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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热点小说---世俗世界里的男女众生相《连滚带爬》作者:陈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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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7-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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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周末了。

  江苏苏躺在床上,不想去上班。她有气无力地问许可证,几点啦?

  许可证早早就在客厅里整理笔记和剪报了,他剪了一篇关于清蒸鲍鱼的文章,正认真地研究鲍鱼的做法。江苏苏的话,他没听清楚。他心猿意马地问?啊?

  江苏苏说,几点啦?

  许可证说,快七点半了,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江苏苏伸一个长长的懒腰,又更懒地、娇嗔地、拖腔怪调地说,不想起床啊……啊……不想上班啊……啊……啊……

  许可证就跑到卧室,掀了江苏苏的被单。

  江苏苏看许可证拿着剪刀,又掀被单,跟许可证撒娇地甩着腿,咬字不清地说,啊,你想干什么啊,救命啊……

  许可证也跟她挥挥剪刀,说,快起来,我要剪掉你的鼻子。

  江苏苏说,你多幸福啊,在家吃好东西啊,我也不去上班啦。

  江苏苏还是小孩子心,睡懒觉,看电视,吃零嘴。许可证天天都要哄哄她。许可证拍她的屁股,说,快点快点,太阳晒糊你屁股啦。

  江苏苏眼睛闭着,说哎呀呀,哎呀呀,真不想起来啊。

  江苏苏还是起来了。江苏苏只洗了脸,梳了头,简单收拾收拾,拿一袋牛奶,骑着踏板摩托车,匆匆上班去了。

  江苏苏前脚一走,朱红梅后脚就到了。朱红梅把两条大地鱼朝厨房一扔,就关到卫生间洗脸洗手去了。

  许可证对朱红梅的心情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了。朱红梅床上功夫利害,他是领教过的,但是自从他那天在朱红梅的门口知道她养了个男人在家后,对她的兴趣就渐渐淡薄了。岂止是淡薄啊,简直就是恶心了。不过许可证没有立即把厌恶的表情送给朱红梅看,他觉得那样也没意思。她已经那样了,她就是那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冷处理。他相信朱红梅不是个笨蛋,在他的冷淡下,她会知趣地离开的。

  现在,许可证有了新的想法,准备编一本书,书名叫《吃在海城》。海城的市中心,集中了大大小小饭店数百家,饭店的菜系以淮扬菜为主,也有少量的川菜馆和湘菜馆,近几年,粗犷的东北菜也来了几家。许可证这本书的特点是,以介绍各饭店基本情况为纲,纲举目张,包括饭店面积、地理位置、菜系、主厨、名菜、特色等,还要为饭店老板立传。许可证已经跟有关部门打了招呼,书一经出版,入选的每家饭店都要买一百本书。这样算下来,书能卖一万本,就是每本赚五块钱,也是五万啊,一笔不错的收入呢。为了工作顺利开展,许可证还通过李景德,请孙副市长题写了书名。所以许可证这几天比较忙。他家的书房、客厅、卧室,甚至连厨房、卫生间都摆放着各种资料。许可证对朱红梅带两条大地鱼来,一点都不奇怪。这两条大地鱼是一个信号,说明她和工商局熊大胖子局长关系不坏,或者说,熊大胖子和他前任楚局长一样,被她摆平了。不知道那天在她床上的,是不是熊大胖子。想想她有一次还在电话里哭哭啼啼,说熊大胖子对她不好,扬言要自杀。看现在的情形,已经让她胜利地扭转了局势。许可证整理完一家叫奎元馆的饭店的资料,大声喊道,红梅,怎么一来就钻卫生间啊,出来,把鱼洗啦。卫生间里传出声音,让我洗鱼,别臭美啊,我不洗,我没空,我在化妆。卫生间的门哗一下拉开了,出来一个大美女,她大脸盘上干干净净的,眉毛和嘴唇都处理过了,特别是两片丰满的大嘴唇,鲜红的,把许可证吓了一跳。许可证想,不知道这是不是叫性感,真像苏苏说的那样了,厚嘴唇能切一盘菜了。许可证真的后悔了,怎么和这种女人混到了一起?怎么才发现她这么恶心呢?情人眼里真的能出西施?以前喜欢她,就觉得她性感、漂亮,现在讨厌她,就发觉她处处恶心了。许可证赶快躲开了目光,夸张地说,妈呀,你要干什么啊,求求你别吓我啦。朱红梅拎着化妆包,一咏三叹地走来。还把肥腰扭几扭,其实不过是撅几下屁股。许可证说,你还当真了,你别妖了,你肩膀下边就是屁股,你还扭,你还能扭到纽约啊。朱红梅说,你说话真难听,你一点情调都没有,你一点小资都不懂。许可证说,你留我一条命吧,就你这规模,还小资,还情调。怎么样啊,你这港区消费者协会的秘书长,是提拔啦还是高升啦?朱红梅扭到许可证跟前,用屁股撅他一下,说,你说话怎么这样怪怪的呀,对老同学就这态度啊。实话跟你说,我提拔了。许可证说,当区长啦?朱红梅说,没当。许可证说,当局长啦?朱红梅说,没当。许可证说,那你能提到哪去啊?是不是把脖子提高了半寸?朱红梅说,我当区消费者协会副会长了。副会长,知道不知道?相当于副处级!许可证一听副处级,就笑了。许可证想起了水帘洞的小姐刘芹芹,那也是一个副处。那刘芹芹小姐是这么对他说的,说是处女吧,已经被你们搞过了,说不是处女吧,又没结过婚,所以,准确地表达,就是副处女,简称副处。许可证觉得刘芹芹小姐的话很有点意思,虽是老段子,因为出自真正的“副处女”之口,也是别有情调的。许可证把刘芹芹的段子讲给不少人听,不少人都哈哈大笑,说许可证真有艳福,还真碰上“副处女”了。但许可证不能把这个典故告诉朱红梅,他觉得她还配不上“副处女”这个雅号。许可证忍俊不禁地说,你提拔成副处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朱红梅说,不过,熊大胖子说了,要等下个月的理事会上才宣布。老同学,我提拔快不快啊?再过几天,我可要超过你啊。许可证说,怪呀,副会长应该是在会员代表大会上选举产生,怎么会在理事会上产生呢?朱红梅说,管他怎么产生呢,反正我是副会长了,这叫与时俱进。朱红梅说完,还得意地哼着歌。朱红梅看许可证还在抄抄写写,就要闹他。朱红梅说,许可证,我看出来你越来越不想理我了。许可证也半真半假地说,看出来啦,看出来就好。朱红梅说,我就知道你从来就没有真心,也真是,我也是自找不自在,人家老婆又年轻,又美丽,我算什么东西啊。许可证说,你今天跑来就是说这个话啊?这可是你说的呀。朱红梅说,你就是这样想的。朱红梅说,好了,我也不指望你理我了,我去找老刘,还是老刘对我好。老刘怎么还不来?老刘几点来啊?我给老刘打电话看看。朱红梅的意思是让许可证吃刘主任的醋。许可证感到好笑,刘主任只是受他的指派,做戏给江苏苏看的,朱红梅还当真了。许可证也假惺惺地说,你找老刘干什么啊?朱红梅说,我想找老刘,怎么啦?我就是要叫你吃醋。许可证想笑她自作多情,想想,算了,许可证说,老刘可是正派人啊。朱红梅说,你说什么啊许可证,我就不是正派人啦?他是正派人还在人家身上捏捏弄弄?弄得人家心里真不好受。就算老刘是正派人,我也要搞他,把他搞死,我就喜欢搞正派人,怎么啦?许可证知道她还在自作多情,以为这些话就能让许可证吃醋,许可证抓不着头绪地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朱红梅说,那你是什么意思?许可证说,我就没什么意思。朱红梅说,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啊?许可证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你非要弄出什么意思干什么啊?朱红梅说,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这种人说了,真没意思。朱红梅很有些失望,本来她买两条大地鱼,兴致很高地来找许可证,原以为许可证能赏她几颗甜枣,和以往一样迫不及待地跟她云欢雨爱一番,哪怕就在厨房里,她也不在乎,没想到许可证今天是烂肉一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了,真是白买两条好鱼了。

  朱红梅坐在沙发上呼呼喘气。

  我是在许可证家楼下,和李景德、金中华碰到一起的。

  我到许可证家,也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关于小麦的情况,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不知道的,就是想知道,也不可能了。公安局那边,对这桩案子一直非常重视,据说还惊动了省有关部门,我除了在心里为小麦祈祷,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海马的旧书摊也歇着了,暂时书还不能拿出来,所以不能摆摊卖书。芳菲家庭的事情也不是谁能帮得上忙的,我只能是远远地望着她,心里关心着她。我到许可证家来,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种惯性。我感觉到我在晨报广告部的工作也是朝不保夕,对待这份工作,我自己也是朝三暮四,由于大家都知道我跟许可证的关系,加之报社已经流传关于许可证的闲言碎语,他们也都对我敬而远之,我就落得更清闲了。你知道,我是喜欢到处遛遛的。在海马和达生没出事之前,我腿一抬就溜到海马的书摊上,下棋、胡闹。现在,我也不知道海马达生都忙些什么了。海马的书摊不摆了,他还写他的文章吗?他还常和达生下棋吗?他们还常喝小酒吗?他们还常喝醉吗?达生呢?还是乐于闲着?乐于跟跟街头的女人?海马和他美丽的爱人小汪的关系如何了呢?这些都是时常在我心底里泛起的又随时会消失的问题,

  我跟李景德、金中华在楼底打过招呼。我就不想上去了。我知道他们的事更重要。金中华要当经委主任了,我这种人,对于他们来说,算得上外人了,至少,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我怕我在场,影响他们说事。但是碰到一起,立即就走开也不好吧?

  关于喝酒和聚会,我确实没有从前那样的兴趣了。从前,不管什么聚会,感觉上充满了趣味和友情,可渐渐地,我发觉我已经游离于他们了。我有一种混吃混喝或寄人篱下的感觉。这种情绪一旦冒出来,马上就在脑子里扎了根,心里头涌起的,是一种叫自卑的东西。

  李景德说,走啊。

  我踟躇着,不走也不好,便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上楼了。

  我们三人是一起来到许可证家的。应门的不是许可证,而是朱红梅。朱红梅像见到大救星似地说,终于来人了,再不来人我就走了,我都好几天没闻到人味了——我给许可证气死了,他不算人!

  朱红梅的话太夸张了,她要是闻不到人味,一天都活不了。她的意思就是变着法子骂许可证的。

  倒是李景德,一进门就开玩笑,说,红梅,怎么是你开门啊?你是起五更过来的还是昨晚没走?

  朱红梅说,他要敢留我,我就敢不走,这年头,谁怕谁啊,和谐社会嘛,只要痛快就行。

  哟,红梅的觉悟挺高啊?

  有多高?朱红梅拉开了架子,要跟李景德斗到底,她说“有多高”时,又是收腹又是挺胸的。

  你别拿大奶子吓我们小孩子。

  由于李景德一脸的恐惧样子,惹得朱红梅哈哈大笑了,她说,你这市领导也没正经啊。

  李景德说,我这是什么市领导啊,我才是副秘书长,还没有你级别高啊,你可是正秘书长啊。

  许可证在厨房里说,朱红梅当副会长了,比你高两级了。

  朱红梅说,好啊,你们都来取笑我啊,不跟你们说了,还是人家金主任好。金主任,王娟娟呢?

