶到菲欧拉身边!
  没时间理会身为佣兵团重要委托人,更是商队组织者的姬桑为何做了法谬卡的奸细,青叶奔到菲欧拉身边,握紧手中草鞭守护着她,目光灼灼留意着任何异动。
  明知‘红黑白’六年前已是不可小觑的强者,现在更不知成长到何种地步,她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忧惧疑虑。
  她早已决意不再退缩,就算得和昔日的同伴兵刃相向。因为这次是她重新掌握自己命运唯一的机会了。
  这辈子她只在法谬卡王权势前退缩过一次,而那次退缩令她这六年生不如死。这一次,说什么也绝不再退!
  正在此时,一直抱怨着看不到热闹的维洛雷姆突然住了口向天际看去。
  查觉他的异状而转头的萝纱,视线也被所看到的景象定住了。随即,战场上越来越多人,不分敌我不约而同地被远方的景象吸引住了视线,慢慢停下了战斗。
  原本打得热火朝天的战场上出现了突兀的和平。
  在这已经难以称为战场的东北面山峰上,卷起了漫天的尘土。烟尘翻滚着,一路直向这战场延伸过来。
  众人相顾色变,虽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但是都感到了不安。
  烟尘迅速近了,隐约看见烟尘中物事的几个眼尖的人失声惊呼,纷纷走避。
  接着,闷雷般的奔跑声传入人们耳中,烟尘中现出数不清的狮虎豹狼,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魔翼森林特产猛兽的。
  这些原本很少有机会和平相处的猛兽却聚合在一起,挟着锐不可挡的气势向战场上众人猛冲过来!
  对身经百战的战士来说,一头猛兽并不足虑,但这样聚集在一起的兽群就很可怕了。
  听着猛兽震耳欲聋的嘶吼声,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腥骚味,许多人已经吓得脸色苍白,慌乱地与最接近的人背靠着背抵挡越来越接近的猛兽。
  不少片刻前还在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现在却成了互相倚靠的战友。
  维洛雷姆看着这一幕,语带嘲讽地低声自语:‘真该让那些和平倡议者看看这个!培训大群野兽也许是消弥战火最好的办法呢。’
  而奇怪的是,猛兽似乎被无形的鞭子驱策着,并没有因为战场上的血腥而兽性大发,只是穿过人群继续向前奔去,并不攻击人类。人们惊讶地看着无数猛兽从自己身边川流而过的奇景。
  虽然没什么人受伤,但被兽群这样一冲,人群也分散得七零八落,青叶始终紧守在菲欧拉身边。
  烟尘虽大,她却不敢眯眼,警戒地瞪着奔腾而来的猛兽。
  除了她外,其他一路上讨好菲欧拉的佣兵都被猛兽的声势所慑,自顾不暇,这种时候哪里想得到菲欧拉?
  吓得不轻的菲欧拉,缩在红姨和青叶围成的小圈子中,握着红姨衣角的小手抖个不停。
  一匹魔翼森林特有的角马奔到红姨身边,一道黑影蓦然从马腹下翻上,竟是一条黑塔般的大汉。
  角马奔跑不停,那肤色黝黑的汉子从马背上弓身一抓,绕过红姨擒住了菲欧拉的手臂,将她顺势向前拖拉!
  惊觉的青叶疾旋回身,奈何被红姨宽大的身躯挡着,竟无法对那人出手!
  菲欧拉惊叫声中,已被那人拖上马背带走。红姨死拉着菲欧拉的手不放,也被两脚着地地拖带而去。
  那角马的脚程甚快,变生肘腋间众人还不及有所反应,已经奔出老远。
  青叶沉着脸,正巧一头豹子经过,她纵身扑去搂住躬颈,提气伏在豹背上追赶而去。
  刚才虽只是惊鸿一瞥,她已认出掳走菲欧拉的,正是‘红黑白’中的黑岩!他们果然来了!
  片刻后百兽终于散尽。仿佛是中间被人抽走了一段时间,一段停顿过后一切又接续着原先的步调发展下去。
  凌乱战场上的众人终于回神,开始继续原先的战斗。曾短暂相依的人们再度厮杀起来。
  菲欧拉虽被掳走,但当务之急是保护其他商人们离开这里,鲁弗瑞忙重整队伍,继续护着商人向法谬卡军的封锁线突破。
  被百兽这么一冲,法谬卡的封锁更是散乱,原先撕扯出的口子变得更大,这次商队很快便冲出法谬卡军的封锁,随即快速逃逸而去。
  一离开围堵,那些想攀上‘绯羽’商社的佣兵们,纷纷离队向菲欧拉被掠走的方向追去。想到那日在林中红姨的托付,艾里抢过一匹马追了上去,德鲁马、萝纱也跟着他追去。
  营救菲欧拉的众佣兵尾随着兽群向西南方追去,而百兽很快便四散逃逸,令他们失去了追索的方向。
  幸而有个擅长追踪术的佣兵辨出一路蹄印特别深,应是那载了两人的角马,而蹄印旁还有一行杂乱的拖痕,不用说,这是那挣扎着被一路拖去的红姨留下的了。
  原本他自然也起过撇下众人,自己偷偷追去的念头,但想想自己一人之力恐怕非但救不到菲欧拉,反而得陪上一条命,只得告诉其他人。众人都是精神一振,顺着蹄印追去。
  追了不久,前头传来呼救声,洪亮有力的声音一听便知是红姨的。众人转过一道弯,听声音便在这左近,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上面终于来人了吗?快救……救我!’
  众人正在奇怪,呼救声再度响起。一个人探头到山路临崖面一看,只见红姨就挂在山腰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树枝被她沉重的身躯压得弯了,似乎随时可能断裂,情况颇险。树在半山腰,山势陡峭,要攀爬下去得费不少功夫,而那棵树本身看来也再受不得多少力了,要救她颇为麻烦。
  ‘到底怎么回事?菲欧拉小姐呢?’
  ‘走到这里,又有两个人从旁边赶来与那一身黑乎乎的家伙会合,一个是满头白发的帅哥,还有一个红色眼珠的家伙。那红眼珠的家伙见我死不撒手,拖在马边累赘得很,就抽出刀来要砍断我的手!我只好松手,结果就从山路上滚落下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开始破口大骂:‘那混帐家伙!不知道爱惜、保护弱女子是男人应有的美德吗?’
  上头的佣兵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喝骂,十个倒有八个暗自嘀咕:‘这粗壮婆娘哪点像是弱女子?’
  ‘那菲欧拉小姐呢?’佣兵继续问道。
  ‘那三人会合后,黑家伙把小姐交给了那白发帅哥。我摔下来时,半空中曾听他们提到什么……好像是“月见山”这名字……喂!你们去哪里?!先把我拉上去啊!’
  月见山是西面一座小山的名字,‘月见山’这三字刚从她口中说出,所有的佣兵都争先恐后地上马疾驰而去,生怕慢人一步,菲欧拉便给别人救了去,竟将红姨就这么丢在半山腰了。
  这当儿,哪个还有空去慢慢营救这吊在树上,既无地位又无魅力的中年胖大婶?
  红姨气得大骂:‘这群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大黑炭本来就是敌人,害我摔下来也就罢了,这些家伙竟然撒手不管,一个个都只知道先去讨娇滴滴的小姑娘欢心,居然把老娘丢在半空!懂不懂什么叫敬老爱幼啊?!’
  接着她开始很殷勤地问候那些见死不救的佣兵的历代宗亲。
  后来又有若干批佣兵经过,红姨的遭遇却一次次重演。佣兵们问出菲欧拉的去向后便急匆匆地追赶去了,没人愿意把时间花在这毫无投资价值的红姨身上。
  她骂得口干后,声音终於越来越小。
  慢了半拍的艾里等人赶到时,就是这样的情况。听到下面有些异声,艾里一探头见红姨被挂在半空,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短短一段时间里不知听了多少遍的问话,红姨连抬头看都省了,懒洋洋地直接说道:‘菲欧拉被带往西面月见山去了,要英雄救美请赶早……’反正没人救我这胖婆子,干脆省些口水吧! 上头一时没了声音,她只当这些人也走了。而片刻后,感到一个软软的东西轻触她的脑袋,她抬头一看,却是根绳子。
  上面萝纱、德鲁马忙着将一根长绳牢牢结在山路边的大树上,而艾里牵着绳头歪歪斜斜地飞了下来。
  飞行术是少数人才会,难度较高的魔法,艾里因为修雅而和六系魔法精灵订有契约,才能以剑士之身摸索出这飞行魔法。
  他技术不好,飞得不大稳当,所以平时很少用这飞行术,但这时候用来救红姨倒是方便。
  艾里停在红姨的高度,将绳子捆扎在红姨腰间。呃,试图捆在红姨腰间,但失败了。
  以红姨的腰围,艾里双臂大张也无法合拢,要想绑住难度实在太高,只得叫红姨自己抓紧了事。艾里返回上面后,三人合力拉着绳子,慢慢将红姨拉上来。
  盏茶时间后,她的脚终于踏在实地上,三人这才围过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红姨没有马上回答,反而神色怪异地反问:‘为什么花这么多时间救我?你们不知道菲欧拉就在前头等着人救吗?’
  ‘救你也是救人,救她也是救人,你这边情况比较紧急,当然优先!这还用得着说吗?’艾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似是对艾里的回答感到满意,红姨爽朗地笑了起来,大力拍着艾里的肩膀:‘年轻人,大婶早就知道你是好样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救回菲欧拉小姐!’
  以一个刚从悬崖下被救上来的人来说,红姨的状况实在好得过分。在德鲁马护送她先回商队去后,艾里犹在抚着肩头赞叹着女人不可思议的耐力。
  随即他和萝纱马不停蹄地赶往月见山,看看救菲欧拉的事需不需要自己出力。
  山中开始起雾了。雾气便像是有形有质之物,遮蔽了人们的视线,令夜路更加难走。但前去营救菲欧拉的佣兵们没有一人因此而退缩。跟似锦的前程比起来,这点小障碍算什么呢?
  到了月见山,山路变得狭窄陡峭,越来越难行马。当佣兵们看到前头山坡上一匹悠闲吃草的角马时,都一阵欢呼。
  看来掳走菲欧拉的人正是从这里经过,而在这险路上他也只能徒步而行了。
  带着一个女子,一定走不了多快!众人纷纷下马,继续向前搜索而去。里茨也在其中。
  路渐渐没了,只能攀爬着枝杈石块前进。扑面的雾气带来阴冷湿重的感觉,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愉快,而里茨的心却是昂扬的。终于得到了扳回一城的机会,这一次他不会让任何人抢在前头!
  佣兵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叫,大家都停顿下来。片刻后,才发现是有人摔落山崖。
  不知不觉中,山岚已将山石路面浸得湿滑,在这陡峭的险路上,一失足便是万劫不复。众人打点精神,份外小心脚下。
  雾气越来越浓重了,渐渐地,连前头的人都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也有人暗自嘀咕,这么大的雾,能找到菲欧拉吗?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在,便没人舍得在这时候放弃。
  里茨喘着粗气,终于爬上一个极陡的山坡,方才抹了把汗,却开始觉得不对劲。
  什么时候周围的佣兵都不见了?看来是刚才小心留意着脚下,雾气又大得难以看清其他人,不知不觉中就分散了。
  忽然远处传来声声惨呼,此起彼伏,听来是走散的其他佣兵遇到了袭击!里茨紧张地四顾,但蒙蒙的白雾让里茨虽在高处,也无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只是一片灰茫。整个人便像是浮游在一片空荡荡的地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又有凄惨的呼喊和着隐隐的兽鸣从四面八方传来,有如鬼哭,恍然间,便如同身处死者往生的冥界。
  里茨虽向来胆大,也不由一阵胆寒,原先的兴奋渐渐被惊惧取代。
  ‘呸!……想吓唬老子,还早十年!老子可不是那些会被人暗算的蠢材。’骂骂咧咧地给自己壮胆,他继续小心向前走去。
  忽见前面的雾气中有一团人影,看那人身上并没有扛着人,应该也是一同来的佣兵。终于见到同伴,他暗自松了口气,上前拍拍那人肩膀。
  刚要开口,鼻翼却嗅到一股腥臭味,他心中警兆一闪,往后疾跳,便感到一股带着腥味的劲风从自己鼻端掠过,随即将旁边一棵小树打成两截!
  里茨不由惊出一声冷汗。仔细一看,哪里是个人?竟是一头高大的黑熊!
  被招惹的黑熊不断向他扑击,但对有了防备的里茨来说已算不上什么。黑熊几次攻击无功,身上反而被伤得不轻,终于胆怯,扭身逃入林子深处。
  里茨这才坐在山石上喘气。他身经百战,一头黑熊本不放在眼里,但却因为这浓雾而险些丧生熊掌之下,回想起来不由有点害怕。
  环视周围,刚才和黑熊一番扑斗,似乎跟众人离得更远了,连声音都听不到。被浓雾密密缠绕的景物朦朦胧胧,若是诗人,没准会诗兴大发,但在此时的里茨看来,这浓雾后不知藏着多少不知名的山兽,只觉得胆寒。
  远处似有悉嗦之声,里茨立时跳了起来,小心追索响动而去。运足目力查看林子深暗处,似乎有个人影在动,怀中还横抱着一件物事,里茨大喜,心道:‘定是天降的好运,让我误打误撞碰上了这厮!也该我里茨发达了!’
