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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经典-《大唐双龙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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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6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八章 赶赴偃师
  眼看来人快要破门入屋,寇仲和跋锋寒已作好应变准备。蓦地一阵蹄声从南面入口方向传来,以杜干木为首那批人立时停止搜索,全神戒备。

  寇仲皱眉道:“小陵似在后面和一个女子说话,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

  跋锋寒回头瞥了敞开的后门和空广的天井一眼,好整以暇道:“只要不是婠妖女又或祝玉妍,我们便不需为他担心吧!”

  南面蹄声忽盛,该是奔上刚才他们来此途经的山丘顶处,没有山峦阻隔,所以声音清楚多了,可听出后来这批人足有五十至六十骑之多。

  寇仲道:“来的说不定是寻找我们的敌人,最好和杜干木等一言不合先打一场,那我们就可坐收渔人之利。”

  跋锋寒从他的角度瞧出去,先一步比寇仲瞧到飞驰而至的来人,微笑道:“你的愿望该可实现哩!因为来的是瓦岗军。”

  此时来人已进入寇仲的视线,风姿姣秀的沉落雁映进他眼帘来。

  ※※※

  董淑妮娇媚地横了徐子陵一眼,有点羞涩地道:“你知人家是谁!你却尚未说出自己的名字呢?”

  徐子陵此时刚听到村南外传过来的蹄声,见她仍是一副娇痴的可人神态,像完全不把外面的情况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答道:“我叫徐子陵……”

  董淑妮美目亮了起来,喜孜孜道:“我听很多人提过你们,说你和寇仲是年青一辈中最有潜质的其中两个人,那在外面的当然有个是寇仲了。嘻!幸好我躲到这里来,你们定要负起保护人家的责任啊!”

  徐子陵啼笑皆非,不过纵使她非是王世充的甥女,他亦不能拒绝加以援手。便问道:“你若想我们保护你,首先要告诉我们究竟是谁要伤害你?而你又为何一个人逃到这里来?”

  董淑妮苦恼地蹙起黛眉,叹道:“他们是越王的人,越王要杀我大舅舅,给奴家知道了,越王便派人来追杀我,淑妮于是坐船逃走,岂知给追兵赶上。嘻!幸好奴家的轻功不错,于是溜到了这里来,又幸好遇上你们。”

  徐子陵愕然道:“越王为何要杀你大舅舅?他不是个只十多岁的小孩子吗?”董淑妮耸肩道:“功高震主兼奸人唆使,从古以来都是这样子的嘛。奴家现在要赶到偃师去见大舅舅,你们肯送奴家去吗?另外那个不像汉人的好看男子又是谁呢?”

  ※※※

  沉落雁和另一大汉飞身下马,只从那大汉手持的双尖矛,便知他是与裴仁基并称两大虎将的另一虎将王伯当了。

  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辱,右手探往背后,握紧刀柄。

  跋锋寒伸手轻按他肩头,着他不要轻举妄动,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头,先听听他们有什么话说。”

  杜干木迎上两人,道:“我们已依从沈军师的指示,从大河那边搜过来,仍发现不到她的踪影。”

  寇仲留心打量那王伯当。

  他把双尖矛漫不经意的扛在肩上,不论飞身下马的动作,又或举手投足,都显出豪放不?的神态,似从不把别人对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当寇仲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却似生出感应,别头朝他们的方向瞧来,莘好两人知机,先一步避往窗侧处。

  沉落雁娇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杜将军请放心,我们已在周围五十里内布下天罗地网,任她轻功如何高明,也是插翼难飞。但要注意会有高手为她护驾,否则我的鸟儿就不会伤了左翼。”

  寇仲和跋锋寒对视一笑,一齐想到幸好那怪鸟不懂人言,否则就会泄出秘密。王伯当有点不满的道:“这么机密的事,为何会让那个只懂迷惑男人的董淑妮知悉呢?”

  跋锋寒和寇仲的目光不约而同瞟往后门天井的方向,心想又会这么巧的?

  杜干木苦恼地道:“正是朝中有人迷恋她的美色,想藉此讨她欢心,致泄了机密,幸好给我们及时发觉,现在只要把她抓起来,亡羊补牢,尚未为晚也。”

  跋锋寒和寇仲听到这里,已是智珠在握,猜了个大概出来。

  由于宇文化及率大军北归,越王侗乃与李密结成联盟,共抗大敌。李密还受越王侗封为魏国公。

  到得李密惨胜宇文化及,王世充见有机可乘,遂率精兵到偃师,想趁机攻打李密。

  岂知越王那阵营的人畏惧王世充远多于畏惧李密,故暗中勾结李密,阴谋对付王世充。那料事机不密,给董淑妮知道了,欲往偃师通知王世充,却被追兵伏击,连番追杀下只剩她一人凭着超卓的轻功逃抵此处。

  寇仲这时那还有兴趣听下去,与跋锋寒商议两句后,往后门掠去。

  ※※※

  “咿?”!

  两扇门张了开来,跋锋寒大步踏出,伸了个懒腰,目光扫过正愕然瞧着他的沉落雁、王伯当、杜干木和双方以百计的手下,哈哈笑道:“如此机密之事,各位竟在光天化日下当街谈论,实是儿戏之极,可笑啊可笑!”

  杜干木色变道:“跋锋寒!”

  王伯当仰天长笑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我们正奉命拏你,另两个小子在那里?”

  沉落雁却露出疑惑之色,打出手势,身旁立时拥出十多人来,扇形散开把卓立屋前的跋锋寒围着。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我既敢站出来,自然有应付你们的把握。”

  沉落雁左侧一个相貌特别凶悍的大汉,倏地扑出,大刀往跋锋寒照头劈去。

  跋锋寒傲然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斩玄剑已来到左手上,头也不回地听风辨位,挑中敌刀,那人被震得手臂发麻,骇然疾退时,跋锋寒剑芒暴张。

  那凶悍大汉如被雷殛,胸口溅血,?跌地上。

  包括王伯当在内,众人无不色变。

  事实上连跋锋寒都想不到自己的剑气变得如此厉害。

  那人已倒退出一丈开外,仍被剑气破胸而亡,是他以前难以办到的事。

  经过了山中苦修十天和连番血战,在不知不觉里,他的武功修为作出了梦寐以求的突破。

  在这剎那,他脑海中浮现出与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肝胆相照的交往过程,心中一阵温暖舒畅。在他这个对人际关系异常冷淡的人来说,此乃非常罕有的情绪。

  “锵!”

  跋锋寒还剑鞘内,冷然道:“我跋锋寒身经大小千百战,却从未有人能取我之命,且看你们能否捡得例外甜头。”

  王伯当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双尖矛弹上半空,洒出一片芒光,旋又收归胸前,遥指跋锋寒。

  其它人纷纷跃上瓦背,更有人破窗进入跋锋寒背后的屋内,形成一重又一重的包围网。

  沉落雁踏前一步,娇叱道:“寇仲和徐子陵究竟到哪里去了?”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负责杀人,他们负责放火,这样说沈军师清楚了吧?”

  沉落雁失声道:“不好!”

  跋锋寒大笑道:“太迟了!”

  拔剑出鞘,一式横扫千军,谁不惧他能杀人于寻丈之外的能耐,只觉无影无形的剑气迫人而来,无不吓得跄踉跌退。

  此时,村后密林多处起火,浓烟冲天而起。

  跋锋寒人剑合一,拔身而起,避过了王伯当的双尖矛和杜干木的两柄刀,登上瓦顶。又在给人截上时腾身而起,朝浓烟密布的村后密林投去,转瞬不见。

  ※※※

  寇仲蹲了下来,呻吟逍:“我的天,终于到了,娘!这就是大河!”

  滚滚黄河水,在矮崖下奔流而过。

  这段河道特别狭窄,但亦阔逾十丈,河水冲上两岸的岩石,浪翻水激,河水瞬息万变,惊涛裂岸,汹涌澎湃,极为壮观。对岸是延绵不尽的原始森林,怪石峥嵘。

  徐子陵亦心神激荡,移到岸沿处,凝视着河水冲上岸岩,再奔腾回荡而激起的一个接一个怒号狂驰的急转漩涡。

  跋锋寒来到徐子陵旁,赞叹道:“我第一次见到大河,是在陇西的黄河河段,其奔腾澎湃之势,有若自天上滚流而来,令我连呼吸都停顿了。”

  董淑妮一直以来,无论在那里,都是周围所有人的注意中心,即使王室贵胄,又或巨宦公子,都对她奉承备至。

  惟有眼前这救她出险境的三个人,都似有点不把她放在眼内似的。

  像现在对着大河的惊喜,便远胜见她时的惊异神态。

  心中既泛起新鲜奇异的感觉,亦有点怨愤不平,微嗔道:“追兵快来了!你们还在谈风说月的!”

  寇仲肃容凑下嘴巴,亲吻着大河岸旁的土地,跋锋寒回头微笑道:“小姐放心,太阳沉下西山后,我们便动程往偃师去,大家趁这机会休息一下,顺便欣赏大河落日的美景。”

  董淑妮感到他无论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都有种令人甘于顺从的慑人魅力,竟不敢再吵下去,气鼓鼓走到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眼睛却瞪着徐子陵。

  对这潇洒飘逸,又卓尔不凡的年轻男子,她份外有好感。

  徐子陵却像一点都没留心到她的行止,只顾与跋锋寒谈对大河的感触。

  寇仲终长身而起,来到她旁边另一块石头坐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柔声道:“肚子饿吗?”

  董淑妮喜道:“终于有人来理淑妮了!我不是饿,而是饿得要命,有什么可以吃的?”

  寇仲看得眼前一亮,只觉此女既有种天真烂漫的动人神态,但一颦一笑,又有种妖媚入骨的风姿,欣然道:“老跋还有几片风干的免肉,是我亲手调味的,非常好吃,你要不要试试看?”

  董淑妮却一径摇头。

  寇仲奇道:“你不是饿得要命吗?”

  董淑妮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我不吃他的东西,他对人家很凶哩!”

  寇仲听得连耳朵都酥软了,失笑叫道:“老跋!你在什么地方开罪了人家董大小姐,累得她情愿饿着肚子也不吃你的东西?”

  跋丝寒哈哈一笑,走了过来,奉上以叶子包着的干免肉,洒然笑道:“董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请赏脸!”

  董淑妮显是大为受用,抿嘴低笑,俏脸微红,神态引人之极,接着迅快的取起一片风肉,撕着来吃道:“算你哩!这样子差不多。”

  跋锋寒摇头失笑,拍拍寇仲肩头,把风肉塞到他手上去,径自返回徐子陵身旁去了。

  寇仲见跋锋寒出奇地这么给自己面子,更知他是想到董淑妮对自己的重要性,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亦对他好感大增。

  跋锋寒的性子根本非是如此的。

  董淑妮吃得很快,取过第二片风肉,笑语道:“你的手艺相当不错。”

  此时跋锋寒走了过来,向他打个眼色,道:“我和子陵到高处看看,仲少你陪大小姐在这里好好歇息,待会还要赶路。”

  寇仲会意,两人去后,转入正题道:“究竟是谁想害你大舅舅呢?是否越王和元文都?”

  董淑妮津津有味的吃完第二片风肉后,蹙起秀眉,道:“他们凭什么来对付我大舅舅,当然是另有大后台在背后撑他们的腰哩!”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说李密吧!”

  董淑妮皱皱可爱的小鼻子道:“你猜错了!但究竟是谁我只会告诉大舅舅,大舅舅便常教我要分清楚那些事可以对人说,那些事是不可对人说的。咦!太阳下山了。”

  寇仲为之气结,又暗忖若我被你这么一个女娃子难倒,还怎么去与群雄争天下?

  搜索枯肠下,蓦地脑际灵光一闪,笑道:“你不说我也知是谁,定是独孤家的人,对吧!哈!”

  董淑妮不能相信的瞪大美目,单是表情已清楚告诉寇仲他是猜中了,她有点不依地嗔道:“你这人倒有点道行,难怪大舅舅那么注意你们的事,独孤家的人我没有一个欢喜的。”

  顿了顿又道:“尤其那个独孤峰,每次见到人家都从头看到脚,好象想用眼睛把人家的衣服脱掉似的,可厌之极。”

  这种说话从这样一个绝色娇娆的香唇吐出来,寇仲也不由听得心中一荡,但为了正事,绮念瞬即消去。问道:“洛阳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已落进独孤家的手内哩?”

  董淑妮不屑道:“那轮得到他们,守城的郎奉叔叔和宋蒙秋叔叔都是大舅舅的心腹,只有皇宫的禁卫由独孤峰统辖,兵力不过五千,若非用阴谋手段,那是大舅舅的对手。”

  寇仲心想原来如此,换了自己是越王侗,也要定计杀王世充了。

  董淑妮忽然道:“和你说话很有趣!你这人很聪明,长得又好看。”

  寇仲啼笑皆非道:“你才是人间绝色,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究竟你大舅舅将你许配了人家没有呢?”