  金中华已经从许可证嘴里听到了李景德对他的评价,他觉得,李景德的话也许不是空穴来风,也许真的会有人对他和王娟娟出双入对反感,所以他对朱红梅提到王娟娟很恼火。他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朱红梅有些惊诧地看着他,说,哟,你还不知道啊,是人家甩了你,还是你甩了人家啊。

  金中华说,什么甩不甩啊,我都好久没看到她了。

  朱红梅说,金主任又撒谎了,上上一个星期天我还看到你跟她在海滨浴场的,娟娟穿了身三点式,人家那身条,才叫魔鬼,才叫性感。

  金中华觉得这女人一点也不知趣,真让人讨厌,只好说,是啊,这不是两个星期前嘛。

  朱红梅说,我不信你金大主任能忍两个星期。两个星期是多长时间?快半个月了,半个月啊,你金大主任能忍得住,人家娟娟可不能饶过你。

  朱红梅的话,让李景德笑了。李景德是偷偷笑的。

  金中华知道她不好惹。也不想和她啰嗦,钻到厨房去找许可证了。

  朱红梅说,你别跑啊,我们打牌还差一家呢,你赶快把王娟娟找来。

  金中华关了厨房的门,不睬她了。

  李景德说,红梅你别说中华了,他害羞。

  他对我那么凶,我就要气他。

  李景德小声问她,他们什么时候到海滨浴场啦?

  朱红梅看着李景德,笑了。朱红梅说,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哈哈哈,我才没看到他金主任了,上上个星期天,我看到王娟娟和……谁啊?你不晓得?

  我看到李景德脸红了。

  朱红梅也看到李景德脸红了,她又哈哈笑了,那笑好像在说,你以为我不晓得。

  李景德转脸看我一眼,说,红梅越来越深刻了,是不是老陈?

  你说什么啊,我没听到。我在假装看一本书。其实我听出来了,和王娟娟在海滨浴场的不是金中华,是他李景德。

  朱红梅会心地说,要不我们打牌吧,把金主任拉出来打牌,再加上老陈,老陈我还没看过你打牌呢。

  我说是啊,我不会打,我脑袋瓜比猪脑子还笨,而且,我马上就要走了。

  朱红梅吃惊地说,天啦,你连牌都不会打啊,不好玩不好玩,这不是跟废人差不多嘛。

  差不多。我说。

  朱红梅对李景德说,三缺一,现在又变成两缺两。

  李景德说,那就不打,看看许可证做菜,我也学几招,将来讨老婆喜欢。

  朱红梅说,做菜有什么看头啊,他那点破手艺,比我也就好那么一点点。

  朱红梅去敲厨房的门,她大声嚷道,打牌怎么没人啊?老刘等会来不来?许可证你打电话,叫老刘来打牌。

  许可证说,老刘不一定来,你这样吧,你打一个电话,叫张田地张主任过来,这家伙好长时间没到我家来了。

  朱红梅说,对呀,还有张老板呢。

  朱红梅拨通了张田地的手机。朱红梅对着话筒说,张老板啊,干什么呢?许可证做了一桌子好菜,等你来喝酒啊。

  张田地说,喝酒还早了,你是叫我去打牌吧?

  朱红梅不失时机地吹捧道,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张老板呢,一说就通窍了,正好三缺一,就等你了。

  张田地说,你是两缺两吧,对不起啊,我还有事,走不开啊。

  朱红梅说,有什么事啊,大休息的,你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张田地不好意思直接打听江苏苏在没在家,他迂回着说,我真的有事……还有谁啊?不会就缺我吧?

  朱红梅说,还有李秘书长,还有金主任,还有老陈。

  张田地说,这不是够手了吗?

  朱红梅说,哪里啊,有好几个不打,正好缺你一把手。

  张田地进一步试探道,你一个,李秘书长一个,金主任一个,还有王娟娟。

  朱红梅说,就是啊,很气人啊,王娟娟没来。

  张田地说,那也不缺啊,不是还有江苏苏吗?

  朱红梅说,张主任你烦不烦啊?江苏苏要是在家,我还请你啊?她上班去了,她今天加班。

  张田地说,星期六上什么班啊?

  朱红梅说,我怎么晓得啊,你快点啊,我们就等你一个人。

  张田地说,好好好,我十几分钟就到。

  十多分钟后,张田地就到许可证家了。

  许可证家就形成了和以往差不多的格局。许可证在厨房忙菜,外面四个人打八十分。金中华不抽烟。但他从小包里拿出两包白皮中华,扔一包给和他打对家的李景德,又扔一包给张田地。

  张田地说,哎呀,抽你的多不好,我有我有。张田地说着,拿出一盒苏烟,说,比你那差一点——那就抽你的。

  朱红梅说,张老板,你不能抽金主任的烟,他那是糖衣炮弹,想腐蚀你,让咱们输。

  张田地说,不至于吧,我们这牌技,还能输给他们?

  朱红梅也自己跟自己打气说,就是嘛。

  李景德说,你不要再吹了,你再吹,就成气球了。

  朱红梅说,好啊,李秘书长笑话我胖啊,看我们不打你个三比蛋!

  他们打着嘴仗,抓着牌。

  牌便一圈一圈打下来。

  金中华状态不好,关键时候老会失误。李景德也不批评他,还说了几句理解和鼓励的话,那口气,就像不是多年好朋友似的,就像一个上级跟下级似的。李景德知道他这几天运作经委主任这个事操了不少心,还知道这么个大事情,搁在谁的身上都不轻松。而朱红梅就很得意忘形了。她不停地表扬张田地,表扬他手气好,抓牌好,出牌好,表扬他英明,表扬他果断,还表扬他立场坚定,能经得起糖衣炮弹的攻击,对金中华莫名其妙的失误还幸灾乐祸。也难怪,金中华有时候犯的错误也太低级了,连张田地都不可理喻。张田地后来一想,也就理解他了。是啊,具体事情是张田地办的。张田地办事精明,除了市长那一关,是委托李景德办的,其他的,该走到的都走到了,该打点的都打点了,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张田地这方面突出的能力,在朋友们中间有口皆碑。张田地大约知道金中华这次问题不大,所以才胸有成竹。他对金中华说,金主任,放松一点,好好打牌,你不要让着我们,你要是让着我们,我们就是赢了,也没意思,是吧金主任,你可要发挥出最高水平啊。金中华说,那是那是。李景德也说,金主任你相信我的话,水到渠成,该是你的,谁也夺不去。张田地也说,不错,水到渠成。朱红梅说,你们说什么啊,听不懂听不懂。张田地说,听不懂了吧?听不懂就装没听见。李景德不露声色地笑笑,他说,张老板这几天真辛苦了,腿都跑断了吧。张田地说,朋友的事,就是我自己的事。张田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说,我还以为孙市长家孩子上大学了,才上中学啊。李景德说,那当然,孙市长还不到四十岁,他将来能当省长,对了,哈佛女中在哪里啊?张田地说,在无锡,在无锡滨湖区,全称叫哈佛女子高级中学,那地方太美了。朱红梅数了八张牌扣到锅底,说,你们说什么啊?刚才许可证说我屁股扭得跟纽约似的,你们又说什么哈佛。出牌,一对老K。张田地说,孙市长家女儿在哈佛女子高级中学读书。张田地又数一下她贴的锅底,大叫一声,怎么九张牌?你脑子叫好牌烧坏了吧?金中华把牌拢过来,说,自动下台。朱红梅把牌一扔,嚷道,都怪你们,什么哈佛啊纽约啊,都让你们搅了,你们三家打我一家啊。三个男人哈哈大笑了。李景德好心对朱红梅说,你好好打牌,管我们说什么啊。朱红梅说,你以为我听不懂啊,不就是孙市长女儿上哈佛女子高级中学吗,孙市长女儿上哈佛女中,不就是你张老板运作的嘛,鬼鬼祟祟的,有什么啊?你当我是傻瓜啊?不跟你们玩了。

  三个男人看朱红梅真急了,再次哄堂大笑。

  他们不打牌了,也是朱红梅不打的,她说李景德他们赖皮。

  快到吃饭时间了,江苏苏还没有下班回家。

  小江怎么还不回来啊?朱红梅说。

  你想她回来啊,她回来对你还有什么好处啊?李景德说。

  朱红梅白了李景德一眼,说,李秘书长今天怎么啦?专与我作对啊?我一说话就呛我,我得罪你啦?你也不带我去海滨浴场。

  海滨浴场对李景德可是个敏感话题,李景德便不作声了。

  朱红梅找个什么东西在嘴里吃,和张田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上是两男两女在耍嘴皮子,谈什么轿车里的爱情。

  金中华手里拿着牌和李景德说话。金中华把牌抓了二十五张,他或许是想研究一下今天为什么打得这么臭。

  许可证家电话响了。

  许可证家的电话离张田地最近。张田地随手就接了电话。

  张田地在电话里和对方说着什么。

  张田地放下电话,大声地告诉厨房里的许可证,说,老许,是你家小晖,你家宝贝儿子。

  许可证伸出头来,说,小晖说什么啦?

  小晖说他暑假一放假就回来。

  许可证说,好,这孩子,就是懂事,等他暑假回来,我要带他好好玩玩。

  收拾餐桌吃饭的时候,张田地把许可证摊在桌子上的剪报和笔记划拉到一边,两手一叉就要把稿子往废纸篓里扔。

  许可证说别扔,那是我的书稿。

  张田地说,编什么书啊,编这破东西,有名还有利?还要让人家买书,也不知道这样劳民伤财能赚几个钱,要是金主任转成正职了,当了经委主任,批点专项经费给你,省得你编这些破书!

  李景德说,金主任就是转成正职了,批专项经费的可能性也不大,但能想办法把印刷费报销了,金主任你说是不是?

  金主任点点头,表示赞成李景德的话。

  张田地也说,这主意不错。

  朱红梅说,你们别谈工作好不好,你们男人真没劲,到一起就谈工作。

  许可证,那就不谈工作,谈喝酒。

  朱红梅说,等等吧,小江还没回来嘛。

  许可证说,是啊,苏苏今天怎么回来这么迟?现在都几点啦?十二点半了,该回来了啊,苏苏也真是的,星期六还这么顶真,就不能提前下班?

  朱红梅说,别急,等等不迟,是不是李秘书长?

  李景德说,不急不急,要急你急。

  朱红梅娇气地说,你要死了,李秘书长今天专跟我作对。朱红梅说着,还在李景德的身上打一下。

  由于人多,许可证也不好把对朱红梅的讨厌挂在脸上,他大声说,不等了,都过来坐吧,喝酒!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3楼 发表于: 2007-06-06
第九章

33



  此时的江苏苏,正在受着某种说不清的情感的煎熬——相目标的突然出现,完全搅乱了她的生活。她只要离开家,到办公室里,坐下来,她的表情就是发呆。她的发呆,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一种是兴奋的,当她想起过去的幸福时光,那个时隐时现的相目标,那个代表她过去一段激情和生命的相目标,她就脸色潮红,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另一种是想起目前的状态,那个让她突然讨厌的家和许可证,她就脸色灰暗。这种讨厌不知从何而来,起因也许是张田地,也许是别的什么,但肯定是和那个雨天相目标的突然出现有关。江苏苏脸上的灰暗和潮红,在她脸上交替变幻,谁能知道她内心涌动的潮流呢?