  一时间,似乎锦绣前程、无尽名利都在眼前,他跟着那人影摸进了林子深处,却不知自己的眼已发直,行动已有些发僵,正是心志受惑的征兆。
  他走着走着,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已经迷糊的神智并未警觉,还道这便是平步青云的滋味了,脑中尽是来日飞黄腾达的景象。
  直到两腿越来越沈,再也动弹不得时,他才蓦然觉醒,却发现自己已身陷沼泽之中,浓黑粘稠的泥水正缓慢而无可抗衡地将自己慢慢吞噬。拼命挣扎只加快了下陷的速度,转眼泥水已淹至胸腹之间,他不敢再动弹。
  抬头看看,哪有什么‘人影’?不过是缠绕大树的藤蔓罢了。这才明白,刚才已被人迷了心志,自蹈绝地。
  方从美好的幻梦醒来,却已死到临头,里茨忍不住掉出泪来。一生之事走马灯般从脑中掠过,却记不起哪一刻曾真正开心过,整个心变得空空落落。
  ‘……我、我没有错!’想排出那股空落落的感觉,他在心头大喊。
  年少被人欺辱时便明白这世上强者为尊,发誓定要成为强者。后来终于如己所愿,而每次看着比自己弱的人哀嚎讨饶时,便更加感受到成为强者的威严和安全,于是便如吸毒般渐渐上了瘾。
  可现在再想起自己欺负旁人的事,却也并不觉得愉快。什么强不强,到头来一堆烂泥便能把自己埋了……
  ‘武力并不能解决所有的事,以善意待人才是相处之道。’当尽力仰到最高的口鼻也被淹没时,不知为何,艾里的话却在里茨脑中闪现,成为神智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意识。
  艾里和萝纱一路行来,不时发现佣兵的尸体横陈林中,有的是从高处跌落,摔得血肉模糊;有的是被猛兽袭击,只剩下少许残肢,都是惨不忍睹。
  经过几处沼泽,有些兵器头盔滚落在旁,看来其中也吞噬了好些人命。若不是靠着萝纱对危险的敏感和艾里丰富的经验,恐怕也死过不少回了。
  ‘唔的机结高司唔,英嘎挖哟宾足!’(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往右边走!)从大口罩中钻出含糊的话声。老江湖的艾里发觉到,浓雾中含有致幻作用的药物,便和萝纱戴上这熏过醒脑香的口罩。
  效果不错,唯一的副作用是厚厚的口罩令两人的话声变得荒腔走板,好在听习惯后两人也能沟通。
  ‘腊就系嘎挖足宾足勒。’(那就是该往左边走了。)萝纱毫不客气地加以否定。对艾里的路痴,她早不抱任何信心。
  ‘呜呜!’虽然萝纱怀中的‘狗儿’小脑袋上套着个大口罩的样子十分怪趣可笑,但它还是坚持用变调的叫声,赞同萝纱对艾里的不信任。
  好过份……但心灵受创的艾里还是乖乖照她的话做。虽然追踪跟路痴应该没什么必然关系,但一路上萝纱似乎胸有成竹,对认路也没什么自信的艾里便以她的判断为准。
  其实当掳走菲欧拉的人策马经过萝纱附近时,萝纱灵机一动,随手做出一个小小的防护结界附在她飘散的发丝上。
  那小结界自然没有什么保护效果,但只要菲欧拉不离太远,便可以追踪听命于己的魔法精灵的波动,感应到她的大致方位。
  二人忽然查觉前头隐隐传来打斗之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惨哼,艾里与萝纱对望一眼,一同急奔向声音来处。
  只见偌大的一片林子竟被削平成白地,断木草叶四处散落,地面上许多处被开出尺许的大坑,一片狼藉。
  空地中央,青叶侧卧在地,以手支地想要起身却力不从心,口角渗出血来,已是伤得不轻。
  而她身前,立着一条黑色岩石般黝黑的大汉,肌肉高高隆起有如半截小山。醋钵大的拳头,正向青叶当头砸下。
  ‘住手!’
  顾不得多想,艾里的身影倏然如疾风般向大汉掠去,剑光从腰间闪现,迳自化作一抹电光削向那迅速落下的拳头。
  那大汉的拳头毫不迟疑,被长剑斩个正着,在这股大力阻碍下才停了下来。
  但是,预期中的血光并没有出现。且不论长剑本身的锋锐,单只是那飞快的速度,这一剑就应该足以斩金断玉,然而剑光过处,只在汉子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白痕。
  而刀剑与肌肤相击的瞬间发出的铿锵之声,听来竟似斩在了磐石之上。
  看来像岩石般坚硬的身体,有着更甚石头的硬度。艾里能将岩石击碎的力道,却奈何他不得。
  ‘他就是“红黑白”中的黑岩。他的异能是将全身肌肉石化,刀剑难伤,无坚不摧!而且石化的皮肤没有感觉,令他战斗时能发挥出更大实力。’青叶艰难起身,退至一旁说道。
  晶莹碧眼中除了死里逃生的余悸外,还闪着一丝复杂的光。虽然不甘心,但这已经是第二次在这个男人的剑下保住性命了。
  对黑岩的情况不感兴趣,艾里摘下口罩往嘴里丢了一颗药丸,探问道:‘你自己还好吧?’
  虽然与青叶迄今有过的接触,一直少有友善的场面,但知道她的经历后艾里却很难对她产生敌意。
  而对于眼前的大个子,他倒不怎么放在心上。青叶会被打得那么惨,应是她的能力正好受黑岩克制所致。她擅长的草鞭和护身草阵对这刀剑难伤的躯体难有作用,其他武技皆属中级的她自然敌不住黑岩。
  但对艾里来说,肌肉男从来都不会太难对付。
  ‘要不了我这条命的。’看着前方艾里宽广的后背,青叶嗫嚅半天,终于蚊子叫般小声道:‘你……你自己小心了。’
  艾里一怔,又听萝纱问道:‘艾里你吃了什么,怎么不带口罩了?’(直译版本)
  ‘醒脑丸。作用和口罩一样。’
  萝纱大声抱怨起来:‘那干嘛不早点拿出来,口罩憋气死了!’
  ‘醒脑丸吃完就没了,价钱也比口罩贵三银币二十五铜币。你以为是拜谁之赐咱们得过得这么拮据啊?’
  艾里没好气地回答。要不是待会儿打斗时带着口罩不方便,他还舍不得用呢!
  ‘废话扯完了没有?’被晾在旁边半天的黑岩不耐烦了。
  艾里这才把注意力转回他身上:‘老兄你可真狠呢,居然忍心向美丽的女士下重手。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曾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不是吗?’
  ‘白星教过,凡是挡了我们的路的人,就不再是伙伴。’黑岩冷然回应。这种信条看来早已深入他的内心。
  ‘不当的教育果然容易导致人格不健全。’在闪避黑岩随之而来的攻击时,艾里这么念叨着。战斗就此开始。
  黑岩能成为远近驰名的杀手组合的一员自非侥幸。他的体型虽庞大,却有着意料之外的敏捷,而石头般坚硬的躯体则有着意料之中的惊人破坏力。他没有使用兵器,因为他的肉体本身便是最有效的凶器。
  他的破绽很多,但他也不在乎有破绽,当任何攻击都无法伤及他时,破绽也就不是破绽了。他只需泼雨般将拳脚向对手招呼,毫不顾及防守自身。
  黑岩的拳头、脚板如流星雨般不断在地上砸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深坑,激起的烟尘弥漫着整片林子,衬得他更是神威凛凛。
  看着黑岩将艾里完全压在下风,青叶心头一阵黯然。看来这六年宫闱生活的影响比想像中更大。六年前黑岩不过只是身强体壮耐打些,是四人中最弱的的一个,真没想到现在会厉害到这个程度。
  见昔日实力相近的同伴在自己荒废掉的日子里,已经成长得远胜于己了,她心中一阵发涩。
  艾里的速度仍是凌驾于黑岩之上,尚能游刃有余地闪避开黑岩的攻击。但以劈刺斩削各种方式招呼在黑岩身上的长剑,只留下了一道道白痕,始终无法伤及他半分,艾里只能一直处于被动地位。
  黑岩有石肤护身,又是受什么打击都不痛不痒,自然有恃无恐,而艾里却大意不得,只要有一次闪避不及,便会受不轻的伤。
  刚和黑岩苦战一场的青叶自然最清楚这点,既不愿见艾里战胜,更得菲欧拉青睐,又情不自禁地为他担心,心念一息数变,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而萝纱的想法却单纯多了。在她眼里,艾里是最强的战士,他定能找出致胜办法的,为他担心纯属多余。
  艾里突然剑路一变,长剑抖出朵朵剑花,直点向黑岩的眼珠。萝纱大声叫好:‘他怎么变也不可能把眼珠变成石头的!’
  是不能变成石头,不过眼睛上还有一层眼皮。
  黑岩仍是不闪不躲,只是阖上眼皮,艾里的剑便奈何他不得。而他虽不能视物,但达到一定程度的武技高手都能凭风声辨别方位,睁不睁眼并没太大差异。
  萝纱的欢呼声立时卡了壳。
  攻击黑岩的眼睛虽然无效,艾里的剑尖仍尽往他面门招呼。黑岩索性一直闭着眼和他战斗,如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却不曾缓上半分。
  青叶暗道艾里定是已无计可施才这样胡乱对付,不由忧形于色。
  而这时,仗着黑岩不能视物,艾里面上却露出诡异的笑意,没有持剑的左手变幻出几个奇异的手势,口中低颂着什么。
  如果耳力足够好的话,可以听见:‘火精灵们,到你们显身手的时候了……我承认上次召唤你们来烤山猪是我不对,不过现在千万请帮忙……订了契约就不要耍赖……’等等语意不明的话。
  如果黑岩对艾里有深一些的了解,就应该提高警惕了。艾里会使的少数几个魔法的最大特征,就是那‘个人风格强烈’,不伦不类的咒文了。
  星星点点的红光开始从暗夜中闪现,如萤火般流向艾里的剑,旋即化为一条火龙,以长剑为轴吞吐不已。逼人的热浪让青叶、萝纱都不由后退几步。
  同时精通武技与魔法的人物向来少有,青叶见艾里竟然还会魔法,大为讶异,而萝纱却知他和六系魔法精灵订过契约,这种变火变水的小把戏自是不在话下。
  施术者本身会产生结界以隔绝自己魔法的效果,所以艾里并不受热气侵袭,挥舞着火剑继续和黑岩缠斗在一块。
  黑岩皮肤没有感觉,又是闭着眼睛,并没有发现面对的是一柄火剑,与艾里贴身近战时身体不时被剑上的火舌舔舐,但看来他的皮肤真的跟岩石无二,被火烤了半天仍是安然无恙。
  ‘刺眼睛也不行,火烤也不行,难道这家伙真没弱点吗?’看黑岩越打越是精神,战况丝毫没有转向利于艾里的趋势,萝纱懊恼地轻叹。
  刚才青叶看她憋得可怜,给了她一枚醒脑丸,她现在总算能正常说话。
  ‘大个子,我劝你还是认输吧!我和你们并没有什么过节,实在不想伤人。’艾里却以与战斗中的劣势完全不协调的自信态度向敌人劝降。
  黑岩自然不理会:‘少啰嗦!’
  艾里叹了一声,像是惋惜对手的执迷不悟:‘……好吧。那我就动手了。’
  接下来的话,四人中倒有三人听不懂:‘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
  ‘新鲜鸡蛋煮熟后,壳通常很难剥,你知道这时候人们会怎么做吗?’激斗中,艾里把话题扯到了更不相干的厨艺上。
  这次黑岩连理都懒得理,只当他在用些毫无逻辑的话扰乱自己。
  艾里猛然退后几步,快速念了句什么,一扬手,空中突然落下大盆清水,将两人都劈头盖脑的淋了一身。
  诡异的笑容再次浮现,艾里朗声道:‘只要把鸡蛋趁热放进冷水里,冷热相加下蛋壳变脆,就会很好剥了。’
 
 
 
 
只看该作者 37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五章 ~酣战~
 
  艾里的话音犹在,黑岩的身体便僵住了。静静的林中,四人都清楚地听见了哔哔扑扑的一阵脆响。
  随后,细密的裂纹出现在黑色岩石般的躯体之上,红色的细流开始从裂纹中汨汨流出。原来石头般的外壳下,到底也是有血的。萝纱转过头不忍多看。
  黑岩仰头,发出一阵裂人心肺的惨叫。
  他这一动,就有大块的石头肌肤剥落下来,转眼间,他已是血肉模糊。砰地一声,他终于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为、为什么?’黑岩双目大睁,仍是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当杀手,对这一天也有所准备,只是不甘死得糊里糊涂。
  ‘人会维持现在的样子,自然有其道理在。皮肤的触觉、痛感,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不受伤害。改变人体自然的样子,在得到一些的同时,也许失去了更多。’
  艾里觉得自己像在给人上生物课:‘另外,热胀冷缩是很普通的常识。异能术士虽然不好对付,但往往简单得可笑的方法就能打败你们。’
  将施在剑上的火魔法收回,艾里转身想问青叶菲欧拉的去向,却见她垂首看着地上的尸体怔怔出神。心道她定是为了昔日同伴的横死而神伤,他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还是停下脚步。
  虽然刚才是形势所迫,但黑岩到底是被自己所杀,自己并不适合在这时候说任何话。他挥手向萝纱示意,留青叶在这里独自整理心情,两人悄悄走开,继续追踪菲欧拉。
  ‘黑岩死前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站在尸体前,青叶喃喃问道。
  黑岩死亡的场面,在青叶心中掀起不小的波澜。
  并不是因为艾里所以为的忧伤。到底和黑岩同样是白星一手带大,青叶对情感也相当淡漠,对已非同伴的黑岩的死,她并不在意。
  只是觉得迷惑。黑岩这六年就是按自己梦想的方式生活,但刚才冷水浇下的这一瞬,也就这么死了,一切雄心就此烟消云散。不会有什么因他的死而改变,法谬卡王应该也只是当作死了条供他驱策的狗吧!
