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蟋蟀是无法阻挡高石美的行动的,况且这些资料无可辩驳地掌握在高石美的手里。他翻开第一本,看到苏合林在里面一笔一划地记录了古驿站的行程、河流的走向、土著民族的迁徙与发展、民族的语言文字、个人与家庭、服饰与民俗、生命与死亡等等,高石美对这些内容并不感兴趣,他不明白苏合林记录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作用?他感到很好笑。从老远的地方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得到这类东西?现在,他终于看到其中关于“佛与魔”的那些零散记录,当然,这部分内容主要是记录达诺一家人的精神与物质生活,特别是他们在巫蛊文化笼罩下的阴影、憧憬和死亡。高石美开始有了一点儿阅读兴趣。
蟋蟀跳走了,它从哪里来就回到那里去吧。高石美不知它家住何处?但他相信它还会再次回访他。它一走,高石美的房间里立即呈现出一种令人敬畏的静谧,午后所特有的白色阳光从门外倾泻进来,把他一向暗淡的房间映照得四处透亮,如同要把他和房间里的秘密全部掏空似的。
高石美突然想到:我不能把达诺一家人的悲惨事实重现在现时的阳光下,这样赤裸裸的阅读他们的隐私,是残酷的,不道德的。虽然达诺一家人除了玉腊还可能生活在人世之外,其余的都已先后死了。而且一个比一个死得更惨,更可怕。这些死讯,都是在他们生活在白心寨的这一个月内发生的。高石美再也见不到达诺一家人了,但他们的影子还在,他们的故事和他们的话语还存活在苏合林的笔记本里。高石美现在就要把它们打开,达诺一家人就会一个一个向他走来,他不得不关注达诺一家人的命运,那是一个个发生在他们眼前的野蛮和血腥的事件。
达诺一家人的故事让高石美流下了同情的眼泪,他感到气愤和不可思议。与达诺一家人的遭遇相比,高石美立即觉得女儿高荔枝被蔡家俊带走,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说,蔡家俊的确喜爱高荔枝,并且还留下了大量银子。
高石美打开另外一个本子。他很快就找到了记录达诺的文字。从苏合林潦草的文字上,他看清了这么几句话,是杰克说的……达诺是我们认识的第一个傣族妇女,她的名字本身就非常美丽,很有傣族特点或风味。她说话又轻又软,有一种粘性,三句话就可粘住我们的心。我们来到白心寨,达诺很热情地接待我们,把我们带上她家的竹楼,给我们端出剁生、捣英、烤菌子和南泌等一批我们从未见过和吃过的傣族食品,我们对这些食品的名称和味道赞不绝口,终生难忘……高石美觉得这完全是一段如诗一样的语言,他很喜欢杰克说的这些话。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美国朋友,简直就是一个浪漫诗人,那样富有激情和想象力。
接下来,高石美翻阅了几十页之后,才找到了关于那个好事者发现达诺养蛊那天的记录。文字不太长,是苏合林的话:达诺究竟是不是蛊女呢?今天在她家的瓦缸里发现的怪物,我认为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也许是一种畸形的蜈蚣或蜥蜴吧?它与达诺究竟有什么关系?谁也说不清楚。说实话,我天真地希望达诺是一个蛊女,这样我就能够看到传说中的毒蛊了。对于蛊女的幻想,我并不绝望,养蛊这种可怕的习俗可能还是存在的,从玉罕不准烧死那条奇怪的动物来看,玉罕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但同时也暴露了达诺是一个蛊女。如果达诺与瓦缸里的怪物毫无关系的话,那么烧死一只偶然爬进自家的怪物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用得着玉罕拼命保护吗?由此看来,达诺是有问题的,但我不敢据此就说她是一个蛊女,因为我找不到其它有说服力的证据……。
高石美继续在笔记本中找寻达诺究竟是不是蛊女的答案或证据。他看到了这样的描述……当寨中人认为达诺是蛊女,并扬言要烧死她时,她坐在竹楼上,用苍老的手抚摸着水灵灵的玉罕,嘴里发出一连串复杂的声音,我无法判断她是因为疯狂而大笑,还是因为痛心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