  她呆坐着,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江苏苏犹豫再三,还是拿起电话,拨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号码。接电话的,竟然是张田地。江苏苏说,张老板啊,找一下许可证。

  张田地说好好好。

  几秒钟之后,话筒里传出熟悉的喂声。

  江苏苏对许可证说,我中午不回去吃饭了,有两个同学在我这儿玩,我跟她们一起去吃火锅。许可证说,你把你同学带回家来吧,家里还有不少客人,我做了不少菜。江苏苏说,不了,我同学才不想见到你们那帮狐朋狗友了。我同学都是大美女。我同学怕见你们这些老男人。江苏苏这是句玩笑话,可她突然觉得,这时候不能乱开玩笑的,弄不好会露出马脚。许可证果然说了,苏苏啊,你没事吧?江苏苏说,我有什么事,你管饱你自己就行了,少喝点啊,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再见。

  江苏苏挂了电话,终于松一口气。

  江苏苏手里拿着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相目标住的宾馆和电话。江苏苏是在早上收到相目标的信的。信里没有其他内容,只有这张浅黄色纸片。只有纸片上的电话号码和宾馆名称。电话是手机号码,宾馆叫明月宾馆,还写了308,这可能是宾馆房间。江苏苏从没听说过这家宾馆,可能名气不大。江苏苏把纸片放在桌子上,放在她眼睛随时能够看到的地方。江苏苏揣摩着眼前的片言只语,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凭直觉,她感觉相目标就在她身边,就在这座城市里,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几次想给相目标打电话。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这张纸片就像一盆火,把她心都要烤焦了。自从鹿市长出事以后,她确实为相目标担心过。担心什么呢?担心他生意还能不能继续做?担心他还爱不爱鹿小丽?担心鹿小丽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风光地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担心也就淡化了。她甚至很少想起生活中有这么一个人。那个雨天,相目标的突然出现,又搅起她心中封存已久的往事。原以为,相目标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以后又会平静,又会回到原有的生活轨道上来,谁知道会在几天后收到这样一封信呢?江苏苏犹豫着,想给他打电话,可又不知道电话打通后说什么。是啊,千言万语的话还不到说的时候。按照通常的道理,江苏苏应该恨相目标。她也确实恨过,而且恨得要死,恨得自己都不想活了。相目标甩了她,是用那种下流的方式。她当初恨得咬牙切齿时,对他做人都产生了怀疑。一度,她还赌咒他不得好死。但是当他的靠山鹿市长轰然倒塌以后,她又可怜起相目标来了。相目标是个极度虚荣的人。这点她是了解他的。他找鹿小丽,就因为鹿小丽有这么一个做市长的父亲。他做生意又需要鹿市长这样的靠山。只有做好了生意,他才觉得辞职是值得的,他才能人头狗面地出入社交场合和所谓的上流社会,他才能有脸见那些从前的同事,有资本在他们面前吹吹牛什么的。在这个问题上,江苏苏的美貌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江苏苏还是拨打了那个烫手的电话。可话筒里电脑小姐却提醒她拨的号码是空号。再拨,还是空号。江苏苏觉得这事不可能。他不可能留一个空号给她的。直到这时候,那家叫明月的宾馆才凸现出来——原来相目标住在宾馆里。住在宾馆里说明什么呢?说明相目标已经不住在海城了,说明他是来海城出差或是路过海城,那么他的手机号码也就不是本地的号码,拨打时,应该在号码前加一个0。江苏苏恍然大悟。江苏苏拨完长长的一串号码后,心跳突然加速。电话那边终于传出声音了。天啦,还是那种带着磁性的男中音。

  江苏苏紧张地说,是我。你好。

  你好。对方说。

  他们在电话里没说几句,双方就都泣不成声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江苏苏没有敢放肆,她控制住自己,跟对方说,等一会我再打给你。江苏苏慌忙收了线。

  放下电话。江苏苏下意识地朝外面望一眼,她看到小吴和另一个男营业员都在忙自己的事,对她的失态并没有注意。江苏苏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她感到很累。江苏苏再一次进入发呆的状态,开始胡思乱想了。通过简短的交谈,她知道相目标在三年前就离开本市了,到淮水去了,也知道他已经不搞时装模特广告发布一类的空对空的生意了,而是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搞商品房开发,生意做大了。做这么大的生意,凭相目标的能力,没有人在后面给他撑腰,是根本不可能的。江苏苏一下子就想到许可证给她讲的那个流行在民间的段子,抓了一只鹿,跑了一只羊,来了猴子更猖狂。跑了一只羊的杨市长,不是调到淮水了吗?也是从许可证那里,她听说了鹿市长和杨市长非同一般的关系,杨市长还是副处级领导的时候,是鹿市长一手提拔上来的。鹿市长虽然出事坐牢,杨市长还不至于忘恩负义吧?那么相目标能在淮水搞房地产,也就轻而易举了。

  江苏苏平静下来之后,没有立即给相目标打电话,而是再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她跟许可证撒谎说要跟两个女同学去转转。过后,她才觉得这个谎言容易被发现,被揭穿。因为她从来没在许可证面前提过有什么两个女同学,也从没和女同学在外面吃什么饭。她嘴巴早就在许可证的伺候下吃刁了。江苏苏想着,要在适当机会,找几个好朋友或者老同学回家去吃顿饭,打打牌,堵堵许可证的嘴。可她又一时想不起来她跟哪些女孩子更要好。她开始回忆她职中的同学,一张张面孔在她眼前清晰起来,那些亲切的面孔都是青春的,都是鲜艳的,都是欢笑的。可那些同学的脸,渐渐都变成同一张脸了,都变成相目标了。许多往事,也就渐渐地从她的心底浮上来。江苏苏想起了她在某一部电影里听到的一句台词:人生中,快乐时光只是一时的,其他时间都是在回忆。这句话,来概括现在的江苏苏,真是恰如其分。是的,她想起了和相目标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江苏苏给相目标再次打去电话。相目标好像知道她心事似的,邀请她中午吃饭。

  江苏苏说,你从淮水来,是客人了,我请你吧。

  相目标说,你把我当成客人啦?

  江苏苏说,你说呢?

  相目标笑笑,说,那就客人吧。

  他们见面了。

  这才是正式的见面。

  在明月宾馆楼下的餐厅里,江苏苏见到几年未见(那个雨天在营业所的见面并不能算是见面)的老师兼情人相目标。相目标有点发福了,好像比从前高大一些。江苏苏对相目标的这种印象,可能是和身材不高的许可证朝夕相处造成的。相目标走过来迎接她。江苏苏看出来,他换衣服了。他换上一身考究的西服了。

  坐下来之后,相目标说,你一点没变,真让我吃惊。

  相目标点了几个菜,要了几瓶啤酒。

  应该说,在见面最初的时候,江苏苏还是很冷静的,她小心地吃菜,偶尔也喝一口啤酒,淡淡地应付着相目标的话,并不主动说什么,也不显得热情。有时候,对他的话甚至表示沉默。而相目标恰恰相反,他说话的欲望似乎十分强烈,喋喋不休,还有点手舞足蹈。他说他在淮水的三年多,生意如何的火,能量如何的大,没有走不通的关节,没有办不了的事情。讲淮水那地方,人是多么的纯朴,思想是多么的乡村,金钱是多么的管用,女人是多么的丑陋。在做一个听众的过程中,江苏苏发现,相目标还是有不少变化的。他变得更能说了,思维的跳跃也大了,言辞不是先锋或具有时代性,而是俗不可耐。她甚至发现,他的长相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鼻子变成了麻将鼻子,眼皮好像也增厚了,就像浮肿一样。江苏苏有点吃惊,不,应该是大吃一惊。她想重新回忆一下从前的相目标,想想他鼻子的模样,想想他眼睛的模样,很遗憾,她再也回忆不出他从前的模样了。江苏苏原以为鹿市长出事以后,他和鹿小丽会很不幸,生意上和生活上会受到很大影响。可从目前的言谈中看出来,他非但不比从前差,似乎还比从前更滋润,更能耍得开,更能玩得转。她从前那种由同情滋生的微妙感觉,在饭桌上彻底消散了。

  相目标终于看出了她游移不定的心态。他敬江苏苏酒。江苏苏开始还喝两杯,后来就推说酒量有限,不喝。相目标说,我知道你能喝几杯的。江苏苏说,我早就不喝酒了。相目标不依不饶,说这是啤酒,在国外算不上酒,在国外只能算饮料。江苏苏说我真的不想喝……相目标立即抢过话题说,这回说实话了吧,你是不想喝,不是不能喝。相目标口气有些软了,说,喝一杯不要紧的,这些年没见到你,你不知道,我……我……不说这些了,我见到你……我很高兴,真的,我……很高兴。相目标喉咙有点沙了。他说,苏苏,我真心敬你一杯,我有很多很多话……不说了,不说了,所有话都在这杯酒里了,真的,我先喝了。江苏苏看到他眼睛潮湿了。江苏苏心也一软,她又喝了一杯。相目标给她倒上啤酒。给自己也倒满,他说苏苏,你这些年还好吧?你……你有孩子了吗?江苏苏摇摇头,说,没……你呢?相目标说我有一个女儿。说到女儿,相目标脸上流露出幸福的神情。但他对江苏苏的摇头更为关切,说,你还没有孩子?苏苏,你怎么……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再敬你一杯。江苏苏听他说到孩子,勾起她伤心往事,那个孩子如果能留住……江苏苏这回没有推辞,而是端起酒杯,咕咕咕把一大杯啤酒喝了。相目标又给她倒了半杯。江苏苏说,给我倒满。相目标说,少倒一点吧。江苏苏说,给我倒满!相目标只好又给她杯子里添一点。相目标看江苏苏满脸的忧伤,他推测她生活可能是不幸福的。为什么在没提到孩子之前,她不喝酒,在提到孩子之后,她反而要酒喝呢?显然,江苏苏情绪的变化,与孩子有关。那么只有一种情况,即,他们夫妻两人有一方不能生育。那么看现在情形,问题不在江苏苏。他知道,女人在婚后,最希望有一个孩子了,一方面可以拴住男人的心,重要的,是显示自己的能力。而且女人的成就感,很大一部分依赖于孩子。那么,既然问题不在江苏苏,那一定就是她丈夫喽。相目标也不禁同情江苏苏了。事实上,相目标理解错了,他们没有孩子,问题全出在江苏苏身上。相目标再看一眼江苏苏时,吓了他一跳,江苏苏的眼里窜下一行泪水。江苏苏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端起酒杯慢慢把杯中酒喝光了。江苏苏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其实,相目标也是误解了江苏苏。江苏苏是百感交集。泪水长流的江苏苏又嗵嗵嗵三口咽下了一大杯啤酒。这回挨到相目标劝她不要喝酒了。相目标说,苏苏,你少喝点吧。可江苏苏端起杯,跟相目标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碰一下,又一口气喝了。相目标也陪她喝了一杯。相目标本想劝她少喝一点,可劝着劝着,自己也一杯一杯陪着江苏苏了。酒喝到了这个份上,双方都有些不能自持了。

  江苏苏只感到头脑要裂开来一样的疼。而且小便也憋得厉害。意识里,她觉得有人扶她上卫生间。后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昏昏睡去了。

  一觉醒来时,江苏苏发现睡在一个男人光滑的胳膊上。她眼睛大睁着,稍事回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和相目标睡在宾馆的房间里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丝不挂的。她看了眼还在酣睡的相目标,趴在枕头上哭了。

  相目标醒来了。相目标抚摸她,把她往怀里搂,被她使劲推开了。

  江苏苏突然想起什么,她赶快从床头柜上的小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机已经关机了。关了手机,就等于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她松一口气。可她想不起来是自己关的手机,还是相目标替她关的手机。她很想回忆起这个细节,可她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相目标从后面又搂着她,在她耳朵、脖子上亲吻。他的手也在她的乳房上游动。她渐渐又松散开来了。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转过身回应着他……

  他们又一次亲密在一起。

  这一次,江苏苏找到感觉了,她像飘上云端,她像下了地狱,她像被人卡了脖子一样喘不开气——她好久没有这种快感了。

  一番拼杀以后,快乐而知足的相目标钻到卫生间了。在哗哗的水声中,江苏苏说不上来内心的感受。她由最初的激动,渐渐变得理性了。

  她看着他从卫生间出来,心不在焉地问,几点啦?

