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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庐风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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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8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四章 ~守候的人~
 
  ‘以吾等之血,在此订定誓约。’
  肃穆的议堂中,代表南方各国的使者同声吟诵着这句话,在盟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用匕首割出指血摁下血印,再盖上各国的使节印玺。使臣们相互交换过签好的盟约,参与会盟的各国各持一份,这一纸盟约从此生效,成为参与盟约的众多国家间共同的羁绊。
  终于完成了身负使命的使臣们都放松了原本板着的脸孔,相互说着恭维的场面话。比较熟稔的,便直接开始谈论将在今夜举行的庆贺宴会。场内的气氛显得十分轻松。
  ‘呼……终于成了!’
  现在盟约变成了白纸黑字,萝纱终于可以完全放下心来。放松自己去感受会场内的轻松气氛,她吁出一口长气,向在后半段会议中一直陪在她身旁,帮助她拟定精细繁琐同盟条约的维洛雷姆欣然笑道:‘这还是这些天来听到的那么一大堆场面话中,唯一不会让我有发疯冲动的一次。’
  萝纱展露的虽然是安心的笑颜,但维洛雷姆并没有漏看她面上淡淡的倦意。
  在哈尔曼事件之前的会议冗长而毫无建树,但在那之后各国达成了共识,进展便顺利得多了。只是世事多变,会不会再发生什么变故谁也难以保证。因而在盟约成为事实之前,萝纱的神经始终是绷得紧紧的,竭尽全力地推动会议尽快达成实质性的结果。接连这些天的压力,似乎有些超出了她所能负担的限度。
  ‘你做得很好。’维洛雷姆拍了拍她的肩,给她一个纯然安抚的笑容:‘……甚至比我们期望的都还要好。不过,也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往常与萝纱作肢体上的接触时,他的表情再怎么道貌岸然,也总免不了给人一种披着羊皮的狼的感觉,但这一次他给人的感觉却没有搀杂任何不纯的念头,而是真心希望萝纱卸下她加在自己肩上的过多压力。
  萝纱明白他的意思,敛了笑容,微垂下头:‘我只是想……在艾里不在的时间里,能替他完成他那一份责任。我希望当他回来时,可以看到黑旗军的未来没有因为他的失踪而出现任何缺憾。这样或许就能让他明白,有什么不好过的事,不必只放在心里一个人来承担……’
  ‘你觉得艾里不该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压力,没有泄漏心事与其他人分担。那么,你自己也不应该这么做啊!不然等到他回来,你怎么能说服得了他?’
  维洛雷姆以温柔的语气打断了萝纱的话。萝纱怔怔回望他,没有再次陷入这些天时常纠缠她的自责后悔中。
  ‘再说,在他回来之前你自己也不能被压垮,不是吗?人界好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山羊后退一步,是为了……为了什么?为了咬人的后脚跟?’
  维洛雷姆在人界浪荡才几年,对于人界的一些俗谚俚语始终搞不大清楚。听他一阵乱盖,萝纱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什么啊?那句话该是“山羊后退一步,是为了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吧!’
  与维洛雷姆这么说笑一阵,萝纱发现自己绷得僵直的肩膀脊梁才完全松懈下来。或许维洛说得不错,自己是把神经绷得太紧了。她甩甩头,好像这样就能把缠在身上的压力抛得远一些,然后向身旁鼓励自己的人微笑道:‘谢谢你,维洛。’
  对维洛雷姆而言,此时在萝纱面上绽放的笑容,比促成联盟成功这件事还更让他愉悦。
  艾里受伤失踪与结盟之事在萝纱的主导下终于成功的消息,传递回留守于洛茨城中的黑旗军后,先后掀起了不同性质的轩然大波。
  留守的黑旗军在知晓首领失踪的消息后,不可避免地出现过一阵相当程度的混乱。不过,好在这混乱并没有扩散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或许应该庆幸当初代表黑旗军去出席同盟会议的是艾里和萝纱两人,而洛茨城的黑旗军主力有纪贝姆、青叶等人物坐镇,他们的见识、智计与手腕都可独当一面。
  在得到回报而举行的黑旗军最高层的紧急会议上,他们等人在最短时间内协商好暂时压制黑旗军因失去首领而生的动摇的应对之策。
  ‘艾里失踪的事不可能隐瞒得了大家太久。而且以黑旗军的风格,如果光是靠隐瞒来拖延时间,对黑旗军内在信念、凝聚力的破坏反而可能更大于艾里失踪事件本身所造成的伤害。’
  对于这一点,纪贝姆、青叶等人不需要讨论便已达成共识,他们的讨论直接进入了该如何将这条消息所引发的不利后果压制在最小程度。
  ‘黑旗军的成员有相当大一部分是被艾里和萝纱的名望吸引而来的。艾里失踪,必定会引起军心动荡。’
  明白一旦从其他渠道传来的消息流入军中,再做什么就很被动了,己方的时间十分紧迫,因而纪贝姆不多冗言,直接切入重点。
  ‘若只顾眼前,我们还可以抓紧时间组织行动,以营救保护首领的名义暂时压制下军中的不稳。不过如果不能在短期内找回艾里,终究还是无法挽回军心的颓丧。’
  ‘圣剑士失踪已是既成事实,我们就算怎么做也不可能完全抹消不利的影响。’青叶端秀的面容显得十分冷静,沉着地提出她的看法:‘我们现在最好一方面组织多支搜救艾里的小队,派往艾里可能被带到的各个国家中全力寻找他的踪迹;另一方面在这段期间着手塑造新的足以成为军队精神领袖的人物。’
  ‘塑造?’德鲁马皱着眉重复。艾里可以说是黑旗军的精神领袖,但却是自然而然发展成这样的,一开始并没有人存心作伪造势。因此,向来心思单纯的德鲁马听到这个词,总觉得说不出的不对劲。
  ‘这一年多我在绯羽商社参与了不少行商事务,体会到不少宣传造势在操控群众情绪、思想上的作用。黑旗军既然是一个群体便也一样。’青叶神色坚决地点点头:‘必要的造势,可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更能成为他们精神的寄托。只要能做得成功,就算到最后我们还是找不到艾里的行踪,或是他有什么万一,追随新的精神领袖的黑旗军也会熬过这个打击,继续战斗下去!’
  青叶和萝纱两人此时都还不知道,在处理艾里失踪事件善后的问题上,她们虽然相隔千百里之遥,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相似的做法。青叶考虑着寻找能暂代艾里地位的人,而萝纱则是直接想办法让‘圣女’散发强烈光芒,以求在少了圣剑士在侧的情况下,也能发挥出足够的力量吸引人们的追随。
  ‘可是,谁可以被塑造成能代替艾里的人物呢?’
  ‘这倒好说。不一定非得是一个人,“他”可以是萝纱、纪贝姆等高层人员,也可以在搜索艾里的过程中表现出众的军官或士兵,这倒不是问题。’
  有人提出了疑问,而青叶不加思索地回答:‘重要的是如何能将圣剑士的理念合理地继续下去而不作扭曲。另一方面,在塑造出的新的精神领袖时如何适度掌握其中的“度”,也是个难点。新领袖既要有足够影响力控制住军中动荡,他的周围又不能集结成小集团,以免顺利找回艾里后,反而为黑旗军的将来埋下分裂的祸根……’
  接下来的会议中,青叶和纪贝姆各逞才智,忙于策划该如何安排接下来具体的搜索行动以及塑造新的中心人物。当会议室的门终于打开,参与会议的人们鱼贯而出之时,事情已经大致底定,大家的心也宁定了许多。按着会议中决定的分工,大家开始分头忙着准备搜救艾里的行动。
  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出了会议室开始具体着手寻找艾里之行动准备的青叶,神色已不复在会议中思索应变之策时的理性沉着,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忧虑和勇悍的决心。
  这时候他们才突然想起,艾里的失踪,她原也该是受到最重打击的人……面对这样坚毅聪颖,能明辨形势而在需要时始终维持冷静理智的女子,他们很难不生出钦佩之意。
  幸好没过多久,亚布尔方面终于传回来了一个好消息--萝纱成功地控制住局面,缔结下南方同盟盟约!
  各处传来的消息,更是都称圣女萝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在亚布尔展示出惊人的领袖气魄、坚忍不拔的意志和聪敏灵慧的头脑。以往总是掩盖在圣剑士光环下的圣女,开始放射出夺目的光华!
  青叶曾说过的造势理论果然没错。黑旗军在因首领失踪而陷入迷乱的时刻,发现自己还拥有另一位能带领大家继续走向强盛的首领,本已越来越趋于不稳的军心重新找到了支撑点,而不需要青叶、纪贝姆等人另外再特别去做什么。
  事情出现这样的变化,也令被派遣去搜寻艾里的人们得以免除后顾之忧,全心专注于搜索行动上。
  青叶无论是智谋还是武技都是一时之选,在林地荒野等地方进行搜索时她操纵植物的异能也可以派上相当大的用场,因而议定对策后,黑旗军内部的善后工作就由纪贝姆来把持,而她则带领一支小队,与其他被精选出来的精锐一同火速赶往亚布尔周围的国家寻找艾里。
  只是,当艾里被人掳走时,萝纱只追了一段路便昏迷,而带走艾里的人又精擅飞行魔法,实在很难把握艾里可能会被带到哪一带去。从手头上能得到的消息,实在不足以推断出比较集中的搜索范围。就算黑旗军派出的是最精锐的战士,就算他们再怎么废寝忘食地努力,各支搜索队的行动始终是徒劳无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管同行的搜索队员们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挫败而变得如何颓丧泄气,青叶眼中的火焰始终没有熄灭。她仿佛永不知疲倦地在进行着搜寻调查,当与她同行的队员们在休息的时候,她似乎也没有阖上眼睛。她在寻找艾里时所付出的辛劳和展现的执着、忧心,是只看到她在先前的会谈上侃侃而谈,理智地分析情势对策时的人所难以想像的。
  某夜,在篝火旁休息的一名新进的黑旗军战士忽地醒了过来。将咬醒自己的该死小虫一掌拍死后,他一边试图以尽可能舒适的姿势躺下,一边向周围顺便地扫了一眼。
  营火映红了一张张沉睡的面孔。白天在密林地区的搜寻工作十分辛苦,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是睡得像死猪一般。只有负责守夜照看营火以防猛兽魔物接近的人例外。
  一道身影优雅地微微躬着身侧坐着,从那纤细的身形可以轻易辨认出那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成员,青叶,也是他们这临时搜救小组的领队。此刻她正就着火光认真地阅读手中的一些纸页。明亮的火光令纸页变得半透明,他可以看见纸上绘着的图样和文字,辨认出那些纸张是详尽程度不同的亚布尔周边各国的地图。
  眼前的景象本来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开始清醒起来的头脑忽而意识到,就在前几天的夜里,自己在睡梦的间隙中也曾数度见过同样的影象。
  但是,队里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同一个人接连守夜的啊……当头脑完全清醒过来时,他意识到一定是青叶与本来轮值的人交换,也不知多少夜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营地中除了篝火不时响起的哔啵声外,便只有队员们深沉平缓的呼吸和青叶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这一切显得那么宁静而平和。而战士心中,却不由得掀起了几许波澜。
  青叶和首领关系亲近,这是他之前就曾经听说过的。想来她为了尽快寻找首领,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在这上面不舍得睡去,其他人休息的时间里,她还在研究各地的地图和情报以寻找搜索的新方向。
  这坚毅的心智,或许普通男子也尚且做不到,真想不到她这样动人的美女,可以为了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爬起身走近她,将声音保持在不至于吵醒其他沉睡中的队员的音量之内,感叹道:‘虽然我进黑旗军的时候圣剑士就已经失踪了,还没有机会看过他究竟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单看他能令你这样牵肠挂肚,不畏艰辛地寻找他的下落,就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了。’
  他起身的声音已经令青叶察觉,因而他的话声并没有惊扰到她。她将凝定于纸页上的视线移至走到面前的来人身上,淡然笑道:‘如果你知道圣剑士是怎样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相信会和我一样祈求上天能让他安然回到我们身边。’
  敬仰归敬仰,在归纳艾里是个怎样的人时,她停顿了一下,也只能用‘不同寻常’这个含义模糊的词来描述。
  ‘嗯……’对不曾实际发生的可能性,新进士兵只是以暧昧的应答声来带过去。毕竟过往他所侍奉过的君主,并没有什么人能值得他给予太高的评价。
  打了个响指,他岔开道:‘对了,说起来我找圣剑士找了这么些天,却还不清楚他到底是长什么样呢!如果真要当面遇见,没准我也认不出而错过了。’
  难保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青叶显出惊异之色,这才猛然觉醒。搜索队的成员无不是黑旗军中较有资历的精锐,自然都识得艾里的样貌。只有这位在艾里出事后几天才找到洛茨城的新进士兵因为相当不错的魔法能力而入选,并没有见过艾里。
  这些天自己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展开搜索上,一时倒是忘了这碴。一直被忧虑的阴云笼罩的端丽面容,第一次出现了近似啼笑皆非的尴尬神情。
  ‘……竟然有这种事,是我疏漏了,伊萨姆。’念出新人的名字后,她开始向他描述自己印象中圣剑士的样子。
  而如果此时萝纱不是还在亚布尔参加一轮轮联盟会议不在这里的话,她就会指着这个新战士的鼻子大叫起来--这不就是那个硬把艾里从我身边抢走的魔法师吗!?
  确实,伊萨姆正是那个误会了萝纱和艾里的关系而把艾里带到拉夏边境一带的魔法师。直到现在,他也还不知道被自己‘救走’的那名伤痕累累的男子,正是他慕名投奔的圣剑士本人。
  此时听到青叶对艾里形貌的描述,伊萨姆依旧没有将之与不久前那个古怪的‘艾伦’作出任何联系。当时艾里在爆炸中被炸得灰头土脸,创痕处处,皮肤头发和衣物都有焦灼痕迹,与他在黑旗军时大家眼中的形象已是差异甚大,单凭言语描述很难令伊萨姆将二者联想在一起。
  另一方面,作为搜索行动的一个线索,萝纱传回黑旗军的消息中自然也有提到带走艾里的那个魔法师。不过当消息传到时,伊萨姆已经找到了洛茨城并加入了黑旗军。打理仪容,再换上黑旗军的军服,他的外貌亦再不是萝纱所描述的流浪魔法师模样。
  所谓的‘流浪魔法师’已从世间蒸发,四下展开搜寻的黑旗军也没人会想到他们所要找的人竟然就在自己内部。
  而以伊萨姆本人有些粗枝大叶的个性,也不是会留意自己装扮的人物。虽然他确实是以很认真的态度来寻找,却是压根没有把线索中提到的流浪魔法师的形貌和自己作出任何联系。
  如果黑旗军或是伊萨姆双方中任何一方能明白事实的关窍,搜索区域就可以缩小到拉夏边境一带,找到艾里的机率就会提高许多……
  可是此时和伊萨姆交谈着的青叶,全然没有料到这和自己面对面地谈论著艾里的黑旗军士兵就是自己在追寻的关键人物。并没有人刻意隐瞒什么,只能说是阴错阳差的原因令事情停滞不前。
  离开剑冢后,艾里便迷迷糊糊地顺着山路下山。渴了,就找一条小溪捧几口水喝;饿了,就采点竹笋山菇吃;困了,就随便找个平坦地方睡上片刻,不理会夜露沾身;遇到岔道,想也不想地随便选一条便走,不管通向何方。
  现在的他已失去了行动的目标,受到永远无法恢复之伤害的事实,也令他自暴自弃地不怎么注意照顾自己。这样的走法对身体的负担很大,他力量全失又是重伤初愈,很快就变得愈发衰弱。然而艾里却也不理会,只是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地继续往前走。
  如此走了两日,已经离最初那座山相当远了。但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人迹,却是一点概念也没有,而他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自己没有了力量,又没有想回去的地方,到哪里都没差吧!
  前方现出一片山洼地,艾里一眼看去觉得好像有些异样,便举步向那里迈去。走到近前,只见草木凌乱,焦土处处,四面倒卧着数百具身着军服的尸身,零零散散地绵延到了山脚的另一面。草木的折痕新鲜,尸身尚未腐烂,看来这里不久之前还是一片杀戮战场。
  真是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战争哪……艾里站在战场边上愣了好一阵,悲伤感叹地想着。
  走进战场略一查看,从尸身上的军服来看,他发现死难的士兵分作两方,一方是拉夏王国,另一方应是拉夏的邻国贝拉里。拉夏王国的领土与黑旗军领地有所毗连,艾里对周边各势力的的军服略有印象,没费太多心神就认了出来。
  既然死者分属拉夏和贝拉里的士兵,看来这里应是拉夏和贝拉里交界的边境一带了。这两国目前正处于交战状态,发生这种战斗乃是寻常之事。
  在认出拉夏士兵的身份时,艾里猛然记起比尔的村庄正是毁在拉夏军队的铁蹄下。他下意识地庆幸着幸好比尔此时没有在自己身边,否则他若知道拉夏军可能就在附近,大概会压制不住复仇的怒火而暴走吧?
  自比尔再次出现在艾里面前以来,他心心念念的便是杀拉夏普洛汉将军报仇,艾里只得一直小心地用各种理由将比尔跟和拉夏有关之事隔离开来。亲人被杀、家乡被毁的深仇大恨,不是外人的任何语言能够轻易抹消的。然而仇恨却是双刃剑。在它已成为支持比尔心灵的支柱的现在,若果真放手让他去复仇,恐怕大仇得报的那一刻他自己也毁了。
  忽地醒悟自己大概永远不会再回黑旗军了,比尔的事再怎么样也没法去管了,现在还考虑这事未免多余,艾里自嘲地笑笑,不再多想。现在更应该去想的,是失去力量,没有归处,一时也不想去见同伴的自己今后该怎么活下去吧!
  在没有了力量的现在,更需要武器防身。记起裂天剑已毁,身上没有别的武器可用,艾里信步走入战场拣起一把死者遗留下的破剑,审视剑身。
  这剑质料平平,手工平平,本来就只是一把量产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军用佩剑,伴随其前任主人经历过一场恶战后,剑身上更是划痕斑斑,缺口处处,有的地方干脆刃口翻卷。血迹和着尘土干涸而成的污迹,将剑身最后一抹引人注目的金属亮泽也全然抹煞。
  艾里以前的裂天剑外表虽然寒酸,内在仍是一把千锤百炼,可斩金截玉的神兵利器;而这一把,则真的是从外到内都是破到极点的烂剑了。
  不过他挥了几下剑,觉得还算趁手,如果遇上什么野兽,应能有点帮助。而且就算之前裂天剑未毁,凭自己现在的力量恐怕也根本用不利索,这种普通佩剑的重量反倒比较适合。
  细想来,从颇有声名的裂天变至随地可捡的劣质烂剑,佩剑的变化似乎也正巧象征了剑主自身的变化呢!艾里自嘲地苦笑着蹲下身,在死尸堆中找到剑鞘,直起身将它系在自己腰间。
  或许是起身得太猛,艾里的身子忽然摇晃了几下,一时间只觉得头昏沉沉的直欲作呕,周身泛起一股恶寒之意。一直被忽略的不适感,在他浑浑噩噩的神志稍为转回自己身上时清晰地浮现出来。
  不大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艾里望望遍布四野的尸体,茫然地计算自己过去曾经历经多少战场,不至于到现在才开始害怕起尸体吧?
  一阵冷风吹过,他忽然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擤去鼻水,他终于慢半拍地明白自己的不适原来是因为受了寒。嘿嘿,过去有真力护身,已经好些年没有生过病。没想到今日,居然还会再尝到这种滋味。
  打量打量身上,一身满是裂缝破口的破烂衣服在冷风中飘荡不已,实在提供不了多少保暖作用。一路走来又没怎么注意休息,难怪这副失去力量的躯体会抵受不住生起病来。
  艾里现下虽有些自暴自弃,但并没有决意自毁生命。生病到底不好受,当务之急便是找一套可以御寒的衣物,好好休息一下。不过他被伊萨姆带来这里乃是意外,怎可能准备换洗衣物?
  没有多加考虑,他的视线落到了地上的尸体。找了一具死得比较干净俐落的尸体,他向死去的士兵合掌拜过几下意思意思后,便老实不客气地开始扒起尸体身上的衣服,反正地上那位仁兄以后也不会再怕冷了,衣服还是物尽其用,送给需要它的人用吧!虽说尸体的衣服上沾了许多血迹泥块,不过怎么着也比现在身上那套前头吹风后头凉的破烂布片强上许多。
  人死后身体沉重,搬动僵硬的尸身剥除衣物颇为费力,待得艾里好不容易换上这套军服,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本来就虚软的身子现在就像是挤干了水分的海绵,一时间再也压榨不出力气往前走了。他索性放松身体,就地躺了下来。虽说战场上焦烟呛鼻,尸臭更是难闻,实在不是休息的好场所,但到达极限的疲累让他没有挑剔环境的余地。阖眼躺了片刻,他更不知不觉沉沉堕入昏睡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出现了一些声响,惊扰着他沉于黑暗深处的意识。艾里过去灵敏的耳力可以捕捉到远处极细微的声音,现在虽然因为失去力量而大大衰减,不过到底经历过长期的锻炼,还是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当低微的脚步声从数丈外传入他的耳鼓,他便开始清醒过来。
  刚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神现出几分茫然,有些疑惑自己竟然会睡着了,随即就因为听到的人声而变得锐利。耳中所闻的脚步声重叠交错,虽不能分辨确切人数,却能肯定这附近志少有十数人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接近!
  很少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病势往往就会来势凶猛。在这里昏睡了一阵,并没有让艾里的感觉有所好转,他只觉得脑袋晕得更加厉害了,全身都酸痛不已,简直连移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唯一还能维持基本正常运行的,似乎只剩下大脑了。而就算他没有生病,以现在失去力量的状况,若是要应付十几个敌人也是万万招架不住的。
  情势未明又没有保身之力,艾里聪明地选择维持不轻举妄动,只在脑中分析推算情况。
  仔细听辨那渐渐向这里靠近的脚步声,并不急促凌乱,只是以正常的步速行动,而且不时有人的脚步停顿下来,随后便响起一些地上草叶被拨动的悉索声。感觉上,这些人像是在搜索什么或是查看什么,不过他们的脚步声相当平稳,不像是在匆忙地寻找什么目标,倒有点像例行公事地检查的感觉……
  艾里忽然明白了。这些人一定是战胜方派来收拾战场的士兵!在想通这一点的瞬间,他霎时冒出一身冷汗,暗暗懊恼自己怎么会这么大意地在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地方睡着?
  收拾战场的任务一般是搜集遗留在战场上的可使用装备辎重以及清查战场上的伤亡,如果发现己方还有生还希望的伤者便带回后方救治。至于发现的生还者如果是敌方阵营的人,那就要看这是支什么样的军队了。仁善一些的,会将受伤的敌兵作为战俘带回。不过现在战乱频繁,为了减少本国的负担,多数国家都采用最方便的方法--多砍上几剑,让他们死得彻底!
 