  董淑妮道:“人家今年才十七岁嘛,才不想那么快嫁入呢。嘻!你想不想娶我呢?”

  寇仲愕然道:“你不但长得美,还非常特别,我还是第一趟听到漂亮的女孩子问我这问题。”

  董叔妮微嗔道:“说说不可以吗?又不是当真的。你们汉人的头脑真拘谨。”寇仲呆了一呆,抓头道:“难道你不是汉人吗?”

  董淑妮没好气道:“谁告诉你我是汉人呢?人人都知大舅舅不是汉人,就只你不知道。”

  寇仲细看她的如花玉容,试探道:“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董淑妮得意道:“你这么聪明,快猜猜看!”

  寇仲无言以对时,徐子陵和跋锋寒一阵风般赶回来,叫道:“快走!”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37楼 发表于: 2007-09-09
小说 / 武侠小说 / 大唐双龙传 
大唐双龙传
作者:黄易  写作进程:已完成
第九章 妙计脱身
  四人躲在一处山头,远处四面八方均见簇簇火把长龙的移动,而他们显已陷身重围之中。

  寇仲指着左方五里许处,各以一枝长达数丈的旗竿,高高挂起红、白、黄的三个大灯笼,狠狠道:“小陵,都是你的沈情人不好,若不是由她以灯笼指挥手下行动,我们怎会落到现今这个处境呢?”

  在徐子陵背后的董淑妮推了他一把,酸溜溜的道:“沉落雁是你的老相好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休要听仲少胡说,我和她没有半丝瓜葛。”

  董椒妮雀跃道:“那就真好!”

  三人见她神态率直,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下仍似在争风呷醋,均摇头苦笑。跋锋寒冷哼道:“若我猜得不错,李密和长白双凶都来了。否则士气不会如此高昂。”

  寇仲和徐子陵都吃了一惊,论武功,在群雄中李密怎都可以列入前三名。而长白双凶则仅次于王薄,只是这三个人,已使他们穷于应付,更不要说其它人了,何况他们更要保护这个娇娇女。

  跋锋寒续道:“若非有符真这种擅长追踪的名家在主持大局,我们怎都不会陷进这种局面。”

  寇仲点头道:“我们已用了种种方法,仍甩不掉他们,反被他们布下的伏兵迫得进退不得,现在他们应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正逐渐收紧包围网,确是高明之极。”

  徐子陵指着东南力道:“偃师是否在那个方向?”

  跋锋寒道:“正是那里,不出三十里路。”

  董淑妮此时也知事态严重,低声道:“我们冲过去成吗?”

  寇仲道:“那是下下之策,敌人已清楚我们的实力,没有把握也不会蠢得来招惹我们。只点数火把光,可知对方至少也有二千至三千人,我们能杀多少个呢?”董淑妮下意识地挤进寇仲和徐子陵间,道:“那怎办好呢?快想办法吧!”

  跋锋寒冷然道:“我们不是在想办法吗?心慌意乱只会坏事。”

  董淑妮给他神光闪闪的锐目瞅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蝉。

  徐子陵道:“有什么方法可惹起偃师方面的注意?使他们派人来援。照理王世充该派人在城外山头放哨,侦察周围情况的。”

  董淑妮听得精神大振,低声却兴奋地道:“淑妮背上有两个特制的烟花讯号炮,只要给我大舅舅的人见到,便知是自己人遇事了,这成了吗?”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我们能否捱到援兵到来的时刻?”

  董淑妮颓然无语。

  因为若发出讯号炮,等若暴露了藏身位置,李密方必全力来攻,而当哨兵看到讯号,通过烽火之类的手法通知偃师,假设王世充又能当机立断,立即调兵遣将来援,至少也要一、两个时辰的光景,那时他们早完蛋大吉了。

  徐子陵四人一边说,一边留意四下的情况,此时见到一条火把长龙直往他们藏身处移过来,连忙又再逃走。

  跋锋寒领着他们摸黑奔下山丘,逃进山脚的疏林区,寻得一道小河,忙涉水而行,走了近两里路后,地势往上倾斜,源头处原来是一座山上的小瀑布,泉水从百隙飞出,注成一池清潭。

  此际月儿升上中天,映得潭水波光闪闪,景色极美,可惜四人都是无心欣赏。董淑妮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离偃师愈来愈远了。”没精打采地在潭旁坐下,露出一个心力交瘁,惹人爱怜的表情。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敌人的计策,迫得我们不断南逃,好再从容收拾我们。”

  跋锋寒忽地凑近董淑妮,问道:“董小姐用的是什么香料。”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震,目光灼灼的朝董淑妮望过来。

  董淑妮不悦道:“那有这样问人家的。”

  寇仲恍然道:“这正是杜干木可轻易直追到荒村的原因,皆因他熟悉大小姐所用的香料。而现在亦因此而使我们无法甩掉敌人的追踪。”

  徐子陵道:“不知是否我们嗅惯了,反而觉不到什么。”

  跋锋寒微笑道:“清潭明月,董小姐何不在此作美人出浴,而我们则为你把风,保证不会有人窥看。”

  董淑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伸手便去解襟头的扣子,欣然道:“看又如何呢?只要不动手人家便不怕。唉!恐怕要连衣服也洗濯才行,我的衣服都是用香料熏过的。”

  即使在这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亦非好色之徒,但如此香艳诱人的话出自这绝色少女的檀口,三人也不由怦然心动。

  徐子陵忽然探手按着董淑妮的玉手,阻止她宽衣的动作,道:“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跋锋寒和寇仲都不解的瞧着徐子陵。

  徐子陵沉吟道:“仲少!你记否在襄阳城外,我们为那小公子疗毒时,我曾把毒素吸到掌内吗?”

  寇仲一呆道:“但香气不同毒素,它是没有实质的气味。”

  董淑妮亦睁大秀目瞧着他,徐子陵按在她纤手的掌心灼热柔软,使身疲力累的她直舒服至心底里。赧然道:“若你的手掌真能吸取人家的香气,人家岂非要给你按遍身体的每寸地方吗?”

  三人均心跳加速,此美女说起这些诱人的话时仍是一派天真模样,毫无机心,但却比任何淫娃荡妇蓄意挑逗的言词更引人入胜。

  徐子陵下意识地收回抓着她玉手的右手,道:“在一般情况下,我确没有这种吸聚香气的本领。但现在只要淑妮整个人浸进潭水去,待全身湿透后,仲少再运功助淑妮把水份蒸发,那香气不是亦可随水气蒸发了吗?那时我就有把握吸取带着香味的水气,然后再把香气散播,引敌人循错误的路线追去。”

  跋锋寒拍腿叫绝道:“此计确是妙想天开,保证可令敌人中计。”

  董淑妮凑过去亲了徐子陵的脸,喜孜孜道:“你这人真是聪明绝顶,人家欢喜被你唤作淑妮啊!以后你们都这样唤人家好吗?”

  跋锋寒和寇仲对她大胆的作风早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异,反是徐子陵大感尴尬,俊脸红了起来。

  董淑妮娇笑道:“陵少比女儿家还要脸嫩,淑妮要下水了!”

  “噗通”一声,她已像一条美人鱼般潜入水里,再在清潭另一边爬上岸。

  三人一看下,都心叫乖乖不得了。

  在月色斜照下,浑身湿透的董淑妮被半透明的湿衣紧贴身上,里面的亵衣短跨亦赫然可见,尽显玲珑浮凸的曼妙曲线。

  跋锋寒苦笑道:“你们去作法吧!但切勿监守自盗,我负责把风好了。”

  ※※※

  四人离开水潭,登上小山顶处,最近的火龙已逼至里许开外。

  跋锋寒道:“我和子陵去后,你们须躲在潭水里,如此必可避过敌人耳目,万无一失。”

  董淑妮愕然道:“人家不懂得在水内换气哟!”

  寇仲微笑道:“这个由我教你。”

  接着对两人正容道:“你们得小心,千万要活着再相见。”

  跋锋寒哂道:“放心吧!我们岂是那么易被杀死的人。”

  向董淑妮要过那两枝烟花炮后,与徐子陵联袂去了。

  寇仲忙领着董淑妮,重返清潭。

  ※※※

  “砰!”

  讯号炮直冲二十多丈的天际,爆出十多朵血红的光芒,璀璨夺目。

  寇仲和董淑妮置身潭沿的浅水处,一起仰首瞧着不远处空际的人造奇景。

  董淑妮靠贴着他道:“你们为什么肯如此冒生命之险来帮助奴家呢?”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们都喜欢和爱钖你嘛!”

  董淑妮摇头道:“不!我看你们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汉。男人我见得多哩!个个见到人时都是色迷迷的样子。有些人能扮作道貌岸然,但骨子里仍是那德性。嘻!我最爱作弄他们。但你们却是不同的,不像一些人平时扮英雄、充好汉,遇上事时则变成怕事的胆小鬼。”

  寇仲嘻嘻笑道:“你再这么挨挨碰碰的,说不定我也会变成色鬼了。哈!”

  董淑妮凑过去亲他脸颊,低笑道:“淑妮才不怕你,因为奴家欢喜你呢。”

  寇仲迎上她像喷着情焰的眼睛,讶道:“小丫头你不是动了春心吧!告诉我!你究竟欢喜谁,刚才你也这么对小陵说的。”

  董淑妮侧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现在人家只感到你又好看又强壮,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人家,其它的事都不愿去想。”

  寇仲暗忖小姐你实在太多情了,就在此时,衣袂拂动之声在山腰处传来。

  寇仲心中大懔,知来者必是高手,否则不会到了如此接近的距离才被自己发觉,忙搂着董淑妮潜到潭底去,同时封上她丰润诱人的香唇,董淑妮早知会发生比事,忙张开小嘴,接着寇仲渡过来的内气,立时浑身舒泰。

  寇仲搂着她潜过水瀑,避进潭壁下的石隙缝中,此刻就算有人潜进水里来,除非迫近观察,否则亦难以发现他们。

  才藏好身体,董淑妮四肢像八爪鱼般缠上来,丰满动人的娇躯不住扭动,纵在冰凉的水里,也感到她如火的热情。

  寇仲一面欲火狂升,另一方面却是大吃一惊。

  虽说有水瀑的掩护,但如此在水底扭动,说不定对方可从水波的异常情况,察觉端倪,那就要功亏一篑。

  人急智生下,伸手在她背上写了个“不”字作警告。

  董淑妮果然乖乖停止,但缠得他更紧了。

  寇仲松了一口气,功聚双耳,细听上方的动静。

  不片刻上方传来足音人声。

  符真熟悉的声音传下来道:“密公!我肯定他们曾在此逗留过好一会工夫,所以这处的香气特别浓郁。”

  沉落雁的声音道:“他们在山顶发放讯号炮,显是已走投无路,所以才凭高传讯,希望有救兵来援,我们宜火速追去。”

  李密道:“这三个小贼都是狡猾多智的人,明知泄漏了行藏后,休想能带着董美人从容突围而去,说不定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最有可能是在溪涧的隐秘处,那便可灭去她留下的气味,所以我们定要仔细搜查清楚。”

  潭底石隙中的寇仲泛起历史重演的古怪感觉。

  当年在翟让的龙头府,他和徐子陵、素素三人亦是这么躲起来,偷听李密和下属说话。

  符真、符彦领命率人去了。

  王伯当道:“今趟得沈军师精心策划,又有符老师负责追蹑,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休想能逃出我们的掌心。”

  李密沉声道:“今趟事关重大,若被王世充闻得风声,我们兵不血刃夺取东都的大计便会好梦成空,所以绝不能让那小美人儿逃到偃师去。”

  王伯当邪笑道:“此女艳盖洛阳,确是人见人怜,待下属把她擒来献上密公吧!”

  李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此女已被我许了给独孤峰那色鬼,暂时不到我染指了。”

  潭下的寇仲听到这番话,又是另一番刺激感受。

  而正与自己颈交唇接的动人美女亦生出反应,呼吸急促起来,吓得他忙再画“不”字警告,若一旦气浊,或沉不住气,那就大事不好。

  符真此时来报道:“已发现了敌人留下的线索,他们该往南面逃了。”

  “砰!”