  相目标说,不着急的,才十一点多。

  她急了,什么?

  天亮还早了,刚到十二点。天亮再说吧。你再睡一觉。

  江苏苏觉得自己过分了。她不知道时间怎么一晃就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她迅速穿好衣服,急匆匆往外走。相目标试图阻挡她,被她推开了。相目标拉她的手,她甩开他,小声却十分严厉地说,滚!江苏苏走到门边,又转回身,她扇了他一巴掌,恶毒地说,你去死吧!我永远不要见你!

  江苏苏走在长街上,她打开手机时,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半了。江苏苏感到害怕,这时候,深更半夜的,怎么回家向许可证交待啊。有一些车辆从她身边一闪而过,也有一两个夜游的情人,还有一辆出租车在她身边减速、鸣喇叭。江苏苏在大街上也不敢停留太久。她真的恨自己了。她一边流泪一边给家里打电话。电话刚拨通就有人接了,是许可证接的电话。她听到许可证喂一声。江苏苏也喂。许可证说是苏苏啊,你几点回来啊?江苏苏听到电话里,传来了打牌的声音。江苏苏心里平静多了。江苏苏说,他们还没走啊。许可证说,他们打牌,要玩一个通宵,喂,苏苏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江苏苏说我回不去了,我走不了了,她们也拉着我打牌。她们……她们疯死了,哪天还要杀到我们家打牌呢,还要尝尝你的手艺呢。许可证说,好啊,欢迎她们,我还没见过你同学呢?你输没输?江苏苏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什么?许可证说,你输了还是赢啦?江苏苏说,你说前两局啊?输一局赢一局,打了个平手,现在是决胜局,我们领先打九。许可证说,她们呢?江苏苏继续撒谎,她们打八。许可证说那不是差不多吗,不过七上八下九跃进,你们要赢了……好吧你玩吧,等一会你打电话回来,我找车去接你。江苏苏说,再说吧,她们疯死了。她们说,一定要分出输赢来。我们,我们真是棋逢对手了。你们那边呢,谁赢?许可证说,我还不知道谁赢,他们全都打痴了,都口吐白沫了。哈哈,夸张夸张,不说了,你打牌吧。

  挂了电话。江苏苏感到冷。不是风吹在身上的冷。那种冷,是从心里吹来的,从心里慢慢扩散的。江苏苏望着黑漆漆的夜幕,看着长街上昏黄的路灯,不知道怎么办了。不过刚才的那种恐惧没有了。江苏苏又不由自主地望一眼那幢不起眼的建筑,明月宾馆三楼有一间房里亮着灯光。江苏苏痴痴地望着那橘红色的灯光,江苏苏心里又慢慢升起一丝丝暖意。江苏苏约略回顾了一天来的心情和感受。她眼泪再次悄然流下了。

  江苏苏在明月宾馆的楼下徘徊。

  江苏苏的身影在灯下忽长,忽短。

  当江苏苏再次抬起目光,望一眼那橘红色灯光时,她向明月宾馆跑去了。

  江苏苏敲开了明月宾馆308房间的门。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4楼 发表于: 2007-06-06
34



  芳菲成了是非的中心,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从不同人群的嘴里听到许多关于芳菲的绯闻。芳菲虽然在日报上班,但是和晨报在同一个院子里。我是很轻易地听到他们的散言碎语的,典型的有这么几种,比如女人们在一起,会说,芳菲离婚了,真看不出来,连芳菲这样的模范女人都离了。男人们会在一起说,知道芳菲为什么离的吗?不知道吧,她自己不自重,和晨报的许总……听说,他们从前在一个单位上班,许可证是为了芳菲才专门调到晨报的,出这种事,不离婚才怪了。还有一种声音说,不会吧,就算许可证想吃芳菲的豆腐,可芳菲为了躲着他,才调到日报的。更离奇的话还有,没听说过吧,许可证让芳菲扇了一耳光!也有不负责任的说,谁知道呢,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我知道这些议论没有一点根据,都是人们好奇心作怪。当然,我也不知道芳菲离开晨报到日报的真正原因(芳菲跟我说过,可那些涉及情感的话,可信度又有多少呢,无论她是谁)。但是我还是不能听到这样的议论。我听到了,心里别提有多难受,可以说叫五味俱全。我相信芳菲。从我对芳菲的了解中,知道芳菲和许可证是不可能有半点暧昧关系的。但是,也不排除万一,我和芳菲不是差一点就……我后来和芳菲也不是形同陌路吗?我每念及此,就深感后悔。

  我也曾认真想过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在许可证还未调到晨报的时候,芳菲曾经利用许可证的朋友,做不少广告。芳菲也让许可证牵头请过客。也许就是这时候,许可证觉得有机可乘吧?不过,他们关系的决裂,也应该在那时候就埋下了种子。这是因为,芳菲一得知许可证要调到晨报当副总编,她就有一种危机。要是我来理解芳菲,那就是,你许可证死皮赖脸,我芳菲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听到人们的议论,我很想找芳菲聊聊。可好几次,电话都拿起来,又想算了,我还没想好找她聊什么,她刚离婚,我又孤单一人,到一起能聊什么?

  没想到我却意外地接到芳菲的电话。

  芳菲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一顿。芳菲的骂里有许多友爱的成分,这我是能够听出来的。而且,说是骂,其实更多的是抱怨。最后,芳菲说,咱们什么朋友啊,你真没把我当朋友啊,小麦出这么大事你都不对我说一声。

  原来,她也听说小麦的事了。

  我嗫嚅着。我说也不是……我……我不想说……

  芳菲说,不想说?对我不信任是不是?

  也不是。

  那是什么?

  其实……芳菲你能打电话来,说明我们还是朋友的……其实……

  算了,我也不想听你解释了,达生海马晓不晓得?

  我也没说,不知他们晓不晓得。

  我听到芳菲在电话那一端的喘息声,她轻轻地叹口气,说,怎么样啊?

  什么……什么怎么样啊?

  还能有什么啊,小麦啊……好了好了,你现在在哪里……算了……还是我晚上请你吃饭吧,晚上,到外婆的厨房吧,你把海马和达生也叫上。

  我说,叫不叫许可证啊?

  芳菲说,他不是都忙大事吗?随你吧,你要是想叫就叫他。

  我听出来芳菲的口气。我说,那就不叫他了。

  芳菲说,随便你啊,我是无所谓的。

  我听出来,芳菲说无所谓,其实她是有所谓的。看来,他们之间真的过节很深啊。我突然又觉得,我在日报和晨报听到的,关于芳菲和许可证的那些话,看来不是没有根据的。

  我打电话给海马,通知他晚上到外婆的厨房喝酒。我说海马,六点钟,你要准时去啊,

  海马说我去。海马说我都好久没有喝酒了。海马说在哪里啊?

  我说在外婆的厨房。

  海马说外婆的厨房啊,我听说过,那可是高档的好地方啊,可那地方不是饭店啊?

  我说不错,不是专营的饭店,但是也有不错的套餐。

  我在电话里听到小汪的声音了。小汪说,又喝酒去啊,又要把我扔下啊,我也要去,把我带上。

  能在电话里听到小汪的声音,让我很高兴,说明他俩还行。

  我说,海马,是这样的,今天没有外人,就我们几个,我,你,还有芳菲和达生,连许可证都不来,你把小汪也叫上,我让达生也叫他老婆一起来。

  海马说,方便啊?

  我说,没什么不方便的,芳菲请的客,一定要叫上小汪啊。

  海马说,芳菲不是和她先生……他们离没离啊?

  我说,我怎么知道啊,离了吧?这是好事啊,时髦人才有资格离婚,芳菲还巴不得呢,他们孩子又大了,跟谁也没有拖累。

  海马说,好吧,我看小汪去不去。

  我又给达生打了电话。达生说他老婆去不了了。达生说他老婆,给人家照看病人,是二十四小时全程陪护的。

  我和达生又闲聊几句,问他这些天干些什么。

  达生说,还能干什么啊,在家打打谱,准备暑假里,招几个小孩子下围棋。

  我马上就觉得,这倒是条不错的路子。不过,凭达生的棋艺,最多也就能做孩子的启蒙老师吧。

  我说,达生真有你的,你这条路要是走好,说不定能走出一片天地来。

  达生说,谁知道呢,走走看看吧。

  最后,达生得意地说,老陈,现在咱们再下一盘,我恐怕要让你四子了。我感觉我棋艺长了很多,你要是不怕死,咱俩可以杀两盘,三盘两胜,不过两盘就结束了,我二比零赢你。

  达生的话并没有激怒我,我反倒平静地说,你好好打谱吧,争取暑假一到,就把围棋班开起来,收几个学费,混混生活。

  我刚通知完,芳菲又给我打电话,问我通没通知。

  我说都打过电话了。我说,怎么,有变化?

  芳菲说没有。芳菲说,我是说,你下午要是不忙,就早点到外婆的厨房,我们可以先喝点茶,聊聊天,等他们。

  见到芳菲还是让我眼睛一亮,她头发弄得特精神,穿着也很典雅,天蓝色衬衫,配白色休闲长裤,衬衫的小圆领和灯笼袖,让她显得很愉快,让别人也很愉快。实话实说,我每次见到她或想到她,我就想到我们之间的曾经的尴尬。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看她的美手。我就觉得,她肯定也想到我们有过的肌肤之亲。我就想她也和我一样吧,假装早已忘记了从前。实际上,我们都没有忘记。

  茶刚沏上,芳菲就说了,小麦究竟怎么回事?

  我用春秋笔法,把我知道的关于小麦的情况跟她叙述了一遍。芳菲静静地听我讲,偶尔抿一口茶。在我讲的过程中,芳菲始终没有说话。她听得很仔细,很认真。她好像故意要在我面前展示她的美手,她时而两手重叠,放在茶桌上,时而两手交叉,把下巴放在手上。她眼睛一直望着我。我叙述还算平静。芳菲听了以后,也只能是沉默着。是啊,此时,所有的抱怨、指责,都是毫无意义的。

  芳菲给我续上水,表情沉重,她说,在开发区的时候,小麦多单纯啊,连许可证都要为她死,谁知道她发展成这样。

  我只能是叹息。

  我们自然又说了一些别的。芳菲还感叹一下人生什么的,伤感了一阵。

  后来,芳菲说,在小麦没出事之前,你们真的就没有联系过?