 
 
 
只看该作者 129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五章 ~从军~
 
  艾里尽量以微小的动作幅度低头查看自己身上的布料。先前只顾着找一套尽量少些血污破损的衣服,也没留意是哪国的军服,现在才确定身上穿的是拉夏国的士兵服装。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只有一半对一半而已。如果来收拾战场的是贝拉里国的人,一旦发现自己这个‘敌国士兵’还活着,最可能的结果就是乱刀砍死……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无力自保。
  而姑且不论自己还有没有行动的力气,单就双方距离来说,要不惊动他们地离开战场或是脱去这身给自己打了标记的衣物都是不可能的。轻举妄动而惊动对方的话,就算正巧自己此时穿的是和这些搜索战场的人同一方的衣物,大概也会被当作逃兵而捕杀,更加断绝了唯一的生机。
  现在自己只能赌运气了。来的如果是拉夏的人,就能捡回一条命;来的如果是贝拉里的人,那就死定了。
  即便是武技还未有成的少年时代,或者是当年与魔王生死相拼的那一战,不管面临的情况如何险恶,艾里也一向有与危及自己的敌人战斗的勇气。然而这一次,他却是头一回尝到了无力可施又彷徨无计,只能全凭运气决定生死的无助滋味。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口角微翘,露出一个充满苦涩无奈的淡淡笑容。
  之前萝纱误打误撞地化去自己力量也罢,现在只是为了取一套衣服御寒却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也罢,事情发生的缘由可以说都是平时怎么也想不到的。短短时间内竟会接连因为匪夷所思的理由而令自己境遇大变,真让人忍不住感叹,有时候生活本身真的比故事传奇中的情节还要奇幻啊!
  这样跳出当事人身份来看待自己的处境,猝然陷身险境而生的紧张感顿时淡化许多。自从失去力量后便开始出现的自暴自弃,对这副无用之躯还会有什么遭遇都不在意的情绪,又再度包围了他的内心。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他干脆什么都不想,只等着看这爱捉弄人的老天会怎么发落自己。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才不过短短片刻,艾里终于听得三四个搜索战场的人走到了附近。他也不想打开眼睛去查看这些人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人,紧闭双目,专心地扮演一个昏倒于战场中的幸存士兵。
  艾里可以从声音听出,搜索者开始在这一带翻动尸体和搜集遗留的兵器。其中一人的手翻动自己的身体时,动作忽然停顿下来,他便知道这人已发觉自己仍有呼吸体温,并非死人。虽然为了扮作昏迷状,身体尽量放软,心却不免仍是绷紧了。
  明知对方从发现自己到做出反应只在短短数息之间,但他明白自己的生死就决定于这片刻间,时间的脚步似乎变得异常的缓慢。他开始在心中默数著「一,二,三……’试图转移注意力,好让时间显得没那么难熬。
  然而艾里的耳中一时间仍是被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重浊的呼吸声占据得满满的。太阳穴上的血管一颤一颤地跳动着。虽是努力放松全身,但感觉上身体却还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僵硬,幸好这应该只是他自己的感觉,旁人无从察觉。
  紧闭双眼的他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无从掌握情况的变化,只能静静等待结果。
  习惯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一但失去力量,就像是突然变成了柔弱小孩,手无寸铁地孤身放逐于黑暗森林中,若暴露在危险下,潜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不安便如猛兽般蠢蠢欲动。此刻再加上人类生而有之的对黑暗的不安排斥感,令艾里心理上的压抑紧绷更增。他只能尽量控制着身体不要颤抖。
  令人窒息般的静默终于被打破。
  发现艾里的士兵按住他的颈动脉感觉脉搏,又利索地扯开艾里的上衣检查。幸好艾里之前在爆炸中所受的伤还没愈合,那人没细看未觉有异,只当是这‘伤兵’在战斗中受的伤。大致看看,都不是致命伤,他便扬头呼唤附近的人。
  ‘嗨!这里还有一个好运没死的!过来帮帮手。’
  他们是拉夏的人!
  运气还不算太坏。
  艾里无声地吁出一口长气,暗自绷紧的肌肉终于完全放松。既然这样,大概一时还死不了。
  接着便有两个人向这里赶来。几只手搭到艾里的肩膀腿上,他只觉身体一轻,已被抬起放入一个担架中。随后担架开始规律地晃动,被人抬着走了。
  心中一松懈,病体上的疲累便再度倾袭而来。在担架上微微摇晃的感觉太过舒适,而这两日忽略休息、透支体力的行路方式,也早令他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作无声的抗议。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于担架,闭着眼睛佯装昏迷不醒的艾里,很快便真的沉入梦乡失去了意识。
  再次回复意识时,艾里不甚清醒坐起身,花了点时间来思考自己现在到底在哪儿。
  四下打量周围,他见旁边还整齐地并列着好几张床位,没躺人的床上是整齐得令人有踹两脚冲动的方块被。四四方方规范式的房间中除了床几乎看不到一般的家居摆设。房内还有好些伤者躺在床上休息,另有两个平民打扮的女子正在给伤者包扎换药,应该是医护人员。偶然响起的交谈声严肃而低沉,显然经过明显得压抑。
  这样沉闷的氛围,这样无趣的房间,差不多只有军营、教会之类的地方才会有。当艾里看到从外头进来与看护妇交谈的男人身着的军装,再回想这次睡着之前的事情,他便明白自己现在应该是被收容在拉夏军的医护所了。
  正这么猜测着,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看护妇见到他起身,走过来递给他一盘糊状物让他吃。
  算上昏睡的时间,艾里已经三四天没吃过什么正经的食物,腹中早已是空空如也。睡过一觉后精神渐复,先前那场要死要活的感冒好像也完全好了,他自是胃口大开。那盘面糊虽是为了方便伤者消化吸收而做的,滋味好不到哪里去,他还是稀里呼噜地吃得津津有味。
  进食的充实愉悦感,一时完全盖过了身心都受重创的沮丧低落。艾里觉得自己开始能够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失恋会以暴饮暴食来排遣痛苦了。不过不想让体型向猪看齐,同时知道久未进食后不宜一次吃得太多,他没有打算再向看护妇要食物。
  而他也很怀疑,就算自己提出请求,那妇人照样不会给。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始终相当严厉,令他觉得她似乎对自己具有相当程度的嫌恶。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那妇人姿色平平,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农妇,有些鼓突的嘴型本来就让她的面相显得凶恶,而下撇的嘴角更加增添了凌厉的感觉。
  艾里想像不出自己会和这样一个拉夏国的年长平民妇人有什么瓜葛。再说自己是阴差阳错才初次接触拉夏的军队,怎么想也没可能和她有什么仇怨吧?
  吃过几口东西略为压下饥火,艾里忍不住出声问道:‘呃……请问我是不是做过什么得罪过您的事情?’
  那中年妇人本来似乎还不想搭理他,不过如果被嫌恶的人完全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往往比明白表示出不满更让人难以忍受。沉着脸在一旁坐了一阵,她终于冷淡地搭腔:‘一个害怕战斗,受了些皮肉轻伤后就装死来逃避战场的家伙,我不觉得值得我给他好脸色看!’
  害怕战斗?
  如果自己是个贪生畏死之人,就绝不会去阻挡光炮,也不致于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听到这绝对没有想到的理由,他手中的汤勺差点掉到桌上。他愕然抬头看着妇人,着实愣了好一下,才终于明白过来。
  想来被伊萨姆医治后自己身上的外伤已无大碍,却被收拾战场的人员当作伤员送到医务所来,这妇人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受到可能导致昏迷的重伤,便认定了自己是故意装死来逃避战场的懦夫了。
  只是他自己虽已明白这妇人的敌意来得冤枉,却还是不能向她分辩其中的原由。
  拉夏王国并不是黑旗军的友善邻里,一直相当有野心。在拉夏国王看来,相比众多弱国的联盟,各国互相竞争下最终产生的一统南方的真正强国,更能有力地阻止凯曼的野心。因而先前组织南方联盟的事,也正是因为拉夏等几个国家的执意反对阻挠才拖延了这么久。
  不独如此,拉夏本身对与它毗邻的黑旗军也颇具攻击性。虽然它现在尚在与另一个邻国贝拉里交战,但是艾里毫不怀疑一待它有能力开始另一场战争,它就会把战争的矛头指向黑旗军。
  现在自己身在拉夏军中,又丧失了自保的能力,如果贸然披露自己就是黑旗军的圣剑士,想必立刻会成为拉夏的阶下囚,用来对付黑旗军!
  想明白其中利害,就算再怎么委屈,也只能忍耐。
  更何况,连失去力量这武者最难以承受的事都经历过了,一个陌生妇人的小小误解又有什么可放在心上?
  艾里苦涩地笑笑,不想费神解释什么来挽回名誉。对他来说,眼前食物对他的吸引力远甚于其他。
  如果失去了一切,心目中的原有目标再也无望靠自己来达成,那么也就只剩下食欲之类延续生命的事可以在乎了。
  那妇人见他闷不吭声地埋头大吃,只道他无可辩驳,只能以此来掩饰羞愧,更笃定了先前的认定,神色愈发不善。一待艾里吃完,她立刻过来以粗鲁的动作收走餐盘,看起来是很希望能让艾里尽早从她眼前消失。临走时,她以公事公办的口气,硬梆梆地交待了几句话。
  ‘莱文.里博尔,你的伤基本上已经康复。起来后,尽快到第七营区座队长室找十四分队队长康萨克报到。’
  莱文.里博尔?
  乍听这陌生的名字,艾里还没明白她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发现那妇人在直视着自己,才确定她口中的莱文正是自己。
  他随即醒悟,各国的军服上通常都缝有领用的士兵的编号,如此,脱离原部队的伤兵才能根据军服上的编号,通过兵籍帐册查找自己的部队。自己所穿的军服的原主人想必就是这位莱文.里博尔了。
  身份的问题虽是不难想通,不过听她要自己去‘报到’,艾里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妇人看他愣愣地没听明白的样子,眉间的皱纹更深得刀刻一般,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次和贝拉里大战中幸存的士兵,都被重新编入十四分队。康萨克就是你今后的队长。’
  艾里不敢再多显出什么惊异之色,以免引来这妇人的怀疑,口中漫应一声,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出屋外一段距离,他才缓下脚步,思考事态变化。
  当时他穿上拉夏的军服实属偶然,而之后遇上收拾战场的人员,装作昏迷让他们将自己带来这里,也是不得已之下发生的事,当时只是为了保命罢了,根本没想过会因此引发什么后果。想不到一觉醒来,自己居然就此平白得了个可以留在拉夏军中的身份。
  不过细一考虑,他还是举目四顾,打算想办法找出不引人注意离开这个拉夏军营地的方法。
  顶替莱文的身份虽然有可能不会被人立刻发现,但他可不敢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只要遇上一个认识莱文的人,自己这西贝货就会立刻被拆穿。这里可是黑旗军对立势力的阵营,一旦引起人们的疑心,就等于完全被敌人包围,那就真的是完蛋大吉了。
  望向四面,周围林立着许多营房,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出口,却有数个卫兵站岗把守。艾里好歹也曾做过黑旗军的统领,深知军营的管制本来就比较严格,而现在拉夏又处于战时,自然就更严。要出营的话,恐怕非得要有许可证或是令牌之类的东西。
  若在以前,趁其不备猛然闯过关卡对艾里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但这里处处都是拉夏士兵,只要稍被截留就玩完了。以他现在的实力,实在很难成功。
  他正站在原地想着办法,后头忽然走来一个士兵。经过艾里身边时看见他的样貌,那人停步问道:‘你醒了?不是该去康萨克队长那里报到吗?怎么愣在这里呢?难道是睡糊涂找不到路了?’
  ‘呃,倒下去时撞到头,脑袋还有点晕,不大记得路了……’
  艾里一边信口找借口敷衍,一边打量那人。他确定那张平凡粗犷的容貌是陌生的。不,可以说这里的人自己应该都不认得。然而听他的口气像是识得自己,艾里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还没说完,那士兵便豪爽地笑着截断了他的疑问,大手一拉,就拖着他的手腕大步往前走:‘我是基洛,马上就会是你的队友了。我正好也要回营房,就带你一起过去罢!’
  艾里本要找机会抽腿走人,却没想到会冒出来这么个热情过头的家伙,硬要拖着自己去报到。想到若是被人揭穿自己并非真的莱文的后果,情急之下不由色变,反射性地开始挣扎。
  奈何这士兵身高体健,箍住他手腕的手便如铁环似的牢牢圈住。眼下使不出真力只能靠肉体蛮力,艾里竟是怎么也挣脱不开,忙叫了起来:‘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老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什么理由也好,只要能敷衍过这位基洛一时,让自己有脱身的机会就行!
  基洛果然放缓脚步,手也放松了,回身解释道:‘你是莱文.里博尔,我没说错吧?这一天里你光顾着昏睡不醒,我们队里可已经有不少人都听说过你了。’
  ‘咦?’艾里一脸茫然。一个其他队伍分编来的伤兵而已,有什么值得他们在意的?
  ‘命大的家伙!’基洛猛一拍艾里的后背,险些没把他打了个踉跄:‘先前和贝拉里交战的部队虽然得胜,本身却也是伤亡惨重,数千的大军,生还者不过数百人而已,你就是其中之一。这倒也罢了。重要的事,你隶属的白鹰战团全团都被灭得干干净净,就只剩你一个人拣了条命回来,这就不简单了!’
  ‘全团人都死了!?’艾里从基洛的话中发现了一条了不得的信息,讶然重复着问道,一瞬间脑中隐约掠过一个念头。
  基洛只道他刚刚醒来,这是初次听闻战友全数阵亡的消息才会这般惊讶,轻拍他肩膀安慰道:‘别太难过。虽然死了许多人,不过贝拉里付出的代价比我们更大得多。打赢了这场仗,他们就再没多少还手之力,我们拉夏差不多是赢定了!国王陛下也已经下令为这次阵亡的将士厚加抚恤……’
  艾里才没理由在乎拉夏军死了多少人,对基洛后面的安慰话也根本是过耳不入。在他脑中不断回旋的,是自己顶替的这个莱文的战团全军覆没的消息……这么说来,和真正的莱文作过接触的人恐怕全都死了!要遇见能认出自己不是莱文的机会大大降低了!如果真的顶替莱文的身份在拉夏军中生活下去,也不是不可能了?
  随着脑中那个念头渐渐清晰起来,艾里开始改变了原本一心想找机会离开军营的想法。
  既然不用担心会被人拆穿,留在这里似乎便成了不错的选择。
  现在的他不想再回到黑旗军,但料想萝纱他们必定会发动黑旗军的人全力搜寻自己的下落。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很难逃得过他们的搜寻。而最好的藏身地,莫过于藏身于敌人内部。黑旗军的人再怎么费力搜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黑旗军潜在敌人之一的拉夏军的一名普通士兵。
  至于本身对于杀戮的厌恶,凭现在的自己虽然不能令拉夏军改变什么,不过实际上战场时还是可以用滥芋充数的作法厮混下去。除了自卫的情况外不必卖力替拉夏人杀敌,这便不至于和自己的准则发生冲突。
  一念及此,他便决定还是乖乖地跟随基洛去十四分队的队长室报到。
 
 
 