  如果六年前并没有入宫,而仍是像黑岩一样继续担任‘青红黑白’的一员成为法谬卡的御用杀手,是不是自己就会觉得开心?
  青叶第一次这样自问。因为痛恨以美色事人的生活,便一直理所当然地认定自己向往的是白星的‘以强大的力量,在这权利之塔中占据高位’的生活方式。但这一刻,她开始不确定了。
  ‘觉得死得其所?恐惧?遗憾?还是只是麻木?’她设想着黑岩的感受,而尸体自然不会回答她。
  ‘而我要做什么,死的时候才不会后悔?’依然是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她猛然发足向艾里、萝纱离去的方向奔去。
  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
  艾里应该会跟白星交上手,只要跟着他们就能再见到白星。
  ‘以强大的力量,在这权利之塔中占据高位。’这是白星教给她的。她想,也许再见到他,便能弄清究竟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艾里从青叶那儿知道,红镜的异能是以心灵如镜子般感知对手的想法,从而避其锋芒,攻其要害。而其‘红镜’之名,则得之于他血一般红的眸色。
  白星则有着一头醒目的银白长发,青叶只知道他胸罗万象,深不可测;黑岩、红镜和自己都是他教出来的,却从没见过他出手,不知究竟有何异能。
  当一个有着血色眼睛的瘦高男人在他们面前现身出来时,不需要青叶介绍,他们也知道他就是红镜了。
  看来应是白星见黑岩久久没有赶上,便派他来看看情况。凭着感应人心的异能,他已经明白黑岩发生了什么事。
  ‘老三真是没用,居然这样就折在你们手中。’
  过于瘦削的下巴令红镜原本还算端整的相貌显得刻薄,也让话中的不屑更加地刺耳。
  红镜有一双眼角上吊的眼睛,血色的眸子闪着让人不快的光芒。视线放肆地在艾里三人身上打转,最后在青叶身上停下。 ‘原来是小妹?真是意外的收获!就算这趟没带回那个叫菲欧拉的小妞,找到你王也会满意了。……不过,你怎么把头发剪成这样乱糟糟的?碧妃最出名的就是一头及地的乌发了,王要是见你这样,必定心疼死……’
  想起法谬卡王曾命他们找寻自己的下落,青叶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冷冷打断他的话,话音有着冰石般冷硬的坚决:‘我不会再回去的。你叫那头死肥猪别做梦了!要我再当他的妃子除非我死。他占了我六年还不够吗?’
  ‘啧啧!’红镜话中嘲讽的意味更浓,‘当初进宫时,你可乐意得很不是吗?’
  ‘我怎么可能……’
  才说了一半,青叶的脸色蓦然变得煞白。红镜和自己多年相处,又能感知人心,他的话往往一语中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真是那么不想入宫的话,也并不是全无他路,大可以逃走或是以性命相挟,尽管成败难测,却也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那么,那时为什么全没想到呢?
  直觉地不愿继续想下去,害怕得出的结论会让自己更加不堪,但青叶逼着自己往下想。一定要弄明白自己的想法,没有再退缩的余地了……
  打打杀杀的生涯真的很辛苦,也许那时,自己也存着藉此逃避的念头吧……
  这么说来,让自己这几年过得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不是命运的捉弄,不是法谬卡王的好色无耻,不是当时同伴的冷漠旁观,却是自己内心的软弱……
  片刻的沉默后,青叶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笑中却含着对自己更多的了悟和无悔的决心。
  ‘六年是不短的时间,那时怎么想的我早忘了。我只知道现在我绝不会回去了。’
  这些年受的苦楚无须埋怨任何人,该为过去负责的只有自己而已,既然已经为当年一时的软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不要再重蹈覆辙。
  青叶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明了自己的心意。
  红镜红眸中异彩闪动,已明白这次她的决心全然不可动摇。‘不管你想不想,以你现在的身子,是没可能反抗我的。’
  与黑岩一战,青叶已是伤痕累累,虽能行动,却已不剩多少战斗力了。
  ‘终于到我出场了。’被搁在一旁很久的艾里挡在萝纱、青叶二女身前。
  ‘喂,别把旁人当空气。不要把如意算盘打得太远了,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大。三角眼,你的对手是我!’
  ‘很快就是“曾经是你”了。’
  红镜毫不把艾里放在眼里。展动身形,瞬间已经逼近艾里身前五尺,一抹寒芒乍现,电光也似地直奔艾里咽喉!艾里有些意外,不仅因为他过人的速度,也想不到他会抢攻。
  艾里听青叶解说他的异能时,他并不觉得很难对付。感知人心在异能者中算是比较常见的能力,艾里过去也曾与这类异能者交手,他们通常是先待对手有所行动,感知对方的意图后才采取应对的办法。
  对付他们并不难,只要速度够快,让他们就算感知到自己的念头也不及应对便稳操胜券了。
  但红镜的行动完全跳脱了艾里的预估,看来预估的办法可能行不通了。
  艾里一摆头,闪过那点寒芒,原来是一支链枪。链枪可及远及近,又难以捉摸变化方向,是相当难对付的兵器,只是相对的也比一般兵器难练。
  看红镜手中的链枪收发由心,应是浸淫多年,单凭这一手枪技他已算得上一把好手了。
  但只凭这个,还奈何不得艾里。他侧身闪过链枪,剑尖顺势一点枪头,将链枪远远荡开,而长剑藉着反作用力更增速度,向红镜激射而去!
  然而剑到中途,艾里却觉得脑后生风,不得已回剑格挡。那应该已经被自己荡开的枪头又袭了回来!
  艾里心中纳闷,却无暇细思,先应付红镜如潮水般延绵而来的攻势,转眼已过了几十招。
  两人分分合合,身形如蝴蝶翻飞,打得煞是好看。艾里的剑法如流水,如行云,在流畅的节奏感下,蕴藏着强悍的劲道。
  然而原本凌厉的杀招,却总是无功而返,还未碰到红镜时便被迫收剑,以应付红镜出乎自己意料的诡异攻击。
  又拆了十数招,艾里越打越是缚手缚脚。若说剑招如流水,这水便渐渐被寒冷冻结;若说剑招如行云,这云便附着了太多水气,沈甸甸地再也飘不动。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其中,慢慢收紧,让他越来越施展不开手脚。
  此时,艾里方才明白,这红镜比起以前所遇过,有感知能力的异能者高明太多了!
  红镜并不是单纯倚赖感知对方心念来被动应对,而是先发制人,预估了对手可能的几种反应而有所准备,一旦感知对手采取哪种反应,立时便能采取相应行动,将战局导向有利自己的一面。
  便如起手那一招,红镜出枪时便已盘算出艾里可能的应对,在以异能感知艾里将用剑拨开枪头攻向自己时,他就及时在枪上留有余力,令艾里笃定能荡开枪头的这一剑并没有产生效果。
  当链枪出人意料地兜回,攻向艾里后脑迫使他回身自救,艾里便陷入了被动,原有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
  艾里虽明其理,一时尚想不出破解之法。红镜已经不仅仅是单纯地在战斗中应用异能,而是将之融入武道之中,辅以水准之上的武技,形成了最适合他的一套独特的战斗方式,因而很难从中找出明显的弱点或是破绽。
  艾里越打越不痛快,就像舞者翩然起舞时,却总有人拿了块木头在一旁胡乱敲打,打乱了节奏,但一时尚找不出对策,只得咬牙苦撑。
  他功底深厚,剑技精纯,虽落下风仍是守得严密,也不至于吃亏,但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萝纱看得皱起眉头,对艾里信心大失。终于在艾里险险避过红镜的链枪时,她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艾里你闪开,让我试试!’
  基于过往的惨痛经验,艾里近乎条件反射地从红镜身边飞窜逃开。但他马上查觉不妥,魔法师利于远战,与红镜正面对战本就不利,而红镜善于预先查觉人的心意,要闪避萝纱那本来就没什么准头可言的魔法自然是小菜一碟,但贴身近战萝纱可是一窍不通,怎么可能对付得了红镜?
  刚要回头,便感面上一热,一阵红光从面前掠过,飘起的半绺发丝赫然化为焦炭,灰粉扑簌簌自被烧卷的发梢落下,艾里被惊出一身冷汗。
  定睛一看,大面积的火墙已将刚才与红镜战斗之处化作一片焦地。
  可惜红镜高高跃起半空,安然无恙。果然还是对付自己必然有效,对敌效果则有待商确的半吊子魔法啊!艾里险些失去了上前阻止的勇气。
  抓住红镜身在空中的良机,萝纱取出一副长度不及一尺,如玩具般的小小弓箭,引弓搭箭,煞有其事地向红镜射出一箭。
  自在凯曼帝都中心广场一箭破了封锁众人的结界后,萝纱发现自己虽没多少射箭的天赋,但借助射箭时的凝神聚气倒是能藉以提高魔法控制能力。
  于是她便请艾里为她做了一个不足半尺的小小弓箭随身携带,但将魔力附着于箭上,以之为介来施行攻击类魔法,十次倒有八次能成功。
  此时终于有了派用场的机会。孩童玩具般的弓箭本身的攻击力自然可以忽略不计,小小箭支旁却有十发火球蓦然凝聚成形,疾射向红镜!
  可惜红镜早已感知萝纱会这么做,游刃有余地甩动链枪,巧妙的旋劲令十发火球中的三发没有炸裂而是反折而回。
  只拨回三发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只是萝纱糟糕的准头让他距离其他七发太远了,实在鞭长莫及。
  三枚火球分头向萝纱和艾里直奔而去,两枚成功阻住了艾里回身援助萝纱,而另一枚虽被萝纱以手忙脚乱做出来的水灵护壁挡下,但当红镜携着寒光闪闪的链枪来袭,借落地之势飞扑向萝纱时,这薄薄的水壁自然顶不了用。
  青叶已无力战斗,也挡不了红镜这气势如虹的一枪,饶是萝纱平时胆子再大,现在也吓得放声尖叫起来。
  ‘萝纱小心!’
  蓦然一个人影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抢在萝纱身前。一声金铁交鸣过后,红镜的枪尖已被挡飞。
  落下地的红镜站起身来,三角眼中红光闪动,估摸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的深浅。
  ‘原来又是被你救了啊!’萝纱高兴地靠近微笑回视她的俊美青年。‘多谢你,维洛雷姆!’
  ‘能为可爱的女士效劳是维洛雷姆的荣幸。’
  流浪的魔术师将刚才格架红镜链枪的一枝短杖收于背后,一派骑士风度的躬身回礼,小女孩更是开心。
  而艾里和青叶看着笑眯眯的维洛雷姆,却微皱起了眉头。
  后头那么多佣兵不是迷路便是死在路上,他孤身一人能安然追到这里,绝对不简单!而他又怎会正好在这关键时刻跳将出来?若是他一早便在旁窥视,那就更加可疑了。
  像是完全没发现艾里、青叶二人的怀疑,维洛雷姆热心地拍胸脯道:‘你们先赶去救人,这只红眼兔子就交给我来对付吧!’
  一向有些嬉皮笑脸的面上正气浩然,全然一副仗义助人,不惜牺牲自己的标准热血英雄的模样。
  身边从未有人表现出过如此侠气,萝纱一双大眼晶晶闪亮,盈满对维洛雷姆救了自己的感激和对他英雄气概的崇慕。
  但想起红镜的厉害,她还是反对道:‘不行,这个家伙厉害得很,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的,太危险了!’
  ‘相信我,我自然是有些把握才会这么说的。不用为我担心。’
  ‘可是你前几天才为了救我而受伤,还没康复,怎么能去战斗呢?’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些本事防身,他奈何不了我的。放心吧,就算敌不过他,至少能拖住他一时半刻,等你们过去了,我可以随时逃走啊!’维洛雷姆微笑着安抚少女。他自信下隐现的一丝悲壮让少女更加感动。
  ‘可是……’犹豫片刻,最后选择了相信他,少女眼中的忧虑化为信任,低声道:‘谢谢……维洛雷姆大哥你一定要保重!’