  不用看,寇仲也知徐子陵和跋锋寒在另一山头发放了第二枚讯号炮。

  转眼间,上面的人走个一干二净。

  寇仲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发觉李密口中的小美人儿香舌暗吐,娇躯扭动,脑际轰然一震,已迷失在那无比动人的天地里。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38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章 运筹帷幄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先一后扑上一株高耸出林的大树上,环目一扫,前后四方都是火把长龙,把逃路完全封锁了。

  徐子陵叹道:“若非晚间春雾湿重,我们只要放一把火,制造点混乱,说不定可趁机溜脱。”

  跋锋寒冷哼道:“纵然我们力战而死,但寇仲和淑妮能成功离开,亦再无遗憾。”

  徐子陵剧震道:“若非此刻亲耳听到此话出于锋寒兄之口,我真不敢相信锋寒兄是这种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

  跋锋寒苦笑道:“义无反顾只是溢美之词,视死如归亦仍差一点点。我只不过从不后悔自己作出的决定,只要随意之所之就行了。你两个小子对我那么有情有义,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卑鄙之徒,现在只希望仲少将来能手刃李密为我们报仇吧。”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定不能让李密把你杀死的。嘿!假若我们能摇身一变,成了李密的两名手下,是否会大增逃生的机会呢?”

  跋锋寒皱眉道:“你是否想抓得两个人来,换过他们的衣服,可是瓦岗军有名组织严密,军下有团,团下有营,营下又分若干小队,各有统属,加上我们换得了衫换不了脸,只会徒惹人嘲笑吧了!”

  徐子陵从怀里掏出一张假面具,递到跋锋寒手上道:“这是天下第一巧匠宗师鲁妙子先生的遗作,我们先换过脸孔,再设法更衣。”

  话完自己先戴上另一面具,登时变成了曾与四大寇交手的疤脸大侠。

  跋锋寒看得啧啧称奇,也在徐子陵协助下,戴上面具,摇身一变化身作一个眼陷、唇薄、鼓下巴的年轻壮汉。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这就大不相同了!来!我们先削些树枝作暗器,随我来吧!”

  ※※※

  寇仲背着董淑妮,在山野间狂驰疾跃,掠出一片密林后,奔上一座小丘顶时己见洛水横亘前方,对岸有座灯火辉煌的大城。

  寇仲哈哈笑道:“终于到了!”停下脚步。

  董淑妮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宽厚温暖的虎背,见寇仲雄立如山,双目闪闪的瞧着五里外矗立平原上的偃师城,自有种不可一世的慑人气概,一阵心迷神颤,小鸟依人的挨进他怀内去,低声道:“我们的事,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啊!若大舅舅知到了,定会杀死你的。”

  寇仲低头瞧了一眼这动人的美女,脑海中不由回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想这就最理想了。否则若董淑妮因与自己有了肉体关系而迫他去向王世充提亲,便大大不炒。

  董淑妮微嗔道:“你为何不说话,是否已不欢喜人家哩!”

  寇仲大感头痛,探手挽着她纤软的小蛮腰,把她搂贴胸膛,深深一吻后,微笑道:“那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学刚才那样呢?”

  董淑妮媚笑道:“那要由我决定,有机会人家自会来找你。”

  寇仲可以肯定自己非是她第一个男人,因为在那事儿上董淑妮要比他更驾轻就熟。

  虽然无可否认她在各方面都胜过云玉真,但也像对云玉真那样,他只会抱着逢场作兴的心态,绝不会妄动真情。

  何况眼前还有那么多重要紧迫的事等待他去做。

  一路奔来,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惦念徐子陵和跋锋寒的安危,少部份时间在想如何利用王世充来对付李密,却全没想过背上那动人的肉体,更没想到和她的将来。董淑妮猛拉他的手道:“去吧!”

  两人奔下山丘,朝洛水掠去。

  ※※※

  李密立在斜坡顶处,眉头深锁地瞧着手下把目标中广阔达两里的密林围个水泄不通,再由以符真、符彦两兄弟为首的数十名高手人材搜索,可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没有丝毫动静。

  左边的王伯当狠狠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那女娃子的香气怎会忽然消失了。”

  李密身后十多名将领,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右边的沉落雁美目凄迷,轻轻道:“我有很不妥当的感觉,照道理他们该是插翼难飞。”

  李密叹道:“若真有合理或不合理这回事,寇徐这两个小贼也早应死去数十趟了,但他们总能逃出险境,真教人难以理解。”

  王伯当沉声道:“假若他们真的成功把董淑妮送抵偃师,我们该怎办才好呢?”

  李密双目亮起寒光,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最好的方法,莫如立即攻打偃师,牵制王世充,使他难以回师洛阳,对付独孤阀和越王。但如此将会破坏我们整个策略,而我们因与宇文化及一战,损折甚重,元气未复,故仍是宜守不宜攻,所以只好另外设法。”

  接着向沉落雁道:“落雁有何提议?”

  沉落雁道:“另一对策,就是暗遣高手进入洛阳,策动独孤峰扫除王世充在洛阳的势力,教王世充只得孤城一座,后援断绝。那时我们要取王世充项上人头,就像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了。”

  王伯当皱眉道:“王世充的势力在洛阳蒂固根深,欲要将其连根拔起,恐非易事,必须有妥善布置才成。”

  李密断然道:“无论此计成与败,对我们都是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洛阳是愈乱愈好,最好独孤阀和王党拼个两败俱伤,那就更是理想。”

  转向沉落雁道:“我们必须与时光争竞,若让王世充先一步发动,他受的损害将愈是轻微,落雁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吗?”

  沉落雁点头道:“密公放心,此事交由落雁处理吧!必不负密公所托。”

  李密下令道:“此事以落雁为主,伯当为副,还要请得南海仙翁法驾,以增强实力,其它人手分配,你们瞧着办吧!”

  众人听得南海仙翁之名,都露出既敬且惧的神色。

  原来南海仙翁晃公错,乃宁道奇那种辈份的高手,是宗师级的人物,现今位于南海珠崖郡的南海派掌门梅洵,只属他的徒孙辈。

  据传宁道奇曾与晃公错决战于雷州半岛,到百招之外晃公错才败于宁道奇的压箱底绝技“散手八扑”之下,可说虽败犹荣。于此可见“南海仙翁”晃公错的高明。

  李密由于其父李宽曾有大恩于南海派,故李密起兵后,曾三番四次派专使请晃公错出山,但直至炀帝被宇文化及所?s后,晃公错才肯点头。并答允南海派尽全力助李密取天下,其中当然附有苛刻的条件。

  王伯当和沈落雁齐声领命。

  就在此时,守在密林南方的火把纷纷熄灭,惊喊之声不绝于耳。

  李密不怒反喜,领着众手下疾驰赶去。

  ※※※

  寇仲和董淑妮在守城兵将簇拥下,策骑驰入王世充在偃师的郑国公府去。

  董淑妮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敛起笑容,伸情肃穆,一派不容侵犯的圣洁样儿。

  才入府门,王世充已闻讯在十多个亲兵拥护下迎出大门。

  董淑妮飞身下马,哭着扑入王世充怀内。

  王世充神采依然,只是鬓边花斑,多了几根白发。

  他爱怜地拥着董淑妮,连声道:“小妮妮莫哭!一切有大舅舅作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边说边朝寇仲瞧来,眼神立即变得无比锐利。

  寇仲甩蹬下马,施礼微笑道:“以后是成是败,就要看尚书大人一念之间了!”

  王世充愕然不悦道:“若你想危言耸听,休怪我……”

  董淑妮打断他的话微嗔道:“大舅舅啊!他是好人来的,没有他小妮妮的遭遇就不堪设想了。”

  寇仲毕恭毕敬道:“王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此事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即使孙子再世,武侯复生,亦挽不回己成的败局。”

  王世充厉喝道:“寇仲!”

  寇仲躬身道:“寇仲在!”

  王世充狠狠盯了他好一会后,冷哼道:“随找来!但千万勿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口气奔出五十多里路,直抵洛阳的大河下游处,两人再支持不住,先后伏倒岸旁,前方就是滚流不休的黄河水。

  洛阳在远方的灯火,照亮了地平的天际。

  几经辛苦,他们终脱离险境,跋锋寒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王伯当脸对脸的瞧着我们,仍不知我们是谁。还喝令我们去堵截,幸好那时我能忍着笑,可不知憋得多么辛苦呢。”

  徐子陵摇头叹道:“李密这么劳师动众,却连我们的衫尾都摸不着,说出去,保证笑歪了天下人的口。”

  跋锋寒勉力爬起来,道:“趁离天光尚有少许时间,我们最好养精蓄锐,再以假脸目大摇大摆入城喝口热茶,在洛阳我有几个老相识,保证招呼周到。”

  徐子陵艰苦地坐直身体;道:“不知寇仲能否说得动王世充呢?”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回复冷静,微笑道:“王世充只是一头人扮的老虎,而寇仲则是一个老虎扮的人,胜负已昭然若揭,子陵何用担心呢?”

  ※※※

  密室内。

  董淑妮一口气把事情和盘托出,但王世充的脸色却至少变了十几次。

  沉吟片晌,王世充沉声道:“淑妮你去好好休息一会,大舅舅自有主张。”

  董淑妮还想撒娇不依,见王世充表情严肃,脸上阴霾密布,不敢多言,瞥了坐在对面的寇仲一眼,乖乖去了。

  门关。

  偌大的密室,就只剩下王世充和寇仲两人。

  寇仲出奇地沉默。

  自进密室后,他没说过一句话。

  王世充沉吟片晌,低声道:“你们肯冒死救小妮妮,我王世充非常感激,说出你们的要求吧!”

  寇仲知他不信任自己,淡淡一笑道:“我的要求是扳倒李密。”

  王世充愕然瞧了他半晌,皱眉道:“现在我内忧外患,动辄腹背受敌,恐难助你完成这心愿。”

  寇仲胸有成竹道:“王尚书此言差矣。事实却是从没有一个似眼前更佳的时刻,能让贵方有粉碎瓦岗军的机会。”

  王世充不悦道:“我生平最恨人挟恩要胁,我王世充什么场面未见过,岂会听人摆布。”

  寇仲从容道:“王尚书今次出兵偃师,为的究竟是什么呢?”

  王世充双目神光闪动,冷然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我当务之急,就是回师洛阳,扫除奸党。”

  寇仲微笑道:“然后呢?”

  王世充傲然道:“安内后当然是攘外,我与李密势不两立。”

  寇仲哈哈一笑道:“王尚书今趟出兵,是看准李密虽打败宇文化及,但却元气大伤,故趁机痛加挞伐。现在却要先作安内,白白让机会溜走,予李密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岂非大大失算吗?”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好半晌,像首次认识清楚他般,肃容道:“那寇小兄是否认为该先收拾李密,再回师对付杨侗和独孤峰呢?”

  寇仲摇头道:“非也。就算东都无事,今次尚书若贸然兵攻李密,亦是必败无疑。”

  王世充本想试探寇仲是否别有用心,利用自己来对付大仇家李密,此刻听他这般说,大感意外,反虚心问道:“愿闻其详。”

  寇仲遂把李密那番对付王世充这次出兵的话说出来,当然是说得只像他寇仲本身的推测般。

  王世充脸色微变,好一会都没说话,显是被命中要害。

  过了好半晌,王世充叹道:“我本为西域人,因慕天朝文化,随父来隋,自幼便喜读史书,爱习兵法,官拜兵部侍郎,颇得杨广那昏君看重。与孟让一战,更使我名震天下,本以为天下再无用兵更胜我王世充者,岂知竟遇上李贼,处处受制,若非得寇小兄提醒,此仗实有败无胜,那我现在应否立即回师东都呢?”

  寇仲知他已方寸大乱,微笑道:“正如我刚才所言,要破瓦岗军,此实千载一时之机。原因有二,首先就是李密刻下确是元气大伤,兵疲将倦。其次则是李密仍在刚打败宇文化及的胜利心态中,对你难免有轻敌之意。”

  顿了顿,正容道:“不怕得罪一句,论军力,贵方实不及李密,且屡战屡败,更添李密轻视之心,所以只要王尚书你示敌以弱,又制造巧妙形势,引得李密倾巢而出,而我们则精心布局,设下陷阱,保证可令李密栽个大筋斗,从此无力凌迫东都。”

  王世充听得怦然心动,对寇仲疑虑大减,信任倍增,问道:“如何可示敌以弱呢?”

  寇仲道:“请问王尚书现今手上有多少可用之兵呢?”

  王世充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答道:“今趟我只带有二万人,但无一非训练优良的精锐。”

  寇仲拍案道:“那就成了。孙子有云:兵贵精不贵多。而因我们兵少,更能增李密轻敌之心,只要再令他误以为我们粮草不继,我才不信新胜的李密还可忍着不率军溺战。”

  王世充摇头道:“他大可等我们真的缺粮时才来攻击,此计可骗别人,但绝骗不倒老谋深算的李密。”

  寇仲笑道:“所以我说还要制造其它微妙的形势,才可迫李密不得不来打硬仗。”

  王世充讶道:“计将安出?”