 
只看该作者 130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六章 ~婴儿与铁汉~
 
  康萨克不是多么魁梧威猛的大汉,只是个精悍结实的中年战士,一张脸常挂着笑容,与艾里交谈时亦相当和气,似乎是个好相处的人。他也没有对艾里的身份有任何怀疑,报到进行得很顺利。
  办好登记兵籍等手续后,基洛又带艾里去分派他住宿的营房。将艾里领进房门,他拍拍手吸引房中人的注意,笑呵呵地大声介绍道:‘哥儿们,看过来,看过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莱文.里博尔!几天前死神挥动镰刀收割人命时漏割走的那一株奇葩!’
  拉夏军中的普通士兵都是二十人合住一个大房。现在是午餐过后将近午休时间,其余十九人都在房中,在各自床位上或坐或躺地休息。基洛这么一嚷嚷,十九双或好奇,或友善,或漠然的眼睛集中到艾里身上。
  虽然觉得基洛的口气太夸张了,不过艾里还是配合他的话,向房中未来的室友们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经历了一番病痛磨难,艾里的面色颇显憔悴,神色萎靡,不过宽容温和的气质仍在。有这样气质的人,本来就很难惹人恶感。何况未来又将是并肩而战的战友,如果不是实在看不顺眼的人,也没人想和其他人结下什么仇隙。因此房内的十几人,就是性格最冷僻的人也都向艾里略为致意,表示欢迎。
  然而艾里却发现坐在房间角落的一个黑壮士兵原本面无表情,看到自己后反倒显出几分轻蔑不屑,闷哼了一声撇开眼去,懒得看自己一眼。艾里不觉对他有些在意,多瞥了他一眼。
  而这多瞥的一眼,让他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和这里的环境不大搭调。仔细一看,艾里发现这士兵的床位旁还有个小篮子,而如果没看错的话……
  事实上,艾里很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因为……
  在这充满冷硬风格的兵营中,在一个铁铸一般的粗犷士兵身旁,怎么可能会有一个裹着可爱花布的小篮子?而且还是镶着许多蕾丝花边的那种!怎么想,都不该是这个世界的东西吧!?
  ‘那么,我也该走了。’
  这时,基洛的告别声让艾里暂时收回了注意力。基洛引路的使命算是全部完成了,终于准备离开。临走,他还热情地和艾里招呼:‘我就住在你隔壁房间,有空来找我聊聊吧!’
  ‘一定。多谢了!’艾里笑着应允。
  与基洛相处的这一段时间,艾里已约莫摸清这人的性格--说好听是热情好脾气,说难听,就是好事鸡婆,不然之前他也不会跑来主动给还不相识的自己带路了。不过有这么一个人在,倒是能帮自己更快地融入将要在此生活的十四分队中。
  送走基洛,艾里走回房间,其他室友开始逐个报上姓名,向这新加入的队友作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一下子面对这十九位室友,艾里一时也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只能尽力在脑中留个印象,向对方微笑表示善意。
  至于要真正记住他们的名字,也只有等待以后日常接触时才好记住。不过在轮到那先前对艾里态度不善的黑壮士兵时,艾里本已对他比较在意,便特别留意着他的名字。
  ‘巴德莱.席达。’
  瓮声瓮气地说出姓名便嘎然而至,敷衍了事地结束自我介绍。没有对他个人多做任何描述,没有‘很高兴认识你’之类的客套话,也全然漠视艾里友善的笑容。艾里终于完全肯定,这人确实是厌恶自己的。
  这是今天第二次毫没来由地被初识者露骨地嫌恶了。不过以现在的状况,不是适合发掘这些琐碎末节的时候。他以落魄的流浪汉身份行走多年,神经早已磨练得粗大,对他人的险恶轻视本来就不怎么放在心上。况且,刚刚经历过更悲惨百倍的遭遇,身心都还未从那打击中平复,哪有心思去理会这些小事?
  和新室友的寒暄结束之后,艾里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放松地躺下。离开了人们的视线范围,挂在面上的那副应酬笑容便渐渐敛去。
  基洛的亲切和大部分队友友善的回应虽然让人感觉不坏,不过以他现在颓丧的状态,这些小小的善意并不能让心情有多大改变。
  他仰躺在床上,打量着这个房间。这里虽然简朴粗陋,住起来尚不至有什么不适。而且,来没多久,便算是结交到了一个性子和善的,过一阵或许会发展成有些交情的朋友。看起来,今后与室友的相处应该也还能和睦……他的眼光一不小心落到了巴德莱身上。呃,这个姑且先略过不计吧!
  总之,一个平凡的环境,一个还算不错的开端。
  艾里似乎能想像得到自己今后几年的生活,大概就是在这里过着再平常不过的军旅生涯,直到‘退役’……或是战死?失去了力量的自己,除了行动稍为灵活敏捷些,并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作为一名普通士兵,大概战死沙场上的机率不会太小。
  而虽然很清楚这一点,艾里也并不想改变留在这里的决定。因为这里是避开黑旗军或是其他旧识最好的藏身之所。虽说风险比较大一些,不过再大也不过和其他普通士兵一样。既然自己已经失去力量,和普通人无异,那就该顺其自然地承受战乱中一个普通人所要面临的危险吧?
  艾里神情淡漠地躺在床上,有如置身事外地考虑著有关自己生命的各种事。纵然性格再怎么豁达,失去力量对他的打击仍是不可讳言,考虑事情时往往有意无意地采取了自暴自弃的消极态度。
  正在胡乱想着未来种种,忽然间似乎有种怪异的声音钻入他耳中,听起来就像……?艾里疑惑地动动眉,不过想着这里应该是不可能有这种事的,他还是没有动弹。
  直到细微的怪声终于发展成鲜明刺耳的哭声,而且,的的确确,明明白白,是婴儿的哭声!他终于确定刚才自己并没有听错,咕噜一下翻身下床。然后,他就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奇景发起怔来。
  应该与一切婆婆妈妈的事绝缘的军营中,居然会出现细心哄奶娃吃饭的画面!?
  好吧!就算有人哄小孩吃饭,也不该是那位黑黑壮壮,一脸凶相的酷大叔来扮演这个角色吧!?
  然而就算把眼睛睁大到脱窗,艾里所看到的画面也没有任何改变的迹象。一个白嫩幼小的婴孩,还是像团棉花似的窝在铁塔般的大汉巴德莱怀中。而巴德莱还用一副与他刚硬面容不相称到极点,温柔到令旁观者全身发毛的慈爱表情,诱哄着怀中幼儿张口吞下面糊。
  当看到巴德莱刚毅的嘴唇像一般女人哄小孩时常做的那样微微嘟起时,艾里一时所受的震撼过巨,以毒攻毒下,终于从移动不能状态恢复过来。他表情呆滞地望望室中其他士兵,却发现除了自己以外,似乎大家都已经对巴德莱的这副模样司空见惯。有的人视若无睹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有的甚至围到巴德莱旁边去逗弄婴儿,似是也相当宠爱那小东西。
  据说所谓不正常,就是指想法感受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大家对军营中的小孩都视若寻常,一惊一乍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艾里几乎要怀疑究竟是他们所有人都不正常,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疯了。
  脑中正混乱成一片之际,与艾里邻床的那个叫盖伊的士兵注意到艾里惊骇的表情,伸手过来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开导道:‘我知道你现在会有什么感受。别太在意。初次来的人,反应都和你差不多。当初我们也是过了好一阵才习惯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军营里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艾里的眼珠终于能恢复转动:‘……还是那是巴德莱自己的孩子?可看着不像啊!’
  难怪他床边会摆着一个摇篮!那小孩眉目清秀,皮肤白嫩,巴德莱却黑得炭烧似的。两人样貌特征相距之远有如猩猩与小绵羊,谁也无法想像它们会有任何亲近的血缘关系。
  ‘当然不是了!我们这些当兵的,老婆在哪里都还没着落呢,哪里来的小孩!’盖伊一口否认。
  ‘那他怎么会带着个小孩?’
  ‘说起来……是大半年前的事了。’盖伊稍停下来回忆了一下,小声道来。
  ‘那时在一个村镇作战,巴德莱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了,硬是要从战场上把那死了双亲的小孩捡回来养。大家都在劝他军营不是孤儿院,不能随便养小孩,可他就是不听,非要自己养这孩子!凭军功他本来有机会升迁到副队长职位的,为了这事到现在还是个普通二等士兵。如果事出有因也就罢了,这孩子又跟他完全没关系。真不知道巴德莱的石头脑袋中到底在想什么?’
  注意到艾里和盖伊的视线,巴德莱猜到他们两人正在谈论自己,顿时收敛了所有温柔,沉黑下脸投过来警告的一眼,而望向艾里的目光更是凶狠。盖伊做了个鬼脸,倒也不敢再多说了。
  艾里看巴德莱目光阴沉地瞪着自己,似乎在想着过来给自己一个警告。他对自己的厌恶感真的相当大……看巴德莱的体型壮硕,动作沉猛,虽然可能不是修行有真力的武者,但在战场上也可算得上是一员勇猛的战士。凭自己现在的状态若真和他对上,恐怕是败多胜少。
  只是该来的终是要来。他交叉抱着手臂,等着巴德莱采取行动。
  房内其他人也开始察觉到这两人间的气氛不对,陆续看向这边。只是巴德莱不是好说话的人物,而‘莱文’只是和任何人都还没交情的新人,因此每个人都只是冷眼旁观。在事情还没有闹大之前,没人想主动站出来调停。
  迅速变得紧绷起来的气氛,却是以出乎意料的方式作为终结。一位女客的到访,冲散了一切火药味。
  看到一个女人站在窗外挥手示意自己出去,巴德莱便不再理会艾里,抱着小孩迳自出去了。艾里透过窗户看那女子的面容,觉得颇为眼熟,随即想起,那不是先前医护所中对自己态度恶劣的那名妇人吗?
  妇人手中提了些瓶瓶罐罐,大约是奶粉之类的婴幼用品。她将这些东西交与巴德莱,巴德莱接过后又将那小孩交给那妇人抱着,两人说了好一阵子话。看那妇人的神态,似乎也极宠爱那小孩,和在医护所时对待自己的那副冷口冷面大不相同。而巴德莱本来总显得冷硬凶恶的面容也很柔和。
  不过本来一男一女加一个小孩,最正常的联想就是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孩子。然而在艾里看来,巴德莱和那妇人的感觉却不知为什么更像是两个女人在谈育儿经……想到这,他就忍不住觉得好笑。或许是先前看到巴德莱那副温柔模样的冲击太大了吧!
  原本因为无辜遭到这两人厌恶,艾里相应地也对他们难以抱有多少好感,此时他对二人的感觉却有了不小的转变。按盖伊的话,那正被两人悉心呵护的孩子与他们都没有任何亲缘上的关系。一个会真心爱护照料与自己全无关系的孩子的人,不会是坏人的。
  之前巴德莱对自己没来由的嫌恶,其中的原因也变得很明白了。巴德莱一个大男人一开始终究不懂得照顾那么幼小的婴孩,应该是得了那妇人不少帮助,也因为孩子而和她熟络起来。那妇人认定自己是装死逃避战斗,巴德莱必定是从她那里听说了,才会先入为主地对自己十分不齿。
  艾里想起其他士兵对自己的态度都很正常,看来巴德莱虽然认定自己是懦夫,却没有把此事向他人宣扬。从这一点看来,这个巴德莱或许还是个不错的家伙吧!
  无端招来的轻视,无法解释的误会,军营中的婴孩……望着窗外那副怪异画面,艾里好整以暇地想着,虽然和自己过去所经历过的风浪相比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总算是些波折。今后待在拉夏军中还活着的日子,或许不会太平淡。
  拉夏第七军营的操练场上,十四分队的队员们正在进行徒手搏击的对练。队员们两人一组,相对而立,十多组人静立操场上,只待康萨克队长的号令便会扑向对方。
  如果稍为细看,便会发现队长在分派互搏的队员时是藏了些心思的。上次战役结束后,不少幸存的残部士兵被编入十四分队。在新成员到齐后的第二天操练中进行这种对练,而且与新队员进行搏击对练的都是老队员,只要稍有观察力的人就会明白队长组织这场对练旨在检阅新成员的实力。
  而若是再认真点观察,便能看出还没轮到上场的许多队员的眼光都集中在场上对练的其中一组人那边。
  那一组其中一人是高壮黝黑,轮廓深刻的中年汉子。与他相对而立的青年虽然身量也颇高,还是比他矮了半个头,削瘦精悍的身形本来该是能给人相当威慑感的,不过在那超出一般标准的高壮大汉的反衬下竟显得有几分纤弱单薄了。或许,犹带些许病容的清俊面目也是造成这种印象的原因之一。
  这两人引来其他队员关注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体型、气质上的强烈反差,而是因为许多队员都对那金发青年,那个名为莱文.里博尔的新队员的实力深感好奇。
  莱文来到十四分队不过两天,已经引来不少人的注意。虽然队员们眼中的他是个喜欢独处,不大爱说话的男子。他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人群保持着一定距离,虽然不至于远得让人觉得冷漠,却也很少成为中心点。就算是队中因为带路而与他比较亲近的基洛,也没有越过他无形的防线。
  按理说,这样的人该是团体中很不起眼的角色,但他的同侪偶尔聊到他时,却往往发现彼此都不由自主地对这新加入的沉默寡言的室友相当在意。究其原因,他们发现莱文或许就是那种具有强烈存在感的人物。置身人群中时,他不需要说话便能自然而然地令人留意到他。
  有时,他的室友会发现莱文在没有参与大家的谈话时,眼神空茫地凝视着窗外或是墙壁上空无的任何一点陷入沉思之中。通常被人称作发呆的这一举动,却不知为何令他们觉得莱文正在思索着什么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去想的深奥事情。
  纵然明知道莱文.里博尔只是个和自己一样的拉夏士兵而已,并没有什么奇特的身份,但是他给他们的感觉却不像是他的身份听上去的那么简单。虽然他很少向人提及自己的过往,但在那缄默淡然的神色后面,仿佛隐藏了什么十分复杂的过往。
  这一切,都令队员们不由自主地在这位新成员身上多加一分注目,同时也令越来越多的人对这位带给他们几许神秘感的莱文.里博尔究竟有多少实力抱持了强烈的好奇。
  莱文常常挂在面上的笑容,温和中似乎又蕴涵着深沉的沧桑感,兼且形貌俊朗姣好,一身神秘也为他加分不少,如果这里不是美女珍稀度可比沙漠中的绿洲的军营的话,他想必会相当受女人青睐吧!而这种男人,通常很容易招来同性的排斥。
  在军队中,士兵的价值主要取决于他们战斗能力的高下。如果莱文不具备坚强的实力,那么便意味着他是个只会摆架式唬人的软脚虾--平日外表扮得深沉有型,内在却不过尔尔。平时莱文给人留下的印象越深,招来的恶感将会愈强烈。
  现在,终于有了可以明明白白知道他究竟有几分实力的机会了,对他感兴趣的人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揭开谜底的机会。
  更何况,或许是出于巧合,或许是出于康萨克队长刻意的安排,与莱文对练的人正巧是不知为何与他十分不对盘的巴德莱!巴德莱可以说是队中最强的好手,本来他的战斗就已相当吸引人,现在他和莱文的对练更是成为大家注目的中心。
  ‘来了!’
  康萨克队长发出号令后,巴德莱低沉地嘶吼一声,随即便如出闸猛虎般纵身向前方的莱文扑去。他的动作刚猛而又恰当地控制着力道,显得十分轻捷,然而在他所袭向的对手看来,巴德莱如小山般高壮的身躯再加上那迅猛的速度,简直就像是一座山岳朝自己倾压下来!
  有经验的战士都知道,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拚杀跟普通人的一般打斗并不相同,战斗的技巧显得不是那么重要。在与敌人交手的那一瞬间,以无可阻挡的逼人气势令对手的战斗意志发生一瞬间的动摇,然后抓紧这时机,以无坚不摧的力量砍杀掉面前的一切敌人。这就是常胜战士赖以在战场上生存下去的不二法门!
  巴德莱此时进行的攻击,便完全达到了这样的气势。虽然只是徒手,但是连坐在场外观战的士兵们也感受到巴德莱身上那股要将他前方的所有敌人碎成齑粉的逼人气势。一些不够沉稳的战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在观战的战士眼中,莱文虽然没有被巴德莱的气魄压倒,闪过了他的扑击,然而身法却并不甚灵巧。
  相反的,落空的扑击并没有让巴德莱露出破绽,他以轻巧平稳的动作煞住去势便要回转身来,可以说显示了很高的身体控制技巧。
  只看这瞬间两人的表现,已经是高下可判,经验丰富的士兵已经可以猜到谁将是胜利者了。
  果然,莱文闪过扑击后绕到巴德莱左后侧,似乎是想趁这个机会制住巴德莱,一手擒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扣向他脖颈。但巴德莱一发现手腕被扣,低吼一声发力甩臂猛挣。
  莱文似乎没什么根底,单薄的身子发不出多少力量,脚步也虚浮不流畅。抗不住从巴德莱臂上传来的强悍力道,竟反被巴德莱拖至身前。
  至此莱文步法已乱,来不及摆脱不利的体势,巴德莱自不会与他客气,立刻以沉猛流畅的动作猛然反制住他并扣压至地上,以体重压制得他再不能动弹!
  胜负只在这转眼间就已决定!
  巴德莱抬起头傲然环视周围,只见其他组都还在激烈的互搏之中,他这一组竟是场上十多组中最早决出胜负的。
  以莱文速度差、技巧烂、力量更弱的表现,水准自是不足挂齿,不过巴德莱漂亮俐落的动作还是令许多人满意地向他大声叫好。
  巴德莱挥挥手向欢呼的人致意,便放开艾里起身下场。人们的眼光都追随在他身上,几乎没有人愿意向从地上灰头土脸狼狈起身的艾里多投去一眼。
  刚才的对练很明显地揭示了结果--莱文的水准连中等都算不上,根本是个一肚子草包,只懂得装酷的绣花枕头罢了。所有人对莱文的兴趣转眼化为不屑。
  艾里掸掸身上的尘土,垂头丧气地也走下场去,眼中充满了挫败。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知晓周围的人对自己的看法因这一战而生出了怎样的变化,只是因为刚才的战斗让他完全体会到自己变得如何弱小,他的沮丧全是缘此而生。
  那场短暂的战斗在旁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精彩之处。只有艾里自己知道在那短短片刻间的感受。
  巴德莱的威势对于经历过无数场战斗,也曾经是大陆上最强剑士之一的艾里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依照过往选择最省力方式的战斗习惯,他身体微向后倾,打算等到被巴德莱扑住前的最后一刻才迅速闪开。到时巴德莱去势将要用老,只要从后加上轻轻一推或是用其他许多种方法,都可以轻松结束这次战斗。
  幸好他没有真的这么做。
  在行动的时机变得太晚之前,他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了真力,根本不可能还有过去那样的速度,必须要多留一些行动的时间!他仓促地移动身体,虽然看起来狼狈了些,总还算是及时地避开了巴德莱的扑击。
  巴德莱在一般士兵眼中完美俐落的动作,在艾里这行家的眼里却是破绽处处。闪开他后,艾里不加思索地便要利用他最大一处破绽制服他。在搭上对手的手臂后,他便要运力将他牢牢制住,然而原本应该使出来的力量却毫无动静。
  过去一般对手的躯体在他的感觉上,都如稻草般容易掌握,一旦握住便根本不可能让对方还有挣扎的余地,但是这一次手中握的巴德莱的臂膀,却像是钢铁铸成的一般,变成稻杆的反而是自己的手臂了!
  不,稻杆并不是合适的比喻,应该说更像是一条软糖,软绵绵地无法抗衡外力。当巴德莱回身挣臂,对上他的蛮力,自己的感觉简直就像是蚂蚁撼树般无力可施。至此,战斗便一败涂地。
  以最清楚的方式,他再次体认到了没有力量的事实。明明可以看透对方的一切行动和大堆的破绽,脑中也按着过去的战斗经验迅速设计出最好的胜利方法,然而却没有力量来实现。对于曾拥有过无所不能的力量的他来说,这种无力挫败的感觉令他尤为难以忍受。
  而且他也很清楚,战斗的胜负往往取决于电光石火间的反应,多年来养成的对战斗情势的反应已经如本能一般深入骨髓,纠正起来绝非易事。何况就算纠正了,没有力量的自己仍是处于绝对劣势之中。只要一日没有恢复力量,要在战斗中取胜都将是困难的。
  虽然已经接受了失去力量的事实,但是真实尝到惨败于过去根本算不上对手的对手手下的滋味,这败北感的苦涩还是超乎了他的想像。惨败就是惨败,不管之前做过多少心理准备,失败带来的痛苦还是降临心头。
  对康萨克队长失望的反应和其他人投来的多了些许排斥的眼光浑没在意,艾里只是默然想着,自己一开始时或许低估了失去力量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武技略有所成的二十多年来,身体早已习惯了有真力相护,就算是在没有运用真力的武斗以外的时间里,在御寒、感知、行动的轻捷度上都和普通人有别,行动时也会自然而然地用出一部分真力来减少身体消耗的力量。因而突如其来地失去了真力,身体的负担和不适应感都会相当大。
  自己既然变成了拉夏的一员士兵,今后免不了要上战场的。如果想尽量活得久一些的话,最好还是让身体尽快适应没有真力的现状。或者,等到身上经脉受的伤害恢复之后,自己可以再试着重头修练力量?
 