  千言万语尽在无言凝视中。
  艾里、青叶同时转过头去,都有些忍受不了这么狗血的场面。简直是照搬那些英雄传奇小说中的戏码嘛!也亏得萝纱天真,居然能和他一搭一唱地演下来。
  虽不明白维洛雷姆到底有何用意,但实在看不出他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威胁。也许他真的是个热心侠义的高人,也许他是和萝纱一起处得久了,被她那本‘爱与勇气’什么的英雄小说给洗脑了……
  免费的劳力自然是不用白不用,再说红镜的能力特殊,跟他对战的滋味好像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上,实在不大好受,艾里也乐得有人主动接手。‘那就拜托你了。’
  ‘喂,别自说自话了!我可没打算让任何人过去!’红镜阴阴一句话,提醒在场各位,折腾了半天的安排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维洛雷姆挡在红镜前,让艾里、青叶和频频回望的萝纱得以离开。
  维洛雷姆背对着他们,他们不可能看见此刻他的神情,但长于武道的艾里和青叶都感觉到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慑感,开始从他身上源源散发出来。看来这年轻魔术师至少有着足以自保的能力。
  首当其冲的红镜当然更不好受,在这股逼人的杀气之前,纵然自负无人能破解自己的战法,他也不敢分神阻止其他人离去。
  而对白星的信心,也打消了他冒险拦阻艾里等人的念头。发出一声约定的长啸以知会白星后,他便索性专心对付维洛雷姆。
  红镜一双红眸紧盯着对手,想要感知他的深浅,然而这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脑中的念头中推测出他的能力。
  这叫做维洛雷姆的家伙长得清清楚楚,心里的念头却是庞杂得很,什么‘今早忘了刷牙’、‘哈罗西兄弟都有啤酒肚’、‘芭莉尔大娘院子里的姑娘没几个能看的’、‘倒是她的烤鹅做得不错,那天跑路时真该多带上一头’、‘今晚该吃什么呢?’……
  各种全不相干的杂念如乱麻般乱七八糟地交缠在一起,就是找不到跟武斗有关的念头。怎会有这种临敌时还满脑垃圾资讯的人呢?
  红镜努力和那团乱麻作战,试图从中剥离出有用的资讯,一时几乎连自己的脑子都要乱了,自然无暇抢攻;而维洛雷姆也没有动弹,不知在等着什么。林中仅剩的两人陷入了仿佛没有尽头的对峙。
  ‘维洛雷姆应该不会有事吧?’走在前头追踪菲欧拉身上魔法波动的萝纱不时问道。
  ‘不要问我。’艾里猛然太阳穴一阵抽痛,终于失去了回答萝纱这种明显不可能有人能给予保证的问题的耐心。
  三天前和比尔挖了大半夜的山洞,前天和佣兵团的高层领导人士连夜协商如何让佣兵分队保持行动时间上的配合,昨天防着里茨暗害也没敢睡塌实,这几天可以说没睡过多久,现在又到了夜里,早已困得要死了,还得受萝纱的疲劳轰炸,实在忍无可忍!
  ‘萝纱你不用担心啦。’还是青叶出声劝慰。这些天的事磨平了她不少锐气,她变得好相处多了。
  ‘我看那位维洛雷姆并不是冲动行事之人,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才会主动为我们挡住红镜的。’
  萝纱感谢地向她笑笑。然而笑容蓦然被惊骇取代。她一声尖叫,整个人忽然向下陷落!幸而艾里反应得快,反手一把拖住她的手臂拉住了她。
  只见萝纱脚下现出一个深陷的凹坑,应是天然形成的,上面被人架以树枝,铺上烂叶,看来与林中其他地面无二,但一吃重便断裂开来。
  坑底积了水,掉落坑中的枝叶一触水便化做了淡淡蓝烟,什么也不剩了,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厉害毒水。看来这是白星因地制宜,设下陷阱以阻敌。
  萝纱、艾里相顾色变。
  ‘萝纱你真该减肥了,每天吃那么多。很重啊!’这句话足以抵消艾里拉住萝纱的功劳。
  ‘请不要用中年人喝水也发福的趋势推测其他人。’在萝纱的反唇相讥中,她被拉了上来,终于踏上了陷阱边缘。还不及松口气,萝纱的脸色又变了。
  脚底的触感有异。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线围住了陷阱边缘,被这么一踏立时断裂。
  ‘也许我是该减肥了。’
  不及她发表自己的感想,尖利的破空声响起,几十支顶端削尖的短枝从上、左、右、前、后各个方向飞射向陷阱方圆三尺,瞬间已经飞临他们身前。
  来势之急之密让人难以格挡,而且角度之刁,封杀了陷阱旁的人从任何方位逃离的可能。青叶看得清楚,这些短枝上布着泪痕般的细密纹路。
  她年纪尚小时总喜欢在白星读书的时候扑到他背上捣乱,白星总是眉毛也不动一下地继续读自己的书。嬉戏时眼光从他手里的书页上溜过,久了也记了些下来。记得曾看过这种树木的介绍……
  叹息木!魔翼森林中特有的毒木,停落在叹息木枝杈上的禽鸟,都会在不足一声叹息的时间内倒毙树下。
  未死于积有毒水的陷阱的侥幸者,也无法避开陷阱边缘肉眼难见的黑线,陷入布置更是精巧第二层机关,一触致命的毒箭,没有一个方向能让人逃生。
  真正实用,断绝猎物一切活路的完全杀人陷阱!
  不!还有一个方向!
  艾里用拉着萝纱的左手回臂拢住青叶,轻轻向上一跳,旋即贯力于腿脚,以千钧之势踏落,竟硬生生将地面压陷,踹出了个深达两人身长的窄坑!三人一起落入坑里。
  青叶被艾里拢入怀中,心头猛然一跳,原本因毒箭而满溢胸怀的恐惧突然全被抛到一边。
  这本是女子与男性接近时最寻常的反应,但她自少年入宫,当了这些年禁脔,对男人的碰触早当做碰到块死猪肉无异,却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看着艾里右手持剑在头顶上方舞得密不透风,将射入窄坑的箭支格出坑外,青叶虽明知身在险境,却有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察觉自己反应的怪异,她忽然垂下头,面上浮现羞赧之色。
  拨打单从上方落下的箭枝,艾里自然觉得轻松许多,还能分神留意到青叶的异常神态。
  因被黑岩所伤,青叶面色有些苍白,但此时她面上红云初起,眼中波光流转,眉梢嘴角都像在倾诉什么,有着说不出的娇羞可人。
  她容色本是绝美,艾里平时看惯她扳着脸的冷硬模样也不觉得如何。然而原本冷淡如冰的女子,现出这少有的羞涩柔婉时,便如霜雪初晴时,寒梅迎风新绽,更有一番醉人风华。
  原来青叶不找我麻烦时,也是这样一个动人女子。
  艾里心中一动,暗道:‘这些年来身边的女性不是比自己大得多,就是小得多的丫头片子,不然就是别人的爱人,女人运实在背得很……难道现在终于要转运了?’
  可惜,他现在想这些未免放松得太早。乐极往往生悲,白星的机关还没结束。
  坑外响起的震天爆破声打断了艾里的窃喜。足以致命的毒箭还不是最后的杀招,其中一支箭又触发了不知什么机关,引爆了白星埋下的火药。
  一时间整个大地都在颠簸,大团的火混杂着砂石压向窄坑中的人,而更加致命的,是足以融化铁石的高热,他们藏身的浅浅土坑完全不足以保护其中的人。
  片刻后,终于尘埃落定。
  一片狼籍的地上,有一小片土松动了一下,地面开始隆起一小块。随即,泥土扑簌簌向四周滑下,现出一颗头颅来。
  脑袋四面转动,看看没什么危险了,艾里终于从松软的泥土中爬出来,又从土中拉出了萝纱和青叶。
  萝纱怀中的小狗已成为一个泥团,三人也都是满身泥粉,满面灰扑扑的,发梢衣角都有些烧焦的痕迹,样子颇有些滑稽,但他们互相打量着,只觉得恍如隔世重见,全都笑不出来。
  刚才艾里武技虽高,却也挡不住热量,幸而危急之时,突然三人身周卷起一阵小旋风护住了他们的身体,隔绝开那一瞬间扑来的火焰沙石,三人方能死里逃生。
  艾里省起萝纱糊里糊涂收下的宠物獬猞王能御使风之神力,刚才定是它救了大家。
  作为它主人的萝纱反而是莫名其妙,只当又是自己来去诡异,不可捉摸的魔法奏效了。
  顷刻之间,数经死劫,三人都是余悸犹存,小心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向前追去。
  爆炸的巨响传到时,维洛雷姆以短杖为兵器正和红镜斗得激烈。
  红镜原本还道对方是个莫测高深的角色,交上了手后也不觉得有何了得。感知到对方有魔法方面的能力,红镜便用潮水般的攻势让他抽不出身来使用魔法。
  而论及近战,他的反应也和以往交手过的人物差不多,不需多费什么脑筋便能让他全然处于被动。
  红镜有把握,最多再过上十招就能收拾了他。听到爆炸声传来,料想定是刚才那班人已被白星的布置搞定了,他手下加紧,打算早些了结赶去与白星回合。
  盘算着该用什么办法收拾了对手,他忽略了维洛雷姆被爆炸的回音盖过的低语声:‘哎呀,跟这红眼兔子混得忘了,居然错过了前头的热闹!可惜!可惜!’
  回音低下去的时候,他笑眯眯眯地向敌人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舍身”为他们挡住你吗?’
  面对红镜越发巧妙凌厉的攻势,他似乎并不在意,还有这份心思说起闲话来了。
  ‘打就打,废话这么多!’讨好小女生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维洛雷姆却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因为那位大哥可不是一般人物啊!若是在你这种二流人物身上耗费太多时间体力,未免太浪费了。’维洛雷姆俊容上完全是小孩子摆弄心爱玩具时的专注和兴奋。
  ‘我对你们的老大倒是比较期待哦!要是他对上白星时却因为你而体力不济,可就浪费了这场好戏!说不得,只好让你得到和我交手的荣幸啦!’
  能作为听过维洛雷姆说老实话的少数人之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种荣幸吧!可惜红镜一来不了解维洛雷姆,二来也不会在乎这种荣幸,倒是被一听即明的轻视撩起心火。
  感测出下一瞬维洛雷姆将跃至自己左侧,红镜在链枪中使上暗劲,在维洛雷姆身形初动时便算准一点,链枪突刺而出。
  以维洛雷姆的去势,这一枪必将准准刺入他的心脏!
  然而,维洛雷姆随即脚尖一蹬跃到了红镜的右方。先前的左移竟是个幌子!
  红镜一枪落空,心中更是惊骇莫名。竟然料错了对手的行动!自己的异能从未出现过这种失误啊!
  而随后,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发生了。维洛雷姆的心忽然消失了。
  并不是指肉体上的心消失了,而是红镜怎么也感应不到他心灵的存在。眼前这嘻笑如常的男子,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空壳,内在完全没有了半点情绪的波动。
  无法感应到对手的心念,红镜顿时章法大乱。又见维洛雷姆将那支黑色短杖遥对自己,猛然向自己疾冲过来。不,不是单纯的疾冲。
  像是他不动,只是四周的景物猛然化为流光向他身后流去。仅在一交睫间,流光再度化为实体,维洛雷姆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前。
  而那支如通常火棍般不起眼的短杖前方,竟有淡淡白气凝结成为一把细剑,直指向自己!
  红镜懵然沿着这细剑往回看,才发现细剑已经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无心无情,凝闇成剑……’红镜呆滞地瞪着维洛雷姆仍在微笑的俊容,艰难吐出散乱的气息,‘你……你不是……你是……!’
  所有种族都生而有心,只有魔族和早已从这大陆消失的神族才是无心无情……
  魔族天生拥有远较其他种族纯粹的闇气,只有魔族才能将之聚化成杀戮之魔剑。闇气未达火候者气息较为散乱,凝聚成的魔剑剑身较宽;反之,魔剑越细代表魔族的能力越强。
  当然也有魔族不喜欢魔剑,懒得在这上头费神,做出的魔剑也可能较宽,并不能只凭此来判定魔族能力的高下,但却可以确定,细身魔剑的主人必定是魔族中的强者!
  ‘是什么?’维洛雷姆一脚架在红镜身上,毫不客气地抽出细剑。
  ‘死就死了。你不觉得心脏插了把剑的人还能说这么多话,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实在是很诡异的事吗?’
  细剑一抽出,红镜鲜血狂喷,已经死去。大睁的红眸化为僵硬的暗红色,映出维洛雷姆兴致勃勃地去追赶艾里一行的身影。
 
 
 
 
只看该作者 38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六章 ~力竭~
 
  艾里三人一路上又碰上了数个陷阱机关,虽然数量不算多,但质量却都是一等一的。
  若是用飞行术的话,会减少很多危险,但被大雾阻隔,也无法找到白星的确切位置,他们只得苦哈哈地应付一个个陷阱机关。
  这些机关都是因地制宜,应用这森林可以找到的材料布置而成,但都各逞机巧,而且巧妙利用了人们思考的弱点,杀伤力着实不俗。
  若非饱受机关威胁者,不巧正是自己的话,艾里几乎要大声称赞起白星了。
  幸而青叶对白星的习性有所了解,能略为推测他的做法,再加上艾里的经验、武技与萝纱的魔法,三人合力之下总算活着闯过来了。
  但并不能算是全无损伤,萝纱青叶得艾里倾力相护并没受什么伤,该受的伤都转到艾里身上去了,一路下来,他已是全身浴血。
  青叶与艾里本是敌对的立场,却得他数次以身相护,见他浑身是伤,心头滋味更是难言,最终只是默默为他加倍留心四周,尽量让他避开危险。
  终于在苦追了半夜后,他们发现前头的白雾中闪动着一丝银芒。
  再靠近些,可以看清前方那中等身材的白发男子的身影,他肩上挂着行囊,背上还负着一个被缚住了手脚的女子。
  青叶身子微颤:‘他就是白星!’