  寇仲道:“事情可分两头进行,首先我们要营造出缺粮的假况,例如派人四出搜刮粮草,又扬言即要回师东都,李密不来截击才怪。”

  接着俯前低声道:“另一方面,我们则与北方势力绝不下于李密的窦建德修好,请他出兵夹击李密。当然啦!这一着必须巧妙地让李密知晓,那更不愁他不主动来攻了。”

  王世充虽自负将才,亦不由不拍案叫绝道:“果是妙计,不过其中细节,仍要斟酌。”

  双目旋即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寇仲道:“谁都知你寇仲雄心勃勃,弄得南方天翻地覆,现在如此助我,究竟有何目的?”

  寇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道:“因为我若不杀李密,李密便要杀我。谁当皇帝我不管,只要不是李密就成了,王尚书满意我这答案吗?”

  王世充沉声道:“你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你肯投附我,我王世充定不会薄待你。”

  寇仲欣然道:“多谢王尚书提携。不过一切仍待破掉瓦岗军再说。对付李密虽是重要,但东都却必须牢牢掌握在手里,只要能撑到李密出兵,我们便攻打越王的皇宫,把所有反对你的人连根拔起,那时王尚书便大可取越王之位而代之。而天下至少有一半已到了圣上你的口袋内了!”

  这番话直说进王世充的心坎里,使他忘了寇仲没有立即表示效忠,大喜道:“独孤峰在洛阳有不可忽视的实力,若我不在洛阳,恐怕难以镇压大局。”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示敌以弱的一个关键部份,尚书不妨精兵简骑回洛阳打个转,摆平洛阳的形势,然后再见机行事。只要李密有任何异动,尚书立即溜回来主持大局,那不就成了吗?”

  王世充呆了半晌,长长吁了一口气,摇头笑道:“舍此之外,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39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一章 千年古都
  洛阳雄踞黄河南岸,北屏邙山,南系洛水、东呼虎牢、西应函谷、四周群山环抱,中为洛阳平原,伊、洛、瀍、涧四水流贯其间,既是形势险要,又风光绮丽,土壤肥沃,气候适中,漕运便利。

  故自古以来,先后有夏、商、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等八朝建都于此。

  所谓河阳定鼎地,居中原而应四方,洛阳乃天下交通要冲,军事要塞。

  杨广即位后,于洛阳另选都址,建立新都。

  新皇城位于周王城和汉魏故城之间,东逾瀍水、南跨洛河、西临涧河,北依邙山,城周超过五十里,宏伟壮观。

  杨广又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出一条南达杭州,北抵涿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把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连接起来,洛阳更成天下交通商业的中心枢纽。

  这日天才微亮,城门开启,大批等候入城作买卖的商旅,与赶早市的农民鱼贯入城。

  戴着面具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混在人群里,大摇大摆的从容由南门入城。

  洛阳的规模果是非比一般小城,只南城门便开有三门,中间的城门名建国门,左为白虎门,右为长夏门,型制恢宏。

  此时两人身上穿的再不是瓦岗军的劲服,而是向两个农民购来的朴旧布衣,每人肩上各负一大捆新鲜割下来的菜蔬,随便报出顺口诌来的身份名字,守门的兵卫便毫不留难地放他们进城。

  甫进城门,初抵贵境的徐子陵顿然眼界大开。

  只见宽达百步贯通南北两门的大街“天街”,在眼前笔直延伸开去,怕不有七、八里之长。

  街旁遍植樱桃、石榴、榆、柳等各式树木,中为供帝皇出巡的御道,际此春夏之交,桃红柳绿,景色如画,美不胜收。

  大道两旁店铺林立,里坊之间,各辟道路,与贯通各大城门的纵横各十街交错,井然有序。

  跋锋寒笑道:“洛阳有两大特色,不可不知。”

  徐子陵兴趣盎然的向他请教。

  跋锋寒道:“首先就是以南北为中轴,让洛水横贯全城,把洛阳分为南北两区,以四座大桥接连,而城内洛水又与其它伊、瀍、涧三水联接城内,使城内河道萦绕,把山水之秀移至城内,予人天造地设的浑成感觉。”

  此时前方忽现奇景,一艘帆船在隐蔽于房舍下方的洛水驶过,从他们的角度瞧去,只是帆顶移动,宛若陆地行舟。

  徐子陵欣然道:“我见惯江南的水乡城镇,多引江湖之水贯城而过,本没甚稀奇,但却少有如洛水般宽深笔直,使洛阳别具严整调谐的气象,而此城的规模,当然亦非水乡城市可比。另一特色又是什么呢?”

  此时天色大白,街上人车渐多。

  御道上不时有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兵卫操过,作晨早的操练,使这美丽的皇城添上刁斗深严的气势。

  跋锋寒续道:“另一特色就是在外郭城的西墙外,因其天然环境设置西苑,西至新安,北抵邙山,南达伊阙诸山,周围二百余里,比得上古时汉武帝的上林苑,外郭城与西苑连在一起,令洛阳更具规模。”

  两人沿街而行,抵达洛水南岸。

  跋锋寒指着横跨洛水,连接南北的大桥道:“这座叫新中桥,只看此桥的规模,便具体而微地说明了杨广当年如何劳民伤财。据说为了使洛阳具都城之实,那昏君从全国各地迁来了数万户富商巨贾,又将河南三千多家工艺户安置到郭城东南隅的洛河南岸十二坊居住,所以眼前才有此气象。”

  又压低声音道:“这叫坏心肠作好事,异日不论谁人得到天下,将会享受到杨广的建设成果,只要管治上稍为得法,盛世可期。”

  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跋锋寒虽专志武道,但对时局的看法却极有见地,且与众不同,际此人人都在编派杨广不是的时刻,他却能指出杨广的建都筑河,实对后世有很大的裨益。

  跋锋寒笑道:“我们好应找个地方医医肚子了。”

  徐子陵欣然应是。

  ※※※

  偃师城位于洛水北岸,大河之南,嵩高、少室等诸山之北,上游是洛阳,下游百里处为虎牢,乃翼护洛阳的战略要塞,亦是东拒李密的前线基地。

  若偃师失陷,会直接动摇洛阳的安稳。

  偃师之于洛阳,等若虎牢之于荥阳。

  现今王世充率兵至偃师,立即直接威胁到虎牢的存亡,故李密必须作出反应,或守或攻,绝不能不小心筹度。

  在十多名忠心可靠的统军将领与名家高手簇拥下,换上一身武官便服的寇仲与王世充、董淑妮登上泊在城外码头的战船,同行的尚有二千近卫军,坐满多艘战船。

  踏上甲板后,寇仲心中一动,把王世充拉到船尾处,指着洛水道:“我们必须作出些假像,才可令李密确信我们有出兵虎牢的决心。”

  王世充皱眉道:“我驻重兵于偃师,难道还不足够吗?”

  寇仲道:“那也可视作加强防守,且又不能予敌人放火烧粮的机会。我刚才研究过尚书给我的地理形势图,虎牢、荥阳皆位于洛水和大河之南,不若尚书着人在此城之东洛水两岸的适合河段设立浮桥,建立两、三座也不嫌多,然后在南岸设粮仓建军营,这种高姿态比任何军队调动更有显示力,亦免了李密要大动干戈攻城之苦。哈!此计如何?”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一会后,叹道:“如此妙计,教我怎能拒绝呢?”

  ※※※

  徐子陵和跋锋寒挤进了一间闹哄哄的茶楼,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靠角的空桌子,要了糕饼点心,放怀大吃。

  徐子陵随口问道:“锋寒兄似乎对洛阳份外欣赏,对吗?”

  跋锋寒点头道:“中土的城市里,我对洛阳和长安特别有印象,皆因两城均有王者之气,非一般城市可比拟。”

  徐子陵问道:“江都又如何呢?”

  跋锋寒道:“我尚未到过江都,那是子陵你出身的地方,自然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就像我对草原和大漠。”

  又微笑道:“不过相比之下,我都是比较欢喜北方的城市和山水,那种险峻雄奇,和南方的绮丽明媚,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且较合我的脾胃。”

  徐子陵点头道:“跋兄就像北方的大河峻岭,经得起风霜岁月的考验,不怕面对艰苦恶劣的环境。我和仲少毕竟是南方人,很易生出好逸恶劳之心,纵使练武,也没有什么严格规律,嘻!”

  跋锋寒笑道:“我看寇仲比较近似我,而你亦非好逸恶劳,只是本性不喜与人争斗,但假若有人惹得你动了真火,我也要为那人担心!”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那么可怕吗?”

  跋锋寒正容道:“我少有欣赏一个人,但你却是例外。平时你看来温文尔雅,好象事事都不放在心上,可是每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你总能显出坚毅不拨之意志,并有却敌脱身之妙计,否则我们今早就不能在洛阳这里吃点心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倒没想过自己这方面的事,是了!我们是否应设法与仲少取得联络呢?”

  跋锋寒沉吟道:“仲少和王世充的交易如何,现今该已成定局,我们实不宜介入闻问。最好由寇仲来找我们。而我们只须照原先的约定留下标志,使他知道我们在那里就成了。”

  徐子陵点头表示同意,却皱起了眉头道:“那我们眼前干什么好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子陵你太不习惯没有寇仲的日子了,告诉我,以前你和寇仲一起时,有没有想过要干什么或不干什么的心境?”

  徐子陵尴尬道:“真的似乎有点不习惯,不过凡事都有开始的,唉!待会……嘿!”

  跋锋寒捧腹狂笑,惹得附近几台的茶客都为之侧目。

  笑罢,跋锋寒淡淡道:“我们先去见一位我们都认识的美人儿,看看会否有你瑜姨的消息,顺便探听和氏璧的最新情况,子陵意下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都认识的美人儿?”

  跋锋寒现出个古怪的表情,微笑道:“东溟公主单琬晶大概可算其中之一吧。”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

  王世充和寇仲立在战船的看台处,凝望洛阳的方向。

  寇仲道:“尚书可知李密曾私访襄阳的钱独关,说动他供应人力粮草予他从南方攻打洛阳的部队吗?”

  王世充一震道:“钱独关难道不怕死?竟如此斗胆。”

  寇仲道:“李密一向以智计闻名,他故意策动四大寇与江淮军合作,攻陷竟陵,胁迫北方诸城,实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使杜伏威无暇兼顾南方,亦使洛阳以南数城因畏惧江淮军而投向他。所以尚书若不及早击破瓦岗军,早晚会给他团团围困,那就悔之已晚。”

  王世充大讶道:“寇小兄为何能对南北形势如此清楚?”

  寇仲微笑道:“当然是为了对付李密,这老贼颁下的‘蒲山公令’,累得我两兄弟屡陷险境,几次险死还生,此獠岂能不灭。”

  王世充默然片晌后,忽道:“假若今仗胜不了李密,我是否应西联李渊?”

  寇仲本想答“此仗必胜”,但念头一转,反问道:“李渊、李密两者,尚书以为谁更可怕点呢?”

  王世充苦笑道:“我本来从不把李渊放在眼内,甚至他起兵太原,渡龙门进关中,先后击溃宋老生和屈突通,我也以为只是一时之势。可是当李渊次子世民大败薛举、薛仁果父子的西秦军于扶风,并乘胜追击之直抵陇城,便不得不改变看法。因为关中再无西面之忧,便可全力东进,经略中原,构成对洛阳除李密外最大的威胁。”

  寇仲道:“尚书已很清楚李阀的形势,也该知李世民乃胸怀平定中原大志的人。所以除非尚书肯俯首称臣,否则如让李世民在关中再多取得几处立足据点,洛阳早晚要落到他手上去。”

  王世充叹道:“洛阳固是天下漕运交通的枢纽,但也因而陷于四面受敌的环境中,即使去掉李密,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而来的攻击,非像李阀般进可攻退可守。”寇仲道:“所以去李密之胁后,尚书必须用兵关中,至不济也要制得李阀半步都踏不出潼关,而尚书则可挟胜李密的余威利用运河之便,逐步蚕食附近城镇,增加实力,舍此外再无他法。”

  王世充苦笑道:“我有点累了!想到舱内歇歇。”

  寇仲却是心中暗叹。

  王世充始终不是争天下的料子,绝比不上杜伏威,亦不及萧铣,当然更难与雄材大略如李世民、李密者争一日之短长。

  ※※※

  “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

  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

  柳丝袅袅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

  报道前驱少呼喝,恐惊黄鸟不成啼;”

  两人步上横跨洛水的天津桥时,跋锋寒油然道:“天津晓月乃洛阳八景之首,最迷人是夜阑人静,明月挂空之时,掳美来此把臂同游,个中况味,当是一言难述。”

  徐子陵停了下来,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恐怕难陪锋寒兄去见公主了!”

  跋锋寒笑道:“不知子陵兄有什么急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锋寒兄勿要以为我在找借口避见公主,而是心挂失散了的兄弟,所以想去试试寻找他们。”

  跋锋寒道:“你是指段玉成他们四人吗?”

  徐子陵道:“正是他们。”

  跋锋寒洒然道:“如此便不阻子陵了!”