  我说没有。我不知道芳菲为什么要说这个话。我又说,肯定没有。

  芳菲感慨地说,小麦是真心对你好,她怕连累你。

  我说我知道。

  接下来,我们长时间地没话。

  达生、海马、小汪他们一起来了。

  再次见到小汪,让我吃了一惊。小汪肚子鼓起来了。小汪怀孕了。

  流言不可信,就是亲口所讲,也让人大加怀疑了,海马旧书摊被收的时候,他哭着,说小汪要跟她离婚,这一眨眼,肚子都这么大了。

  芳菲也发现了。芳菲小声地问她,几个月啦?

  小汪说,快五个月了。

  芳菲说,咱们怎么都不知道?

  芳菲说,去没去医院查查?

  小汪说,查过了,真倒霉,是双胞胎,拿什么养活他们啊。小汪说着,白了海马一眼,又说,倒霉透了,要不是怀孕,我真想一脚踢了他,死没用处的海马。唉,也怨我,怎么不小心就怀上了呢?

  海马嘿嘿笑两声。

  芳菲说,双胞胎好啊,哪就能养活不了两个孩子,你别愁,自然会有办法的。

  小汪说,有什么办法啊,你看海马那德性,连自己都养不活。

  海马还是嘿嘿笑着,海马说,我早就想好了,要是龙凤胎,就把儿子送给朋友,我们自己养一个女儿,要是没人要,就把儿子倒插门,给人家做养老女婿。

  小汪说,什么养老女婿啊,干脆都送人得了,小乖在人家,还能有口饭吃,还能有件衣服穿,反正我是养不起了。小汪用手抚摸着肚子。小汪的手在肚子上转着圈,就像抚摸孩子的脸蛋。

  小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

  芳菲说,好啊,要送,送一个给我,我就怕你们舍不得呢。

  我也大言不惭地说,我也要一个。

  芳菲说你不能要,你连自己嘴巴都顾不上。

  达生说,你要生五胞胎就好了,我们每人要一个。

  小汪哭笑不得地说,达生你没安好心,达生你当我是猪啊,一窝生那么多啊。

  达生说,真的,美国就有五胞胎。

  小汪大叫着说不要不要!

  大家哄哄地笑一阵,摩拳擦掌要吃饭。

  外婆的厨房是每人三十块钱的标准,送简单的小菜,酒水另外算钱。这种吃饭当然不是大块吃肉的那种,所以芳菲建议换地方,说,小汪带着大肚子来,是重点保护对象,要让小汪好好吃一顿。

  达生说,要不,咱们还到春城饭店吧。记得,咱们十多年后的第一次联络,就是在春城的。

  达生的话让我心里有些难受。那次聚会,的确让人难忘。那时候,达生的身份还是大老板,开着切诺基豪华吉普车。那时候,小麦还在场,小麦喜欢用腿碰我的腿。我们许多话,就是用碰腿来替代的。那时候还有许可证。可眨眼工夫,也就大半年吧,什么都变了。那时候我们跃跃欲试,我们还有许多想法,就连海马,也还做着作家梦。短短的几个月,就让我想起那么多的时候,我心里涌起一阵阵叫沧桑的东西。

  到春城饭店坐下来,我发现海马身穿长袖衬衫。大热天的,绑着长袖衬衫,捂得严严实实的,肯定有什么情况。我怀疑他们小两口子又干架了。

  我说海马,穿这么整齐啊。

  达生一听就笑。

  小汪也笑。小汪还红了脸。我就知道了,海马身上又挂了不少伤。海马怕身上的一道道伤痕露出来不好意思,只好穿上长袖衬衫遮遮丑。

  海马说,我身上有伤,怕你们不好意思。

  芳菲说,得了你,你身上有伤,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凭什么不好意思。

  我也说,我们身上想有伤还没有呢。我说以后干脆这样,这种伤,就叫作爱情伤。

  芳菲表示赞同,说,伤痕要是结了疤,就叫爱情疤。

  小汪在我们的笑声中,推一把身边的海马,说,你是个死没用处的东西,卖书卖得好好的,不认真,卖着卖着,一本都没有了,你们说他有什么用吧。

  海马说,我都跟你说过了,天灾人祸,有什么办法。

  我说,快了,书快退回来了。这个月马上就结束了。这个月一结束,联合整治也就结束了。

  小汪说,死海马不听我话,现在不卖书了,就在家好好写东西啊,可他东西也不写,到处乱跑乱蹿,我都给他气死了!我气起来,就想咬他几口。

  海马说,你还没咬啊!就差点没给你咬死!

  达生也幽默了一句,那就叫爱情咬了。

  我们都跟着笑起来。

  小汪说,我都想写诗,达生你不要笑,我在厂里可是写过诗的,我比海马还能写,我一天写过十首诗,我的诗,还在我们厂食堂的黑板报上登过。海马你说是不是?

  小汪说话时,脸上有两个小酒坑,牙齿也白闪闪的,怎么看都像一个可爱的邻家女孩。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女人,却能把海马打出一身伤来。真是匪夷所思。不过,至少说明,海马很爱她,她也很爱海马。我猜想,他们要是有稳定的收入,或者有点事做,小家庭一定是和和睦睦的。

  由于我和芳菲事先说好,关于小麦的事,达生和海马要是知道了,就知道了,要是不知道,也不说算了。芳菲的意思是,这种事情,还是少传播的好。芳菲还跟我表达过另一个意思,就是,我现在住着小麦的房子,一旦让公安机关知道我住着小麦的房子,说不定我也会受到某种牵扯。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小麦的事,和我一点关系没有。但我们毕竟同居过一段时间,何况现在还住着小麦的房子。公安机关无所不能,他们不会放过一点有价值的线索的。

  所以,不说也好。

  喝起酒来,就没真没假了。人虽少,没有人多时的气氛,但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就是你一杯我一杯好量化,谁都偷不了懒。

  这样喝酒从前可是没有过的,三杯两杯就把芳菲喝醉了。所幸还没有醉到人事不醒的时候。

  不能喝了,不能喝了,芳菲说,都到我家去,打牌……

  打牌啊,啊——小汪尖叫着,说,我也要打!

  大家都赞成打牌,这可是个好主意。

  我们嘻嘻哈哈杀到芳菲家。我也不是第一次到她家了。你知道,我在她家,被她家的防盗门发出的怪叫声差点吓破了胆,也把我们的好事吓跑了,还让我们之间的尴尬存在了十多年。

  小汪对打牌是意想不到的热衷。她嚷着不要海马上场,嚷着要和芳菲打对家,还一厢情愿地认为可以把我和达生打败。

  牌就这样打起来了。

  没想到我和达生手风很顺,我们不露声色就把芳菲和小汪打了个二比O。小汪可不是省油的灯,她看一眼倒在沙发上睡着的海马,说,再打一局。

  你不累啊?芳菲说。

  没事,不累。

  牌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前两局要是打成了一比一,这第三局才有意义,谁赢了,谁就获胜了。前两局要是二比O,领先方就很好打,赢了,可以扩大战果,三比O,让对方心服口服,输了,反正已经取得了胜利,让对方赢一局,不过是发给对方一个安慰奖罢了。

  第三局果然让小汪和芳菲赢了,而且干脆利落,她俩打到老K时,我们小二还没打过。小汪和芳菲非常得意,叫嚣着要打第四局,非得把比分扳平了不可。我和达生都觉得太晚了。我说再打一局,天就亮了。芳菲说美死你了,要不了那么长时间,五牌就结束,五牌就把你们给打趴下!芳菲如此一激将,牌又开打起来。确实如芳菲所料,一开始我们就处于下风,再加上达生老是瞌睡,错误不断,她俩都打到十了,我们还没摸过锅底,小二还没动窝。小汪和芳菲非常得意,还不停地用嘴巴打击我们。牌抓起来以后,芳菲哈哈大笑,说这个牌好得一塌糊涂,都不知道怎么打了,都不忍心打了,简直就是大痴丫抓的牌。芳菲的言外之意,就是大痴丫也能打赢我们,同时也顺带打击我们连大痴丫都不如。我就顺水说芳菲是个大痴丫,达生也附和着。

  这局牌,就在嘴仗中结束了。不用说,我们又输了,而且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芳菲说,不好意思,头两局我们让给你们,后两局我们才简单认真一下。我和达生表示心服口服。可我们向窗外一望,大吃一惊了,天什么时候都亮了。

  芳菲张罗着要做早饭给我们吃。

  小汪打了一夜牌,说,不能再麻烦你了,我困死了,我要赶快睡觉。

  小汪带着海马走了。

  达生跟我说,走啊老陈。

  走。我说。

  可达生没有等我,他追海马去了。

  突然间,芳菲家,就剩我和芳菲两个人了。

  芳菲站在我面前,她拉拉衣服,说老陈你别走,我煮点稀饭,你喝一碗。

  我说不了,我也得回去睡一觉。

  芳菲说,睡一觉也得吃饭啊。

  我说我随便走到街上吃一点。

  芳菲没有再坚持。一夜下来,芳菲的脸色有点发暗,也有些疲惫,眼泡也像肿了些。她跟我认真地笑笑,抱歉地说,真不该玩一夜,小汪还带着个肚子。

  我说,是啊是啊。

  其实,小麦出这么大的事,我们还打牌……

  芳菲的话,让我心里也一沉。确实,打牌时,我还真的就没想到小麦。芳菲的话,让我突然又心事重重起来。

  芳菲往我身边靠靠,说,要不你回去也行吧,我也得休息一下,下午还要去谈一个广告。

  那我走啦。

  常来玩啊。芳菲也朝门口走两步。

  我站在门口跟她笑笑。芳菲也跟我笑。我想,如果我说,我不走了,就在你这儿睡一觉得了,她一定会同意的。

  我没有说,也许还不是时候吧。

  但是,我却说,我哪里敢啊……

  什么话说的,有空你就来。芳菲快乐地把我关在门外了。

  我站在芳菲家门口踟躇良久,心里很空,很空。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5楼 发表于: 2007-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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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临近时,大家得到了一个让人振奋又让人失望的消息。经委主任的位置终于尘埃落定了。不过新任经委主任不是我们期望的金中华,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李景德。李景德是市政府副秘书长兼经委主任,这比单纯的副秘书长有实权多了。原来呼声很高的几个人,那个民政局的副局长,到农办当主任去了,虽没有什么实权,级别上却是名副其实的正处,旅游局那个副局长,到环保局当了书记,也是正处。还有一个,虽然不是正处,却是建设局副局长兼自来水公司经理,是个实权派。原来呼声很高的几个人,只有金中华原地没动。这让金中华面子上很难看。而李景德兼任经委主任,也是让许多人始料未及,让许多人不能接受,当然,最不能接受的,还是金中华。