  就是这个身影,从追咬青叶的野狗群中救出她,给她梦想,教她如何修行。
  ‘若有一天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以此在这权利之塔中占据高位,便再没有人敢对我们有所不敬,那便是真正的扬眉吐气了!’
  她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句话,明明是大雾之夜,她眼中见到的却恍然仍是那一日,雪白长发被阳光照得亮眼的那个背影。
  从侧方超到白星前头,那张熟悉的面孔再度映入青叶眼中。
  只能算是端正的相貌称不上很出色,但醒目的白发、冷静淡定的气质和眼中的清明睿智,令他有股独特的吸引人的味道。
  青叶初识白星时他只二十多岁,便已是一头白发,也许是这个缘故吧,十几年过去他也不显得更老。
  看着这张如父如兄,陪伴教导自己长大的面容,青叶的心绪起伏难平,几乎想立即上前问他,到底那时告诫自己的话,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呢?
  此时众人距白星已不足三丈,不谙武技的萝纱和受伤的青叶步履较重,以法谬卡首席杀手的能力,白星理应察觉到了,但他却始终没有回头,也不曾加快脚步遁离,仍是以常人的速度前进,似是全不在乎追兵,让人莫测高深。
  面对这法谬卡的顶尖杀手,艾里不敢大意,一边接近白星,一边暗自调整身体状态以备与他一战。
  白星能利用这场大雾,以某种方法将致幻毒物散入雾气中,令追兵无法顺利追踪,其中的急智与用毒能力都非比寻常。
  而这一路上在各式机关中他与白星较智较勇,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艾里渐渐了解他。白星心机之巧、见识之广、对人性了解之深,都令艾里暗自钦服,也让他越来越期待与白星本人的真正交锋。
  深吸一口气,艾里终于现身拦住了白星。‘站住!留下你背上的人。’
  一边说一边好笑地发现,明明是来救人,但要是将‘人’替换成‘钱袋’的话,这些话却也很适合剪径的毛贼。
  白星停下脚步,面上微露讶色,竟似现在才发现他们。
  艾里刚觉得奇怪,就见他从挂在肩上的大袋子中,取出一张纸符似的东西,咬破手指将血涂抹后向上一抛,纸片便在半空消失了。
  随即,艾里感到自己和他之间开始浮现魔法波动,而且还是相当大规模的波动!
  上空浓浓的白雾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隐然折射出流动的光影。闪了几下后,光影凝定,成为一个身高十丈,面目狰狞的半透明巨人!
  三人立时明白了白星刚才拿出的纸片究竟是什么,都是一惊。
  那是非量产的召神灵帖!
  召神灵帖出自天庐大陆东面临海的魔法大国--圣爱希恩特帝国。圣爱希恩特帝国古代曾是雄霸天下的魔法王国,掌握大陆最精深的魔法、最顶尖的魔法人才,可惜时至今日已渐趋没落。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圣爱希恩特因袭过去的历史地位而成为大陆东部神圣联盟的核心国,称为‘圣王’的国王可算是神圣联盟的领导者。
  另外,它仍然拥有着完备的魔法教育系统,培养出的魔法人才就算不是最顶尖,至少数量上可称第一。
  可惜,背负的过去再光辉荣耀,也不能拿去折现以支付王公贵族的繁冗开销。经济实力渐渐衰退的圣爱希恩特,或许是在手头拮据的王室的威逼下加紧研究,终于在数十年前开发出新的赚钱行当,便是生产这召神灵帖。
  由国家集合大量的贤者、术士、魔法师,以汇集的大量魔法力向九天神魔交换来神能,并将之封存于咒符之上留待将来使用,所制成的咒符便是召神灵帖,效能从降伏野兽至开山裂石,就是普通人也能使用。
  如此好东西,价格自然不菲,一些无法量产的极品灵帖的价格更是会让普通百姓瞠目结舌。靠着这个,这些年圣爱希恩特赚入了大把金钱。
  而白星现下使用的这张灵帖,从魔法波动的强度、声势看来绝对是极品!对比自己赤贫的经济状况,艾里自然眼红。‘当杀手真的这么好挣啊!’
  巨人出现后停留了一会儿,接受白星的指令后便开始向艾里快速移动过来。
  白星似乎没有和巨人联手夹击的打算,只是站得远远地看着。菲欧拉虽不能动弹,神智却是清醒的,一双大眼期盼地望着艾里。
  这巨人的身形虽只是由灵帖的魔法能量聚合而成,他的力量却是实打实的。为免波及青叶萝纱,艾里也拔剑迎了上去。双方很快便接近了。
  蓝白的强光撕扯着黑暗,巨人雷鸣般的怒吼声中,不断有闪电向艾里击下,却被他以灵活的身法一一闪过,脚步停也不停地向巨人接近。
  战斗中磨练出的气度,令艾里在对手巨大的身躯,强到夸张的威势前并无畏怯,仍是保持着平常心,用对付其他敌手一样的原则应付这庞然大物:闪避攻击,找出弱点,施予反击!
  飞奔下,艾里将与巨人的距离一下子缩到了极短,令他无法再用雷电攻击。藉着在奔跑途中便暗自颂咏的飞行魔法的帮助,艾里脚在地上一蹬,仿佛没什么重量的身体便飞腾向巨人的头颅。
  带着大气的撕裂声,长剑毫无花巧地直劈向巨人的头部。
  以剑势来看绝不会落空的一击,却落空了。裂天剑虽劈入了巨人头部,但空荡荡的手感却表明长剑只是劈入了空气中。
  艾里这才明白,巨人的形象全是魔法所化并无实体,根本伤不到他!
  然而巨人随即挥出的拳头则证明了他并不只是单纯的空气。在巨人攻击的一瞬,魔法便赋予了他实际的伤害力。
  ‘糟糕!’招式用老的艾里不及闪避,被比他身体还大的巨型拳头击中,立即像断线风筝般朝后飞去,接连撞断了几棵树才滑落在地。
  青叶、萝纱见他口中滴下血来,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吐血乃是内腑受创的现象,说不定他连肋骨也撞断了几根。
  看来虽然艾里有真力护身,又向后飘飞抵去了一部分劲力,但这样的重击还是给他造成了不轻的伤害。
  真他妈……痛啊!
  虽然全身如被大象踩过,艾里还是忍痛在巨人再次出手前挣扎起身。抹去口边的血沫,他再次腾身迎战。
  见他还能继续战斗,在场三女都松了口气。
  巨人的拳脚如雨般落下,将地面砸得凹凸不平,树木倒成了一片,但艾里身手仍旧敏捷,现在他已有防备,巨人便不再有机会击中他。
  可是,这巨人简直可以说与幽灵一样没有肉体,单纯物理攻击自然无效,而他也不像幽灵一样可以用净化性质的魔法消除……一时找不出对付巨人的有效方法,艾里只得东闪西躲,跟他大兜圈子。
  游斗片刻,终于有所收获。
  仔细观察后,艾里发现半透明的巨人的左胸心脏部位,有一块淡淡白影隐隐闪现。猜想那就是化出巨人的灵帖后,他脑中飞转……
  巨人是由灵帖化出,那么灵帖应该算是巨人真正的实体,也许只要破坏灵帖巨人便会消失?如果这样的话,隐藏灵帖的左胸心脏部位,就是巨人唯一的要害!
  虽然这只是推测,但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看准巨人动作的空隙,他再次腾身而起。巨人扑打蚊子般挥掌想打落他,却都被他闪过,然后他再次挥剑,刺向巨人的心脏!
  就在此时,他过人的耳力捕捉到一声低微的机簧鸣响,一路上屡次遭逢白星的机关,对这类声音已成惊弓之鸟,艾里顾不得挥剑,立时条件反射地左掌大力虚击左方,将身子硬生生向右挪开三尺。
  几乎便在同时,一阵风声从他身体左方掠过。
  夺夺几声,一蓬黑色铁针钉在后头的树枝上。成了替死鬼的树枝快速萎黄下来,叶子凋零一地,也不知那铁针上究竟淬了什么厉害毒药。
  转头见白星手中多了个一个细长针筒,那些铁针自然是他发的了。
  艾里暗冒冷汗,心知刚才已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这铁针染成黑色,在夜里肉眼难以察觉,又是剧毒无比,确实是杀人利器。
  但是他也有一丝喜悦。白星会出手,说明那白影确实是巨人的要害!
  既然知道了巨人的弱点,事情就好办了。就算白星以暗器相伺,艾里也不放在心上。
  将速度提至绝顶,他的身影便化做难以看清的虚影,令白星根本无法捕捉真实的位置。
  见白星果然皱起眉头,艾里一声长笑,再度抓住巨人动作的破绽飞跃向他的左胸。
  ‘打不着你,她们应该闪不过吧?’掉转了针筒对准青叶她们,白星不慌不忙问道。
  他心机灵敏,既然打不着艾里,索性以诸女的性命相胁。青叶、黑岩、红镜的冷酷果然是其来有自,他与青叶久别重逢,竟是未谈过一句便毫不在乎地准备射杀她。
  青叶受伤,萝纱不会武技,自然不可能闪过毒针。艾里无奈,只得飘身下地,继续和巨人绕圈子。
  有了人质,白星当然物尽其用,又冷冷道:‘丢下你的剑。’
  艾里皱眉。这白星,真是卑鄙得够彻底!这么任他予取予求,只会大家一块完蛋……但自己能坐视萝纱青叶被杀吗?也许獬猞王会跳出来救主,但这以强力机簧发射的黑色铁针速度极快,在黑暗中难以看见,它不见得能对得了……该怎么办?
  顷刻间,他脑中念头飞转,往日所学的每一点滴都在心头掠过,找寻着脱困方法。白星见他仍在犹豫,催促道:‘扔剑!’
  ‘艾里你不用顾虑我们……’萝纱喊到一半,听到艾里随后的话立时噤了声。
  ‘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了!’艾里终于爆发:‘萝纱、青叶,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随即,不顾白星先前威胁,再次以令人难以捕捉的身法跃向巨人的胸口。
  ‘喂,也别真的这么听我的话啊……’萝纱呐呐道。
  白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法阻止艾里,至少杀了两女扰乱他心神!手指一扣,大蓬黑茫茫的毒针飞射向萝纱、青叶。
  艾里身在半空,毫不犹豫地一剑挥向巨人胸膛,全无回身相救的意思。
  只是剑上突然闪现出蓝色电光,呈圆圈状环绕长剑而上。当这柄电剑穿透巨人左胸时,巨人的身影果然蓦地消散。
  而原本应该为毒针所伤的青叶萝纱,仍是奇迹般地安然站在原地。
  原来刚才毒针竟悉数中途转向,射往艾里的剑尖,她们二人才保住了性命。剑尖穿着灵帖,粘着一大蓬毒针,艾里轻松落回地面。
  ‘嗯……是电磁现象啊!’略为沉吟,白星便明其理,好风度地抚掌赞道:
  ‘不错啊,亏你急切间想得出。以巨大电流环绕金属流动,令金属两端产生巨大磁力,轻飘飘的铁针自然被其吸附,那便破帖、救人两不误。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现象,但能够利用在打斗上的,我倒是从未见过哪!’
  ‘过奖了,幸亏小时候学到这课时没开小差。’
  艾里将毒针抖落,歪头打量着那张灵帖想着什么。萝纱不愧和他相处了这么久,立时猜到他在想什么,恼他刚才吓自己一跳,一开口便戳破他的梦想:
  ‘别做梦了。就算这灵帖没被弄破,用过一次后也失效了。想转手倒卖是不可能的啦!’
  ‘可惜……’艾里突然咳了几声,身子一阵摇晃,随即摇摇头强自振奋精神。
  ‘你没事吧?’萝纱青叶担心地看着他。一路上他本就受了不少伤,又被巨人一拳打中,看来已是伤得不轻。站都站不稳的身子,怎能和白星对抗?!
  ‘我没事。真的没事。你们退远点,免得待会儿受伤。’见艾里强打笑容安抚,她们更觉不安。但两人不会治愈类魔法,都帮不上忙,只能空自担心。
  ‘白星,现在终于到你了。’艾里转身向白星走去。
  ‘真是厉害!这么快便破了我最强的道具。一个小小的灰鹰战团里竟会藏有这样的人物,真是出人意料。’白星好整以暇地鼓掌啧啧称赞,一派轻松的表现让人难测深浅。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究竟是何方高人?’
  ‘阁下谬赞了。在下艾里,目前受雇商队的一个佣兵而已。怎比得上阁下声名远播……’艾里口中与白星对答,却不敢有半点分神,留意着周围任何动向。
  白星狡诈机变,刚才的战斗原本并不难,但被他在旁算计,便让自己历逢险境,对此,艾里自是不敢有半分轻忽。
  离白星还有丈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白星面色微动:‘怎么?’
  艾里不答,凝神盯着两人间地上的一点。白星循他视线望去,见是一只蚱蜢落在地上,只蹦了一下便肚皮朝上翻倒,腿脚不住抽搐。
  艾里立时取出防毒药丸服食,又胡乱撕下衣袖包裹肌肤外露之处,好不忙碌。
  白星知道自己洒在身前一丈地上的奇毒已是白费,苦笑道:‘罢了,罢了。你的运气也真够好的,竟然被只小虫子救了。既然这样……’
  随后,他很干脆地说了出人意料的三个字。
  ‘我·投·降。’
  ‘什么?’饱经机关之苦的三人都在怀疑,这不会又是他利用人的思维盲点安排的陷阱吧?