 
 
 
只看该作者 131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七章 ~莱文的人际关系~
 
  艾里与拉夏军相遇的战场上发生的那场会战,就算是胜利的一方兵力的折损也十分惨重。贝拉里的主力固然被击溃大半,败部之师一时难有作为;而作为胜方的拉夏,在发动大的行动前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整顿调集军队。因而两国间一时没有再发生什么大的冲突,战局出现了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拜此之赐,化身为拉夏普洛汉将军麾下苍狼军团第十四分队中二等兵莱文.里博尔的艾里,暂时不需要马上奔赴危险的战场战斗,过上一段可以说得上是这一两年来最平静安稳的日子。不需要忧虑前途,反正自己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前途可言;不需要背负责任,现在统领军队的是自己的敌人,而老实说,对拉夏军的死活,艾里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生活虽然平静,却还是有些许变化。艾里察觉到从十多天前和巴德莱对练后开始,同队的士兵们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变得冷淡了。
  有时候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一句话会招来旁人的一阵冷嘲热讽。就连一开始看起来比较亲切的基洛也不再找自己说话,他的眼光和其他人一样带着轻蔑之色。
  艾里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也不怎么想是否能弄明白其中原因。反正好歹还都是同一国的士兵,到了战场上他们应该不至于为些不甚要紧的矛盾而给自己使什么绊儿,那样就行了。至于平常的态度不怎么热络友善,他倒觉得这还更合自己的意。
  在他身上隐藏了太多秘密,而且还没有完全协调适应的身体有可能暴露出一些异常之处,引来不必要的猜疑,所以之前艾里便有意无意地竖起无形的藩篱,不想和任何人培养出比较亲近的关系或是令过多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队员们的疏远让他省得刻意保持距离,反倒还轻松一些。
  此外,艾里受魔法能量和逆魔法破坏而虚弱无力的身体,也在规律的操练和饮食中休养得很快好转起来。在军中生活了十多天后,受创的经脉渐渐恢复,试图运力时不再疼痛,他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
  那一天在可以自由行动后,艾里便避开人们耳目找到一个僻静的林荫处,打算重头修练真力。他也浑没指望能重复旧观,只要能得回些许力量以保护自己在战场上生存下去就行。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凭着过往修行的经验,艾里的进展自然比一般人初次修行来得快了许多。只在那僻静林地练习不到一个小时,他便可以感觉到真力开始自体内滋长,渐渐变得深厚,平常那种空浮无力的感觉一时似乎完全消失了!
  ‘太好了!!’
  艾里忍不住纵声欢呼,心头畅快无比。他第一次发现真力在体内流动的充实感觉竟是那么美好。能重新体会到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这时的他几乎要忘了原本想变强来保护自己的目的,单是为了追求这美好的感觉,就能驱使他竭尽全力地进行修练。然而,随着修练时间的增加,他开始发现事情不对劲。
  体内聚敛的真力增长到一个程度,增加的幅度就变得非常缓慢,不管再怎么拚命练习,体内新生的真力也只是维持在相当低的水准。
  照过去的经验,增长停滞的现象应该只有在修练将近瓶颈时才会出现,但眼下那点真力根本连垫底都还不够,绝对和瓶颈扯不上关系啊!
  艾里自知自己修行武技多年,修行方法有误这种可能性根本就不存在。他疑惑地暂时停下练习,静心检视经脉状况,试图找出原因。谁知查看之下得出的结果竟令他错愕万分!
  若将人体内的经脉比作管道,真力便似水流,在封闭的管道内稳定地运行。而此时艾里却发现自己的情况变得不一样了。管道仍是管道,但是不再是密闭的,当水流通过之时,便从那大量的裂缝破口中奔泻而出!
  换言之,原本密闭的能够储存真力的经脉,现在变成了发散性的,再无法留存住其中的真力。
  每一刻,体内好不容易积蓄的那点真力都在迅速散失,抵消了艾里真力滋生的速度。难怪他再怎么苦练,真力成长的速度都那么缓慢。而现在他一停下修练,真力失去补充的来源,便以更快的速度减少下去。大概要不了多久,那些浅薄的力量就会再次消失得一干二净吧!
  艾里终于明白,自己的体质已经完全被破坏了。原以为这些天的休养已经让经脉所受的创伤复原了,却没想到爆炸时那大量的魔法能量对自己的经脉造成的伤害,根本是不可修复的!或许是那些魔法能量太过巨大,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时,就像是过量的洪流一下子冲入管道。洪流虽然退去,迸裂的管道却再无法复原。
  ‘呵,呵呵!’想明白体内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一瞬间,艾里低声笑了出来,苍白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他无力地坐倒在地,将头埋在两膝之间。
  本已打算忘记过去,安心地再从头开始修练,却想不到自己根本就已经失去了重头再来的资格。刚刚还觉得眼前出现了希望,却很快发现那根本只是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经历过狂喜后,再承受一次更加沉重的打击,这种滋味比一开始就全不抱希望还更让人难以接受。再没有什么词能描述得出他心中的失望,或者说,绝望。
  再怎么勤奋的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修行弥补发散性的经脉造成的损耗,修行的成果,怎么也赶不上每时每刻都在散失的真力累积下来的数量。
  也就是说,自己这一生永远再没有可能修练真力。对于武者而言,这等于是在宣告他的武者生涯彻底完蛋。
  那一夜,艾里在那里呆坐到深夜没有动弹。本来或许会继续坐下去,直到有人来打扰为止,但当身上感觉到夜露的清冷之时,他清醒了过来。
  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比从前,如果不想再染上风寒动弹不得,最好还是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总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回到房间后蒙头大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后,他就没有再做任何恢复力量的尝试。
  既然这副身躯已经确认无望重新获得力量,那么所能做的,也只有去适应了。在之后日复一日的军旅生活中,艾里藉着日常的操练刻意锻炼,重新掌握适合现在身体状况的行动方式。
  人类是个不可思议的种族。有时候他们的生命似乎十分脆弱,而有时候又顽强得如同杂草一般,置身于再恶劣的环境也能找到适应的方法。经过时间的磨砺,艾里的身体终于渐渐习惯重新以普通人的方式来行动,最初那种仿佛从内被抽空似的虚软无力感也渐渐消失。
  只是,肉体上算是勉强调适过来了,心理上的调整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天傍晚,经过一个白天辛苦的操练,士兵们都是大汗淋漓。春天的脚步已经渐渐离拉夏而去,气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温暖,汗水粘腻的感觉绝不好受。当操练一结束,士兵可以自由行动后,许多人便争相冲入澡房洗澡。
  在以往,艾里大概也会是兴高采烈地冲在前头的人之一。不过现今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这种飞扬的活力。知道以自己的行动力是怎么跑也赶不到别人前头的,他便干脆不去浪费体力凑热闹,端着装了衣物的面盆慢悠悠地踱往澡房,准备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候。
  自己真好像是个缺乏活力、做什么都只能慢慢来的老头呢!艾里一边走一边带些自嘲地想着。这时候,前头的景象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虽然来澡房之前已经预期到澡房门外会大排长龙了,不过当他走到那里时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寻常。他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队伍,紧闭的澡房门外围满了打着赤膊的士兵们,大家急躁地争吵着什么。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艾里分开人群挤到门前。
  在人群内圈,艾里看到了基洛、巴德莱,还有另外几个认识的十四分队的队员也站在自己附近,他便直接向基洛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基洛本来不想理会艾里,不过艾里到底当过黑旗军首领,无意中带出了几分当初向部下问话的口气,竟有一股不容被忽视忤逆的气魄!基洛一窒,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他。
  ‘啊……是澡房的门锁不知怎么地好像卡住了打不开。里头先进去洗澡的人虽然洗好了,却没法出来。’
  一边听他说明,艾里一边看见几个等着洗澡的士兵不耐烦地轮番试着用身体去撞门。只是澡房的门不知为何做得特别牢靠,还是铁皮镶嵌的,怎么撞都是纹丝不动。
  门里的人似乎也颇急着出来,不时大声地从里头敲击门板,两边弄出的砰砰巨响在水房中回响不已,简直像是有形的波动一般震荡着人的耳膜,令人愈发心烦气躁。
  ‘帮我拿一下。’艾里听着听着也有些烦躁,将手中的澡盆递给基洛便走上前去:‘让我来试试。’后一句是向着堵在门前的那几人说的。
  那几个撞门的士兵赤着上身去撞铁皮门,肩臂处都撞得红肿了铁门仍是纹丝不动,已是颇感挫败。见这看起来有些削瘦病弱的男人要接手,他们怀疑地打量他几眼,还是给艾里让出位置。
  只不过艾里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是在向大家宣示他们几个人做不到的事,他一个人就可以做到,因此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基洛等十四分队的人看到这副情景,则都是说不出的意外。连那几个壮实的士兵都撞不开这门,难道他就有本事撞开?
  十多日前的莱文与巴德莱对练,大家都看到他的力量绝对和‘强大’沾不上半点边。亲身和他交过手的巴德莱更是可以确定莱文的力气,不要说撞门,就算把门拆好了让他搬都不见得能搬得动!众人都狐疑地拿眼望定了艾里,看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莱文,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的力气……能撞得开门?’基洛忍不住戳戳艾里的背,靠近他低声问道。虽然他也受队中其他人的影响,对艾里的观感不大好而疏远了他,不过看他陷入这种尴尬境地,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在这种场合如果雷声大雨点小地晃点大家,艾里在军中的立场将会更加不妙吧!
  而原本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什么不妥的艾里,被他这么一问,身子陡然一僵,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对……对啊!凭自己现在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撞得开这扇门啊!真是……糟糕了。
  艾里为时已晚地意识到这一点。
  真力的消失对他的定力似乎也有所影响。刚才烦躁之下只想着尽快解决这问题,没多考虑便挺身而出。虽然身体已经渐渐习惯了失去真力的事实,但是头脑还很难完全转变过来,在没有注意的时候,往往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轻易就能轰碎巨石的强大剑士……
  基洛语气中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奈何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还有后路可退!?转了转眼珠,视线溜过周围众目睽睽瞪着自己的那数十张面孔,艾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如果不想出丑的话,就要立刻想出办法来打开澡房的门!但是凭自己的力量,绝对没有可能……
  艾里僵着身子站在门前,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这窘境,门里头忽然传来一声特别大的撞门声。想来里头的人听外头有一阵没了声响,便只有自力更生,更积极地去撞门。这砰然巨响仿佛是一记重锤,在艾里的脑中敲击出一道明亮的火光。
  他转身示意围住门口的人向后退开一些距离,好腾出开门的空间,然后压低音量向周围的人们交待了些什么。大家听了他的话都显得又觉好笑又有些迷惑,但还是点头表示会按艾里的交代去做。
  看看众人都已做好准备,艾里面向大家伸出三根指头,一根根地屈回倒数。
  ‘三、二、一!’
  艾里带头一声大喊,声音响亮得绝对可以让澡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哇!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漂亮的裸女!?’
  基本上,这种话就和‘哇!为什么猪会在天上飞!?’这种幼稚老套的骗人把戏同一级数,通常很难骗得到人的。不过当艾里无声的倒数完毕,围在门口附近的士兵们便同声喧哗起来。
  他们有的打起了轻浮的呼哨,有的则开始大声地赞叹。至于赞叹的内容……大抵上就是男人们看到一群性感美艳裸女摇曳着腰肢从眼前走过时最正常的反应。这临场感十足的配音,让艾里的那句谎话在一瞬间充满了真实感。
  更何况,军营中女人少,美丽的女人更是稀有得可以说是传说中的生物。对美丽女人的饥渴驱使军队中的旷男们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力量。
  在片刻的寂静之后,撞门声以更大的音量,更高的频率砰砰地响个不停。原本纹丝不动的铁门开始出现了震颤。
  在仿佛集合了许多人力量进行的最后一次撞击后,铁门的钢锁、插销终于硬生生地破裂脱落,大门发出沉重的呻吟向外倒了下来。
  随之从门内一并冲出澡房的所有士兵,茫然地向四面张望:‘美女呢?美女在哪里?’
  当这些士兵发现外面照样只有一堆臭男人时,这才明白被骗了,失落地不再问任何蠢话。而外头的人们没人想到这看来瘦弱的士兵竟然是用这种方法开的门,也为之哑然。水房之中一时间静默一片。
  ‘噗……’失笑声打破了沉寂,基洛和另外几个认识莱文的十四分队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仰首狂笑出声:‘哈哈哈哈!’
  在他们笑声的带动下,更多目睹事情经过的人也开始笑起来。只有艾里不在意地翻翻眼睛,从基洛那儿拿回自己的水盆,趁着后面的人还没挤上来之前迳自进澡房抢位子洗澡去了。虽然凭急智免去出糗,他却仍是板着一张脸。
  事实上,他现在的感受糟到了极点。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永远也不会有完全习惯失去力量的一天。保持着过去强大能力的记忆,却一再发现过去轻易就能完成的事,却是现在的自己再不可能做到的,他心中的滋味简直就像一次次从高峰上跌落到谷底。
  虽然这一次侥幸找出个取巧办法解决了眼前窘境,但这终究不是靠着真实本领。将来如果遇到其他的困难,未必能这么幸运了。想到今后的数十年--假定自己还能活那么久的话,都将持续这样灰暗无光的生活,这更令人沮丧至极。艾里看不到自己的前方有任何光亮。
  而在水房之外,望着莱文走开的背影,十四分队的一个队员抹着笑出来的泪珠道:‘我开始喜欢这家伙了!’
  另一人也一改他原本对莱文的观感,点头赞同:‘虽然本事不怎么样,还蛮有性格的。有意思!’
  只有巴德莱还是板着那张脸。刚才的事并没有动摇他对艾里的嫌恶:‘哼!只不过是懂得耍小聪明罢了!就是这种人才会弄虚作假……’
  后半句的声音渐渐化为喉咙间的咕哝声,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虽然对艾里恶感依旧,不过他也依旧没改变不在人背后说坏话的坚持。他拎起自己的衣物,也晃进了澡房。
  其他几人相对耸耸肩,笑着摇摇头。他们原先对莱文的排斥都有一定原因,只有巴德莱好像是从初见莱文就显得很不友善了。真搞不懂这黑大个在想什么啊!
  ‘早上好啊!’
  第二天一觉醒来,隔壁床位的盖伊向艾里笑着打了声招呼。艾里呆了一下,对这好多天来都无视自己存在的室友突如其来的友善态度有些不能适应。
  愣愣地应了一声,起身。穿衣时不小心擦撞到另一个室友的肩臂,他反射性地道歉。对方却摆摆手,轻松地应道:‘小事。无妨。’
  他更有些摸不着头脑。往日就算自己一句平常的话,都很可能招来一顿尖刻的讥笑。今天,居然,‘无妨’?
  忽略掉心头的怪异感,艾里拿了盥洗用品去水房洗漱。在走廊上遇到端了食物回房的基洛,他望见艾里,笑着催促道:‘今天起来有些晚啊?动作不快点的话,小心只能吃到锅底的冷汤了。’
  愕然的表情于今天第三次爬上艾里的面孔。
  从水房回来,再到餐厅领取早餐,他这一路上遇到的好几个队友竟都显示出友善的态度。一次是碰巧,两次是偶然,一连发生这么多次就是必然了。这么多人一改常态地对待自己,看来自己在队中的人缘似乎莫名其妙地又开始好转了。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天有发生过什么吗?
  艾里一边打着哈欠前往水房,一边不甚关心地随意想着。
  昨日在澡房发生的事对艾里来说并非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本人并没有就此想太多。就如对之前受到突如其来的冷遇时一样,他这一次依然不明白,也没什么兴趣探究被解冻的原因。
  他没有想到澡房的事被基洛等人在队中传扬开后,会令多数队员们对自己的印象发生改变。在大家眼中,莱文从只懂装模作样摆酷的浮夸家伙,变成了头脑灵活、做事出人意表的有趣人物,今日对他的态度自然变得亲切了许多。之前总是环绕艾里周围的那股冷冰冰的氛围,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艾里领了早餐端回房间吃,一路边走边想着原因,换言之,也就是所谓的发呆,走神状态。心不在焉之下进门,他险些撞上了离门边不远的巴德莱。巴德莱手中端着个小碗,正在冲泡用来喂那小婴儿的奶糊。为了避开冲撞,他手里的碗险些掉在地上。这显然有些触怒了他。
  ‘闪开点!’狠狠瞪了艾里一眼,他闷声威吓。
  看来,还是有人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巴德莱排斥莱文的原因和其他人并不相同。艾里所显示的小聪明尚不足以弥补他对懦夫的轻蔑。其他几个正在房间里的人看他对上莱文时还是那副剑拔弩张的架式,都拿他没辄似的摇摇头,笑嘻嘻地看着。
  而艾里只是耸耸肩,道了声歉:‘哦,对不起。’随即便绕开他,走回自己的位子,没有兴趣回应对方的挑衅。
  别人对他的态度尊也好,鄙也好,他其实都无所谓。队员们的态度变得温和亲近,他仍无心和他们建立什么私交;巴德莱虽还是冷口冷面,他也不打算刻意疏远回避。自始至终,他还是只打算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按自己的步调生活下去。
  一方面是因为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避开黑旗军部下们的搜寻,艾里并没有忘记拉夏军很可能会变成黑旗军的敌手,将来若是双方开战,处在夹缝中的自己多半只有开溜另找容身之处;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和这些很可能会站到和自己相对立场的人结下什么私人情谊,免得日后为难。
  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吃早餐,艾里不时抬眼望望巴德莱那边的状况。他对那在军营中生长的小奶娃儿也颇感兴趣。
  之前巴德莱离开他去泡奶糊,顺手便将那小孩搁在桌上。那小鬼头已经会爬了,性子颇为活泼。桌上高于平常睡的小床的视角似乎令他颇为兴奋,满桌子爬来爬去地张望周围。看他憨态可掬的样子,艾里又觉好笑,又担心他掉下来。
  婴儿是很敏感的,察觉艾里在看他,他猛然抬头与艾里对视。清清亮亮的一双天蓝色眼眸就那样晶莹地镶嵌在粉嘟嘟的脸蛋上,娇嫩精致地仿佛一碰即破,而凝视他的眼睛,却让人觉得像是看到了一方碧海,一角晴空,纯洁明亮得不染尘埃,直直照进人心,那般的无畏无邪。
  小娃儿瞪大眼睛紧盯着艾里,同时似乎在小小心灵中判断着自己喜不喜欢眼前这人,很快得出了结论。他‘噗’地吹出个口水泡,笑着向艾里表演自己最得意的本领来表示自己的好感。
  艾里不由失笑,那小娃则笑得更加手舞足蹈,还没几颗牙的小嘴咧得大大的。有点拙,也可爱得要命。
  仅仅在这片刻间,艾里就发现自己对这小娃……很有把他像揉面团一样揉着玩的冲动。越是可爱的东西,好像越是让人想拿来欺负啊!
  忽然传来一声不悦的哼声,艾里转头看见巴德莱已泡好奶糊走了回来。看起来这黑大个儿没准是嫉妒了,自己这被他厌恶的人居然能让他一手扶养的小孩主动表示亲近。艾里实在无法不感到好笑。
  巴德莱待要抱起小孩让他坐好喂食,那小鬼却像是玩出瘾头了,拚命绕开巴德莱的手臂,满桌子乱爬地和他玩起了追逐游戏。巴德莱手上端着小碗拿着小勺,实在腾不出手来将他固定住,只得绕着桌子追着。
  追上了喂一口,低头从碗里再舀一勺的功夫,那小猴子又爬开了,直搞得他忙的一头是汗。
  艾里在旁边看着,只是闷笑不已。这巴德莱并不友善,笑出声没准会惹得他恼羞成怒,他不好笑出声。眼前的画面让他憋笑憋得颇为难过,不过这么大块头的汉子在喂小孩吃饭时被折腾得狼狈万分,实在精彩,错过不看太可惜了。
  ‘好小子,冲啊!’
  ‘逃出巴德莱大叔的魔掌!’
  ‘弗兰克!给邪恶的巴德莱魔王一点颜色看看!’
  房内其他的人甚至开始起哄,喊着小娃儿的名字为他加油打气,看来这小子似乎也颇受大家宠爱。
  ‘你们闭嘴!有空乱叫还不如过来帮我抓着弗兰克别让他乱跑!’巴德莱不耐烦冲着后头那些家伙咆哮。
  那些人则反口相讥:‘怎么了,巴德莱?这不是展现你奶爸功力的大好良机吗?’
  哄笑声,怒吼声,夹杂着小婴儿的咯咯笑声,房间里一时闹得沸反盈天。一片乱哄哄中,巴德莱和其他队员的目光都放在彼此身上,一时没人注意到小孩爬到了桌子边缘。
  小弗兰克有些好奇地探头望了望桌下的风光,不过他很快就对看到的景象感到无聊,准备转回头爬回桌子中心。正在转身之时,那挪到桌边的小脚突然蹬了个空,他的身体便直直往桌下摔去!
  身在空中,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瞪着大眼叫都没叫一声。另一边的巴德莱虽然正好转回视线,看到了这一幕。奈何隔着一张桌子绝对赶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危险发生。
  忽地,打横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揪住小弗兰克后背的衣领,轻松地将他拎在半空。不觉屏住了呼吸的人们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发现救了弗兰克的,原来是一直坐在旁边的莱文。幸好刚才艾里一直看着小孩,才及时捞住他的身子。
  本以为经这么一吓弗兰克定会大哭,不过他将小孩提到眼前一看,却发现他非但没哭,反而笑得合不拢嘴,兴高采烈地舞动着手脚。看来刚才刺激的游戏反而让他很开怀。艾里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家伙,究竟是胆子太大,还是太笨呢?
  惊魂未定的巴德莱匆忙赶过来,有些犹豫地望向艾里,终于还是僵硬地道了谢。艾里打算放下小孩交还给他,便将弗兰克放到桌上,松开手。正要走开,却发现感觉有些异样……好像一大包东西黏住了自己的手?
  一看之下,那小孩正像只盘在树枝上的无尾熊一般紧紧搂着自己的手腕。弗兰克似乎很喜欢亲近艾里,艾里虽松开了手,他小小的身体反而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抱得死紧。
  艾里甩了两下手腕想让他松开,娃儿小小的身体像小猴儿一样左荡右晃,却仍旧是不屈不挠,不离不弃,小脸上一副打死也不放手的倔强坚定。
  抬手将挂在臂上的那头无尾熊现给巴德莱看,艾里与他面面相觑。
  ‘这个……怎么办?’
  ‘唔……’
  不能对这嫩得一掐就破的小娃儿施太大劲,除非他玩得开心了甘愿自己放开手,巴德莱和艾里这两个身高足有他三四倍的大男人空有一身力却没处下手,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怎么挣开他的方法。本来怎么也称不上友好的两人,望着挂在中间的这头小猴一同发起了呆。
 