  金中华不请自到地来到许可证家。

  金中华一见到许可证就号啕大哭了。金中华可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啊,说哭也就哭了。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一是没当上经委主任,对他打击太大了。另一个就是,所谓的城府,不过是一种做派而已。许可证也不想安慰他。许可证在心里冷笑道,什么样子么。但是,许可证知道,如果不表个态,什么话都不说,也是对不起老朋友的。许可证等他哭得差不多了,说,金主任,要说凭能力,不要说主任,就是市长,你也能干,而且能干得很好。金中华抹着鼻涕说,我找人算过一卦,他们说我今年时气好,能升官,能发财,还能交桃花运,你看看,什么升官啊,什么发财啊,什么桃花运啊,都是屁话!那个破算卦的,心真黑,要了我一千五百块钱,老许,你说我怎么这么背啊。许可证说,也不是背,我考虑一下,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你想啊,组织上为什么不提拔别的人当经委主任?为什么要让李景德当经委主任?李景德是市府副秘书长你知道吧?他当不当主任都是正处。为什么要让他兼呢?你考虑过没有?李景德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我对他最了解。你知道他下一步能干什么?你不知道吧?许可证一字一顿地说,他,要,当,副,市,长。他这个经委主任,是为他副市长铺平道路的。金主任,你也不要悲观,我认为这是好事,要是让一个没有什么前途,也没有什么背景的人来当经委主任,比如我吧,要是提拔我当经委主任,我会在这个位置上干到死,你金主任还有出头之日吗?所以,我说,让李景德当经委主任,就等于他给你把这个位置占着了,也可以说叫预留,要不了多久,水到渠成,经委主任就是你的了。你算那一卦没错,一千五百块钱也没白花,过不了今年,最多明年春天,你就会心想事成的。金中华冷笑笑,说,你说你的,我听我的,我算看透了,什么朋友,为了争权夺位,亲兄弟都互相残杀,就不要说我们这些鸟朋友了。许可证知道,他的话,暗指李景德背后下绊子,使黑刀,或者插一杠,才让他丢了到嘴的肥肉。许可证也是这样想的,张田地托李景德送那么多钱,李景德究竟替谁讲话,还很难说,说不定他连一字都没提金中华。金中华不但做了一回冤大头,连一向办事老道的张田地都叫李景德耍了。许可证自己也有被李景德戏弄的感觉。许可证想,将来自己要是有机会朝社长的位置上靠,谁都不能相信,一切打点都要自己亲自处理。但是,许可证还是安慰金中华说,话也不能这样说,金主任,咱们现在关键要沉住气,不要把话把子留给别人。这是其一,其二,咱们再分析一下这次大意失荆州的原因。其三,咱们要做一个周密的策划,谋图东山再起。金中华很感激许可证,觉得他的话很够朋友。金中华说,依你说,失败的原因在哪里呢?许可证说,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是张田地操作有误,他不该让我那位老同学李景德去活动,张田地让李景德去攻市长,你知道那些钱落在谁的手里?即便是送给了有关的主要人物,可李景德会不会帮你说话呢?李景德会不会说,这是你孝敬的呢?我不是背后说人家坏话,你金主任跟我是朋友,李景德跟我也是朋友,我刚才说过了,这个经委主任,只要不是你当,哪个当也不如李景德,你说是不是?金中华很佩服许可证的一番话,虽然他也知道事实确实如此,可话经许可证一说,就成肺腑之言了。金中华又说了一阵别的处级干部的安排,说人家都安排好好的,只有他,让人笑话了。金中华越说情绪越低,说着说着,又要哭了。

  张田地打电话给许可证,对金中华这次没调整好也表示失望,但他同时也流露出,让李景德当主任也不坏。张田地也暗示了许可证,说会不会是李景德在这里做了手脚。许可证对张田地又说了另外一番话,意思是说,他不相信李景德要削尖了脑袋钻营这个经委主任,对他来说没有这个必要。这里面,惟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分管他们的孙副市长可能为了办事方便,才让李景德兼一下。如果一定要找出另一个原因,也不难,就是孙副市长对金中华还不够了解,或者说还不放心。而张田地的想法,就更实在了,金中华是他的朋友,李景德也是他的朋友,哪个当一把手都行。

  再说金中华在许可证家垂头丧气了一阵,突然说,这事不会和王娟娟有关吧?你不是提醒过我,叫我少和王娟娟来往吗?许可证说不会不会,那是我个人意思。金中华说,不会吧,你不会平白无故跟我说这个的,你老许肯定是听到什么了。许可证知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说,这话是李景德说的,李景德那天还说,金中华吃饭会叭叽叭叽的,没有正形,这和这次干部调整有关吗?许可证说,金主任,老哥我再提醒你一句,这事就到这里了,你要平平静静,至少表面上要平平静静。因为你的上司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你要好好工作,认真表现,蓄势待发,等待机会,与时俱进。金中华说,我为了好好表现,都快憋死了,我在人前说人话,在狗前说狗话,都他妈不是人了。中国有句古话,无欲则刚嘛,谁叫咱们大小也是个官呢?金中华看着激动中的许可证,说,老许啊,这个道理我懂,可就他妈……许可证拍拍他,说,兄弟,要熬啊,听我的,中午别走了,我弄点好菜好酒给你喝两杯。金中华抱着头,在沙发上抹泪。许可证又小声跟他说,把王娟娟喊来陪陪你吧,我看你真要顶不住了。金中华泪眼巴巴地望着许可证,然后又点点头。

  可是,当许可证打电话给王娟娟时,王娟娟说很不巧了,有点事情了,不能来了。

  许可证说金主任在我这儿,你还是过来一下吧。

  谁知王娟娟哦一声,轻描淡写地说,他在你那儿就在你那儿吧。

  许可证说,金主任心情不太好,他想你来一下。

  王娟娟说,这就有些怪了,他心情不好与我有什么干系。

  许可证被这句话噎住了。他感到奇怪,王娟娟怎么会说这种话?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

  喂?王娟娟问。

  许可证噢噢两声,他以为王娟娟和金中华闹点小别扭了,就说,那好吧。

  许可证挂了电话,对金中华说,王娟娟有点事情,来不了了。

  金中华也噢一声,他把嘴半张着,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要不你亲自打她电话?

  算了。

  怎么,你们发生冷战啦?

  没有啊,金中华说,不过我很长时间没跟她在一起了。

  许可证说,这就是你不对啦,快给人家打个电话吧。

  金中华就拿出手机打电话。金中华打了半天电话对方都不接。

  许可证感觉到,他们真的出问题了。

  金中华最终没有打通电话,他可能也感觉到事情严重了,饭也不吃就走了。许可证留他都没有留住。

  下午张田地又来了。

  对于这次干部调整,不管是李景德当经委主任,还是金中华当经委主任,对于张田地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用他的话讲,都是自己人。张田地下午到许可证家,带来了两瓶五粮液,扬言要喝醉一次。许可证说,咱们就别庆贺了,上午金中华来了。

  提到金中华这次没在调整之列,张田地再次认为,事情比较怪,本来都在运作之中,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虽然也不是坏事,终归还是让金中华伤心了。这不是张田地的初衷。不过事已至此,该庆贺还得庆贺啊。回过头来想一想,让李景德当经委主任,比金中华当经委主任更好。李景德毕竟还有副秘书长的头衔,办事情会更有力度。张田地说,金主任也不容易,找机会得安慰他一下。不过他还年轻,来日方长,说不定下次再调整县处级班子,他会另有重用呢,说不定下去当个县长书记什么的,也未可知,你说是不是?许可证说,谁知道呢,也许吧。张田地说,你家里有什么好菜?就简单一些。许可证说,今天也不是周末,暑假要到了,大家都想把手里的事情忙忙,准备暑假期间陪孩子痛痛快快玩几天,哪有人喝酒啊。张田地说,要什么人啊,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啊,就我们俩喝。许可证说,两人不喝酒,三人不嫖娼。张田地哈地一笑,突然想起那天中午接的电话,张田地觉得事情有点怪,那天他接了江苏苏的电话,江苏苏一听是他,就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这说明,他和江苏苏之间的那点误解还没有完,江苏苏还记着呢。你知道,张田地是个实在人,他才不想在朋友之间弄出什么是非来。他觉得他和江苏苏最好不见面。张田地想到这里,对许可证说,我看,你就别忙了,我们两人出去吃吧。许可证说,你酒都拿来了,我要是跟你出去吃,你不会说我爱贪小便宜嘛,我才不出去吃饭了。张田地说,出去方便,吃点饭,喝点酒,我带你到好地方去玩玩。张田地说话间,从身上什么地方掏出一个小药瓶,在许可证面前亮一眼,说,我这儿还有这个。许可证认得这种药,是市面上比较少见的伟哥。许可证心里动一下,想起张田地有许多这样那样的好地方,也想起在水帘洞大酒店遇到的那个瘦小的自称叫刘芹芹的小姐,那个说话喜欢带噢的小姐,那个说话嗲得人心里发麻的小姐,他后来还想过她一次,不,是好多次。她说她是职业技术学院的,许可证当时怎么没问问她,技术学院也培训这种专业吗?许可证羡慕地说,你这家伙,有多少好地方啊,你那一亩三分地真是藏污纳垢啊。张田地说,此言差矣,我是活跃经济,为社会做贡献,你们报纸应该好好表扬我才对。许可证说打住打住,这种话我不爱听,你给我交待,水帘洞大酒店你又去过几次吧?张田地得意地笑了,他说,怎么样,兄弟,今天就到水帘洞大酒店,敢不敢走啊?上次没送伟哥给你,是我的错,这次我给你找三个,这一瓶都归你。许可证差不多都要动心了。可他还是坚决地摇摇头。他说,我那天是一时糊涂,这种事,我再也不干了。张田地哈哈大笑了,说,你少跟我来这一套,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事,走吧走吧。许可证还是说不不不。许可证是想,他自己毕竟是处级干部,哪能像张田地那样不自重呢?虽然张田地跟他是无话不谈的兄弟,但姿态还是要做做的。张田地也知道许可证的心思,他便又换一个话题。