  两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就在闹市中分道扬镳。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0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二章 路遇故人
  徐子陵步下天津桥,回到城南区域,整个人轻松起来。

  他真的不想见单琬晶。

  此时洛阳城像苏醒过来般,车轿川流不息,热闹非常。行人中不少身穿胡服,显是来自西域的商旅。

  只看眼前的繁荣,谁都感受不到城外的世界战争连绵,生灵涂炭。

  更想不到洛阳正陷于内外交煎的地步,成为各大势力倾轧角力的轴心。

  他离开了人潮涌涌的天街,沿着洛水西行,宽达十多丈的河面,巨舟并列,以大缆维舟,铁锁钩连,蔚成奇景。

  回头朝天津桥望过去,跋锋寒已走得影踪不见。

  而天津桥南北对起四座高楼,更添桥梁的气势,极为壮观。

  离开了桥南的肆市后,道上行人疏落多了。

  徐子陵沿洛堤漫步,堤边杂植槐柳,树绿成荫,风景迷人。

  徐子陵收摄心神,不由想起跋锋寒和单琬晶间的关系。

  当日单琬晶和跋锋寒约定在九江相会,恐怕不是只关男女私情那么单纯。

  要知单琬晶乃东溟派新一代的领袖,在派内早选了那尚明作她的夫婿,所以她虽对李世民倾心,亦是有缘无份。

  以单琬晶刚烈的性格和行事的作风,既能克制自己对李世民的感情而不出乱子,照道理也不该情不自禁至要与跋锋寒来个秘密偷情。

  所以她与跋锋寒间,定有一些彼此合作的事情。

  徐子陵本不会想及这方面的事,可是因跋锋寒不但知悉单琬晶既身在洛阳,更清楚她落脚的地方,事情便大不简单。

  若两人只是男女之情,以跋锋寒不以儿女私情为重的作风,凭那趟单琬晶下不了手杀自己一事,已足可令跋锋寒对单琬晶永不回头。

  徐子陵苦笑摇头。

  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就在此时,前面一人匆匆而至,徐子陵定睛一看,登时呆了起来,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寇仲凭窗外望,心内思潮起伏。

  争霸之路绝非一条康庄大道。

  不但前途渺茫难测,崎岖难行,随时有粉身碎骨之祸。最教人头痛的是歧路甚多,一个不小心,便错失直抵目标的机会。

  时机实具最关键的重要性。

  李世民便是最懂掌握时机的人,觑准机会,迫得他老子作反,起兵太原,趁关中精兵西出应付李密之际,渡河入关,夺得西都长安这坚强的固点,只须去了薛举父子这西面之患,便可遥看关中群雄逐鹿,乘鹬蚌相争,坐享渔人之利。

  而他现在才是刚起步。

  搞垮了李密,固然可使宋阀与瓦岗军结盟一事胎死腹中,但最得益的却是李世民而非他寇仲。

  所以现在仍未是杀李密的时刻,纵使李密引颈待割,他也不会杀害李密。

  唉!

  有小陵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谈谈心事。

  假若徐子陵遇害,他将会不顾一切的为他报仇,什么霸业鸿图都要摆到一旁去。

  “咯!咯!”

  寇仲愕然道:“进来!”

  一个小婢推门恭身施礼道:“小姐请寇公子到舱厅见面。”

  ※※※

  徐子陵犹豫了片刻,才在那人擦身而过前把他拦着,沉声道:“李大哥!”

  竟是久违了的李靖。

  他之所以犹豫,皆因始终不能对素素之事释然,若非李靖薄情,素素就不会受王伯当之辱,更不会嫁给香玉山。

  李靖身穿便服,但仍是轩昴爽朗,眼神变得更锐利,显是在这几年间武功大有长进。

  他愕然止步,脸露疑惑之色,皱眉道:“这位兄台是否认错人哩?”

  徐子陵这才省起自己是以“疤脸大侠”的容貌示人,低声道:“我是徐子陵,现在只是戴上面具。”

  李靖先是虎躯一震,然后露出惊喜神色,挽着他穿过路旁的槐树,到了堤坡边沿处,大喜道:“我也风闻到你们会来洛阳的消息,想不到就这么遇上了,小仲呢?”

  徐子陵扯下面具,塞入怀里。

  李靖叹道:“你比我长得更高了。时光过得真快,不经不觉又这么多年,昔日的两个小子,已成了名动天下的人物,现在谁说起你们来,不是咬牙切齿,就要衷心夸赞?”

  又急忙问道:“小仲没出事吧?”

  徐子陵听出他真诚的关切之意,又想起素素,心中矛盾得要命,道:“小仲没有事,我们只是暂时分手,各有各行事罢了!”

  李靖松了一口气,道:“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

  寇仲在小婢引领下,步进舱厅。

  董淑妮换上华服,还刻意打扮过。安坐椅内,更是艳光照人,眩人眼目,亦多添了几分成熟的迷人风韵。

  寇仲在她左旁的椅子坐下后,小婢退下,还为他们关上厅门。

  寇仲愣然道:“你不怕给大舅舅怪责吗?”

  董淑妮模仿王世充的语调老声老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怎同呢?”

  接着忍不住花枝乱颤地娇笑起来,媚态毕露,诱人之极。

  寇仲心中恍然。

  董淑妮实在是王世充的秘密武器,利用她的美色来笼络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或刺探情报,否则今趟王世充可能死了仍不知堕入李密的彀中。

  王世充为了收服自己,现在则打出董淑妮这张牌。

  董淑妮甜甜一笑道:“你这人真本事,人家从未见过大舅舅这么看重一个人的,可是现在人家再不欢喜你了!”

  寇仲失声道:“什么?”

  ※※※

  房舍在洛河对岸往左右延展,不远处有座高起的钟楼,宏伟高耸,雄视把城巿一分为二的洛水。

  李靖叹道:“想不到当日一别,到此刻才有重逢之时。素妹真难得,若没有她,我李靖今天休想能坐在这里和你叙旧。所以听得李密造反,我便心知不妙,立即赶赴荥荥阳,才知你们已救走了她。”

  徐子陵一阵硬咽,差点掉下热泪,勉强忍住,沉声道:“李大哥当日为何肯让素姐回荥阳呢?难道不知荥阳大龙头府是险地吗?”

  李靖苦笑道:“素妹对我恩重如山,我李靖岂会是这种忘恩之人,可惜她去意甚决,又知我会拦阻,竟留书出走,悄悄离开。那时我内伤未愈,追她时更遇上风雨,大病一场后,才到荥阳找她。但素妹拒而不见,我只好先到洛阳,再入关中。现在于秦王手下办事。”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竟是有这么一回事!

  ※※※

  董淑妮容包转冷,淡淡道:“凡是大舅舅欢喜的人,我都不欢喜的。”

  见寇仲瞪大眼睛瞧着她,跺足嗔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欢喜自己去选择也不成吗?大舅从来都不欢喜我爹,可是娘却比任何女人都快乐。娘常说以前她们都可在野火中会自由选择对象。”

  寇仲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微笑道:“那现在我可滚出去了吗?”

  今次轮到董淑妮杏目圆睁道:“听到我不再欢喜你,你难道不伤心难过吗?”寇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舱门漫步而去,边行边道:“当然难过得要命,我现在就要回房中痛哭一场呢。哈……”

  寇仲转身接着董淑妮随手拿起朝他背脊掷来的名贵瓷瓶,笑嘻嘻道:“我也有个坏习惯,就是不欢喜给人摆布,吃软不吃硬,哈!”扬手便把瓷瓶?回给董淑妮。

  董淑妮慌忙接着时,他已推门扬长去了。

  “砰!”

  花瓶再次摔出,掷在门上,撒得一地碎片。

  ※※※

  李靖关心地道:“素妹近况如何?”

  徐子陵听到自己的声音答道:“她在巴陵,已嫁了人。”

  李靖欣然道:“那真要为她高兴,究竟是谁家儿郎如此幸运?”

  徐子陵剧震一下,朝他瞧去。

  李靖不解道:“为何小陵你的神色如此古怪,难道素妹的夫婿有什么问题吗?”

  徐子陵奇道:“素姐嫁了给别人,李大哥不感失望吗?”

  李靖皱眉道:“素妹若有好归宿,我高兴还来不及,究竟是否这人有问题呢?”

  徐子陵瞧了李靖好半晌后,摇头道:“我也不敢肯定。”

  李靖笑道:“差点给你吓个半死。这人究竟是谁?巴陵不是萧铣的地头吗?”徐子陵点头道:“此人正是萧铣的手下,叫香玉山。”

  李靖色变道:“什么?”

  徐子陵吃了一惊道:“是否这人真有问题?”

  李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好一会才叹道:“这人是否本身有问题,我并不清楚,但却知道……唉!小陵请恕我有难言之隐,故不能畅所欲言。天啊!为什么这么巧的。”

  徐子陵心念电转,沉声道:“刚才李大哥说在秦王手下办事,秦王是否李渊次子李世民呢?”

  李靖点头道:“就是他了,他也很欣赏你们。你们不是很想创一番事业吗?他将会是个好皇帝。”

  徐子陵冷笑道:“他会当上皇帝吗?他只是秦王,但世子却是李建成。只听李大哥这句话,便知他们兄弟间嫌隙已生,李阀祸机将至,大乱必兴,李大哥仍要混这浑水吗?”

  李靖肃容道:“小陵你确长大了,识见大是不同。不过我李靖岂是见难而退的人。”

  顿了一顿,双目寒光闪闪,凝视着下方长流不休的洛水,缓缓道:“国家患难,今古相同,非得圣明君主,不能安治。且为国者岂拘小节,现今谁不知李阀的地盘是秦王打回来的,亦只有他才有造福万民的才能德行。小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心中一片烦厌,胸口如被大石重压,长长吁出一口气,才舒服了点,道:“李大哥不在关中,却到此险地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李靖压低声音道:“我今次来洛阳,实有至关紧要的事,但现在却不可说出来。”

  接着扯了徐子陵站起来道:“快随我来,你嫂子该等得心焦哩!”

  徐子陵失声道:“嫂子?”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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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往事如烟
  王世充换上戎装,卓立船头。

  寇仲和一众将领,分立身后。

  洛阳的外郭城已然在望,气象肃穆。

  四艘水师船加入护航行列,使船队更为壮观。

  王世充精神奕奕,看来心情大好,把寇仲召到身旁来,问道:“寇小兄到过洛阳吗?”

  寇仲恭敬答道:“尚是首次到洛阳。”

  王世充哈哈一笑,自豪地道:“我们下面这条洛水,把都城一分为二,成南北两部分。皇宫和皇城位于城西北部;街、坊、巿均分布在城南和东部。”

  寇仲道:“船队可直接驶进城内去吗?”

  王世充得意洋洋的道:“不但可驶进城内,还可抵达任何地方,若论内外水陆交通的便利,天下没有一个城巿可及得上东都。除洛水贯穿其中外,还有东瀍河、西谷水、北金水渠、南通津渠、通济渠、伊水、漕渠、道渠、重津渠、丹水渠与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车船相接方便无此。”

  水闸早已升起,船队沿洛水长驱入城。

  眼前忽地换上了城内繁华的景象,寇仲连呼吸都停止了,看得虎目圆睁。

  王世充凑到寇仲耳旁道:“若你助我东破李密,西克长安,我便封你为洛阳王,此城就是你的封邑,而小妮妮便是你的王妃!”

  寇仲收摄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圣上龙恩!”

  说完也觉心中好笑。

  但亦知不佯作奉承,王世充可能会随时反脸。

  王世充听到“圣上”两字,哈哈大笑,又低声道:“人传你两人知道‘杨公宝库’的秘密,究竟是真是假?”

  寇仲心中暗骂,表面则摆出恭敬的神色,耳语道:“我们只有一些线索,能否找到仍是未知之数。”

  王世充道:“宝藏究竟是否在洛阳呢?”

  寇仲故作愕然道:“尚书真厉害!”

  王世充冷哼道:“昔年建设新都时,杨素曾积极参与,要弄个宝藏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这么想就最好了。忽见船队朝横跨河面的大桥驶去,骇然道:“要撞桥哩!,”

  王世充和一众手下虽苦忍着笑,但已是忍得极苦。

  寇仲大惑不解时,大桥中分而开,朝两边仰起,露出足够的空间,让船队畅通无阻的鱼贯驶过。

  王世充欣然对仍驾讶得合不拢嘴的寇仲道:“这是我们中土第一座开合桥,出自天下巧艺大宗师鲁妙子的设计,寇小兄没有见过并不足怪。”

  又指着前方右岸道:“那就是皇宫,我们直接去见杨侗,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

  徐子陵愕然道:“李大哥成亲了吗?”