  ‘能闯过我设下的那些机关,可见你们在武技、魔法方面都有很强实力。现在我赖以防身的法宝都挡不住你;召神灵帖被你破了、“随风春雨针”派不上用场,用毒又被你察觉,完全不会战斗的我还能有什么方法来对抗你们?’白星坦然道。
  ‘不会战斗?!’三人都吓了一大跳。杀手的首脑不会战斗?!
  萝纱代他们问出了疑问:‘可你不也是异能术士吗?你的异能呢?’
  ‘可惜我的能力是占星术,无法用于战斗。’
  青叶记起过去行动时,白星都是负责出谋划策,以及用机关、阵式等各种古怪法门协助大家行动,确实不曾见他亲自出手。
  但那时大家也只当他不屑轻易出手,把磨练的机会留给众人。谁会想到身为杀手的老大,他的异能却和战斗无关?
  ‘可是……’青叶还是觉得奇怪。白星对异能的修行方法了解很多,那些年自己、红镜和黑岩都是在他指导下修行的。
  ‘你的异能既然是占星术,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战斗型异能的修行方法呢?’
  ‘我告诉过你的,我出身于一个异能术士部族,这些方法自然是从族人那里知道的了……在他们被杀光之前。’
  白星就是弃械投降也一直是那号淡定神情,此时五官却突然有些扭曲。便是与他相处过多年的青叶,也几乎没有见过他这种表情。
  不,记忆中似乎曾有过这样一幕。
  从青叶的记忆深处,隐隐闪出一些画面……
  十二岁时第一次独立完成了任务后,青叶买酒为自己庆祝。在房间喝到一半,白星走了进来。
  酒的效力超出青叶的预计,脑袋越来越昏沉。那时好像和白星聊了些闲话,也记不清了。惺忪醉眼中,觉得白星闪亮的白发很好看,醉得迷糊的她便一把抓住白发,呢喃着:‘好漂亮哦……’
  ‘漂亮吗?’面对醉态可掬的少女,白星平时的冷淡壁垒似乎松动了少许,破天荒地说起自己的事:‘这可是几十条人命换来的啊。’
  ‘什么?’本就迷糊了的青叶更是迷糊。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异能者主要的生活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隐藏能力,装作普通人隐身市井;另一种是集结成部族隐迹山林。我原本就是生活在一个异能者族群中,一直待在某国的深山里,像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和的生活。’
  ‘后来有一日王国偶然发现了我们的真实身份,几次招纳我们,但大家只想过原先的安宁日子,几次都拒绝了国王。不想让我们变成他的心腹之患,国王集结了许多人类军队,偷袭了村庄。’
  ‘当时我正好在五十里外的一座高山顶上观察星象,才免去大祸。当我回到村中时,剩下的只是断壁残垣。离村前在我包袱里偷塞了一大包肉干的邻家大嫂、一起长大的玩伴、暗暗喜欢过的女孩,不管是谁,全都成了看来差不多的焦黑尸体……之后我不知道在村里坐了多久,等回过神来时头发已经白了。’
  由始至终白星的语气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般淡然,而他的神情却是扭曲的。完全不协调的表现,令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对比他平时的从容淡漠,此时的白星显得太过诡异,更让醉醺醺的青叶难以相信。在第二天醒后,她的记忆本就被酒精弄得模糊不清,又见白星仍是熟悉的那副沉静模样,便一直只把那当作酒醉时发的怪梦罢了。
  ‘原来那天的事不是我在做梦……’青叶恍然道。
  白星淡笑:‘那之后,我放弃了占星术。机关、毒术、驱兽之术、阵式……我开始研究一切能杀人的学问,才有了现在的白星。’
  ‘到底是哪个国家害了你的族人?’
  ‘你无需在意这个。’白星摇头道:‘不用因为曾受我教养而有什么感激之心,你们只是我用来在法谬卡取得权势的工具罢了。自己的仇,自己去报。在掌握能与他对抗的势力前,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见大势已定,艾里心气一松,身子又有些摇摇欲坠。他努力把持不让白星察觉,强打精神问道:‘你认为你还有继续报仇的时间吗?’
  这并不是威吓,只是对白星话中潜藏的语意觉得疑惑。
  ‘当然。’白星胸有成竹地一笑,一指菲欧拉:
  ‘你们赢了,这小姑娘自然可以带回去,不过我在她身上下了点药。要是她再过三个小时还没服下解药,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艾里细察下发现菲欧拉面上微泛青碧,果然是中毒之兆。
  从青叶和白星的对话中,他大致明白了白星的经历。尽管复仇的理由并不足以为他手上沾的鲜血开脱,总是其情可悯,艾里本已无意再对这样一个并无抵抗之力的人下手,但现在白星却再次煽起他的敌意。
  知道他要的是什么,艾里咬牙切齿道:‘解药呢?交出解药,我们会让你安然离开。’
  ‘没有。’白星两手一摊,斩钉截铁。
  见艾里被撩拨得要扑过来了,他方不慌不忙道:‘但是很快就有。这里是解药的配药。’
  拿出几样古怪药材,又取出一只小锅:‘买一送一,附送你们一只药锅。将这些药在其中熬上两个半小时,解药便成了。但熬这药有些讲究,需用真力煽风以鼓动火势,就比较辛苦你了。’
  ‘你们忙,请恕我不奉陪了。’从容一笑,他转身欲去。
  ‘等一下!’艾里喝住他。白星淡然转身。两人对峙片刻,艾里终于败下阵来:
  ‘我怎么知道这解药是假是真?’
  ‘任务失败,又失去黑岩、红镜,法谬卡也不是我容身之处了,这件事我已没有插手的必要。而对于阁下这种厉害角色,说不定何时还有碰面一天,现在我要是做到那么绝,不是平白为日后埋下隐患吗?’见艾里无言,他再度欲行。
  ‘等一下!’这次是青叶喊住了他。
  ‘告诉我,当年你告诉我应该在权利之塔中占据高位,这是对的吗?’
  白星回转身,定定看了她片刻。
  ‘这是我的想法罢了。我有这么想的理由。而你,自己觉得对就是对,不对就不对,为何要问我?’
  青叶怔住了,就这样看着白星向前行去。
  渐渐消失于迷雾之中的身影,似乎也带着某些东西走出了青叶的心。直至白星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她仍是呆呆站着,脑中各种念头转个不休,浑然忘了旁边的人。
  ‘啊~~啊~~好无聊啊~~’
  与此同时,藏身远处树上,目睹全过程的维洛雷姆发出了不满的抱怨。
  ‘枉费我这么卖力地跟了一晚上,还亲自出面收拾红镜,帮他节省体力……居然是这么个结果!真是失算。什么“法谬卡顶级杀手”,简直是不实广告嘛!’
  ‘算了,只要跟着他们,以后一定会看到有更有趣的场面的。何必急在一时?’转念一想,维洛雷姆旋即释然。伸个懒腰,他歪头打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件事高潮已过,估计暂时是不会有什么看头了。要是再回商队那里,还得忍受一大堆人的盘查,而单是戏耍那一对笨蛋哈罗西兄弟,实在也没什么成就感……那就不回去了!还是一个人随便逛逛,等艾里他们有所行动再跟着吧。
  计较一定,维洛雷姆起身跳下树,身影很快消失在丛林中。
  明知用真力催动火势熬药,可能只是白星用来拖住自己的方法,但事关人命冒险不得,艾里只得无视身体的哀鸣,苦哈哈地出大力煽风熬药。
  虽然不是战斗,但持续不断地使用真力却比打斗更耗精力。萝纱不会武技,自是干着急帮不上忙;而青叶几次要替换下他,他念着青叶伤重,真力也较自己单薄得多,死活不让。
  在看着青叶将药汁端去给菲欧拉喝下,菲欧拉脸上青气果然褪去后,艾里终于松出大气,接着身子便是一阵剧烈摇晃。
  ‘艾里先生你怎么了!’
  听到菲欧拉的惊呼,青叶急忙转头,便见艾里已一动不动地倒卧在地。
  ‘艾里!艾里!不要吓我啊,你不是一直超强耐打的吗?怎么会因为这点小场面就不行了?!快点起来啊!’
  萝纱大力摇着他的身体,艾里的身子仍是毫不动弹。只见他双眼紧闭,头无力地垂下,那一头原本如阳光聚敛的金发,现在只是随着萝纱的摇动,毫无生气地摆荡着。
  青叶突然发现他口边的血渍,一路上受的累累伤痕,也变得触目惊心。也许……在被巨人击中时,他的伤势已经难以负荷了,却硬撑着救菲欧拉,照顾、保护自己和萝纱,直到事情都结束了才终于倒下。
  在自己意识到之前,青叶已经奔到他身边。看着他寂然不动的面容,脸上突然感到一片微凉。伸手接住从脸上滑下的几点晶莹,她蓦然发现,这竟是泪。
  那自从成为青叶后的十几年里,从未再有过的东西。
  为什么哭?这家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在哭什么?我到底在哭什么?
  无视青叶的迷惘,眼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滴淌不停。
  几经艰险,商队终于闯过了凯曼、法谬卡的双重拦截,前途再无阻碍。长时间紧张忧虑后,这份难得的轻松让许多人哼着小曲,相互开着玩笑,商队营地上一片喧闹。
  大家都在忙碌。商人们在整理行装,进入五十里外的佐比拉后,他们便要与佣兵团分道扬镳,走向自己的目的地了。
  佣兵团的人多在忙于战后的清点工作,有一部分人却开了小差。
  那些为营救菲欧拉而在山中迷路了一夜的佣兵们好不容易回到商队,却发现菲欧拉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地救了回来,顿时大感丧气。
  眼看佣兵团和商团分离在即,要见到菲欧拉也再没有多少机会了,便有些人尽最后的努力,想和菲欧拉当面谈谈,却扑了个空。菲欧拉居住的帐篷中空荡荡的,一个人都不在。
  此时,一个帐篷内充满与外头形成鲜明对比的凝重。青叶和萝纱、比尔、埃夏等跟艾里有关系的人忧心忡忡地围在一张床边,等待为床上的艾里诊疗的医师开口。
  昨晚艾里倒下后,青叶她们合力将他带回商队。他的心还在跳,但始终昏迷不醒,大家都很担心地守在他旁边。现在总算盼来了随队的医生。
  ‘多给他加条被子吧。’磨蹭半晌,胡子花白的老医生才回头对众人说道。
  ‘什么意思?’盖被子是刚出炉的疗伤新法吗?
  ‘今天天冷,别让他睡得着凉了。’
  ‘睡?!’众人张口结舌。
  ‘害大家担心了半天,他只不过在睡觉?’萝纱率先跳了起来。‘可怎么会有人睡得跟死尸似的?!’
  ‘他好像连着好几天都没什么休息,体力又有些透支,自然睡得沈些吧。’
  ‘但是,吐血不是内脏受伤的现象吗?我亲眼见他吐血了啊!’青叶也难以相信,‘还有这满身的伤,怎会没事?’
  ‘吐血?’医生疑惑地皱眉,又在艾里身上折腾半天,还是没摸出头绪。最后,扳开艾里的嘴瞧了瞧,‘喏,这就是他“吐血”的原因了。’
  原来当时艾里一剑劈下,却发现巨人并无肉体,一时惊讶地张大了口。不巧这当儿被巨人一拳命中,震荡之下……牙齿咬破了口腔内壁。
  这就是出现悲壮的吐血画面的真实原因。他真力充沛,挨了那一拳虽痛得很,却没受什么伤。
  ‘至于他身上的伤虽然多,但看来他很善于自我保护,多只是些浅口子,既没伤筋动骨也没波及要害,现在都结痂了,还治什么治?别老想着浪费商队的药物好不好?!’专业权威受到置疑的老先生收拾好药箱,忿忿走人了。
  原来白白担心了半天,却只是守着一个在睡大头觉的健康宝宝?!
  在大家愤怒的眼光下,艾里的睡脸仍如婴儿般无邪,不过这显然不足以平息众怒。大概是睡饱了,某个即将倒楣的人不知死活地偏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他看清了满屋子的人,带着一脸心情好到极点的笑容跟大家打招呼:‘大家好啊?干嘛都一脸严肃地挤在这里?看起来好像一群孝子贤孙在守灵啊!不觉得这样很闷吗?’
  连青叶都忍不住和众人一起围殴他的冲动了。片刻后经过帐篷的人不时听见里头传出阵阵惨叫,还混杂着些奇怪的道歉声。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算我不对。我不该这么健康的~~哎,我也宁可当初多受点伤……’
 
 
 
 
只看该作者 39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七章 ~踏歌行~
 
  跟着大家一起围殴了半天,青叶才讶然发现一向自持的自己,居然也会做出嬉戏打闹这样的事……感觉却也不坏。不自觉地,灿然笑意充盈了碧眼,给冰冷的翡翠色染上了暖意。
  总算等到大家出够气,艾里终于松了口气。瞥见青叶如雪肌肤隐现红晕,澄澈碧眼因为其中的温暖笑意更显出动人的明艳神态,他心中一动,暗道:
  ‘若是她也能成为伙伴,就这样一起旅行下去,倒也不错啊!’
  想到就做。艾里便问她:‘不久后佣兵团的任务就结束了,到时候你想上哪儿去?’