  就这样,许可证在厨房里,他一边忙菜,一边和坐在厨房椅子上的张田地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但他心里还想着水帘洞的事。张田地翻着一本《烹饪》杂志,突然冒出一句,我看,能把菜做好的人,什么官都能当。许可证没听到他说什么。许可证在案板上切虾仁,他把一条鲜虾仁剖切成四瓣,准备和新上市的玉米仁小炒,这道菜他去年做过,江苏苏最喜欢吃了。不过他现在剖虾仁时,很不专心,心里想着不久前,在水帘洞大酒店包间里的事,那真是个快乐的夜晚和快乐的时光。想着那个瘦瘦小小、身上到处结结实实、似乎还没有长开的小姑娘,就仿佛和那姑娘又做了一次。但想象中的快乐,又不停地被另一种心事冲撞着,这就是江苏苏这几天来的反常。江苏苏表现出来的反常,让许可证无法安心做事。她中午不回家吃饭,晚上也不回家吃饭,还三次通宵不归,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她手机还经常关机。每次他问她,她都说是跟女同学在一起玩的,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她的话,他起初也相信。她回来也跟他说过,说邂逅了职中时的同学,同学又介绍了别的同学,别的同学又介绍了别的同学,同学们混得都还不错,在一起很亲的,打打闹闹说说家长里短,就什么都忘了。可她的话经不住推敲,他就不得不怀疑了。可他又找不到证据。找不到证据就不能乱说。他甚至连怀疑的暗示都不能表露出来。他要沉住气,以静制动。所以,他对谁谁谁当经委主任兴趣并不大。张田地请他到水帘洞去找小姐玩他不是不想,和他心里有点事也有关。张田地看他发呆的样子,又对他说,你听没听到,我跟你说话呢,你这家伙。许可证说,你说什么啊?张田地说,我说能做菜的人,能做一手好菜的人,什么官都能当。许可证在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说,你这什么理论,照你说,那些国家特一级特二级的厨子,就什么都行啦?就能当美国总统啦?就能到联合国当秘书长啦?张田地说,职业厨子不算,我是说业余的。就说你吧,这么细心,这么周到,这么有创意,干什么不行啊?许可证听罢,又那样笑一声,说,我看你更行,你上上下下,没有走不通的,没有摆不平的,全世界的事情你也没有不懂的,你才是个全职人才了。张田地说,这话我爱听,除了不能通天,不能入地,你只要能想到的,我就能做到,你就是想不到,我也能做到,你信不信?许可证说,别人说我不一定信,你说,我还真相信,那——照你这一说,我当社长还有戏?张田地说,不但有戏,而且能当,是百分之百完完全全的够资格当。许可证沾沾自喜地说,有你这句话,我有数了,我要好好敬你两杯了。张田地来劲了,他口气明显牛起来,这才是朋友,下一步,我就操作你的事,保证干脆利落,决不会像这次这样拖泥带水。怎么样老许,要不,我再介绍你认识几个道上的朋友?许可证说,我看算了,有你就够了。张田地说,也好,那些大家伙,我就不惊动了。其实,惊动他们更容易,其实,他们比宠物犬还好使唤。要不这样,我找些中不溜的吧,这些都是我线上的,可以说,都是我……你明白吧?乡镇局的周局长,财政局的史局长,还有宗教局的陈局长,都是我很铁的朋友,我让他们晚上来玩玩?甩几牌?许可证说,宗教局你也行啊?周局长我知道,吃过一次饭,不怎么交往,看样子,人还不错。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让他们过来吧,我再添几个菜。

  张田地拿出手机,他开始打电话了。

  就在张田地打电话时,许可证家的电话也响了。许可证到客厅里接电话,是江苏苏打来的,江苏苏娇声娇气地说,老许头,这下有你忙的了,我三个同学,都是大美女哦——晚上要尝尝你的手艺,她们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啊,拿几个好菜震震她们啊。许可证一听,高兴了,心中的疑虑一下子打消了许多,原来这几天她真和她那些同学在一起疯啊。许可证说,好啊好啊,来吧,来吧,家里正好还有别的朋友,我把他们都给一锅烩了,招待你那些姐妹。

  不消说许可证家是如何的热闹,也不消说江苏苏带来的那三个女孩是如何的美丽,一个个都是丰臀肥乳,都是长腿细腰,该暴露的暴露,该含蓄的含蓄。张田地,还有乡镇局的周局长,宗教局的陈局长,眉毛都笑弯了。他们一人抓住一个美女,狠劲地聊天。那些女孩子都是见过世面的,对付起这个局长那个大老板的,虽不能说游刃有余,也是轻松自如,哄得他们团团转。许可证也看在眼里,馋在心上,难怪江苏苏从前说过,说她那帮朋友,人人都是大美女,朝家里带,还不是羊入狼窝?看出来,这些女孩子都是很懂点风月的。正应了那句名言,良家女子要有些风情才可爱,就好像风尘女子必须带一点闺秀气质才讨人喜欢。她们的举手投足,一嗔一笑,都是那般的美妙。他们都聊到火候上了,就差动手动脚了。然后他们打牌,八个人,分两组,先是抓对家,然后是赢家对赢家打,输家对输家打,直打得昏天地暗,昼夜不分。到第二天凌晨了,有一个瘦女孩子实在顶不住了,倒到沙发上便睡。剩下的好战分子重新组合,继续打。他们分别是陈周二位局长和江苏苏两个同学,一个叫小美,一个叫小会。小美和小会都能来事,一唱一和,跟陈周二位局长讲好了,谁输了,给对方摸一下。这等于白送便宜给陈周二位局长嘛,陈周二位要是赢了,摸小会和小美,多开心啊;要是输了,被两个美女摸,也是快乐的事。所以,陈周二位就劲头十足,只是不知道摸哪里。那个叫小美的,好像知道二位局长的心事,就说,摸哪里啊,你定吧,捡好地方摸,不要输了就反悔啊。陈周二位一致说,那就想摸哪里摸哪里。小会和小美也欢呼雀跃了,就好像她们已经赢牌似的。

  她们果然先赢了一局。

  小会和小美摩拳擦掌,要对陈周二位局长下手,把他二人吓得在沙发里直讨饶。小会和小美不依不饶,一定要摸。周局长变通着说,三打两胜,三打两胜。陈局长也坚决支持三打两胜的方案。小会说,三打两胜就三打两胜,今天本姑娘不摸你个痛快誓不罢休!于是牌又继续打下去了。

  许可证在厨房里收拾早饭,张田地也跑进去了。张田地眼睛一闭,说,妈呀,这牌打的,我实在是顶不住了,你要是跟我到水帘洞去玩,就没有这些事了。

  许可证跟他摆手,示意不能乱说。

  果然,江苏苏也溜了进来,她脸都熬白了,精神还不错,叫着饿死了饿死了,到处找吃的。许可证说,我马上给你们做。张田地也忘了他和江苏苏之间的那点事了,不无钦佩地说,你那两个同学,那个叫小美的,还有小会的,好厉害啊。江苏苏说,我们常这样玩的,这算什么啊,我前几天,也跟她们这么玩了几次。我们几人还说好了,过两天出去旅游。江苏苏又强调说,我们是出远门,到苏州去。怎么样,张大老板,帮我报销点路费啊?张田地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江苏苏开心地哇噻一声,就差和张田地击掌了。

  客厅里的牌局,打出水平来了,陈局和周局头一牌就二十五抠底,把小会小美打了个底朝天,第二把就打过了。

  陈局长说,头一牌我们跟你们客气客气,既然你们不客气,我们也要认真了。

  小会说,好啊,来啊,谁怕谁啊。

  好像有神来之笔,陈周二位局长又赢了。

  三打两胜,他们连赢后两局。

  周局说,我们这叫后发制人。

  小会把牌一扔,垂头丧气道,倒霉!

  小美把眼睛一闭,誓死如归的样子,说,来吧。

  陈局说,我们要下手啦!

  周局说,我们要下手啦!

  来呀,小美把身体都摊开来了。

  可二位局长干打雷不下雨,看着眼前的美女硬是下不了手,人家小会和小美可是丝毫不动,等着他俩摸过来的。小会还用期待的眼睛盯着周局。可等着等着,二位局长却不自然起来。

  死没用处的!小美说。

  光是嘴劲有什么用,给你机会都不敢!小会也说。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6楼 发表于: 2007-06-06
第十章

36



  暑假终于开始了。按说,暑假是学生的事,是学校的事,许可证他们没必要如此高兴。但是,许可证他们老是把暑假当成一个分水岭,凡事都要等到了暑假再说。比如达生,暑假里要办一个围棋班。比如海马,在暑假开始时,他的旧书就可以拿回来了。特别是许可证,暑假里可以天天和儿子在一起了,他心里自然就很兴奋。

  许可证儿子小晖前一天打来电话,说今天中午就到家了。

  许可证决定为儿子做点可口的菜。儿子在南京上大学。大学的伙食你知道,清汤寡水的,缺少营养搭配,味道也不行,烧菜炒菜一个味,甚至烧鱼和烧肉的味道都一样,就更谈不上花色搭配了。许可证起了个大早,带着一夜想好的菜单,上街精挑细选了两个多小时,拎着好几个袋子的菜回来了。

  江苏苏昨天和她那帮同学到苏州玩去了。这是江苏苏亲口告诉许可证的,说小会和小美一定要拉他去。许可证心里不愿意,可又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江苏苏一走,他想打电话叫朱红梅来玩。可一想,朱红梅好像好久没来玩了,其实这正合许可证的心意。许可证觉得朱红梅没有什么意思了,太粗俗(相比江苏苏那帮年轻朋友)。他还想到水帘洞大酒店的那个芹芹小姐,那个说话很嗲的女孩子。许可证已经是好几次想起她了。这种想法就像海浪一样,一浪赶着一浪。许可证就暗暗对自己说,有机会,要到水帘洞去找她再玩一把,最好把张田地的伟哥要上几颗。这样一想,许可证就乱了方寸了,他给张田地打了电话。张田地说忙一点事,正和外面的朋友在一起。许可证听到张田地的手机里传来音乐声,是那支耳熟能详的江苏民歌《好一朵茉莉花》。许可证就知道张田地并不是忙一点点小事了,他是忙大事去了。他所在的场所,不是歌厅就是舞厅一类的。张田地就是这么一个人,忙再大的事,他也会轻描淡写地一说而过,其实,就在这轻描淡写中,说不定一项大工程就签单了。许可证对忙事情的人从来不打扰,他就给李景德打了电话。李景德当上经委主任有一个多星期了,许可证只是电话里跟他口头祝贺一下,还没跟他见面好好聊聊。电话一接通,许可证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李景德的电话里也传来《好一朵茉莉花》的乐曲声。原来这两个家伙在一起。许可证跟对方说,没有事,就是想跟你聊聊。对方说,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事,等有空我去找你,到你家好好喝几杯。许可证挂了电话,愣了一会儿,李景德和张田地在一起,能谈什么事?怎么不把他给带上?许可证有点被冷落的感觉。许可证正想着,先招待招待儿子,然后,就和李景德、张田地商量商量,正式操作他的职位问题,他觉得是时候了,他已经掌握了社长的一些材料,只看下一步采取什么步骤了。

  许可证找不到张田地和李景德,小晖又还没到家,他只好打金中华的电话。金中华说话有点找不到调门,情绪低落,还对没当上经委主任耿耿于怀。问他最近忙些什么,他说,还能干什么,睡觉。许可证说,你真该好好调整一下了,我都把话跟你说透了,你怎么还不理解?金中华说,我不是不理解,我是对这些年连滚带爬的生活不甘心。许可证说,什么不甘心啊?谁不是连滚带爬啊?当市长就不是啊?鹿市长不是还坐牢了吗?你再好好想想,看我的话有没有道理。许可证说完就挂了电话。许可证的朋友不少,他不想挨个打过去。他最后还是回落到开始的情绪上来了。既然朋友们都忙,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一个人到水帘洞去找小姐。他就想到了朱红梅。他只好将高就低地给朱红梅打了电话。他以为朱红梅一接他的电话,会和以前一样,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但是朱红梅在电话里只是兴奋地咯咯笑。许可证说你笑什么?被谁操啦?朱红梅说,我高兴。许可证说,你在哪里啊,声音怎么这么乱七八糟啊?朱红梅说,什么乱七八糟啊,我在家里。朱红梅又咯咯笑了。她笑一阵,说,我骗骗你的,你这痴呆,我没在家里,我在家里干什么啊,我在外面,我正在去花果山的途中,是和消费者协会理事们的一次集体旅行。许可证说,还有熊大胖子吧?朱红梅再次咯咯地笑了。朱红梅说,我对你说了,这是集体旅行,又不是我跟熊大胖子两个人,再说了,就是两个人,我又没跟熊大胖子私奔,你吃什么醋啊。许可证知道她在撒谎,知道她就是和熊大胖子在一起。许可证有点被污辱了的感觉。他恶狠狠地说,我吃醋?你就是跟一百个男人私奔,也不关我的事!许可证几乎把电话掼在话机上了。他朝沙发里深深地一埋,费了好大的劲还没把思维拽回来。他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怎么下过多少次决心,还不长记性呢?朱红梅都成一个大麻袋了,都成一个大澡堂了,谁要泡谁泡,还掺和什么啊?许可证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啪,很清脆很嘹亮的一个巴掌,许可证自己都听到了,他觉得很痛快。

  许可证家的电话又响了。

  是金中华打来的。

  金中华说,老许啊,刚才有一句话,我没好意思说,但是我不能不说,我要是不说,我就被憋死了。

  金中华的声音有点愤慨,不像刚才那么找不到调门子了。他说,你还记得那天王娟娟为什么不理我了吗?都是他妈李景德不做人事!