  李靖老脸一红道:“已有多年了!当年我和素妹亡命北上,幸好遇上了她,得她义助,接回我一条断筋,否则你的李大哥已变成一个跛子。”

  剎那之间,徐子陵明白了整件事。

  正因李靖移情别恋,素素才被迫黯然离开李靖,从此不愿再提起他。

  李靖奇道:“小陵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徐子陵脸容转冷,一字一字地道:“由今天起,我们再非兄弟,李靖你走吧!”

  李靖剧震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徐子陵冷然道:“你该清楚知道是什么一回事,枉素姐对你情深一片,你却移情别恋,把她?弃。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话好说。”言罢转身便去。

  李靖大喝道:“小陵!”

  徐子陵展开脚法,瞬眼间离开堤岸区,没入一道横街的人流里。

  ※※※

  城内洛水之端,外郭城西北处,坐落着气魄宏大的东皇宫。

  皇宫分为皇城与宫城两部分。

  皇城围护在宫城的东、南、西三面,呈“凹”形,北面与宫城有城墙分隔。

  皇城城墙都是夹城,有两重城墙。北面则有三重,更增其防御能力。

  皇城内东西有四条横街,与南北三直道交错,中央大道居中轴线,什么省、府、寺、尉等官署分别排列在大道两侧的横冲,众星拱月般,不离皇宫左右。

  宫城则是杨侗这小皇帝的居处和接见群臣的地方。

  宫城之北,再有曜仪和圆壁两城,使宫城处于重重包围之中,防范严密处,更胜江都的皇城。

  船队在皇城外的码头缓缓靠岸,王世充笑道:“由于李密不知你和淑妮早已脱身,所以消息该尚未传返洛阳,只看现在杨侗全无防备,恐怕到现在仍未知我王世充已回来了。”

  寇仲道:“这叫以快打慢,只要我们能控制杨侗,独孤阀便失去最大的凭借,那时要杀要剐,再不由他们决定了。”

  王世充道:“独孤峰武功虽高,但仍未放在我心上,但那老婆子尤楚红却真是非同小可,我旗下虽高手如云,恐怕仍没有人拦得她住,若给她漏网逃去,会是个很大的祸患。”

  寇仲讶道:“为何尚书不提独孤凤呢?”

  王世充愕然道:“为何要提她?”

  寇仲心知不妙,沉声道:“吾友跋锋寒曾和独孤凤交手,差点便不能脱身。据说她的武功已超越了独孤峰,仅次于尤楚红,尚书怎会一无所知的?”

  王世充曾在彭城亲睹跋锋寒强绝一时的身手,闻言变色道:“若真有此事,那说不定独孤阀仍有其它隐藏起来的实力,用以伺机暗算我。”

  寇仲点头道:“定是如此,我们必须小心应付,否则一个不好,就要吃大亏。”

  船已泊定,王世充领头走下船去。

  ※※※

  徐子陵低头疾走了半条街后,心情才稍为平复。

  尤其道旁均满植树木,绿荫环护,天上则白云蓝天,春光明媚,遂勉力?开李靖和素素间那不能挽回的恨事,把心神集中在洛阳城的建设上。

  自离开飞马牧场后,每有空间,他都取出鲁妙子的遗笈翻阅研究,对建筑之道已颇有心得,故此时能以专家的眼光,浏览这事先周密规划、顺应地势、精心布局的天下名都。

  徐子陵心境转趋开朗,漫步横街里巷,无论走到何处,街巷纵横,都是方格整齐,犹如棋盘。而民居则平均分布在棋格之中,秩序井然。

  一群小孩正在一处空地上玩耍,天真的欢笑声填满周遭的空间,不由使他想起与寇仲在扬州度过的童年岁月,他们好象从未试过如此这般地玩耍过,每天都为了温饱挣扎奋斗,以及应付别人的欺凌。

  想得入神时,身后风声响起。

  猛然回首。来者竟是窦建德手下的头号大将刘克闼。

  ※※※

  王世充踏上码头,一名中年大将迎了上来,施礼后道:“一切安排妥当,尚书请放心。”

  此人身量颇高,只比寇仲矮上寸许,生了一张马脸,留着一撮山羊须,两眼闪闪有神,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王世充介绍道:“这是郎奉将军,我不在时,洛阳的事就由他和宋蒙秋将军两人负责。”

  寇仲心中恍然,原来是王世充的心腹。

  同时亦暗自懔然。

  只看现在一片平静的情形,便知王世充已通过特别的通讯渠道,指示郎奉和宋蒙秋两人暗中调集兵马,控制了皇城。

  所以别看王世充初听得情况不妙时似是手足无措,但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待得情绪平定下来后,便显出老辣厉害的本色。

  郎奉道:“尚书大人请!”

  王世充从容一笑,领头朝进入皇城的端门大步走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2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三卷 第一章 谁是明君
  刘黑闼搭着徐子陵肩头,走进附近卖丝绸的店铺去。

  两个上了年纪的店伙都没迎上来招呼他们,像视而不见般,任他们长驱直闯,揭开分隔前后进的珠廉,穿过摆满布疋的小货仓,步出天井,原来另有两重房舍。

  四男一女正聚在天井说话,见到刘黑闼,都现出恭敬神色,齐叫“刘大哥!”

  刘黑闼点点头,领着徐子陵进入天井左侧的房舍去。

  那是个简朴的小厅堂,除了台、椅、几等必备的家俱外,连柜子都没一个,更不要说装饰的摆设了。

  两人坐好后,刘黑闼哈哈笑道:“真好!竟遇上你,我也不知多少趟听到你们的凶讯,想不到你们还是活得生龙活虎。寇仲究竟到那里去?”

  徐子陵道:“我和他失散了,但约定在这里会面的。”

  说罢心中暗叹,刘黑闼虽是条好汉子,但始终是窦建德的人,不宜向他透露太多事。

  刘黑闼皱眉道:“听说李密派人截击你们。要不要我遣人去找寻寇仲?”

  徐子陵感受到他真挚的热情,生出内疚的难过情绪,摇头道:“他自保该没有问题。事实上我们是故意分开,由我引走追兵,而他却负责做别的事情。”

  刘黑闼明白过来。此时刚才在外面和另外四名男子聊天的女孩子进来奉上香茗。

  徐子陵这才看到此女轮廓颇美,还透着一股清秀的气质。

  刘黑闼笑道,“她叫彤彤,一手飞刀玩得不错!”却没对徐子陵向彤彤作介绍。

  彤彤微微一笑,好奇地瞥了徐子陵两眼,才退出屋外。

  刘黑闼沉吟片晌,叹道,“刺杀任少名一役,不但使你们两人的名字无人不知,也改变了整个南方的形势,老哥真以你们为荣。”

  徐子陵怕他重提邀他们入伙的事,忙岔开话题道:“刘大哥今趟到洛阳来,有什么大事?”

  刘黑闼深深地瞧了他几眼后,沉声道:“此事可大可小,实质上只是小事一件,但却可能关系到谁能一统天下的问题。”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奇道:“是什么事竟有这样影响力?”

  刘黑闼不答反问道:“你们今趟到洛阳来,是否准备西入关中?”

  徐子陵明白刘黑闼人品很好,但绝非蠢人,而且精明厉害,绝不可以轻易将之瞒骗。

  他这样询问,等若间接问他是否想去发掘‘杨公宝库’。假若他支吾以对,刘黑闼将势难对他推心置腹。

  在这群雄割据的时代,即使父子兄弟朋友,亦因各为其主而要保守某些事情的秘密。

  像李靖刚才便对他欲言又止,显似有所保留。

  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我们只知道宝藏在关内某处附近,其他便一无所知,所以今次只是去碰碰运气。”

  刘黑闼忠厚朴实的黑脸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点头道:“子陵说的话,我怎会不信。不过听说在‘杨公宝库’之内,除了杨素多年搜刮得来的奇珍异宝外,尚有以万计的兵器等物。要在李阀的地头把这些东西运走,非有庞大的人力物力不可。你们若信得过我刘黑闼,我可全力支持你们,条件则是各取所需;你们去做大富豪,而我则去争天下,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顿了顿又道:“据我得来的消息,‘杨公宝库’共有七重,除第一重没有机关装置外,各重便一重比一重危险;若你知道设计这藏宝室的人乃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便知要取得宝藏绝不容易。照我所知,只罗刹女曾进入第一重,即知难而退。咦!你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

  徐子陵听到鲁妙子之名,自是心头剧震,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他把《机关学》的秘笈给予寇仲时,特别提醒他须凭此进入‘杨公宝库’。

  但为何鲁妙子不直接告诉他们如何进入由他一手设计的‘杨公宝库’呢?

  此确令人费解。

  刘黑闼又道:“杨素和鲁妙子乃至交好友;洛阳贯通南北的开合桥星津浮桥都是他设计的。此人在这方面的天资之高,当世实不作第二人想。”

  见徐子陵皱眉苦思,伸手友善地拍拍他肩头道:“你不必这么快答我。可先和寇仲商量一下,就算不合作,我刘黑闼亦不会怪你的。顺带说一句,诸葛德威对机关建筑颇有心得,对进入宝藏肯定有帮助。”

  徐子陵只好点头应诺。

  刘黑闼舒了一口气,轻松道:“坦白说,这番话我真不想说,好像我也像其他觊觎宝藏的人那么贪心,但为了大局,又不能不说。”

  徐子陵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刘大哥不用介怀。”

  刘黑闼欣然道:“我曾向夏王提起两位,夏王对你们亦非常欣赏,希望有机会可以见个面。”

  夏王就是窦建德。

  徐子陵夷然道:“有机会我们也想拜竭,还有,刚才刘大哥说什么有件事可大可小,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

  刘黑闼沉声道:“自然是与‘杨公宝库’齐名的和氏璧有关哪!”

  ※※※

  刚进皇城,聚在端门内的十多人迎了上来,除三人身穿武将甲胃外,其他人都是便装儒服。当中一人赫然是寇仲认识的欧阳希夷。

  欧阳希夷乃成名数十年的高手,在江湖上辈份极高,与大儒王通及王世充交情甚笃,不过多年来已不问世事,想不到竟会出来助王世充争天下。

  当年他以沉沙剑在彭城大战跋锋寒,虽于胜负未分之际罢手,但已在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象。

  除欧阳希夷外,另有两男一女,特别引起寇仲的注意。

  女的一个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般,极为惹人注目。

  那是个颇具姿色的年青少妇,娇小玲珑,背负长剑,神情却是出奇地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别有股冷艳的成熟韵味。既使人感到她凛然不可冒犯的孤傲,但又能令人暗中兴起假若能破开她那重保护自己的屏障,会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不过寇仲留心她的原因,却非因她的姿色,而是她那对精光闪闪的湛蓝眸子,使他不但知道她是武林高手,还非中土人士。

  另两个惹他注意的人是一老一少。

  老的身材矮胖,身穿道袍,手持尘拂,眼耳口鼻都朝肥脸的中央挤聚,看着本该惹笑,可是他半眯的细眼芒光烁闪,隐隐透出一种狠辣无情的味道,却绝无半分滑稽的感觉。

  少的是个二十七、八岁许的壮汉,身形雄伟,虽比不上寇仲与徐子陵、跋锋寒等的高挺俊拔,却是脸容古朴,肤黑扎实,自有一股强横悍霸的气度。武器是背上的双啄。

  看来除欧阳希夷外,众人中亦以这三人武功最高,直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欧阳希夷的目光首先落在寇仲身上,锐目掠过惊异之色,却没有说话。

  王世充此时已急步迎上,呵呵笑道,“得诸位及时赶来,我王世充还有何惧哉。”

  寇仲心中微懔,方知王世充于不动声息中,已调集了手上所有力量,用以应付眼前的危机。

  欧阳希夷等纷纷还礼谦让。

  其中一名武将道:“蒙秋已依尚书吩咐,做好一切安排。”

  寇仲这才知道此人乃朗奉外王世充另一心腹大将宋蒙秋。忙用心看了他一眼。此人容貌丑陋,脸上挂着矫揉和过份夸张了的忠义神情,予人戴着一副假面具的感觉,打第一眼寇仲便不欢喜他。

  此时王世充介绍寇仲与众人相识,那女子竟然名如其人,叫玲珑娇。胖道人则是可风道长,壮汉叫陈长林,其他则是来自不同门派的名家高手。

  欧阳希夷显然在这批人中最有地位,微笑道:“《长生诀》不愧四大奇书之一,否则也不能造就出寇兄弟这种人才。”

  寇仲连忙谦让。

  王世充再与各人客套几句后,收敛笑容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宫去见那小昏君,看看独孤峰能耍什么花样出来。”

  ※※※

  刘黑闼见徐子陵听到和氏璧之名,仍是一副无动于中的神态,微笑道:“假若子陵知多点关于和氏璧的事,说不定会生出兴趣来。”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勉强振起精神,问道:“和氏璧除了是当然的国玺、帝皇权力的象征外,还有什么身价和作为?”