 
 
 
只看该作者 132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八章 ~弗兰克~
 
  弗兰克出人意外地插了这一脚,令艾里和巴德莱两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来却是一个室友凑热闹的起哄,替他们打破了僵局。
  ‘巴德莱你不是正要人替你抓着弗兰克,好喂他吃饭吗?这下不是正好?莱文你也别急着走,就帮帮巴德莱这个忙吧!’
  这句话并没安着什么好心。大家都知道莱文和巴德莱一向不对盘,正好现在可以把他们硬往一块凑,当然不会错过这看热闹的好机会。不过他这话倒也说得没错。
  艾里自己是无所谓,不过巴德莱相当鄙视自己,却不知道他肯不肯?而巴德莱只犹豫了一下,便瓮声瓮气地向艾里说了声:‘劳驾!’
  竟是没怎么勉强就应允了。艾里心中倒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巴德莱这种硬性子的人,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会愿意和他看不起的人相处呢!
  令大家失望的是,莱文和巴德莱随后便只是静静坐在角落里喂弗兰克吃奶糊,不时还小声交谈几句,完全没有半点火药味。不知是不是因为弗兰克成为他们之间的调节剂的关系,这三人周围的气氛看起来甚至平和得很……
  虽然队友消除嫌隙,情感融洽是好事啦,不过未免有些辜负了大家的期待。室友们窥探了一阵,没找着半点好戏上演的端倪,便失望地各做各的事去了。
  ‘我原以为你不会答应。’巴德莱开始喂饭后没多久,艾里便直接提出自己的疑问。
  ‘婴儿有着最明亮的眼睛。弗兰克会喜欢的人,大概不是什么坏人。’巴德莱专注于手中的喂饭大业,眼也没抬地淡然道:‘也许你用那种方式回避战斗,有你自己的理由吧!我不该太早下定论。’
  有关这个话题的对话就到此为止。艾里不可能向他解释实情,不好接话,而巴德莱对于别人的事也没太多兴趣,没有追问。沉默维持了一阵,又被艾里打破。
  ‘在军营里养这么小的小孩,很辛苦吧?’
  回想他刚才喂饭时的狼狈情形,还有日常所见巴德莱忙着换尿布、哄小孩睡觉的场面,艾里不得不佩服巴德莱所经历的艰辛。
  巴德莱只是平淡地应道:‘还好。有莉洛亚帮忙,还不算太麻烦。相对来讲,当初让大家同意我把弗兰克收容在军营里,费了我更多力气。’
  ‘哦?’
  消除了敌意后,巴德莱变得比艾里想像中更加健谈,会主动多说一些事。
  ‘我刚把弗兰克带回来时他还更小。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说都是军队的一个麻烦。当时所有人都反对我留下他。我如果出去执行任务,不能带他在身边,就要担心会不会有人对他不利或是把他偷走。那时亏得莉洛亚帮我看着,才没出什么问题。’
  听到莉洛亚这女性化名字,艾里稍一思索,猜知她应该就是自己来这里后第一个看到的那妇人了。
  ‘幸好那时我们的部队面临的战局比较不利,而在弗兰克来之后,竟然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十四分队伤亡也很轻微,便有人开始说弗兰克是我们队的幸运星,有他在队中,幸运之神就会保佑我们打胜仗。之后没多久,大家就都接受了弗兰克,再没有人说要赶他出去了。’
  军人等于是终年在生死线上打转的人,因而他们多半很相信运势神祐之说,难怪会因此而接受了弗兰克。
  不过虽然巴德莱说来简单,艾里却知当时他为了弗兰克必是吃过不少苦头。他只是拉夏军中身处最低层的士兵,没有掌握任何全力,只凭一人之力来抗衡周围大多数人的反对和压力,其中的艰辛绝非外人能轻易想像。如果本身不是非常强悍的人,恐怕早就支持不住了。
  ‘话说回来,你当初为什么会决定救弗兰克回来养育呢?’艾里接着问道。
  他回想起初来那天,隔壁床位的盖伊曾跟自己说过,巴德莱和这孩子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知道巴德莱曾经历过怎样的一段艰辛,更令艾里好奇他为什么会为一个无亲无故的婴孩做到这种程度?
  喂着弗兰克的汤勺停顿了一下,巴德莱想了想,摇摇头道:‘老实说,我也不大清楚。那一天在战场上看到他坐在他父母的尸体旁大声哭泣,我就只觉得没办法丢下他不管。’
  艾里眼神一闪,笑道:‘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心软的人。’
  ‘……不,我当时并不是心软。’
  巴德莱想都不想地否认。艾里看他的神色,确定他并非因为羞涩而否认。
  ‘当了十几年的兵,流血、死亡我早就看得习惯了,在战斗中甚至曾自己动手杀死过平民,伤者孤儿也没少见。但过去我从没有把那些当一回事,没理由这时候才来心软。’
  稍微停下来整理了想法,他慢慢道:‘……我听到他的哭声,并没有觉得可怜或是同情之类的想法。当时的感觉,倒好像更接近于羡慕。’
  ‘羡慕?’艾里越听越听不懂了。
  ‘我也说不清楚啦!’巴德莱过去很少有机会和人谈及内心,拙于进行感性的描述,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
  而看到艾里并没有像过去和他谈到此事的其他人那样一脸云山雾罩不知所云,而是很认真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这给了巴德莱不小的鼓励。他索性将自己能用言语表达的感受都说了出来。虽然他并不指望这一次的听众真能听懂。
  ‘当了这么多年军人,永远有人告诉我:“巴德莱!这是命令!”“巴德莱,一切服从命令!”我永远只需要听上级的命令,按着别人指的方向冲杀。我只是被握在人手中的剑,任由别人挥动着去砍杀。除了有关战斗的事之外,他们不在乎,也不要我有什么别的想法……’
  巴德莱深棕色的眸子没有半丝波动,一直在小心地照看着小弗兰克吞咽食物。他的话声也平静得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事。
  ‘这么多年下来,渐渐也习惯了。我被训练成和军队中其他成千上万人一样的战士,而真正的我是怎样的、我本来是有什么样想法的人,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只知道按命令去做事。就算现在要我说出自己的什么想法,我也完全说不出来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砍下来的木头。人们可以拿我来搭建他们华丽的宫殿,但是真正的我已经从内部死透了。……那天弗兰克的哭声,似乎有一些我已经失去了的东西触动着我。那种鲜活的生命力,那样毫无忌惮地向周围宣告自己的感受……这些都令我羡慕。他只是个弱小的婴儿,却是在真正地活着!我知道如果不去理会他,那么小的孤儿想必是不可能活下去的。我当时没有去想把他带回来能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做不到眼看着那些让我羡慕的东西就这样消失。’
  呼了一口气,巴德莱的眼中染上温暖的笑意。他看着坐在艾里腿上的弗兰克的表情,只可以用慈爱来形容。
  他又道:‘我留下他的决定没有错。这些日子天天照顾着他,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能帮我找回当初那些活着的感觉。保护弗兰克,也让我有了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
  说完这些,他忽地从梦中清醒过来似的,将视线调回艾里脸上,带着几分讪然,笑道:‘你大概听不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吧?自顾自地吐了这么一大串话,以前也没和人说过这些,他们都是听到前面就听不懂了……’
  ‘不,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意思。’艾里截断他的话说道。
  他能明白巴德莱所说的那种感觉,那种自我受到束缚,渐渐死去一般的感觉。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受着那种感觉的折磨--自己已经在质疑着战斗的理由,却因为身为圣剑士背负了众多跟随自己的将士的未来,不得不行若无事地伪装成那个确信战斗就能实现理想的过去的自己。
  留在黑旗军中的每一刻,都必须把真正的自己隐藏在虚假的表象之下。每一日都过着这样的生活,那种滋味简直要令人窒息。要不是因为阴错阳差地失去了力量再没有战斗的资格,自己到现在还是不能从中解脱出来吧!虽然这种半途而止的结束方式,也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弗兰克的名字,是你替他取的吧?坦白,直率,真诚?’
  听艾里说出弗兰克这个词在通用语中的另一个词意,巴德莱讶然望向他,轻轻点了点头,轮廓深刻而总显得严肃的面孔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笑容。
  能想到弗兰克名字的含义,证明莱文是真的听懂了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意思。这令很少找到能真正能理解自己的人的巴德莱颇为欣喜。
  而艾里在听过巴德莱这些话后,再看向小弗兰克,感觉也生出了变化。诚然如巴德莱所说,不解世事的弗兰克总是直接鲜明地表达自己的好恶,喜欢谁,就紧紧缠住不放。
  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看见自己生命中最鲜活的一部分在他身上重新活跃起来,这让人无法不想去呵护。
  终于喂完了奶糊,差不多也该是去操练的时候了。艾里给弗兰克抹净嘴,便抱起他交到巴德莱手里。好在这一次弗兰克似乎是在艾里身上赖够了,没再使出那一招无尾熊必杀技。
  ‘我也很喜欢弗兰克。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说。’艾里疼爱地摸摸小孩滑嫩的脸蛋,明白地表示出自己的善意。
  巴德莱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而刚才那长篇大段的描述或许耗尽了他的语言,他现在显得更加不想开口,只点了点头就抱着小孩转身走开。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这大概会让人觉得这态度太过冷漠,不过这一次艾里则完全不以为意。经过刚才那一席谈话,他知道自己和这黑壮大汉之间的紧绷关系已经因为弗兰克的关系,达成了微妙的和解。
  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总显得尤为短暂。经过十几天的重整休养、调兵遣将,拉夏王国的大军终于再次进逼贝拉里。
  拉夏国王矢志凭着这次大战完全击垮贝拉里的防卫力量,他派遣使者带来圣谕,许诺了丰厚的赏赐,将全军的士气鼓舞到了最高点;而相反的,对贝拉里人来说,主力在上次大战的落败中受到了沉重打击,他们已经被逼到绝境,再无后路可退。这,将是两国之间最后的决战。不过在拉夏国王心目中,这或许只是他未来宏图中的第一步。
  四月十三日这一天,拉夏和贝拉里两方的大军分别列阵于索贡河两岸。
  黑压压的步兵整齐地排列于各自的阵营前方,拉夏军在南岸边备好数百条渡船,只待普洛汉将军一声令下,战幕就将正式开启。尘土因为众多士兵的践踏而扬起,令他们的鼻腔变得干涩灼痛,隐约间可以嗅到杀戮气息在鼻间烧灼。
  若从战场上空俯瞰,会发现拉夏国的兵力略占优势,但贝拉里重新集合起来的部队数量也相当庞大。贝拉里王国的各大要塞都已在之前的战事中一一被攻陷,横贯贝拉里的索贡河将是他们据以阻挡拉夏军长驱直入的最后一道关卡。无路可退的贝拉里人将举国上下还能够动员的所有兵力都聚集到了这里。
  困兽的反扑是最凌厉的,而贝拉里沿河布阵,可以趁敌人渡河之时进行攻击的优势,更让任何人都不能对贝拉里军的杀伤力存有怀疑。
  随着统领拉夏大军的普洛汉将军一声令下,战斗的号角吹响了!大队的步兵如黑蚂蚁般密集而有序地涌向河边,登上渡船开始渡河。当渡船进入贝拉里军攻击可及的范围内,他们立刻作出了反应。
  随着贝拉里军主帅的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箭矢弩石顿时如蝗群般险些遮蔽了天空。渡船上的士兵虽尽量把身体藏在铁盾之后,还是有许多士兵中箭伤亡。
  箭矢中还有不少是沾油料而制成的火箭,虽然大部分没有射中拉夏士兵,但射中船板的火箭却令许多船只燃起了火头。
  船上的士兵一面忙着扑熄火头以免沉船,一面还要操桨划船前进,忙乱之中铁盾能够提供的保护变得更少。贝拉里的弓箭兵充分利用这空隙,给拉夏军制造了更多的伤亡。
  贝拉里看来还拥有一些不错的魔法师,魔法的光芒不时如绚丽的烟火划过空中,轰击渡河的船只。被命中的船炸出高高的水柱,侥幸没变成碎木片的也翻了船。失去生命的士兵尸体被搅得混浊的河水迅速吞没。
  渡河行动开始不久,河面上已经到处漂浮着插着箭枝的尸身和翻覆的船只,鲜血和翻搅起来的泥污令河水散发阵阵腥气。
  失火的船只冒起的滚滚浓烟,弥漫了整个河面。灰黄的烟雾中,一个个明亮的火头如同怒放的烟花,静静燃烧着那触目的艳红,诡艳之中充满沉黯的死亡气息。
  几乎每个拉夏士兵都知道,渡河时将是伤亡最大的时间。但是这个牺牲,却是他们不得不付出的。
  现在渡河的步兵,实际上只是将贝拉里军的注意力吸引到索贡河上的幌子。对贝拉里军真正致命的攻击,将来自于前夜已经奉令绕到东北方,避开贝拉里人的侦查网悄然渡河的骑兵部队。
  按照原定计划,在步兵部队渡河以吸引住贝拉里人注意之时,骑兵部队将突袭贝拉里军左翼。而在突袭搅乱贝拉里军的防守时,河对岸的其余部队就趁这时间快速渡河,与骑兵部队共同配合,一举歼灭贝拉里部队!
  因此,为了赢得全军的胜利,就算此刻的牺牲再大,士兵再多恐惧,他们也只有遵照命令,硬着头皮继续将船划向彼岸。
  ‘真该死的!这次抽到签王了!!’
  河中心一条渡船上,有士兵低声地咒骂着。这一艘和旁边另外三四艘船上的面孔,都是属于第七军团十四分队的队员的。巴德莱、艾里等人也冒着箭雨坐在船中。
  十四分队在这一次战斗中被分派作为前几批下水渡河的士兵。当前日这命令传到队中时,虽然没有人说什么,气压却在无形中变得低沉许多。人们的眼神变得阴郁,隐约可以听见什么人低声诅咒幸运之神的吝啬。
  作为诱敌的队伍,他们必定要承受比其他友军大得多的风险和牺牲。眼下才过了半条河,艾里所乘的渡船中已经有好几名队员罹难。
  在过往的战役中,十四分队负责的任务多半是从旁协助,或是截击敌方非主力部队,相对来说牺牲的可能性小很多。不过这次渡河诱敌的部队数量相当大,十四分队分配到这样的任务也还算正常。
  但是,当他们把与河对岸的距离缩短到能看清那里等候着自己的敌军时,就不能不抱怨这次自己这一队的运道实在差得有些离谱。
  十四分队的船只预定着陆的地点前方是严阵以待的黑色枪兵,绣有火鸟图案的蓝白旗帜在上空迎风飘扬。那旗帜证明了他们是贝拉里国王的直属护卫队,可以说是贝拉里国最精锐的部队!
  直属护卫队哪里不待,偏偏守在自己的船正对的岸边!这样的巧合,就不免令人感叹自己所属的队伍运气太坏了。对上这支队伍,十四分队在这一役牺牲的人数无疑又要多出不少。现在大家都只有在心中默祷从侧翼袭击的骑兵部队能及早赶到,冲散贝拉里的阵形,那么在混乱中他们便不用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
  艾里一面操浆,一面和船上其他士兵一样尽量将身体伏低,避免暴露在盾牌的掩护之外。虽然他知道小小的盾牌并不能完全保护住自己的身体,而魔法师的魔法弹攻击,也不是铁质的盾牌就能防守得了的。
  ‘小心!’正坐在他旁边的基洛喝了一声,扬臂挥剑,挡掉一枝盾牌无法挡下的,从上空朝艾里落下的箭矢。
  自从变成了普通人,艾里就很难及时感知朝向自己的攻击。基洛打落那枝箭后,他惊魂未定地发现如果基洛手慢一步,这一箭将会自上而下地贯穿自己的胸腔。
  ‘谢了,老兄!’他向基洛道了声谢,面上还带着明显的惊容。
  假如被圣剑士的战斗英姿深受震撼的克里维.埃尔顿也在这里,看到艾里竟会因战斗而露出这种神色,不知会有多么惊讶。
  过去就算深陷敌阵,独力应付潮水般试图将他淹没的大群敌兵时,圣剑士始终是举重若轻,除了昂扬的战意外,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畏惧。这样的他,现在竟然为了小小一枝箭矢而受惊!?
  而对艾里来说,这样的变化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过去他虽是带领黑旗军打过不少千军万马的战斗,在战场上更是习惯了冲锋陷阵,常常孤身冲入敌阵杀敌,但那时他并没有真正感觉过什么针对自己生命的危险。因为他的力量在任何情况下都足以保护自己。
  而眼下,他却已经失去那强大得能完全保护自己的力量。现在的他只能和一般士兵一样,在尽量做好那聊尽人事的保护之后,便唯有等待命运来判定谁将死去,谁将继续生存。每个人的命运,已不是可以依照自己的行动作为来把握。
  他知道那些中箭落水的士兵和被魔法弹轰击而亡的士兵们之所以会死,只是因为那些致命的箭矢或魔法弹正好是射往他们的方向,他们所做的防守其实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分别。
  就算是原本潜力非凡,将来有可能成为英雄的士兵,也可能因为一枝正巧射入防守空档的箭矢,就此结束他还来不及展开的前程……
  如同呼应十四分队的战士们内心的祈求一般,当拉夏军的船只渡过了将近四分之三的水程时,索贡河北岸终于发生了所有渡河士兵翘首期盼的变化。
  空气中开始渐渐震荡起远空闷雷一般的隆隆声,两方人马渐渐都从激烈的厮杀声中辨别出这异样的响动,转头望向左面。
  只见在贝拉里阵营左方,起伏的丘陵后面,赫然出现了数量庞大的拉夏骑兵的黑色身影!之前那里崎岖的地势巧妙地掩护了骑兵的踪迹。当骑兵部队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已经相当迫近贝拉里军队了。
  拉夏的骑兵全速驱策坐骑,以排山倒海之势直直冲向贝拉里的阵营。先前赶路时为了压低声音,骑兵用布片包着棉花裹住马掌,而现在所有的马匹纵蹄奔驰,便在地面敲出低沉却充满跃动感的战鼓之声,混合著战马的嘶鸣和骑士的喊杀声,足以沸腾每个战士的热血!
  渡河的士兵在看到这一幕时,都兴奋地大声欢呼起来,为骑兵部队助威。在他们看来,既然骑兵部队如期赶到,便是这场苦战的转折点,胜局已经就此奠定,贝拉里军的阵营将被骑兵部队冲垮,待到河里的士兵登岸协同骑兵队作战,贝拉里军将一溃千里。
  而为了达成这个战果,首批渡河的部队已经差不多折损了将近四分之三的兵力。不过,对那些欢呼的士兵来说,既然他们还生存着,能活着迎接胜利,能摆脱原先任由对方攻击的困境,这还是比什么都更令他们欢欣鼓舞。
  然而战局的演变,却背叛了他们的期望。还未等骑兵部队的刀剑触及贝拉里人的一根寒毛,局面却再度发生了变化。跑在队伍最前列的一排骑兵突然全部前蹄一软,骑士们骇然发现坐骑蹄下的地面竟然就这样整片塌陷下去!
  有陷阱!
  惊呼声几乎在一瞬间从每个骑兵的口中嘶喊出来。骑兵试图勒住缰绳,但是全力奔驰中的战马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内煞住去势。最前列的骑兵连人代马一匹匹地直接堕入深坑中。
  后方的骑士或是不明白前头发生了什么,或是来不及停住坐骑,与前面试图勒住马匹的骑兵发生了激烈的冲撞。混乱中更多的骑兵被推挤着掉落深坑,人和马层层叠叠地压在一起。被埋在下层的骑士没有当场摔死,也被随后压下来的人马压断了骨头。
  坑底装设的许多长长的尖刺,更如同烤肉串一般将许多骑士和战马的身体穿刺成一串。人畜的惊叫和濒死的惨呼声,响亮得连渡河士兵都听得清楚。
  ‘该死!’艾里听到身边的同伴大声咒骂:‘计划已经被他们看破了!!’
  很明显,拉夏派往西北面夹击敌人的骑兵并没有成功避开敌人的侦察。贝拉里军更将计就计地做下安排,一边充分利用时机趁渡河时消耗拉夏军的力量,同时等着骑兵队来自投罗网。这次行动,可以说完全失败了。
  拉夏军的统帅一开始还在犹豫是否该舍弃骑兵部队,立刻让渡河士兵退回南岸,将伤亡压制在最小的范围,但最后还是决定硬顶住压力让步兵登岸,解救骑兵部队,合力进攻贝拉里军,继续进行原先的计划。然而,继续恶化的战况令这艰难的选择变得不必要了。
  北岸的骑兵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没有再落入陷坑,便要绕过陷坑继续冲杀向贝拉里的大军。这时,一些惊魂未定的骑兵们环视周围,却发现地面上的草丛间隐隐泛出黑色的油光。意识到这意味了什么,骑兵们更加惊恐地大喊:‘地面上洒了油!小心火!’
  之前冲入这一带时,骑士们就有闻到油味,不过看河上那熊熊火头,他们便以为这油味是敌人的火箭散发出来的,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他们才知道,这油味是从自己马下发出来的!
  可惜他们醒悟得太迟了。几枝火箭脱弦而出,从贝拉里军方向朝他们那里射去,一落到地面便引发了熊熊烈火。大片的火墙立刻吞噬了拉夏的骑兵队。
  见到这急剧恶化的战况发展,统领拉夏军的普洛汉将军已明白对岸的骑兵部队算是全军覆灭,救不回来了。为避免更大的伤亡,他不得不命传令兵吹响号令,命渡河的士兵全部后撤。
  艾里作为拉夏士兵参加的第一场战斗,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在前几日,他还曾设想过现在没有力量的自己,在战场上该用什么战斗方法来保护自己,却料不到这一战根本就连和敌人刀剑相交的机会都没有。
  撤退时的危险并不比前进时少,甚至还要更多几分。渡河的士兵付出了和前进时差不多的伤亡代价。当渡船终于撤离贝拉里的攻击范围,船上的士兵已完全失去了开战前信心昂扬的蓬勃气象。
  颓丧的气氛伴随着他们,一路驶回自己的阵营。在这些渡船背后,留下了许多翻覆焚毁的船只和无数具尸体。
  艾里所在的十四分队并不是安排在最先发的渡船上,所以伤亡还不是最惨的,这是他们今天唯一的幸运了。纵然如此,回返营地重新清点人头之后,他们发现十四分队在这一战中也失去了一半有余的战友。
  拉夏军营之中,往来的士兵脸上再没有了前些日子那种充满信心的笑容。几乎每个人都有亲近的战友在这一战中丧失,低沉悲抑的气氛在整座军营上空徘徊不去。
  而在第七军团十四分队驻扎的营帐内,这里的气氛有异于其他地方,而是不寻常地紧绷。十四分队剩余的大部分战士,聚集到了这座营帐之中,团团围着营帐一角。几乎每张面孔都被怒火和乖戾之气涨满。一个黑壮的高大汉子以充满防备的姿势紧绷地站在人群的中心,跟怒气冲冲的众人相对峙,双手紧紧护着怀中一个熟睡的婴儿。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艾里包扎好身上的一些皮肉伤,刚回到自己所住的营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面。看围在圈子外头那些人的神色,不像会有闲心来回答自己的疑问,他直接挤入人群中看看是怎么回事。
  ‘杀了他,或者是送给什么人都由你决定。’
  艾里听到有人这样说道,随即看到说话的人是站在前头的一个战士,看来是这群人的代表。
  向被围在人群中心的人严厉地说道:‘但,不能再让这小娃留在我们队上!!’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抱着小弗兰克的巴德莱。
  巴德莱的神色坚决至极,没有因为他话中的严厉之意和这么多人的包围而出现半分动摇。他紧紧抱着孩子,怒目道:‘我拒绝!这和弗兰克没有关系!’
  艾里猛的想明白了。当初队员们是因为弗兰克来了之后连着打了几个胜仗,认为是他带来了好运,才默许弗兰克留下来。
  而今天战况的失利、十四分队的坏运气、战友的重大伤亡,再次归咎到了弗兰克的头上,所以他们要把弗兰克再次驱逐出军营!
  ‘今天队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们不想和他们一样因为这个毫无关系的小鬼而丢掉性命!如果巴德莱你执意要违背我们大家的意思,就要做好和队上所有人为敌的准备!!’
  先前那人此时的话已经不只是严厉,更可算是威吓了。而巴德莱仍是不为所动,直接了当地给出最明白的回应。
  ‘我巴德莱从没有想过要和自己的战友为敌。但如果你们非要赶走弗兰克,我也不会在乎。那就来吧!’
  弗兰克的事,引来这些人一次次的阻挠逼迫,巴德莱的耐心似乎已经告罄,黑棕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火焰,扫视他身前的人们。当他的目光落到艾里身上时,他似乎想起了不久前艾里说过愿意帮忙弗兰克的事,向他生气的说:‘莱文,这就是你帮忙的方式吗?我一开始的判断大概没错,你果真还是个胆小鬼!’
  艾里皱起眉,走出人群站到巴德莱前方:‘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要求你为了这句话向我道歉,但是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我不想为了口舌之争,而让别人以为我也是那种身为堂堂男人,却因为害怕死亡而把一切过错都推到襁褓孩童身上的人!’
  他转身和巴德莱共同面对那层层人群。在那群人中,有些垂下视线,不敢和他接触,似是因为他的话而有些羞愧;有些则因为被戳到痛处而变得更加暴戾;更多的,则是麻木不仁。在这些人心目中,他们并没有做错。
  而无论是什么样的反应,都不能令艾里有任何迟疑。他朗声道:‘如果你们非要赶走或是伤害弗兰克,要先解决的人除了巴德莱之外,再算上我一个!’
  ~下期预告~
  认定了弗兰克会带来不幸,十四分队决定使用一切办法令小孩从军营中消失。艾里决心维护弗兰克,和巴德莱一同与整个分队的人对抗!
  但是失去力量的他,靠什么来保护别人?情急无奈之下,那点半吊子的魔法本领也只得拿上场来救急。堂堂‘前’圣剑士,莫非要在年纪一大把之后转职改当魔法师?!连蒙带骗,更以堂堂‘实力坚强的魔法师’之名,混进了受拉夏极度礼遇的魔法师行列……
  艾里原本已认定自己不可能再有恢复力量的一日,然而在无意之间,他却发现了新的出路……
 