  青叶侧头想了想。回法谬卡王宫那是不可能的,漫无目的地留在灰鹰战团也没多大意思,而经过这些事,看来加入绯羽也成泡影……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失望。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非要往上爬不可的想法了吧。
  她还没想出个结论,萝纱已代替艾里提出了邀请。‘没什么目标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青叶一愣,见艾里也向自己点头,神色甚是诚恳,她温颜一笑,认真考虑起来。
  这一笑,顿时满室生春,态度迥异于初识艾里时的冰冷敌对。
  艾里心中流过一阵暖意。回想这两日与青叶相处的点滴,艾里觉得她对自己就算还扯不上多深的情感,至少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好感,不由大喜,暗道:
  ‘多谢老天!看来这辈子背到极点的女人运真的要转运了!’
  正想再敲敲边鼓,却有人打开了帐门。‘对不起,能打扰一下吗?’
  眼看形势大好,青叶就要点头了,却被大杀风景地打断了,艾里大感沮丧。及至回头发现来者原来是红姨,菲欧拉也跟在她身后,沮丧立时转为欢喜期待。
  ‘当然,请随便坐。’她们一定是来酬谢被自己救了的事的……肥得流油的绯羽商社啊!出手绝对是大手笔!
  红姨点点头,走进来当先坐下,菲欧拉仍是静静站在她身后。艾里疑惑地感觉到,这两人间似乎有什么和往常不一样了。
  红姨先向艾里道:‘这次你救了菲欧拉和我,绯羽商社上下都很感激你的。’随后从衣袋中掏出一件物事。
  让艾里失望了,不是钱票,而是一支红色羽毛。‘这是绯羽商社的信物,如果今后有敝社帮得上的地方,可以持这个到任何绯羽的分社让他们帮忙。’
  绯羽商社的势力雄厚,其触手几乎伸展到了大半个大陆。红姨这么一说,这支红色羽毛的身价立时胜出寻常财物许多。
  艾里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喜滋滋地接过红羽毛小心收好。
  想想又觉得不大对,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物会放在红姨你手里呢?这些话你说顶用吗?’也许听来不大入耳,但这种事还是事先问清楚的好。
  交付信物这种事,理应由地位高者来做,菲欧拉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会让身为侍从的红姨来说呢?
  再说,这支红羽毛怎么这么眼熟……越看越像炊事班带的那头公鸡尾巴上的毛啊……
  不会是先用红姨哄哄我,回头就翻脸不认帐吧?艾里的思维忍不住朝着不好的方向而去。
  红姨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回答:‘绯羽的当家说的话,你说管用吗?虽然这支羽毛是来的路上刚从只公鸡尾巴上拔下来的,但既然我说是信物,从此后这支鸡毛就是信物了。’
  菲欧拉终于开口道:‘红姨就是绯羽商社的创建者--大老板蕾德。’
  ‘不可能!’帐篷里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传说中的绝色,以魅力与魄力令十数年前众多风云人物为之心折的丽人啊……
  就是眼前这个腰圆十围,声若洪钟的大娘?虽说古时曾有个王朝以胖为美,可是这才是十几年前而已,与现在的审美观应该不致有这么大落差吧?
  面对众人的疑问,红姨讪笑道:‘嘿嘿,都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嘛!谁说美女就不会发胖?早先创业时比较辛苦,自然瘦些,后来有了点钱,生活一好,年纪一大,身材就比较容易走样啦!’
  是啊……当秋水明眸被肥肉挤成小圆眼,如花笑靥淹没在层层脂肪中,尖秀下颔悬挂起三层下巴,窈窕的曲线被肥油填平成弧线后,天仙绝色也就和街头刷马桶的大妈们没什么差别了。
  萝纱犹豫地推测:‘难道说……这些年蕾德隐身幕后,就是因为身材走样才不想见外人?’
  ‘还是给别人留个美好的记忆吧!’红姨乐呵呵地肯定了。
  ‘所以这些年我不会轻易向外人表明身份。’萝纱几乎可以想像,爱琳娜姐姐若是知道此事时,心中憧憬破灭的声音。
  众人花了些时间接受这出人意料的角色大调换,随后同时爆笑起来。闹了半天,原来这一路上冲着菲欧拉猛献殷勤的佣兵们,全都表错了情啊!
  ‘那菲欧拉到底是……’
  ‘她……’红姨看着菲欧拉的目光很柔和,‘她并不是掩护我身份的幌子。她是我女儿。’
  绯羽商社的老板之女地位不啻于公主。菲欧拉理应是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千金小姐,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样凄惨的遭遇而变得难以和人正常交流?
  虽然众人对此都觉得好奇,但想到像蕾德这种与金钱牵扯甚多的人物背后,往往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灰暗面,便也知趣地不刨根究底。
  ‘我来这儿还有件事。’红姨又向青叶正色道:‘青叶,我们很欣赏你,绯羽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知你有兴趣加入绯羽吗?’
  ‘我?’青叶惊讶地瞪大了眼。
  让绯羽的人招纳本是她此行的目的,但这一路来几乎都是艾里在表现,相形下她显得黯淡许多,因此连她自己都不报什么希望了,却没想到她们会舍艾里而向自己说这番话。
  红姨正色道:‘我直话直说吧。我们察觉凯曼最近的动向很不寻常,也许过不了多久战火就会扩大到整个神圣联盟。若真是这样,绯羽必然受池鱼之殃。虽然绯羽下设的保全社拥有一定的武力,但以目前的规模显然不够。所以,我们这段日子也一直在吸收具有魔法、武技或是谋略方面的人才以壮大绯羽这方面的力量。那么,你愿意加入吗?’
  尽管表面上没有什么征兆,但凯曼的异动其实已在大陆上开始引发各种反响,各个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壮大力量以备将来的大乱。
  虽明白了这一点,但艾里现在却懒得理会这些,只是提心吊胆地瞥着青叶的侧容干着急。
  片刻后,青叶抬头道:‘多谢你们的赏识,青叶很乐意……’
  ‘等一下!’艾里匆忙阻止她说下去,将她拖到帐外讨商量。
  ‘你决定要去绯羽?’不待青叶表示,他又以手势阻止了她回答。‘算了。你还是先别说。’要是她明白说出要去,自己就更难开口劝她了。
  ‘你跟她们去,那、那我……我以为我们……’发觉这不是个好开头,他换了问法。‘你真的想过那种争权夺势的日子?我本以为送走白星时你的想法已有些改变了。’
  从青叶要求跟着自己去救人时异常的坚持,以及与白星最后交谈时心潮澎湃的样子,艾里猜得到她正藉此重审自己的信念。
  虽然她没说什么,他已从她后来如释重负的神情上,猜出她已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没想到最后她的决定仍是和当初一样。
  ‘没错。那时我是改变了想法。’青叶坦然地望着他的眼睛。
  ‘而艾里你对我的影响,也比你想像的更大。’
  ‘一直暗暗羡慕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做任何事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只是因为喜欢。我过去这二十多年中从未尝试过这种滋味……所以当白星告诉我,什么是对的应该自己去想,让我真正抛弃被灌输的,以名利为目标的信念时,我终于知道了今后该怎么办。’
  ‘刚才也是真心想答应和你们一起快快乐乐地旅行,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听到红姨的邀请后,我还是想和她们一起去。’
  看着静静听着的艾里又露出困惑,她微笑道:‘因为对我来说,我现在最想要的事,就是让自己变成一个更好、更强的女人。过去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甚至连自己都嫌恶自己,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把握一切机会磨炼自己,不但要追回失去的时光,还要让自己成为值得自己骄傲的女人。而相比没有目的的流浪,我想绯羽会是更适合我磨炼的舞台。’
  营地上仍是一片闹哄哄的,太阳不紧不慢地洒下金色光芒,照在远处人们奔来跑去忙碌着的身体上。
  他们跑动时带起的尘土,给如锅沸粥般闹腾的营地蒙上了一层朦胧,有种如在梦境中的虚幻感。
  而眼前的女子,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的笑靥有着与周围喧嚣截然不同的宁定和坚决。
  那是明确了心意后特有的坚定之色。明悟到这一点,艾里觉得再没有话语可劝。她是怀着和自己同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心意的不同而选择了与自己不同的道路……
  艾里的心中却有一丝怅然。比尔做这一切是想和家人团聚,青叶也找到了她的路,要变得更强,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么,祝你一切顺意吧。’
  ‘谢谢。’青叶似乎变得爱笑多了,‘也许今后还会有碰面的机会呢!’
  像好朋友一样为将来的分离道别,笑着祝福,两人相偕走回帐篷。
  虽然没能让青叶改变主意,艾里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失望。
  尽管她今后不会在自己身边,但既然知道她已找到自己的路,只有更加地放心。
  ……只是自己的女人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背啊!
  敲定了青叶的去向,红姨和菲欧拉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她回头道:‘艾里,不介意送我们一段吧?’
  ‘以往自负精明,总觉天下并没有多难的事。但这次亲身经历了真刀实枪的战斗,才明白大场面的战争全然不同于保全社的生意。有些事并不是我们商人想做就做得了的。’
  在艾里陪伴下走回帐篷的途中,红姨感叹道。
  ‘如果能有人能帮我们分管这些事就好了……’
  艾里一瞥身旁的胖大婶,她的一双圆眼贼溜溜地瞄着自己,笑嘻嘻道:‘……比如你就不错啦。你愿意来帮我们吗?’
  ‘我听菲欧拉说过昨晚的事,你的本领应算是第一等的了,从这次的突袭计划也证明了你有着不俗的谋略能力,而更让我们中意的,是你的人品。’红姨接着道。
  ‘这次故意让所有人误会我和菲欧拉的地位,也是想了解到人们更真实的性情。昨天你没有赶去救菲欧拉而先行救我,我相信你是个轻薄名利,对人命不分贵贱都看得很重的人。’
  ‘绯羽虽然在扩张武力,但只是想在乱世中靠这个来保全我们普通庶民,而不是藉机成为霸主。野心太大的人,我们无法放心让他掌理统管的大权,但对你,我想我们可以放心。’
  对人命看得很重吗?在死谷内坐视两军厮杀,想着不知有多少个乔治·夏伯因此死去时的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不期然又笼罩住艾里。
  不理会有多少人梦想得到这个机会以掌握大权,藉此于随后的乱世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只是很确实地知道,自己绝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感觉。
  ‘红姨,不,蕾德夫人。’艾里刻意选择客气些的语气来表明自己的坚决。
  ‘我觉得我并不适合。我一向闲散惯了,还是闲云野鹤的日子比较适合我。’
  红姨看了艾里片刻,多年商场打滚的经验让她明白了艾里的坚决。
  ‘既然这样……那么好吧!’伸手与艾里交握,她洒脱一笑。
  ‘虽然很遗憾拉不到你,不过还是很感谢这些天来你给我们的帮助。今后如果有需要帮忙之处,别忘了找我们。’
  临别,红姨又问道:‘我个人很好奇,你今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呢?我看你虽然有一身好本事,却似乎并不打算为任何人所用。’
  艾里恢复了笑容︰‘没什么了不得的志向,只想不被人伤害,也无须伤害任何人,轻轻松松地过我自己的生活。’
  既然明白了自己只想过自由自在,无需伤害任何无辜者的日子,那今后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做。
  ‘这样么?那便祝愿一切都能遂你的心意吧!’
  两天后,佣兵团的任务顺利完成,终于将商人们安然送到大家能继续各自旅途的佐比拉。
  此行可以说是波折重重,到最后甚至重要委托人之一兼商队组织者--姬桑反成为敌方安插的奸细。
  有时候现实似乎与一些小说传奇中‘被害人最好的朋友就是凶手’、‘受害者就是幕后黑手’的桥段一样有戏剧色彩。
  姬桑听命于法谬卡王的理由很简单:他有很大一部分资产在法谬卡境内。
  最初,法谬卡王得到绯羽商社的人正在设法离境的情报时,便以这些资产胁迫姬桑按他命令行事。
  便在法谬卡的授意下,姬桑组织起越境商队吸引到绯羽的人加入,此后还不时将商队情报泄漏出去,协助法谬卡军堵截商队。
  幸而多了青叶、艾里这些意料外的变数,法谬卡才没能得逞。
  虽然没人出面惩戒姬桑,但商队众商人记恨他陷大家于险境,在此后的生意往来中纷纷孤立排挤他,姬桑因此蒙受的损失更胜今日法谬卡用以要挟他的财产。这是题外话,略过不提。
  商人临与佣兵分别时,红姨挑选了一部分有才能的佣兵,准备引荐他们进入绯羽,在这些佣兵的欢庆中为这次旅行划下完满的句点。
  之后,大家便分道扬镳,奔赴各自的目标。
  而比尔与艾里一行人此时正走在回头路上,往索美维峰方向行去。他们两天前便与商队分手了。
  比尔的家需往法谬卡方向走,便提早脱队。对艾里这一路来的援手十分感激,他以乡下人的质朴劲儿力邀艾里等人到他家住几天。
  艾里知道这最后两天商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自己这帮人本也是闲着没事儿,便答应了他。
  两天后的现在,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索美维村。没读过多少书的比尔并不懂近乡情怯这个词,这个词也完全不适合他的表现。
  越靠近村子,他越是兴奋,把将行囊撑得鼓鼓的礼物一件件掏出来,叽里咕噜地将家里的事向同行者啰嗦个没完。
  ‘你们看,这是给妈妈的围巾,这是给爸爸的烟斗,他没什么嗜好,就喜欢抽两口。大哥老念叨着家里的犁头烂得不成样了,附近又买不到,我这次就带了个上好的回去……’包包里居然真的塞得下这么大的铁家伙。
  ‘还有啊……看,这是我买给大弟的连鞘匕首。这小子从小就最崇拜那些勇士英雄,看到这个一定开心得不得了!……还有这个,这个,是小妹向往得要命的,山外头“传说中一打开就能自动唱歌的魔盒”!小妹老以为是情人岩后头的妖精住在盒子里,真是个傻丫头。这次她该无话可说啦!’这次他炫耀的是一个平凡无奇的音乐盒。
  ‘虽然我家的小孩们看起来都有些笨笨的,不过他们笑起来时,都是可爱得不得了……真想早点看到他们得到礼物时的高兴样子啊!’