  刘黑闼道:“说真的,这个我亦不大知道。但只从宁道奇也要向慈航静斋定下借璧三年之约,便可知和氏璧非只是一块珍贵的宝玉那么简单,否则怎能教宁道奇这类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也为之心动。”

  徐子陵愕然道:“这么说,和氏璧岂非一直藏在慈航静斋吗?但刘大哥又从何晓得?”

  刘黑闼神秘地微微一笑,低声进:“这个请恕你刘大哥我要卖个关子了。皆因我答应了人不可说出来。你只要知道这消息是千真万确就成了。”

  徐子陵皱眉道:“若真有此事,那江湖中盛传宁道奇会在洛阳把和氏璧交回师妃暄之事便非是凭空捏造的事了,宁道奇和师妃暄如此张扬是否嫌天下还不够乱呢?”

  刘黑闼的黑脸透出笑意,淡淡道:“恰好相反,这正是慈航静斋答允借璧予宁道奇的条件,就是要他协助天下拨乱反正,造福万民。”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这么说,宁道奇确在协助慈航静斋为未来君主造势了。”

  刘黑闼讶道:“听来你这猜想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据窦公和我的推测,师妃暄于这非常时期踏足尘世,不但是要对付阴癸派,还负有更重要的使命,就是为万民找寻真主。试想想在现今的形势下,谁若能得到师妃暄的青睐,赐以和氏璧,那将会是怎样的一回事?”

  徐子陵立时大感头痛。

  他想到的问题是在于寇仲。

  在现时的情况下,无论师妃暄如何去拣选,亦绝不会拣上寇仲。

  正如刘黑闼所言,和氏璧本身只是小事,但师妃暄的拣选皇帝却是天下的大事。

  以师妃暄所代表的慈航静斋与宁道奇合起来的实力和威望,只要他们公开宣布把和氏璧赠予某人,天下群雄会怎么反应。

  所以寇仲绝不容许此事发生。

  以前寇仲说要去抢和氏璧,怕至少有一半是闹着玩的。

  但现在却是另一回事了。

  如若寇仲加入了和氏璧的争夺战,他徐子陵能置身事外吗?

  那岂非演变成他们要与师妃暄和宁道奇正面为敌。

  ※※※

  王世充偕寇仲与一众将领及名家高手飞身上马,在近千亲卫的护从下通过皇城,朝北面的宫城驰去。

  沿途尽是甲胃鲜明的兵士,显见皇城的控制权已全落入王世充军的手中。

  爆城周围九里,四面开有宫门。

  则天门位于南墙正中,南对端门,北对玄武门,与中央各殿的正门贯穿在一条中轴线上。

  蹄音轰鸣下,整个皇城也似在晃动起来。

  寇仲策骑于王世充左方,另一边就是欧阳希夷,前方由朗奉率三十骑开道,声势浩荡。

  则天门此时已清楚可见,门分两重,深达二十许步,左右连阙,被宽约十八步的城墙相接,城关高达十二丈,气象庄肃,令人望之生畏。

  此时则天门中门大开,但连半个门卫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派违反常理的教人莫测高深。

  王世充神态从容,一边策骑,一边向寇仲道:“则天门内尚有永泰门,接着就是主殿乾阳殿,乃为举行大典和接待外国使节专设。杨侗那家伙平时绝不到那里去。”

  寇仲奇道:“宫城的守卫怎么一个都不见?”

  后面不知谁接口道:“看是都给吓跑了。”却没有人为此话发笑。

  王世充沉声道:“独孤峰辖下的禁卫共分翊卫、骑卫、武卫、屯卫、御卫、侯卫等共十二卫,每卫约五百人,总兵力超过五千,实力不可轻侮。兼有坚城可守,以独孤峰的性格,绝不会不战而退,我们定要小心一点。”

  众人轰然应喏,声震皇城。

  转瞬先头部队已抵则天门前,正要长驱直进时,一人负手油然步出门外,大笑道:“尚书大人如此兵逼皇城,未知所为何事。”

  ※※※

  刘黑闼叹了一口气道:“天下的形势早乱作一团,师妃暄若再插手其中,将使情况更为复杂。”

  徐子陵亦正为此头痛。

  师妃暄和涫涫分别为正邪两大宗派的代表传人,又均为两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而现在涫涫已成了他们的死敌,若再加上个师妃暄,那对他们可不是说着玩的。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师妃暄现在究竟在那里?”

  刘黑闼耸肩道:“听说十日前她曾在洛阳附近露过一面,但之后就不知所踪,怎么都查不到她半点踪影。只从这点看,便可见她高明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想起涫涫,即可推想出师妃暄的厉害,再想到她或会成为他和寇仲的敌人,一时更欲语无言。

  就算他没答应寇仲于取得‘杨公宝库’后才分手。他也不能在现今的情况下离开寇仲的。

  刘黑闼续道:“这正是我今趟到洛阳来的原因。若能从师妃暄手上取得和氏璧,等若有半边天下到了夏王手上。故这刻的洛阳可说盛况空前,凡欲得天下者,谁不想来碰碰机会。”

  徐子陵又想起李靖,他到洛阳来说不定也为了同样原因,就是为李世民争取和氏璧,问道:“照刘大哥估计,谁有机会夺得和氏璧呢?”

  刘黑闼哑然失笑道:“子陵这个‘夺’字恐怕用得不大妥当。先不说有宁道奇在旁照拂,只是师妃暄本身登峰造极的剑法,已足可使人难起妄念,所以还是用‘求’代替‘夺’比较妥当。”

  徐子陵亦心中好笑,自己因为是代寇仲设想,所以竟不自觉用了个‘夺’字,有点尴尬道:“那谁最有机会求得宝璧?”

  刘黑闼苦笑道:“我很想告诉你该是窦公。但事实却非是如此,至少有三个人与我们有同等机会,也是眼下最有资格一统天下的三个人。”

  顿了一顿续道:“若换了我是师妃暄,当必从其战绩、施政、声誉等各方面去衡量某人是否适合做未来的真命天子。所以第一个最有机会的人,必是李密无疑,碰巧他刚新胜宇文化及,过往又曾数次开仓赈民,声誉之佳,谁能媲美?”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若给李密得到和氏璧,自己和寇仲那还有跟他争锋的机会。

  刘黑闼又沉声道:“第二个则为王世充,只看洛阳的安定情况,便可见他管治有方,且其根据地乃中原的心脏地带,雄视四方,使人难以轻觑。”

  徐子陵点头道:“这两个确是可与夏王争锋的人,另一个人是否李渊呢?”

  刘黑闼道:“李渊可算其中一个。只是他本人既好声色,又依附突厥,故虽有实力,被师妃暄挑选的机会看来却不大。”

  徐子陵想起老爹,问道:“杜伏威是否全无入选的机会?”

  刘黑闼答道:“杜伏威声誉一向不佳,兼且最近又与铁勒人勾结,想得到和氏璧嘛!怕只余强抢一途。”

  徐子陵心中微懔,因他深悉阴癸派亦牵涉其中,而祝玉妍、涫涫、曲傲和杜伏威均是有资格挑战师妃暄的人,所以纵使后者有宁道奇支持,但由于敌手太强,故亦非是全无凶险。

  形势确是复杂异常。

  刘黑闼豪兴忽起,哈哈笑道:“天下虽是四分五裂,但不成气候者众,有资格称王者寡。现在大江以南不外萧铣、林士宏、沈法兴、宋阀四大势力。给你们宰了任少名后,目前以萧铣最具实力,可惜巴陵帮难脱贩卖人口的臭名,自难得师妃暄青睐。”

  顿了一顿,续道:“北方诸雄中,除刚才提及的三人,其他如薛举父子,刚被李世民所败,自保也成问题,可以不论。至于梁师都、刘武周两人,全赖胡人撑腰,才能有些声势,说出来都不馨香,师妃暄更看不上眼。而高开道、李子通、徐圆朗之辈,分别被我们、李密和杜伏威迫在一隅,难作寸进,均难成气候。勉强来说,尚有武威的李轨,可惜偏处西疆,事事要看胡人脸色,还有什么筹码可拿出来见人?”

  徐子陵皱眉道:“听刘大哥的语气,难道谁当皇帝一事,真个是操纵在师妃暄手上吗?”

  刘黑闼微笑道:“是否如此,还要看将来的发展才可确定。但观乎各方势力,都要派人到洛阳来见师妃暄,便可知对此事的重视,否则我那有空闲在这里和你说话。”

  接着避开徐子陵灼灼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令姐好吗?”

  徐子陵心中一痛,颓然道:“素姐嫁人了!”

  刘黑闼雄躯一震,呆了半晌,才乾咳一声道:“嘿!那要…唉…”

  徐子陵忽感不想面对刘黑闼,并走得愈远愈好,永远都不要再与人谈及素素的事。

  假若香玉山只是个卑鄙的人口贩子,他该怎办才好?

  刘黑闼见徐子陵站了起来,讶道:“子陵要走吗?”

  徐子陵惨然道:“我想一个人去灌两口酒,迟点再来找刘大哥吧!”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43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二章 为君之道
  寇仲定神一看,心中也不由暗忖有其子必有其父。

  此人长得与独孤策至少有七分相像,且年纪在外表看来像只差几岁,故仍异常英俊,但观其恢宏气度,则谁都可推想出他就是独孤阀之主独孤峰。

  他是个令人一眼看去便知是野心极大,要毁掉别人时毫不容情的人。

  他虽满脸笑意,但总带着杀气腾腾的样子,中等身材,但却有一种显示出非凡能力的气概。而且爽脆有力的举止,都在表现出他强大的信心。

  此时他那对与鹰勾鼻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对照的锐利眼神,从王世充移到寇仲处去,寇仲立感到脸上一热,只此便知独孤峰不愧独狐阀之主,功力绝不在杜伏威、李密那级数的高手之下。

  众人勒马停定,前方开路兵将知机的散往两旁,好让主子能和对方在没有阻隔的情况下对话。

  王世充哈哈一笑道:“独孤总管言重了,近日风声鹤唳,听说有不少人要取我王世充项上人头,我王世充又一向贪生怕死,所以出入都要央人保护,这才多带几个人来;怎估得到会招来‘兵逼宫城’的大罪?万望峰兄不要阻挡着宫门,让我进宫谒见皇泰主面禀军情,否则说不定会使王某怀疑峰兄已策动兵变,胁持了皇泰主,迫得我要挥军攻城,那时对大家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寇仲这才知王世充的厉害,这番话连消带打,谁都难以招架。

  不过独孤峰亦非善男信女,只看他一人独挡宫门,摆出一副高不可测的格局,即可见一斑。

  果然独孤峰踏前一步,好整以暇的微笑道:“世充兄的欲加之罪才真的厉害,独孤峰怎担当得起。最好笑是我独孤峰本是诚心诚意,又见尚书大人忽然班师回朝,故特来迎迓,岂知竟给郑国公你误会了。”

  他这一番话中从“世充兄”、“尚书大人”到“郑国公”,共换了三个名称,当然绝无半点诚意,还有种使人难以捉摸其心态,且冷嘲热讽,不把王世充看在眼内的意味。

  寇仲哑然失笑道:“既是特来迎接,为何早先独孤总管不说尚书大人班师回朝,却说兵逼宫城,现在却来改口?”

  独孤峰意带轻蔑地瞅了寇仲一眼,皮肉不动地阴恻恻笑道:“这位年青哥儿脸生得很,不知何时成了尚书大人的发言人?”

  王世充也是厉害,淡然自若道:“还未给总管引见我这位重金礼聘回来的寇仲先生,我王世充不在时,洛阳的事就交他掌理,以后你们多多亲热才是!”

  今趟连王世充方的郎奉等人都震动起来,想不到王世充如此看重寇仲。

  独孤峰愕然半晌,才道:“尚书大人虽有选贤任能之权,但如此重要的职位,当要…”

  王世充截断他道:“这正是本官要见皇泰主的其中一个原因,独孤总管是否仍要拦着宫门呢?”

  独孤峰哈哈一笑道:“怎会呢!怎会呢!尚书大人请!”

  竟退往门旁,作出恭请内进的夸张姿态。

  王世充和寇仲愣然相顾,一时间不知该作何种反应。

  深长的城门口,就像可吞噬任何闯进去的人的无底深洞。

  ※※※

  向刘黑闼告辞后,徐子陵在附近找了间酒馆,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了两口后,酒意上涌,差点要大哭一场。

  他从来不好杯中之物,即管凑寇仲的兴头,也是浅尝即止。

  但现在却想喝个不省人事,好忘记这残酷和不能改易的已发生了的现实。

  原因就在刘黑闼直指萧铣是人口贩子这句锥心说话。

  现在素素和香玉山米已成炊,还有了孩子,就算杀了香玉山也对素素无补于事。

  唉!