 
 
 
只看该作者 133楼 发表于: 2007-10-27
~人物介绍~
 
  艾 里: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本名艾德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飘然隐逸,浪迹天涯。但,常受贫穷与路痴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像他就是十年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现以圣剑士之名,召集创建了黑旗军。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修雅.艾美拉之女。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具有魔族血统。目前被人称为圣女,与艾里同为黑旗军的灵魂人物。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上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
  埃 夏:艾里调教中的弟子。平民出身,善于厨艺。不太买师父的帐,时常对其冷嘲热讽。
  比 尔:艾里等人在佣兵团结识的少年。出身农家,个性原本懦弱畏缩,但在村子被战火所毁后性格大变。一心复仇的他,为了磨练强悍武技而加入黑旗军。
  琉 夜:妖精族长老。肉身已在千年前死去,以灵魂形态留存人世。目前的爱好是……逗弄艾里等人取乐?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于日正七年的凯曼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间,目前受血冥幻晶控制,听命于凯曼王。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于封魔之战。生前是凯曼王国魔导公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纪贝姆:原是魔族大将,后被罗炎毁去力量,逐出魔界。为补偿自己的过错,决心保护萝纱而加入黑旗军。
  阿 旺:萝纱捡来的宠物。被没见识的主人取了一个完全不合其‘传说中神兽’身份的名字,能够役使风之力涨大身体飞行。其能力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还是个未知数。  
  萨拉司坦:萝纱的师兄,现为凯曼魔导公会会长。深得凯曼国王倚重,在凯曼发动的这场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颇有影响力。
  青 叶:曾是潜逃出宫的王妃,也曾是杀手集团‘青红黑白’的一员。在离开凯曼时与艾里等人于商队中结识,后加入绯羽商社而分别。现在代表绯羽商社,留在黑旗军基地辅佐艾里。
  维洛雷姆:原名超长的高等魔族。混迹人界,不过仅以游乐心态在人界生活,似乎并无恶意。偶然发现萝纱的魔族血统后,抱着戏谑心态接近她,却不小心反被迷住,从此沦为萝纱专属护花使者。
  弗克里德瑞: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三王子。自小被放逐至国外,在国内几乎没有势力可言。先王殁后不久,回国表示要参与王座之争而成为当时最荒谬的笑话,但最后却由他夺得王位。
  伊里博兰多王:巴兰国王。因为与凯曼勾结而引火烧身,令国家陷入险境。
  汉 瑞:挞阔族战士首领。蒙艾里救助后,加入黑旗军。
  哈尔曼:受凯曼派遣,混入黑旗军内部,伺机刺杀圣剑士的敢死队队长。
  克里维:受凯曼派遣,混入黑旗军内部,伺机刺杀圣剑士的敢死队副队长。
  巴德莱:艾里混入拉夏军中后所结识的拉夏士兵,在军队中抚养着一个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婴儿。
  弗兰克:被巴德莱收养的婴儿。昔日战况顺利时,被队伍中其他军人认为带来幸运,而队伍在战场上遇到不利情况后,则又被认定是‘厄运之子’而受到迫害
只看该作者 134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章 ~柳暗花明~
 