  看着比尔兴奋的样子,大家不觉莞尔。
  察觉到的比尔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管不住嘴巴继续着家人的话题……或是独角戏。
  而在大家轻松地谈笑时,艾里的笑容下掩藏着没有形诸于外的诧异。
  佣兵团突破法谬卡军包围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按理在这战场附近应该还残留着些整理善后的法谬卡士兵。
  为免再度与他们迎面撞上,他一直都留意着队伍周围的动向,然而出乎他意料,这山似乎已变成了一座空山,竟没有半个士兵的踪迹。一行人顺利地抵达了索美维村。
  索美维村依山势建在地形较缓的山坡上。遗世而立的村里,烟囱中飘着淡蓝的炊烟,间或响起的狗吠更显出小村落中的宁静平和。
  当比尔引着艾里等人进村后,这股宁静立时被打破了。
  一路上遇到的乡邻都是看着比尔长大的,熟得不能再熟,每个都会招呼离村一年的比尔几句。
  从村口走到自己家,比尔应对得嘴巴都快干了。
  而一回到家,一个弟弟两个个妹妹立时扑了过来,像考拉熊一样挂满了比尔一身,又是对他体力的大考验。
  比尔的大哥亲热地捶着他的肩,以往这总会让他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经过了一年,他身子骨结实许多,更修习了武技,已经不当回事儿了。
  因为常年劳碌容貌显得苍老的父母,看着家里的孩子闹成一团,笑出来的鱼尾纹中满满的都是欣慰。
  等到比尔分派礼物时,土屋破旧的屋顶更是快被孩子们的欢腾声掀翻。看着这副和乐景象,艾里深感先前为他所做的事没有白费,心里也是非常高兴。
  为免父母担心,比尔对这次回来的经过只字不提,只说是跟着旅队来的,介绍艾里他们时也只说是旅队的同伴,一路上给了自己不少关照和帮助,自己便邀他们前来小住。
  索美维村与世隔绝,对凯曼封境、法谬卡拦截商队的事都懵然不知,前几天虽有村民发现外头多了不少军队,自也想不到其中会有这许多关系,家人对比尔的话全然相信,热情地为艾里一行四人收拾房间。他们便在这小村逗留了下来。
  此时是日正八年的二月间,天气虽仍如隆冬般寒冷,但山间初现翠色,蛇兽出行,从这些细微处已可闻到春的气息。
  一年之计在于春,索美维村中到处可见农人们忙碌的身影。为方便干活,顶着日头在田地中干活的农民们的打扮都差不多,都是头披头巾,裤脚高卷,虽然算不上好看,与环境却十分协调。
  中午时分,一个白净斯文,看来不似村里其他农家孩子的清秀少年提着食篮来到了田埂边,疑惑地向田里的农民们看去。
  当他在一块头巾下发现他所熟悉的脸庞时,顿时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张脸,曾让无数敌人望风披靡,曾让万千人投以景仰的眼光,而刚才,这张脸的主人却顶着那引人发噱的头巾,一脸肃然地……在锄地!
  虽然他在来路上已有些心理准备,但真实目睹时还是有不小的冲击感。
  自我调整了片刻,他才喊道:‘大家吃饭了。’
  田里的农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向他围拢上去,分食篮中的面包。
  ‘拜托,不要用那么认真的脸挥舞一把沾满泥巴的锄头!’少年一脸挫败地向大口咬着面包的艾里道。
  回想起还不知其真面目时,听过诗人吟唱中的‘被神所选的战士’啊、‘长剑一挥,天上的云层也会为之开裂’啊、‘如同蕴藏着神的力量的双臂’啊……他就头皮发麻。不要再挑战别人的接受能力了好不好?!
  ‘嘿嘿,埃夏你瞧,鲁弗瑞团长送我的锄头总算派上用场了!’可惜艾里本人并无自觉,还乐呵呵地闲扯着。
  ‘这可没什么值得自豪。’埃夏无力道。
  虽是一脸无奈,他清秀的脸仍显得十分温和,与原本可算是出自名门,却经常做出自毁形象表情的某两位大相径庭。
  说到艾里为什么出现在这田里,自然是出于经济上的考量了。
  春耕时节各家各户都忙得很,许多人丁少的农家根本忙不过来。艾里估算着今后四人继续旅行需要的盘缠自然是越多越好,便抓住时机给各家需要人手的农户打工挣钱,几天下来也有不少进帐。
  他们吃午餐时,几个村里的小孩在不远处吵吵闹闹,不时地偷看艾里这边。一会儿后,他们终于跑了过来,其中一个小女孩用盈满同情的一双水灵大眼望着艾里。他认出她是比尔的小妹珠儿。
  ‘艾里大哥哥,你一个人带大这么多弟妹很辛苦吧?一定是像很多故事里那样,经常自己忍饥挨饿,把好容易买来的面包给弟妹们吃。冬天时,是不是自己在发抖,还用身体挡住破屋子缺口吹来的冷风……’
  珠儿感动地说了一大串。被自己想像的场面引发同情心泛滥,她将一块蛋糕放到艾里手里︰‘喏,这是约翰给我的小蛋糕,给你吃吧!’
  艾里知道村子少见外人,大家看自己等人的眼光一直带着好奇,却也没想到他们会自行揣测出这么离谱的剧情。惊讶过后……
  ‘咳!咳!对不起,大哥真没用,没办法好好照顾你们……’配合他们认定的含辛茹苦带大萝纱那班‘弟妹’的苦情大哥的剧情,艾里拍着埃夏的肩继续娱乐大家。
  可惜讲到一半,终于爆笑出声,向珠儿道:‘对不起,辜负你的好意了,可事情不是像你们想像的那样……’
  ‘艾里兄弟,帮我一下!把这些麦种分给各家。’一声呼喊截断了艾里的话。
  农田旁的路上,一个青年推着一辆堆着五六袋麻袋的小车走了过来。他是比尔的兄长汉克。比尔的家里有推车,所以几户邻居也把麦种托他们的车带到田里。
  嫌一袋两袋背太麻烦,艾里让汉克把六袋麦种全堆到自己的背和肩上。
  汉克犹豫着劝阻他:‘艾里兄弟,别逞强啊。慢慢来,不赶的。还是分几次慢慢来吧?’
  村子里的小伙子们一次才能背两袋而已,汉克怎么看艾里也不觉得他能背得了这么多袋,反而担心这副瘦高身板会不会被压折。
  ‘没关系,来吧!待会儿我得赶到奎贝宁大娘家。要是误了工,那二十铜币工钱可就泡汤了!’
  在艾里的坚持下,汉克只好将两袋麻袋扎在他身上,又帮他每支手各夹上两袋,被堆得如座移动的小山般的艾里,便在围观孩子与农夫们的瞠目结舌中,步履轻捷地奔向各家的田地。
  而当他回身跟大家打招呼时,大家发现他的面上仍是一派轻松,连汗都不流,无不啧啧赞叹他的神力,艾里在他们眼中的形象立时高大了许多。
  ‘比尔带来的朋友……真是个很不得了的人啊!’
  很强!虽然这金发青年看起来很温和,高瘦的身体甚至有些单薄感,可是这个人绝对非常强!
  村民们终于开始有了比较接近事实的认知。可惜好的开始不见得会导向正确的结果。
  没过一天,对艾里等人新版本的身份猜测开始获得较多人认同。而不幸的是,这个版本朝着更荒谬的方向而去。
  --斯文清秀的埃夏乃是流亡国外的亡国王子(虽然近年没听说有哪个国家灭亡,但消息闭塞的村民就算有也不知道,就不把这列入考量的范围了。反正为了故事的动人,国是一定要灭的。),身在困境中依然保持着翩翩的风度和高贵的心。
  而艾里乃是忠心护主的战将,虽然看来落魄潦倒,但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护送少主四处流浪奔波,追寻着复国的梦想……
  萝纱和德鲁马,则一个是侍女一个是贴身护卫。埃夏虽是亡了国的王子,自然还是得有一定气派嘛!
  艾里的来到,为这个平静的山庄带来了新鲜和热闹的‘猜谜游戏’,而村民们的猜测也同样娱乐了艾里。
  当他知道这新版本流言时,他以完全欠缺亡国悲愤感的夸张笑声摒绝了村民的询问,跑到角落继续偷笑去了。
  然而,这个版本的流言很快又被推翻了。原因是当萝纱听到这些传言时,愤怒地爆发了。
  ‘谁是侍女了?!我怎么会是服侍那种小鬼头的婢女?’紧接着怒吼而来的,是她愤怒下魔法失控而爆发的滔天火焰。
  幸而在她吼人时,村民们已经被吓退好远才没人受伤。路经的艾里在打工的忙碌行程中抽空狠狠教训了她一顿,作为她滥用魔法的惩罚。
  因为萝纱出人意表的表现,流言很快又推陈出新。
  --邪恶的女巫萝纱在大陆上横行肆虐,无恶不作,英勇的勇者艾里虽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消灭她,但为了阻止她作恶,只得牢牢跟随她走遍天涯海角……
  其中是不是还牵扯到某段禁忌的恋情,还在村民们的探讨中。埃夏和德鲁马自然就是侍奉勇者艾里的弟子喽!
  平心而论,这一版流言有多半是真的,因而埃夏和德鲁马都没有否定,艾里则再次抱以更夸张的笑声而不与置评。
  当然,有关萝纱这种身份的揣测,是不会有人胆大到去告诉萝纱的。
  当第二天有人目击萝纱言笑款款地教授埃夏一些魔法常识(深的她也不会),而他们吃了午饭后,由萝纱夸赞埃夏厨艺并向他讨教开始,严肃的话题很快演变成三姑六婆的对话。
  萝纱全然没有想像中的邪恶表现,与埃夏又是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村民们对萝纱的认识又发生了改变,流言再度有了新进展!
  ……再次离现实更远的进展。
  这次,萝纱和埃夏成了女长男少的一对恋人(可能也掺杂了门户地位的因素。埃夏自然是门第高的一方……),在家长坚决反对、百般拆散下,他们仍是坚贞不渝。
  这份情,感动了埃夏的家庭老师艾里,他决定成全他们,终于帮助这对小情人成功地私奔了……
  德鲁马依旧不幸地被定位成不是随从就是马夫的身份,毕竟粗壮而不具备英雄气质的年轻人,既不适合罗曼史也不适合勇者传奇。
  自然,这个版本的流言又会激起某些当事人的愤慨,又让村民们发现了新东西。
  流言继续传、传、传,变、变、变……
  虽然流言不断,但艾里他们并不觉得困扰,反而在其中得到了不少乐趣。
  村人们的眼光固然带着好奇,但这些流言并不带着恶意,反而可以从中感受到农家人特有的憨实厚道和淳朴的善意,与山外头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截然不同。
  空气中似乎总是充斥着草木的清新气味,天空似乎总是明朗的,就是阴雨天也不给人沉重感,日子就在这云淡风轻中悄悄流逝。
  在这里逗留的十几天,艾里享受到了逃亡开始后难得的安闲和惬意,也越来越喜欢上小村的生活和这里的人们。
  当然,打工后略为充盈的荷包也是让艾里高兴的原因之一。
  ‘其实,说不定艾里是出身卑微但身怀绝技的武士,因此受到贵族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 子弟的嫉恨欺压,在家乡待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家人四处逃亡……’
  ‘哇……好过分!他好可怜……’
  话题中的主角靠在半空的树枝上,忍着笑容听着下头经过的两个村妇在孕育下一版本的流言。
  察觉一根鸟羽自他上方缓缓飘下,他微皱了皱眉,一抬手便有一只灰鸟扑喇喇落在他臂上。
  恋血鸳带来的羊皮纸卷上,只记着寥寥两句话,其中的份量却比第一次那封长信重得多。
  ‘在凯曼正规军队与罗炎突入后方的魔族部队的交攻下,日正八年二月九日,法谬卡都城陷落,王族全部殉国。一周内,法谬卡大部沦陷,并入凯曼版图。’
  ~下期预告~
  终于从纷争中脱身的艾里起了归隐乡间之意,‘传奇英雄’的生涯莫非要就此划上终结?
  当然没这么简单。
  因为命运的捉弄,或者说出于作者诓骗稿酬的恶质需要,艾里宁静村庄中的生活又掀波澜。隐迹人世已久的妖精一族翩然登场。有着女王般强势和善于使唤人个性的妖精长老,将艾里再度推入喧嚣人世。
  山中日月短,在这短短一段平静日子里,山外的世界已是风云变幻,为艾里等人的前路陡增不少变数。他们将有什么样的遭遇?真能按着自己的想法生活吗?
  ‘爱与勇气’稍嫌不足的‘英雄’物语,再增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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