  徐子陵再灌一口,伏倒桌上,欲哭无泪。此时酒馆只有两桌坐有客人,而他又故意拣了处于一隅的位置,故不虞会惹来其他人的注意。

  说到底所有这些发生在素素身上的不幸,都是由李靖的寡情薄义而来。

  素姐有什么不好?他偏要移情别恋。

  足音渐近。

  徐子陵凭足音竟在心中浮起李世民龙行虎步之姿,猛地抬头。

  只见一人头顶竹笠,垂下遮阳幕,身穿灰布衣,正笔直朝他走来,脚步轻巧有力,自有一股迫人而来的气势,慑人之极。

  徐子陵收摄心神,沉声道:“秦王请坐。”

  那人微一愕然,才在他对面坐下,脱下竹笠,露出英伟的容颜,大讶道:“徐兄是否能看穿小弟的脸幕呢?”

  又举手唤伙计道:“拿酒来!”

  徐子陵迎上他似能洞穿任何人内心秘密的锐利眼神,淡淡道:“我只是认得世民兄的足音吧!”

  酒杯酒壶送上台来,李世民先为徐子陵添酒,才斟满自己的一杯,叹道:“徐兄不但有双灵耳,记性还好得教人吃惊。”

  然后举杯笑道:“这一杯是为我和徐兄久别重逢喝的。”

  徐子陵目光凝进望内清洌的酒中,伸指在杯沿轻弹一下,发出一响清音,徐徐道:“是否李靖教世民兄来找我的?”

  李世民微微一笑,放下酒杯,柔声道:“徐兄误会了你的李大哥!”

  徐子陵漠然道:“若世民兄此来只为说李靖的事,那我们的谈说就到此为止。”

  李世民微一错愕,接着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以衣袖抹去嘴边的酒渍后,意态飞扬地道:“就依徐兄意思吧!况且这种男女间事,岂是我等局外人能管得了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这两句话比直说还厉害,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

  李世民双目爆起精光,仔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后,叹道:“子陵兄真的变了很多,无论外貌、风度、气魄,均能教人心折。”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不用夸奖我了,徐子陵不外一介山野莽夫,何如世民兄人中之龙,据关中之险以养势,徐观关外的风风雨雨,互相斯拼,自己则稳坐霸主之位。”

  今回轮到李世民苦笑以报,摇头道:“子陵兄莫要见笑我,我李世民顶多只是为父兄打天下的先锋将领,那说得到什么霸主之位?”

  徐子陵一对虎目射出锐利慑人的异芒,沉声道:“明珠始终是明珠,纵一时被禾草盖着,终有一天会露出它的光芒,世民兄岂是肯屈居人下之人。”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旋又透出哀伤不平的神色,低声道:“当日我助家严起兵太原,他曾答应我们兄弟中谁能攻下关中,就封其为世子。当时并曾私下亲口对我说:‘此事全由你一力主张,大事若成,自然功归于你,故一定立你为世子’。”接着双目寒芒一闪,续道:“当时我答他:‘炀帝无道,生灵涂炭,群雄并起,孩儿只愿助爹推翻暴君,解百姓倒悬之苦,其他非孩儿所敢妄想。’”

  徐子陵皱眉道:“世民兄既有此想法,为何刚才又流露出忿懑不平的神色呢?”

  李世民颓然道:“因为我怕大哥是另一个炀帝,那我就罪大恶极了,否则纵使家严因妇人之言而背诺。但自古以来便有‘立嫡以长’的宗法,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徐子陵心中肃然起敬。因为凭敏锐的感觉告诉他,李世民说这番话时,是真情流露,显示出他悲天悯人的胸怀。

  李世民忽地探手抓着徐子陵的肩头,虎目深注的道:“这番话我一向只藏在心内,从没有向人倾吐,今天见到徐兄,却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连自己都感到奇怪。或者是我心中一直当你和寇仲是我的最好朋友吧!”

  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又是一阵寒冷。

  温暖是为了李世民的友情,寒冷的则是因想到寇仲终有一天要与李世民对阵沙场。

  蓦地有人低呼道:“说得好!”

  两人愕然瞧去,只见酒馆内只剩下一个客人,坐在相对最远的另一角落,正背对他们,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李世民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掩不住心中的惊异。

  此人明显是刚来不久,可是两人都没有发觉他是何时进来。

  而两人说话时都在运功尽量压低和束聚声音,不使外散。而对方离他们至少有五、六丈的距离,若仍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只凭这点,便知对方是个顶级的高手。

  此人只是从背影便显得修长优雅,透出一股飘逸潇洒的味儿,束了一个文士髻的头发乌黑闪亮,非常引人。

  李世民扬声道:“兄台刚才的话,不知是否针对在下来说?”

  那人头也不回的淡淡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连伙计都给秦某人遣走了,李兄认为那句话是对谁说呢?”

  李世民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泛起高深难测的感觉。

  不过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又非常悦耳,似乎并无恶意。

  要知李世民乃李阀最重要的人物,李渊现在的江山有九成是他打回来的。若泄露行藏,敌对的各大势力谁不欲得之而甘心。

  若非他信任徐子陵,绝不会现身来会,只从此点,便可知李世民真的当徐子陵是好朋友。

  徐子陵倾耳细听,发觉酒馆外并无异样情况,放下心来,淡淡道:“秦兄何不过来喝杯水酒?”

  那人从容答道:“徐兄客气,不过秦某一向孤僻成性,这般说话,反更自在。”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天下每多特立独行之士,请问秦兄怎么称呼?”

  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为的记号,两位便当我叫秦川吧!”

  两人愈来愈感到这人很不简单。

  徐子陵讶道:“请恕我多口,秦兄必是佛道中人,又或与佛道有缘,不知我有猜错吗?”

  李世民愕然瞧着徐子陵,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何徐子陵只见到对方背影,说不到几句话,便有这出人意表的猜测。

  秦川却丝毫不以为异,应道:“徐兄的感觉确是高明得异乎寻常,适才秦某若非趁徐兄伏台之时入来,恐怕亦瞒不过徐兄。”

  李世民一震道:“秦兄是尾随我而来的吗?”

  秦川淡然道:“正是如此。李兄当时心神全集中到徐兄身上,自然不会留意到我这闲人!”

  李世民和徐子陵愕然以对。

  先不说这人是有心跟李世民来此。只是以李世民的高明修为,却懵然不知有人贴身追随,便可知此人身手的不凡。

  秦川不待二人说话,接下去道:“言归正传,刚才李兄说及令兄之事,不知有何打算?”

  李世民苦笑道:“那番话入了秦兄之耳,已是不该,难道还要作公开讨论吗?”

  秦川耸肩道:“李兄有大批高手随来,大可在倾吐一番后,再遣人把秦某杀掉,如此便不虞会被第三者知晓。”

  李世民和徐子陵再脸脸相觑,那有人会教别人杀了自己来灭口的道理。

  不过他耸肩的动作非常好看,更使人难起杀伐之心。

  “砰!”李世民拍桌叹道:“我李世民岂是这种只顾已身利益,妄伤人命的人,秦兄说笑了!”

  秦川冷然道:“你不杀人,别人就来杀你。令兄比世民兄大上十岁,当年在太原起事时,他还在河东府,未曾参与大谋。一年之后,他却硬被立为太子。在平常时期,这倒没有什么问题,但值此天下群雄竞逐的时刻,世民兄在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斩关夺隘,杀敌取城,而他却留在西京坐享其成。纵使世民兄心无异念,但令兄仅以年长而居正位,如何可令天下人心服,他难道不怕重演李密杀翟让的历史吗?”

  李世民脸容一沉,缓缓道:“秦兄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对我李家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徐子陵亦听得心中惊异。但却与李世民着眼点不同,而在于此人语调铿锵有力,说理通透玲珑,掷地有声,教人无法辩驳。

  秦川油然道:“世民兄若不想谈这方面的事,不若让我们改个话题好吗?”

  徐子陵和李世民又再愕然相对。

  ※※※

  欧阳希夷呵呵一笑,拍马而出道:“便让老夫作个开路小卒吧!”

  寇仲急凑往王世充道:“硬闯乃下下之策!”

  王世充正拿不定主意,闻言忙以一阵大笑拖延时间,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欧阳希夷处回到他身上时,才故作好整以暇的道:“看来时间尚早,皇泰主该尚未离开他那张龙床,本官待会再来进谒好了!”

  一抽马鞭,掉头便走,再没瞧独孤峰半眼。

  寇仲等忙紧随离开。

  ※※※

  李世民奇道:“秦兄尚有什么话要说?”

  秦川缓缓道:“我想向世民兄请教为君之道。”

  徐子陵和李世民都给他耍得一头雾水。

  首先李世民非是什么君主,何况现在只是处于打天下的时期,就算李世民有心取李建成之位而代之,那这句话亦该由他向什么人请教,而不应反被别人来考较质问。

  徐子陵心中涌起一阵模糊的感觉,隐隐觉得自己该知此人的身份,偏又无法具体猜出来。

  李世民盯着他的背影,皱眉道:“秦兄若能说出问这个问题的道理,我李世民奉上答案又何妨。”

  秦川平静地道:“我做人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少会费神去想为何要怎么做。刚才我正是想起世民兄设有一个‘天策府’,专掌国之征讨,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郎中二人、军谘祭酒二人,典签四人,录事二人,记室参军事二人,功、仓、兵、骑、铊、士六曹参军各二人,参军事六人、总共三十四人,俨如一个小朝廷,可见世民兄志不只在于区区征战之事,才有感而问。”

  李世民和徐子陵听他如数家珍般详列出“天策府”的组织细节,都听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秦川淡淡道:“这理由够充份吗?”

  李世民苦笑道:“我服了!若秦兄肯为我所用,我必会请秦兄负责侦察敌情。所以为君之道,首要懂得选贤任能,否则纵有最好的国策,但执行不得其人,施行时也将不得其法,一切都是徒然。”

  徐子陵心中暗赞,若换了是李密或杜伏威,见此人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不动杀机才怪。但李世民却谨遵诺言,从实地回答,又答得洒脱漂亮,只是这种胸襟,已非其他人能及。

  秦川沉声道:“大乱之后,如何实现大治?”

  李世民先向徐子陵微微一笑,才答道:“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若为君者肯以身作则,针对前朝弊政,力行以静求治的去奢省费之道,偃革兴文,布德施惠,轻徭薄俺,必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中土既安,远人自服。”

  秦川听得默然不语、好一会后才道:“徐兄以为世民兄之论如何?”

  徐子陵想不到他会忽然问起自己这旁人的意见来。哑然失笑道:“对为政小弟只是个门外汉,那有资格来评说世民兄。不过世民兄‘静中求治’的四字真言,却非常切合我的个性。大乱之后,只有去奢省费,与民休养生息,不违农时,才能促进生产,使民衣食有余。”

  秦川仍是面对空壁,沉声道:“昔日文帝杨坚登基,不也是厉行德政,谁料两世而亡,世民兄对此又有何看法。”

  李世民叹道:“秦兄此句正问在最关键处,只此已可知秦兄识见高明,非同等闲。未知我两人可否移座与秦兄面对续谈呢?”

  秦川笑道:“尝闻世子爱结交天下奇人异士,当然亦有容纳各种奇举异行的胸襟。区区一向独来独往,这么交谈最合区区心意,假若世民兄坚持要换另一种形式,区区只好告辞!”

  李世民向徐子陵作了个耸肩的动作,表示出无可奈何之意,微笑道:“我只是想一睹秦兄神采,既是如此,便依秦兄之言吧!”

  秦川淡然道:“早知世民兄不会强人所难,这么就请世民兄回答刚才的问题好了。”

  李世民不解道:“秦兄为何像是要考较我当皇帝的本领似的呢?”

  此语一出,徐子陵心中剧震,已猜到了秦川的真正身份。

  事实上秦川的身份一直呼之欲出,除了师妃暄外,谁有兴趣来问李世民这类有关治国的问题?

  她正在决定谁该是和氏璧的得主。

  秦川油然道:“良禽择木而栖,这么说世民兄满意吗?”

  李世民目光投到徐子陵脸上,显然从他的眼神变化中,察觉到他的异样,向他打了个征询意见的神色。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一口气,点头表示李世民该坦诚回答。

  李世民默想片刻后,正容道:“致安之本,惟在得人。隋室之有开皇之盛,皆因文帝勤劳思政,每旦听朝,日夜忘倦。人间痛苦,无不亲自临问,且务行节俭,奖惩严明。只可惜还差了一着,否则隋室将可千秋百世的传下去。”

  徐子陵不待“秦川”回答,长身而起道:“两位请续谈下去,在下告辞了!”

  李世民大感愕然。

  “秦川”则不见任何动静。

  徐子陵微一颔首,飘然去了。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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