  ‘如果你们非要赶走或是伤害弗兰克,要先解决的人除了巴德莱之外,再算上我一个!’
  过往每当艾里遇上表示出如此明白的袒护态度时,与他对立的那方都要慎重加以考虑。不过,这一次艾里的神情虽也十分严肃,效果却大不相同。
  威慑力向来根源于实力。现在的他已经既不是传奇英雄的艾德瑞克,也不是圣剑士艾里了。在不怀善意地包围住他们的十四分队士兵眼中,他只是个本事不济的普通士兵罢了。
  看他说出这番话,俨然一派强者架式地与巴德莱并肩而立,士兵们中有几个人看笑话一般地嗤笑出声,其他的更直接就当作了没看见。
  艾里看他们这等眼光,只有暗自苦笑。
  看不惯这些人把对战争的恐惧推给那个无辜的孩子,没有多加思索地就站了出来。而现在话出了口,他才猛然醒悟--是啊!嘴上的话要说得怎么动听堂皇都容易得很,可一旦动起真格的,看的还是实力。
  现在的自己,能拿什么来阻止他们呢?
  而巴德莱先前出言讥刺莱文,只是藉以一出胸口闷气,私心底也觉得一般人是不会为了个毫无渊源的小孩卷入这么大的麻烦中去。此时见莱文竟果真站到自己这边,反倒颇出他意料之外。
  讶异地打量走到身边的艾里几眼,巴德莱原本僵硬下撇的嘴角微微翘起。那是向来不苟言笑的他极少露出的温暖笑容。
  ‘之前是我说错话,对不住。’
  毫不隐晦地为自己刚才的话道了声歉,他伸手将怀中的弗兰克抱给艾里,说道:‘你帮我抱着。’
  言罢,他便站到他们面前抽出佩剑,横眉怒目,向围在身前的士兵们摆出了战斗的姿势。
  虽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语,巴德莱却是毫不犹豫地将重视的小孩和自己的背后都交到了艾里手里,直接以信任的行动传达了他对莱文在这恶劣情势下还挺身相助的感激--虽然以莱文的力量,大概济不得什么事。
  经过早前那次对练,巴德莱已知道莱文体弱力薄,真要上阵大概没几下就被人打趴下了,而自己带着孩子也不好战斗。最合理的安排,就是由莱文抱着孩子,好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地迎敌。
  也很清楚这一点的艾里默默接过弗兰克,尽量将身体置于巴德莱的保护之下。
  ‘巴德莱,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能够反抗得了我们这么多人吗?’
  围堵巴德莱他们的士兵中,领头的人是伊格。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准备应战的巴德莱冷笑道,眼光则根本不曾落在巴德莱身后的莱文身上。
  在场众人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认为莱文的出面会对巴德莱的战力有什么影响。而同队多年,他们都很清楚巴德莱的实力。他虽勇猛善战,但眼下有这么多人,绝对足够对付他的了。
  ‘大家多年来一直都是并肩作战,我们也不想伤害自己的战友。不过有这小子在,我们大家迟早都会被他害死!我们只有这么做……你放手别再管这事,咱们还是好兄弟!’
  对伊格的最后一次劝告,巴德莱沉默不言,置若罔闻,而眉间沟壑更深,神色更是坚决。显然他虽是自知必败,却仍决意豁出去拼战到底。
  决绝的心念形诸于外,巴德莱冷冷瞪视众人的眼光中散发出迫人的威压感,紧握剑柄的右手筋骨暴突,明白地显示出只要有人敢越雷池一步,他会毫不犹豫地刀剑相向!
  此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在战场上生死相搏之时十分相近,那是一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凌人杀气。
  他是真的要以命相拼,不管是不是同僚,他都会一剑斩下去!
  从巴德莱散发的气势中意识到这一点,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不由得一窒。恃仗群众之力的他们,单独而言,没有一个人的气势和意志足以与此时决心豁出命去的巴德莱抗衡。气息为之一窒之下,更有不少人一时之间竟生出了退却之心。
  不过,驱逐会招来厄运的孩子,保住自己性命的念头随即还是占了上风,士兵们的情绪反而被刺激得更加激愤。
  看巴德莱这般鱼死网破一般的决绝模样,忽有人叫了出来:‘那小孩果然有魔力!一定是他用魔力迷惑了巴德莱的神智,他才会变得这么奇怪!’
  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一般,这人的话在士兵们的心中迅速渗染开来。
  在捡回这个婴儿之前,巴德莱可以说是队中最具阳刚气的汉子,谁也没想过这样的他日后竟然会像个女人般细心呵护照料一个奶娃。
  在一开始看到他竟然不顾男人的面子给那奶娃换尿布喂奶时,队里几乎每个人的眼睛都几乎脱窗。
  现在想来,确实太过异常。若说是因为巴德莱那时就被那小孩控制住了,这倒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而且,现在巴德莱为了维护那个不相干的小孩,竟然要与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生死相拼,这就更加不对劲了。
  因而一有人这么喊道,众人一想,竟都有‘原来如此!难怪了……’的感觉。
  ‘弗兰克的魔力果然厉害,连刚来队上没多久的莱文也被他控制了!’
  ‘大概是莱文的身体弱,比我们更容易被迷惑吧?如果再拖延下去,说不定我们也会被……’
  士兵中还传出了这样的议论声。站在巴德莱那边的艾里,理所当然地也被归入到了被迷惑者的行列中去,人们更开始人人自危,愈发坚定了他们要逐走弗兰克的念头。
  ‘不能让巴德莱他们继续再被迷惑下去了!我看赶走那个孩子他们才会恢复正常。没别的办法,也只有先制伏他们了!’
  伊格振臂一呼,众人应声呼喝着向巴德莱冲去。
  刚才艾里心中的嘲笑只是针对自己,现在看他们竟编派出这些说法,他的怒意更直接化作了不齿的冷笑声。
  而大敌临近,巴德莱无暇分神去辩驳什么‘迷惑’的无稽之谈。以他寡言木讷的性子,本也就不喜多作分辩解释,只是低吼一声,抄起佩剑左劈右挡。
  不管挤到前方的是谁,攻势怎样,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被逼开让出路让他们伤害到莱文和弗兰克!
  如急流中的磐石一般,他牢牢据守住,格挡反击着逼近身前的一切攻击,将试图闯过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全部抵挡回去就是了!
  本来巴德莱就算再勇悍,不过只是拉夏军中一名普通士兵,战斗能力仍是有限。
  不过这里乃是室内,狭小的空间和周围的摆设令人数的优势难以完全发挥,而巴德莱又几乎是不要命一般的凶悍打法,相反地士兵们却仍是心有顾忌,尽量避免给他造成致命的重伤,一时之间倒也奈何巴德莱不得。
  艾里一生经历丰富,所见过甚至亲身经历过的高手之战可以说多不胜数。平心而论,此时他眼前上演的这幕战斗,参与的双方都只是粗通武技,只知靠蛮力和一点点战斗技巧厮杀的普通士兵,这一战中无论是力量还是技巧,都平平无奇。
  然而艾里的心情却无法不被战斗中每一个变化牵动。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正陷身这战斗中,战斗的结果将直接影响自己的安危,也因为感佩于巴德莱所展现出来的气魄和勇气。
  为了守护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孩,虽知自己并没有过人之技,仍是无惧地与人数数十倍于己的对手正面硬撼。
  这种无畏的悍烈之气,便是在身手远胜于百十个巴德莱的真正高手的交战中也绝不多见!为这股悍烈之气所鼓动,纵然自己没有上阵与巴德莱并肩作战的能力,他也想要做些什么……
  巴德莱动手,自己不能动手,那就动口吧!艾里张口大声开骂。
  ‘好一群英勇的战士啊!把剑指向自己的战友也就罢了,还得用这种不入流的以众凌寡的方法!任何一个还有尊严的武人,都会为这种行为感到耻辱吧!亏你们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理直气壮,真是叫人不佩服都不行啊!’
  ‘闭嘴!’
  带领众士兵向巴德莱进攻的伊格在战斗的间隙扭头向艾里怒喝。虽然在他们看来,自己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但是现下仗着人数的优势对付巴德莱是不争的事实。
  被人这么当面血淋淋地劈头痛斥,众人都有些被戳到痛处的感觉。
  艾里自不会顾惜他们的感受,反而毫不留情地继续冷嘲热讽,大挖其疮疤。
  ‘不知道如果你们只是一个人时,会剩下多少人能有勇气向巴德莱挥剑呢?哦,我的问题大概太多余了。只有没人敢过来啰嗦什么小孩、什么厄运的事吧!自己本事又差,偏又想要去做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也只有聚集了许多同伙后才敢出来吠叫两声……说起来,跟肮脏的豺狗真是同样的习性哪!’
  温和的性子使然,平时和伙伴在一起时艾里很少有机会喝骂别人,不过现在牛刀小试,他发现自己骂起人来也还是挺溜的。
  好歹他昔年出身贵族,贵族之间光鲜外表下隐藏的明争暗斗最是激烈不过,不带脏字的骂人方法他早是再熟悉不过。
  先前这一群人的唠唠叨叨早令他轻蔑愤慨不已,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骂上他们一通泄泄火气。若能骂得他们心烦气躁,扰乱些他们的行动也是好的。
  ‘放屁!放屁!!’
  ‘你胡说八道什么!?$#*&……’
  ‘莱文这小子!待会儿逮住了,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哇啊!!’暴怒地恐吓艾里的人一分心,被巴德莱一剑削掉臂上一块皮肉,痛叫之下威胁感立时大打折扣。
  前头围攻巴德莱的士兵们被艾里这么一顿挖苦斥责,果然有不少人受不了地鼓噪起来,场上立时吵成了菜市场一般,刚才那股沉重的战斗气息不觉间被冲散不少。
  士兵们被艾里的骂声撩拨得心烦气躁,又要分心还口,巴德莱所承受的压力也因此减轻了几分。
  既然骂人策略行之有效,那些还口的人回骂得再肮脏难听艾里也充耳不闻,只顺着自己的路子一个劲地狠挖对方的痛处。
  反正骂人这种事又不是辩论,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要能把对方打击得更重就算是赢了,至于对方说些什么倒不必太计较,太计较的话,反倒等于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我们就算再不入流,也总比该死的你强多了!你以为自己有多高尚吗?正面战斗,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把你打趴下!只敢缩在别人背后骂人的家伙,才真正是个废物吧!’
  在士兵的一片怒骂声中,本来正骂得顺溜的艾里听到伊格的话声,忽地一窒,一时竟说不下去。
  先前别人骂得更脏百倍的话也不是没有,对他都如过耳清风,不痛不痒,然而伊格的话却正好集中艾里最脆弱之处。
  若是从来不曾有过力量的人,大概也习惯了将自己身为弱者的事实,可艾里却是从大陆上有数的强者突然间变成比这些普通战士还不如。
  敌人就在前方却没办法堂堂正正、直接干脆地打倒对方,只能靠斗口骂人的方法让他们分心,这样没用的自己,是过去的他从来都想像不到的。
  真的从此就是个废物了?
  筋脉改变,重新修练武技已是无望,难道这一生都不能再有作为?
  这些过去不愿深思的问题,一时之间全部鲜明地浮现在眼前。自受伤散功以来,他从未有一次如此刻这般真切地尝到没有力量的无力感和懊丧滋味。
  另一方面,仔细想来,过去自己完全只是靠着一身本领生活,除此之外根本不懂得任何谋生的技能。如今没有了力量,今后要如何混饭吃都成问题。
  总不成打扮得光鲜了当小白脸去?还是靠当初从比尔那里学来的一点种地的知识去当个农夫?
  无论哪一个,姑且不论可行性的问题,也都完全不合他的喜欢自由、有尊严的生活的性子。对于未来,怎么想都是一片黯淡……
  因而从刚才巴德莱挺身战斗之时起,艾里的心情就十分复杂,纵然口中骂得畅快淋漓,仍是无法消解心中的黯然。此时伊格那几句话一入耳,便如烧红的铁针般直刺痛处。
  措不及防之下他不及掩藏情绪,一瞬间的沉默和他面上浮现的沉重,让十四分队的士兵发现了他的弱点。附和伊格的嘲笑和讥讽声一波波涌了出来。
  ‘哦?被伊格这么一说,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真是个胆小鬼啊!’
  ‘躲在别人背后还骂得这么嚣张!等到以后真上了战场,巴德莱可不见得能一直守在你旁边哦!到你吓得全身发抖的时候,就算跪下来求我们,大概也不会人肯再救你了!’
  艾里的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几乎要溢出身体的怒火。
  ‘住嘴吧你们!’他蓦地大喊出声,截断了所有的嘲讽。被吓了一跳的士兵们只在他面上找到极度的轻蔑和鄙夷,先前的脆弱神色则不剩半分。
  就算有弱点,也不会在这些人面前展露!被激起的怒火盖下了艾里刚才那片刻间的脆弱,冷笑着,他回以更加狠辣的反击。
  ‘我再怎么差劲,至少还不会胆小到因为害怕战争的死伤,就把失败的责任都推到一个根本还不懂人事的小孩身上!看看你们自己!个个都是五六尺高的男人,平时没事时看起来还挺疼弗兰克的,一旦有事,就把事情都推到这么小的孩子身上。难道你们就连个婴儿都不如吗?这么大个子、这么大堆肉全是白长了。拉夏国花了那么多钱来养你们,还真是浪费啊!忍心向无辜的小孩挥剑,我真怀疑你们身上还有没有叫做“良心”的东西!没有良知,没有勇气,那你们也只能算是会走动的肉块而已了。那些被吃掉而化作这些肉块的粮食,想必都在为自己毫无价值的牺牲而哭泣吧!’
  一连串加倍辛辣的教训劈头盖脑地浇下来,直把那群士兵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管理由多充分,再怎么说对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孩动手始终不是件光采的事,他们心中总是有些愧疚。
  艾里抓住这一点,他们就根本提不起劲来反驳。愤怒的士兵们恨不得能立时过去砍上艾里一剑,奈何被巴德莱死死堵住,他们只能怒冲冲地干瞪着眼,却碰不着艾里半根寒毛。
  望见他们不甘心却无可辩驳,又奈何不得自己的糗样,艾里只觉从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畅快感觉。这稍稍纾解了郁卒至极的心情。
  忽然面上微凉,他伸手一揩,只见一片鲜红。那竟是随巴德莱剧烈挥剑的动作而被甩飞到自己这儿来的鲜血。艾里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战况,看清情形后,刚刚平复些的心便又沉到了谷底。
  艾里自己虽然已经不能打,眼力却没有退化。他看得清清楚楚,巴德莱大开大阖的动作虽能抵挡住士兵们的进逼于一时,却防不住所有递向自身的攻击,只这么一会儿肩臂等处已经被划了几道口子。
  虽没有严重到影响行动,但疼痛和流血会消耗掉他的气力,纵使巴德莱再怎么勇悍坚决,局势还是会一步步不断恶化下去。如果没有出现别的变化,巴德莱终究还是无法再支撑太久!
  看到巴德莱战得如此艰难辛苦,艾里心中滋味着实不好受。以往在同伴之中,他向来是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而现在却连自保都尚且不能,还要让巴德莱这样一个还称不上强者的普通战士来抵挡众多敌人,自己却只能退缩在安全的角落中。
  每见巴德莱多流一滴血,多受一道伤,艾里那无能为力的挫折感便也更深一分。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掌控局面的现实……
  果然再没过多久,巴德莱就遇到了危险。臂伤上流下的血流淌入巴德莱握剑的手中,而在众人围攻之下,巴德莱已是全力拼挡,腾不出手来擦拭。在一次挥剑招架时蓦地滑了一下,大剑在对方劈砍的力道下几乎脱手落下伤到自己。
  好在巴德莱反应迅速,及时侧过身子避开剑锋才没伤到自己,手也顺势落下重新握紧了剑柄。
  但是,包围了他想要突破他的防线的对手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好机会。只这短短瞬间的失误,便引来了更加密集凌厉的攻击,巴德莱的节奏完全被打乱,立时乱了手脚。
  ‘不好了!’在后面观战的艾里对武斗的经验和眼力都非寻常,只看这局势便知要糟。推算各人将要采用的招法,他确定巴德莱再支持不过三合!
  眼下围攻巴德莱的伊格等四个人原本被巴德莱的气势压着,一直无法有默契地配合,而现在巴德莱阵脚渐乱,他们攻击的节奏便越来越协调,三合之后,应会同时发起攻击。
  而从他们的身法和所站方位推算,届时应是有两个人从正面进攻,而另外两人一左一右,封住了巴德莱所有回避的路子!
  巴德莱只有一柄剑,他的动作并没有迅速道可以在瞬间应付这么多攻击。那时,他除了后退一途外,没有别的保命方法!
  而以巴德莱的性子看,他就算是死,也决计不肯后退半步的……
  艾里十分确信自己在武道上的经验和观察力。这一次,巴德莱是真的到了极限!深知巴德莱的落败意味着什么,他的脑中顿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必须救下巴德莱!
  一瞬间艾里几乎本能地想拔剑上前相助,然而抱在怀中的婴儿沉甸甸的份量,提醒了他以自己现在的力量,上去也只是让巴德莱多一个垫背的事实。他只得停下脚步,焦急地在脑中拚命搜索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救巴德莱?
  与此同时,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不断流逝。巴德莱的处境,果然分毫不差地按着艾里所预想的变化着。
  巴德莱又勉力支撑了三合,被他堵在身前的士兵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再度发动攻势。从几个方向袭向巴德莱的利剑带起的尖锐破空声凄厉刺耳,剑身上凛凛寒光明灭摇曳,犹如几条飞蹿向他的致命银蛇。
  巴德莱看这情形,也知自己这次是绝对无法幸免了。一咬牙,手中大剑微扬,便要不顾自身地横斩过去,好歹也拉上几个人陪葬!
  艾里虽是已预想过这般场景,但实际看到时所受的冲击却不是想像所能比拟的。心急如焚之下他向前伸出手去,浑然忘了其他杂念,一心只渴盼着能发挥什么力量,帮助巴德莱!
  这时,本能的反应便占了上风。隐藏在身体深处的能力,自动回应了他的意念。
  营帐中算不得有多密闭,不过为避免外人看到士兵们在对自己人动手,所以是掩上了门帘的,本该不会有多大的风吹进来。
  然而,在刀剑伤及巴德莱的身体之前,士兵们却都感觉到一股狂风突然袭来,吹得他们睁不开眼睛。挥到一半的刀剑失去了方向,正在攻击巴德莱的伊格等人不得不收回兵刃防护在身前。
  突然刮起的狂风已经相当古怪了,而在意识到这风的风向时,伊格等人更觉得怪异。巴德莱他们是被堵在营帐最里面,而自己这些人更靠近可以让风吹进来的帐门方向,照理这风应该是从他们背后吹来。
  然而,这风却是迎着他们正面吹来,这不是从门外吹来的,而是从营帐内部,更确切说,是从巴德莱后面吹起来的!
  想通这点时,伊格等几个脑筋较灵活的人已察觉情况不妙。自己等人落在下风处,与自己相对的巴德莱便是背对着风向,不会因为风大而睁不开眼影响视力!
  可惜,现在想什么都太晚了。敌人睁不开眼,任人宰割,巴德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大剑猛力一挥,所过之处带起一片血光和惨呼。而这还算巴德莱手下留情,非到万不得已时不想杀死这些同侪的性命,所以只在他们的肩臂腿脚等不足致命,又会严重影响行动的关节处深深划上一道,尽量降低他们的战斗力。
  伊格等挡在他身前的四人的身体受不住剑上力道,应声向后飞出,将他们后头的人压倒了一片。
  士兵们和巴德莱之间因此而拉出了一段距离。不敢离开脚下位置令莱文他们失去庇护,巴德莱不能上前追击,只将手中大剑重重往地面上一拄,睥睨着被伊格等人压倒又被风吹得狼狈不堪的士兵们,张狂嚣烈的眼神分明在说:‘下一个上来的是谁!?’
  绝非自然所能形成的风仍在狂暴地卷吹,室内的器物摇晃着不断发出砰砰声,轻一些的直接就翻倒在地。
  巴德莱的衣裾被吹得猎猎作响,鼓荡翻舞不休,壮硕的体格愈显宽广,如座小山般,令人望而生畏。
  呆望着这景像,狼狈的士兵们一时都不敢再有轻举妄动。除了慑于巴德莱的威势之外,他们的眼光中还有更深一层的畏惧。那是对魔法这超乎寻常人能掌握的力量的畏惧。
  巴德莱身后,只有个一手抱着小孩,一手向前伸出的莱文。从巴德莱后方刮来的怪风,如果不是那小孩的魔力,那就只可能是莱文的杰作了!
  士兵们虽认定弗兰克会带来厄运,具有蛊惑人心灵的魔力,但跟他住了这么久,却从没看他显示过这种属于魔法范畴的魔力。
  看莱文此时的神色架式,与他怀中还在睡觉的小孩相比,这风也更像是他召来的。
  魔法的力量,在大陆上一直是少数人才能了解的力量。虽然武道和魔法各有长短,但因其稀少罕见,不是普通人能轻易学习的,无形中就蒙上一层神秘危险的面纱,更为人们顾忌。
  认定莱文能够发出魔法的力量,几乎每个士兵都流露出敬畏之色。
  刚才……是怎么了?
  狂风刚卷起之时,艾里自己也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在发现士兵们面上这神色之时,他终于猛然醒悟。
  当年封魔之战时,修雅曾耗费大量魔力给他缔结下了魔法契约,让他虽是剑士之身也能役使魔法精灵。照理来说,他便也就等于拥有了能够修行魔法的体质。
  只是他虽有办法使用魔力,但是习惯了武道的人要转换已经习惯的心态,去理解玄奥细微的魔法精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头修行魔法的控制和使用,仍需要一段相当漫长艰苦的修业。
  武道和魔法本是各有长短,使用魔法成功后虽能产生比一般战士更强大的威力,但在施法成功之前,一般魔法师都需要相当一段时间来冥想、吟唱咒文,这段时间足够让厉害的战士把他们干掉十次八次了。
  艾里本身在武道上已有很高造诣,靠武力往往就能实现他想做成的事。而除非能像萝纱、罗炎那样具有天生对魔力敏感的魔族体质,几乎不需要延迟时间就能立刻使用魔法,一般的人类魔法师的力量对艾里来说并没有多大吸引力。
  因此他虽然得到了魔法能力,却一直没有花费太多心神去钻研魔法,平时对魔法的使用除了飞行术外,也仅偶尔用在宿营时生火,召唤点水来洗脸之类,会令一般魔法师羞愤吐血,觉得魔法的玄奥神圣受到亵渎的用途上。
  这次受伤后,他心神不宁,思路都放在如何能恢复力量上,完全没去想什么魔法。
  直到刚才情急之下,被忘在脑后的魔法力量响应他搭救巴德莱的心念,自动发挥了力量,艾里才想起自己原来还有魔法力量可以用。
  魔法力量过去虽是可有可无,不过在失去武道之力的现在,就成了自己唯一可以倚靠的力量了!
  如果能善加发挥,虽不指望能达到多高的程度,至少就不再是完全无力保护自己的弱者!
  内心才刚为这新找到的出路而雀跃起来,现实的考量就又令他激昂的情绪瞬间被冻结。
  善加发挥自己的魔法力量,说起来虽然简单,但是真要去做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艾里自己便曾见识过活生生的范例--萝纱。
  强大的魔法能力与差劲的控制技巧的结合会产生多么……劲爆的后果,他是有过好几次切身体会的。
  而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使用魔法的造诣比昔年初见面时的萝纱,还要更加差得远,又不像她那样可以轻松地随心役使魔法力量。
  若非如此的话,刚才搭救巴德莱时最简便有效的方法,应该是发出风刃击飞攻击巴德莱的兵器。
  可惜以艾里目前那点浅薄的魔法造诣,尚还使不出控制技巧要求较高的风刃来,只能粗鲁地硬刮起一阵强风,幸好总算是暂解了当时的危险。
  经此一事,他更加明白恰当控制魔法力量完成有效的魔法有多困难。
  难道当了半辈子剑士,年纪都到了三十了,才真的要转职从头学着去当魔法师?
  可以想像,要从门外汉变成具有一定威力的魔法师,自己将面对的困难会有多少。这样的将来,光是用脑子想想,就足以让人头痛不已了。
  艾里想起以前萝纱搞出乌龙魔法时,如果自己是受害者时自是没少抱怨,不是受害者时好像也说过些风凉话。现在他感到有些,不,是很、十分、非常地后悔!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报应?嘲笑别人的人,倒头来自己也得从头尝尝那滋味?
 
 
 
 
只看该作者 135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二章 ~招摇撞骗~
 
  除却未来修行将要面临的艰辛外,另一方面,艾里的眼前也有亟待解决的问题。
  围攻巴德莱他们的士兵一时被那魔法的力量震慑住,却还是一个大威胁。只可惜过去虽曾有不少和修雅或是琉夜这样的魔法大师相处的机会,却一直没向她们学两手厉害的魔法。
  就凭自己现有的蹩脚技术,要解决这二三十个士兵是完全不可能的。恐怕一动手,就会被他们看穿底细,只消他们一哄而上,那就真的没戏唱了!
  艾里不动声色地估算着情势,心中飞快转着念头,盘算着该怎么摆脱眼下的困境。
  己方总共有三人。在自己怀里呼呼大睡的弗兰克,笃定排除在外。若还想倚靠巴德莱,绝对是不成的。这大个子虽然勇气可嘉,到底本领有限,靠他只会重复一次刚才的经过而已。
  而自己呢?真力消失无踪,只有魔法力量还能拿来充数,不过再怎么急就章,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片刻间学会什么能一举制服这么多人的高深魔法。总而言之,靠真实实力是不成的了。
  而巴德莱和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士兵,也没有什么权势后台可以拿来狐假虎威,令对方顾忌几分。
  瞥见队员们一个个面上都带着几分戒惧,似乎十分畏惧自己的魔法,艾里忽地心念一动。自己的头脑真是太不灵光了!对手不是已经把他们的弱点明着摆到脸上了吗?这还用得着伤什么脑筋!
  他自贬头脑不灵光,倒是过谦了。刚才他虽已转过了许多念头,其实时间不过短短一瞬而已,士兵们仍还未从目睹魔法力量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莱文……竟然是魔法师?’
  队中最弱的士兵,居然一跃变成了令人生畏的魔法师!这个冲击显然令不少人一时难以接受。
  随即,他们更发现风儿非但未有止歇的迹象,反而以更加狂暴的方式在营帐内盘旋肆虐。
  卷起了地面的大量尘土而变得略带黄褐色的气流中,间或闪过明亮的火光和电弧。炽烈的红、冰冷的蓝,两种极端的颜色交相辉映,而且闪动得越来越频繁,传递给众人一种极不稳定感,仿佛下一秒就可能爆发出什么可怕的事……
  与此同时,一连串含糊难解,如吟似唱的声音渐渐扬起,钻入士兵们的耳中。虽然难以听出这快速而毫不间断的饶舌声节到底说的是什么,但那又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的音调间洋溢着莫名的神秘气息,仿佛将唤来什么危险之事。
  不安的士兵们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惊恐地发现莱文微仰着头,轻阖双眼,正吟唱着刚才他们所听到的那古怪音节。
  一头过肩的蓬松金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着,伴着那奇特的吟唱声,形成一股神秘玄诡的氛围,令那张毫无表情的端整面孔透出说不出的妖异之气。
  这时,不安已转化成了百十倍的惊恐。每个人看到这副画面的第一个意识,就是莱文正在施行一个威力非凡的大型魔法,那风、火、电,正是魔法力量发动的征兆!
  单看发动前的声势已如此惊人,这魔法的威力必定非同小可。而莱文身前有巴德莱守着,一时之间定是没法闯过去阻止莱文施法的,一旦他完成魔法,那就全玩完了!
  而若是将让众人为之色变的玄奥咒文以慢速播放,口齿再清晰些,大概就可以听出下面这串不伦不类的东西。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笨蛋就是他……丁零当啷咚乌龟撞大钟……’
  艾里急切间哪能翻得出什么高深魔法来应景?既然靠真实本领没法搞定,就只有招摇撞骗着试试看能不能唬弄过去了。
  士兵们似乎相当畏惧魔法,那就索性装成自己魔法十分了得,或许能吓唬得他们不敢再有不轨举动。
  于是,他便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派头,一本正经地念叨起咒文。
  而临时要编排出听起来似模似样的咒文也不容易,他便拿些过去听过的绕口令、童谣,再加上临时现掰的乱七八糟的字句胡乱拼凑在一起。
  他以含糊的口音极快地念出,改换断句之处,再以神秘肃穆、故弄玄虚的腔调念出来,倒也没人能听得出来这一长串咒文的真面目。
  一边继续装模作样,艾里心中不无悲苦地想着,或许自己不是转职当魔法师,而是转职成神棍骗子了……
  不过,他作伪的功夫还算不错,伊格等一众士兵果然都看不出究竟。
  对于魔法的敬畏,让每个人颈后都觉一阵发凉。刚才的对骂中言词曾得罪过艾里的人,更是吓得汗毛倒立。
  伊格此时已顾不得小孩的事了,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后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陪笑向巴德莱和莱文求和。
  ‘有话好说嘛!莱文。大家都是同一个队的战士,没必要自相残杀啊!先别激动,事情可以慢慢商量啊……’
  艾里暗自松一口气。幸好他们果然被唬住了,这魔法真要继续下去,不知该怎么收场的就是自己了。
  此时有台阶可下,当然见好就收,他趁机停下‘咒文’的咏唱,摆出一副‘我这是给你面子’的冷淡架式。
  ‘没什么可商量的。趁我还没有发火之前,你们立刻散开,以后别再来烦我们和弗兰克!’
  随后,他又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向巴德莱道:‘巴德莱,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护所那里包扎。’
  说完,看也不看伊格等人一眼,艾里一手抱着弗兰克,一手搀起巴德莱,昂然向门外行去。
  摆出的架式,是高傲自负,完全不理会伊格等队员的反应,而他心中却在暗自打鼓。此时只要有人发狠扑上前来,这把戏立刻就得泄底。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冲动,不拔腿往门外奔逃!
  幸而,慑于刚才那神秘的‘强力魔法’的余威,纵然队员们赶走弗兰克的心仍未死,一时间也是投鼠忌器,鼓不起勇气上前阻拦。
  就在这片僵持紧绷的气氛中,艾里终于挨到了帐门边。
  出了帐子,不意外地发现外头还有不少人被刚才的喧闹吸引到了附近。不过这些人多半都是十四分队的人,大概是帐子中塞不下太多人才没也去插上一脚,指望他们主持公道制止暴行更是不可能的事。
  看到巴德莱和艾里抱着弗兰克出来,不少人都颇显意外,而包围住他们的视线也绝对称不上友善。
  艾里恨恨地扫视过这些人,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掠过人群的眼光,忽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队中最先和艾里结下不错交情,在渡河之战时也曾救过艾里的基洛。而在此刻,他虽知道帐子里头发生的事,却只是袖手旁观。
  说到底,他也同样是十四分队中一员普通士兵,对所谓噩运的顾忌和其他人并没有多少不同……
  与艾里视线接触,基洛似是无法承受艾里目光中凌厉的谴责,侧开脸回避了视线。
  艾里收回视线,不再看他,伴同巴德莱大踏步向外头走去。
  之前帐里的事情,外头的人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听响动也猜到了几分端倪。再加上艾里和巴德莱凛然之威,一时再没有人敢出来阻止他们。两人终于安然离开了十四分队的营区。
  ‘呼!幸好,总算逃过一劫。’
  一出了所有人的视野范围,艾里绷直的身子猛然松懈下来,低声吁了口气。
  他身旁的巴德莱喘息声也变得更沉重起来。刚才的恶斗中他所受的伤也着实不轻,一直凭着强悍的意志撑着不肯示弱,现在松了口气,便疲态尽显。
  一边大口喘息,他一边向艾里道:‘今天多亏有你了,要不然……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魔法师!’
  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他思索一阵,恍然道:‘看来过去我真是错怪你了。上一战你应该不是害怕而装死逃避战斗,而是在战场上受伤昏迷,醒来后自己用魔法治过了伤,所以莉洛亚给你检查时才没有发现什么严重的外伤吧!魔法师不善战斗,这么说来也就难怪你肉搏战那么差劲了!’
  治愈魔法这一点算是说对了,至于其他则还是和真实相去甚远。不过其中原由艾里还是说不得,难得他不再误会自己是懦夫就好,便含糊地嗯嗯啊啊几声,让巴德莱认为自己猜测得没错。
  ‘不过你只是一个普通士兵,怎么会学到魔法呢?’巴德莱又疑惑道。
  转头凝视艾里一阵,他摇摇头,不禁感叹:‘和你接触越多,我就越搞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虽然看起来你和我们队里其他人没多大区别,但总觉得你身上似乎藏了许多秘密,骨子里和我们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正说着,巴德莱察觉艾里蓦然变得沉默,眼神空茫地落在虚处,神智像是又飞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他停住了口,心中闷叹一声。
  就像现在这样。就是莱文偶尔会露出的这种神态,更让人觉得他身上还隐藏了难以捉摸的一面啊……
  ‘我……我是过去收拾战场时,在战死的魔法师尸体上偶然捡到了本魔法书,一时好奇就留了下来。后来私下照着练练,没想到还真学会了些皮毛。’
  回神过来的艾里措辞敷衍道。巴德莱和他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没有隐瞒的必要。
  再说艾里不会什么厉害魔法的事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只有把实情告诉唯一的盟友,让他帮着掩饰,才更有可能蒙混下去。所以艾里决定还是把自己魔法能力的底线据实以告。
  ‘不过,我也只懂得最基本的召唤魔法精灵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魔法师,刚才那不过是装出来吓唬他们的。’
  ‘吓唬?’巴德莱一时无法明白是怎么回事,眨巴着眼应声重复。
  艾里讪讪笑着揭穿自己的老底:‘其实,我虽然能召唤魔法之力,不过只能让它们以最基本的方式显现,对高深一些的魔法运用根本没有研究。搞点声光效果还成,却没什么攻击力可言。刚才的风啊!火啊!电啊!就是我竭尽所能弄出来的成果了,根本不是什么强大魔法的威力引发的。’
  不过巴德莱看来也像没什么接触过魔法的人一样,单听艾里的说明,还是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艾里只得做个示范。
  ‘一般火系魔法,最好用的攻击法术就是火球术,这你知道吧?’看巴德莱点点头,他续道:‘不过我就不知道怎么发火球,也不知道咒文是怎样的。基本上,我对火魔法的使用只能达到这种程度……’
  他把弗兰克交给巴德莱抱着,腾出手来虚悬于胸前,凝神催运魔法力。
  片刻之后,便开始有小小的火苗从艾里掌心蹿起,很温柔、很温柔地默默燃烧着--温柔得任何人都可以从容地闪开这种火苗的攻击。
  他一伸掌,将掌心的火焰凑到巴德莱面前:‘要点烟吗?’
  ‘……’
  巴德莱默然,好一阵才回神过来摇摇头。
  ‘嘎啊啊啊~~好烫好烫~~’
  下一刻艾里便因为手掌被火苗烫着而惨叫起来,手忙脚乱下连衣袖都烧了起来。
  他又痛又急,猴子般跳来跳去地到处找水灭火,最后还是动用了不知哪门子的水系魔法,兜头浇下一大盆水来才熄了火解除了危机,不过已是狼狈不堪。
  看到他这副糗样,与之前在队员们面前的高深完全是判若两人,巴德莱的失望完全变成了哭笑不得。对于艾里的魔法实力,当然不敢再抱任何希望。
  看巴德莱又是一脸忧容,想必是因为自己不可依赖,重又担心弗兰克起来,艾里道:‘不用太担心,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如果队伍在以后的战事上没有再受什么大的伤亡,只要我不泄底,刚才那装模作样的魔法应该还能唬住他们一阵。’
  略一沉吟,他又道:‘不如我们现在去找康萨克队长说说?队长看来是个脾气不错的老好人,应该不会允许迫害婴儿这种事的。伊格他们大概是瞒着队长乱来的。如果能请到队长出面制止,或许可以压下队员对弗兰克的排斥。’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巴德莱只有赞同一途。
  ‘想不到队长竟然这么说!’
  艾里走出康萨克队长所住营帐,重重摔下布帘的动作充满了怒气,面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愤怒神色。走在他前面一步的巴德莱的脚步也十分沉重。
  康萨克平时的为人颇和善,日常巴德莱操练出勤不能照顾弗兰克时,多半是托给医护所的莉洛亚,偶尔莉洛亚太忙时,都是请队长帮忙照顾的,他一直也相当疼爱弗兰克。艾里本以为他定会站在弗兰克这边,制止士兵们欺凌幼小的愚行。
  然而,队长对伊格等人之前的行动倒确实并不知情,但艾里他们将事情原委向他说过后,他竟然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这确实让人挺伤脑筋的……’他似乎颇为为难地搓着手,然而却并没真犹豫多久,便道:‘我一直也挺喜欢那孩子的。不过大家的想法也有道理,确实这一阵我们队的运气都很不好。万一真是这样,继续让弗兰克留下来,恐怕会让队上更多人丧命……为着大局着想,那孩子还是送走的好……’
  不待他说完,艾里和巴德莱已经愤然离去。队长的态度和先前那些队员根本没有差别!指望他去阻止队员,完全没可能!
  ‘……什么疼爱喜欢的,到了关键时刻就全变得冷酷无情!’艾里兀自在旁边抱怨不休。
  巴德莱自与队长谈过之后,一直冷着脸,闷闷的都没说话,这时方接口道:‘其实,大家会这么想也是难怪。’
  ‘巴德莱?不会你也……?’艾里讶异地望向他。
  ‘当然不是。’巴德莱摇摇头:‘不过我想这是因为弗兰克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如果放弃他,简直就像让我放弃生活的希望一样。若非如此,我的想法应该也会和队上其他人差不多。战争时期,军队里的人命跟蜡烛似的,随便吹口气就灭了。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我们这种普通士兵能不能活下来,很多时候跟本领高低没有太大关系,更关键的是运气如何。’
  艾里回想起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随拉夏军上战场的渡河之战中的经历,心有余悸地点头赞同。
  在船中祈求如蝗的箭雨不会落到自己身上时,体会到那股无能为力,生命只由老天决定的感觉,是过去身为强者的他无从体会的。
  而现在想来,那应是战争中最多数人的感受。
  过去,战争所造成伤亡的惨痛虽已令艾里颇感沉重,但他还只是单纯地把战争看作达成目标的手段。而今切身体会过战场上普通人的感觉,对于战争,他的感觉自然又深刻许多。
  ‘大家都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久些,’巴德莱还在继续说着:‘为了生存下去,任何可能影响生存机会的事,大家都会很在意。自然而然地,军队的人就都很忌讳与厄运沾边的事。如果有什么东西可能带来厄运,大家当然都会竭尽所能地消除掉才能安心。这次弗兰克的事,正是如此。’
  说到这,他有些诧异地望向艾里:‘说起来,莱文你才是异类了,你才认识弗兰克没多久,不会对他有多深感情。看你的年纪,在军队里待的时日应该也不短,按理也该和大家想法一样啊!怎么反而来帮我?’
  ‘呃……’艾里成为拉夏士兵莱文,不过也就这十数日,哪里知道拉夏的军人们是怎么想的?
  ‘上次受伤时我撞到了头,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
  嘴上随口编排说辞应付,艾里心中则暗道,听巴德莱这么一说,队员们的行动倒也情有可原。说到底,他们也是被战争迫得变成这样的。
  但是,情有可原归情有可原,他并不打算改变保护弗兰克的心意。
  他肃然道:‘我现在只知道,我不能坐视他们欺负这么小的孩子!’
  ‘……’巴德莱犹豫了一下,有几分讪然,低声道:‘谢了。’
  至于艾里那番说辞,他倒未起疑。眼下弗兰克的问题就够他烦的了,没去留心唯一站在他这边的伙伴的古怪之处。
  两人一路说着,一路往居住的营帐走回。眼下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们还是只能带弗兰克回去。说话间,营帐已经近在眼前。
  艾里缓下脚步,向巴德莱道:‘现在队长既然不能指望,也只有靠我们自己来保护弗兰克了。今后我们便轮番守着弗兰克,不能留他一个人。实在没办法时,还是寄放到医护所莉洛亚那里。出了我们队的范围,他们应该不敢明着闹事。’
  巴德莱点点头,没有别的意见。走到帐门前,艾里在伸手掀开门帘走进营帐之前,回头和巴德莱交换了一下眼神,深深呼吸,藉以整顿心理。
  可以想见,就算拿那所谓的魔法来唬人,以他们两个人与队上其他虎视耽耽的队员们周旋对抗,也必定将相当艰难。
  终于做好心理建设,艾里一掀门帘,昂首而入。
  本以为营帐里迎接自己的,将是充满敌意的目光,然而艾里却看到一个没见过的华服侍者在里头候着,其他队员大概是顾忌着这队外的人,见自己和巴德莱进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表现。
  那陌生侍者望见自己,眼光在自己和巴德莱之间打了个转,似乎在确定身分,随即便满面笑容地朝着自己迎了上来。
  ‘请问阁下就是莱文.里博尔吗?’
  阁下?艾里有些惊讶。自从成为莱文后,还没有人用这种尊称来称呼自己过。
  不知其来意,他迟疑地应道:‘我是莱文。什么事?’
  ‘普洛汉将军请您过去一叙。’
  ‘什么!?’
  艾里与巴德莱两人惊疑不定的互望一眼。
  莱文.里博尔不过是个藉藉无名的普通二等士兵,统领与贝拉里作战的拉夏大军的将军怎么会知道这么个人?又为什么指名要见他?
  艾里心下更是暗自打鼓。难道……是自己的真实身分已经曝光!?
  然而眼下身在拉夏军营之中,由不得他拒绝。他只得向巴德莱打个眼色,让他自己小心点,便随那侍者带领着去谒见将军。
  跟着侍者经过几层通传,艾里终于来到将军处理军务的帅帐之外。侍者嘱咐艾里在帐外稍待片刻,便进帐去向将军本人作最后一次的通报。
  候在帐外,艾里倒并没有太紧张。一开始对于自己身分是否暴露的担心,此时已经渐渐解除。
  这一路上盘查虽严,艾里却没嗅到什么紧张气息,卫兵对自己的态度也颇为客气恭敬。
  虽说以这种态度对待一个普通士兵未免也有些奇怪,不过倒更不像是对待敌对势力的首领会有的态度。看这情形,拉夏人应该还是不知道自己圣剑士的身分,呃……前身分。
  不小心又想到了自己的境遇变化,艾里微微苦笑。
  ‘将军请您进去。’
  艾里抬头一看,见先前那侍者正示意自己可以进帅帐了。算来自己也没等多久,看来普洛汉将军要么是有急事要找自己,要么就是还相当礼遇莱文.里博尔了。
  寻常的话,一个普通低阶士兵就算有幸能被将军召见,要等到将军不忙的时候也要耗上大半天。
  既然身分没被拆穿,那么就该继续按着莱文的身分行事。
  进了帅帐,艾里做出恭敬之态,半低着头,眼睛看着地板,不敢乱瞄周围的华丽摆设,更不敢把视线往坐在书桌后的将军身上放。
  他恭声问道:‘属下是十四分队二等兵莱文.里博尔!不知将军找属下来有什么事?’
  往好听说是豪爽,不过艾里更愿意将之形容为粗俗的笑声响起,普洛汉将军道:‘不必这么拘束。我向来最喜欢有才能的人。虽然莱文你现在的官阶还不高,不过凭你的本领,必定是我军重要的人才!现在也不用太拘礼了。’
  听起来他似乎是竭力想表现出礼贤下士的风范,博得莱文的好感一般,也验证了那侍者和一路上所遇卫兵的尊敬态度并不是艾里的错觉。
  艾里心中疑惑更盛,犹豫道:‘属下不大明白将军的意思?’
  口中虽还是毕恭毕敬,不过既然对方要自己不用拘束,他便老实不客气地抬头望向将军。他早想知道普洛汉将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了。
  映入艾里眼中的,是一个个头不高却宽厚壮实,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扁而阔的四方脸上,略显拥挤地排列着粗大的五官和条条横肉,在给人粗野之感的同时,也予人以精力旺盛的印象。
  他,就是普洛汉。
  艾里在心中无声地告诉自己。
  他就是那以铁蹄践踏摧毁索美维村的元凶。
  普洛汉这名字对艾里来说并不陌生。不仅仅因为他是这支拉夏军的统领,之前更早的时候艾里就已经记住了这个名字。
  在黎卢时比尔淌着血泪的哭诉中,普洛汉,就是那战败后途经索美维村时,为泄愤下令屠村的将军之名。
  若不是索美维村这艾里向往了许久的预定退休之地被毁,他当时也不会就此下定决心创立黑旗军。
  艾里曾在索美维村度过一段美好平和的日子,也很喜欢村里的人们。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毁掉村落,杀死村民的元凶,一股愤恨憎恶之意自然而然地喷涌而上。
  幸而他妥善地把它掩藏了下去,仅在低垂回地面的视线中泄漏出几点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的火星。
  仇怨是一回事,他可没忘了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要妄谈复仇,恐怕还没能碰到普洛汉将军一根汗毛,就反被人家砍作十几二十块了。
  而且,真正最有资格也最需要复仇的人,是比尔。若不是由比尔自己来了结索美维村的仇怨,恐怕他此后的日子都将失去生活重心。
  ‘之前那场渡河之战,你也是亲身参与的。’
  普洛汉将军看莱文似乎不明白自己会见他的意图,便道:‘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次会落败,除了因为贝拉里人的狡诈伎俩之外,他们拥有的魔法师的远程魔法攻击也给我们造成了相当的打击。你应该也知道,魔法师的攻击范围超过一般弓箭手的射程,又向来是藏身在大军最安全的后方进行攻击的。要想尽快除掉他们,只有同样以魔法师来对付。’
  听到他说到魔法,艾里便恍然醒悟。其实事情并不难猜,只是之前艾里自己心中有鬼,后来又挂意着索美维村之仇,一直心不在焉的,才会到现在才想到。
  想来必是先前为了吓阻伊格那些人,虚张声势地搞出来的那个‘魔法’的风声传扬了出去,落到了普洛汉将军的耳中。
  听说自己麾下的军队中竟藏了个这么了得的魔法师,难怪他忙不迭地要发掘‘人才’了。
  普洛汉将军还在继续说道:‘……之前我已经请求王上调遣我国的魔法师过来支援,只是他们的人数也不会太多。毕竟能掌握魔法力量的人十分稀少,向来是各国都渴求的人才。因此,知道在我手下就还藏着一名魔法师时,我可真是喜出望外!这下,对付贝拉里人的力量又增加了一分!’
  说到这,将军停顿下来,以疑惑而估量的视线打量着艾里:‘只是我有些好奇……莱文你既然是魔法师,体弱不擅战斗,为什么来当战士而不直接往魔法师的路去发展?’
  艾里知道他虽想延揽自己,但心中还存着几分怀疑,若不能当场解释清楚,万一他回头仔细调阅莱文.里博尔的兵籍资料,自己恐怕很快就得穿帮。
  好在就在刚才巴德莱还问过相似的问题,回答起来倒是不难。不过生死攸关,马虎不得,他还是摆出自己最坦然的眼神,将搪塞巴德莱的那套‘捡到魔法书私下修习’的说辞向将军再说一遍。
  末了,还做出惶恐的样子向将军请罪。
  ‘属下知道收拾战场得到的物品都应上缴,却还是因为好奇而藏起了那魔法书……请将军治罪!’
  魔法师之难得,是因为能感悟到魔法力的人如凤毛麟角,魔法书本身倒不是什么稀罕物。
  用人之际,普洛汉将军果然不会因为这等小事而真惩办艾里,自是顺便卖个人情,又是粗鲁……豪爽地笑道:‘魔法书又有什么要紧的?你能无师自通,只靠书便学会魔法,确实是难得的人才!既然能让我国多得一分助力,那种小事根本不需要介意。’
  疑虑既除,他终于向艾里道:‘莱文.里博尔,从今天起,你就加入直属我指挥的魔法师小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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