  许可证说,中华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金中华又得意地冷嘲热讽道,不过也有意思,他李景德是吃我的下糊。

  许可证被他说糊涂了。许可证说,你说什么啊?打麻将啊?

  对,打麻将,哈哈哈……

  打什么麻将啊你。

  我是说李景德不做人事,他真不该这样,他,他……你不不知道,恶心死了,他和王娟娟搞到一起了,你说恶不恶心。

  许可证大为惊诧地说,不会吧?

  什么不会啊,是王娟娟亲口对我说的。

  这多没意思!

  是啊是啊,你说李景德算不算人吧,他抢去我的位置,还抢走了我的女朋友……算了算了,我不说了,我都觉得没意思,你要是不相信,你问张田地……算了,你谁也不问了,他自己就会告诉你的。

  这事情……许可证不知说什么了。

  反正我也打报告了。我要求调动。

  调动?许可证说,你先别急,我们再计划计划。

  计划个屁,跟谁计划?跟张田地?跟李景德?李景德那种人……我跟那种人……还能处嘛我啊……

  许可证听到对方哽咽着哭了。

  许可证又安慰他一通,便挂了电话。许可证觉得生活真是蹊跷了,真是有趣极了。其实,这早在许可证的预料之中。许可证也会心地笑了。

  许可证不准备再给谁打电话了,他开始在厨房忙菜,除了接电话时间,他基本上忙了一上午。他把菜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儿子到家,他就可以动手炒菜了。可是,儿子迟迟没有回来。十一点的时候,他算一下时间,南京到海城的快客只需三个多小时,就算他八点上车,十一点多就可到海城了,下车以后再耽误一会,最多十一点二十分,儿子就到家了。可是到十一点二十分的时候,他又算一下时间,最多十一点三十分。到十一点三十分时,还没见到儿子的影子,他又把时间推迟到十一点四十,推迟到十二点,十二点半,一直到一点半了,还不见儿子的影子,许可证这才急了。儿子没有手机,又不知道具体坐什么车,他只好在家等。他一会儿站在窗口向楼下望,一会儿打开门,在楼梯上聆听。平时他都不注意门外楼梯上的动静,可今天,外面一有脚步声,他就听见了。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儿子还没有影子。许可证这才真正地担心。他做了种种猜测和设想,想到儿子是不是被绑架了,或者出车祸了。他甚至想到了报警。

  还好,儿子终于在天黑之前打电话回来了。

  许可证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他身心突然有点疲惫,对着电话说,小晖,你什么时候到海城的啊,怎么不回家啊,我都急死了。小晖很不在乎地说,你急什么啊?我中午就回来啦。我和我同学在一起。我在同学这儿都玩一会了。我同学也跟我一起回家。爸,有没有饭吃啊?许可证这才高兴了。他一连报了几个菜名,都是儿子喜欢吃的。儿子OK了一声,说我跟我同学吹牛了,说你会做菜,老爸,谢谢你不丢我面子,拜拜。

  许可证做菜这才有了精神。不过许可证忘了问儿子一声,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管他呢,就是女同学也不奇怪,儿子都是大学生了,就是谈恋爱也是正常的。

  但是,当儿子带着同学走进家门的一瞬间,许可证差点晕过去了。许小晖带回来的确实是女同学,而且是很漂亮的女同学。只是这个女同学许可证也熟悉。对了,你也猜到了,她不是别人,就是水帘洞大酒店那位自称芹芹的小姐。许可证最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确认这个事实后,他就傻了。而那个刘芹芹也愣了一下。显然,她也认出许可证了。但只一瞬间,她就笑了,她露出了一嘴细碎的白牙,还扭了下小屁股,摇到沙发上坐下了。许小晖说,爸,这是我同学刘芹芹。许可证一头钻进了厨房。许可证心情复杂透了。许可证七窍和思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了起来。许可证钻到厨房里,对着墙壁说,吃饭啦。许小晖做了个无奈的动作,对刘芹芹说,我爸不喜欢我带同学回家,他是个愤青。刘芹芹说,我喜欢,我喜欢到你家玩。刘芹芹拿起电视遥控器,按几下,电视画面跳几跳。刘芹芹扔了遥控器,站起来,摇着小屁股又上卫生间了。她把卫生间的水弄得哗哗响。

  许可证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的糟糕。

  许可证趁刘芹芹在卫生间还没有出来时,对小晖说,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

  小晖说,爸,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带朋友回家?

  没有啊。许可证说。

  老爸我看出来了,你不喜欢小芹,是不是?

  许可证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喜,喜欢。

  许可证听到小芹咯咯咯地笑了。

  许可证有点狼狈地溜出了家。

  许可证走在大街上,有些漫无目的。

  已经华灯初上了。街上有很多人,暑假一到,街头多了许多年轻、灿烂的面孔,他们身穿花花绿绿的T恤短衫。他们都特别精神。他们来来往往。他们交叉跑动。他们都精力过剩地享受着夏日的快乐。很多超市、商场都还开门营业。许可证随便走走就走到了一家书店。许可证在这家书店买过不少本关于做菜的书,他正在编著的那本《吃在海城》的许多参考资料,也是在这家书店买的。

  城市说小也很小,许可证居然在这儿碰到商业银行办公室主任老刘了。

  老刘和他老婆以及女儿也来逛书店的。老朋友见面了,少不了聊几句。由于书店是比较安静的场所,两人声音都很小。

  老刘说,你没去苏州啊?

  许可证说,我没去,苏苏和她那帮朋友去苏州玩了。

  老刘说,我知道,她跟我请假了。

  许可证又强调了不去的理由,他说,小晖放假回来了,我陪陪他。

  老刘说,你儿子不错。

  要是在平时,许可证还是喜欢别人夸他儿子的,他也会跟着把儿子的种种不错复述一遍,但是今天情况变了。不争气的儿子和什么女孩子交朋友啊?那样的女孩子是能交朋友的啊?而他还有口难说。

  许可证对老刘的夸奖,心中有气,脱口而出,屁!

  许可证脾气突变,让老朋友老刘一时摸不着北了。老刘说,你家小江跟我请假,说要到苏州玩几天,我还以为你们一家三口都去了呢。

  许可证看着老刘幸福的三口之家,说,我们那一家三口……许可证心头一酸,没说下去。

  老刘说,你有事吧?

  许可证说没事。

  老刘说,我想请金中华坐坐,喝杯酒,他最难受了。

  老刘又说,你说张田地怎么搞的,把事情弄成这样,这让李景德和金中华怎么处事啊?本来都是要好的朋友,一下子就变成上下级关系了。

  许可证说,老刘你不要操这个心,不能怪张田地,事情怎么会是这样,连我都说不清楚了,你……你慢慢你就知道了。

  告别老刘一家三口,许可证走在大街上。心想,不回家也不对,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归还要面对啊。可如何面对,这事在他人生经历里还没有遇过。甚至他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他自己嫖过的小姐,居然是儿子的同学,说不定还是女朋友。如果真他妈的是女朋友!他妈妈的!许可证脑子都大了。

  许可证在大街上又毫无目的地走一阵,像一只没头苍蝇。他悄然走进一家袜子店,木木地想想,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想。他在一家化妆品商店门口站站,又在一家女性专卖店门口望望,后来他居然走进一家银行营业厅,可他又不是要取钱,弄得银行保安注意他好半天。头晕脑涨的许可证走到了步行街上。步行街上有许多扮靓扮酷的女孩男孩,他们张扬着自己的青春。许可证感觉到眼睛不够用了。渐渐地,他看到了眼熟的两个女孩。这两个女孩在他前面婀娜地扭着腰肢。这不是小美和小会吗?是啊,不是她俩是谁啊?许可证心里一惊,她们俩是江苏苏的好朋友啊,不是说好她们和江苏苏一起上苏州旅游的吗?怎么江苏苏走了,她们还在大街上闲逛啊?莫非,苏苏在撒谎啊?莫非,她们根本就没上苏州?或者,江苏苏上苏州了,而她们俩没去。许可证没有去惊动小美和小会,而是悄悄跟着她俩。许可证一直跟着小美和小会走到大街上。

  大街上更是车多人多,小会和小美就像泥鳅一样在人缝里钻来钻去,两个人的彩色衣衫在他眼前飘忽不定。许可证一愣神,两个女孩不见了,再一愣神,许可证被一辆摩托车挂了一下,他还没怎么反应,就摔倒在地了。大街上刹车声迅速响成一片。许可证脑子还清醒,他连滚带爬地跑到路边。惊魂未定的他,再找小美和小会时,哪有人影啊。小美和小会,真的就像是泥鳅,哧溜不见了。

  许可证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发呆,心里的疑惑也一点点地膨胀。许可证的疑惑是对的。他感觉到,要出事了,或者,已经出事了,所谓祸不单行啊。只是,他还不知道,江苏苏并没有跟她什么同学什么好朋友去苏州。去苏州倒是没错,却不是和她的一般朋友,更不是什么同学,而是和初恋情人相目标一起去的。许可证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他又怎么能想到这一步呢?

  此刻,在苏州旅游的江苏苏和相目标,已经跑遍了苏州的大小景点。他俩都很放松,特别是江苏苏,不但换了一种心情,也像换了一个人,正贴着相目标的身体,从苏州市区来到乡下,在油菜花遍地开放的河岸边,手牵着手,成双入对地走在小桥上,这是周庄的小桥,古朴而遥远。一群表演《担鲜藕》的老太太,从他们身边徐徐而过,桥下的臭水河里,倒映着他们幸福的笑脸。

  江苏苏和相目标在苏州玩了好几个著名的水乡小镇。其间,江苏苏接了好几次许可证的电话,她都快乐地敷衍着。江苏苏还说小会小美什么的。还说买了苏绣啊,买了香荷包啊,吃了好多苏州小吃啊。

  许可证知道她在撒谎。但是许可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许可证没有揭露她的谎言。许可证意识到事情是多么的严重,他已经隐隐听到婚姻危机的脚步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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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7楼 发表于: 2007-06-06
37



  这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三天两头下雨。

  这样的雨水一直延续到秋天。秋天在绵绵细雨中,悄然来到了海城。在我的记忆里,还没有哪一年的雨水有今年这么频繁。我经常在雨水里走路。被雨水泡透了的落叶绊在我脚下,发出艰涩而沉重的呻吟。

  在雨水里走路,已经成为近段时间我日常生活里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因为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我居住的苍梧小区338幢303室,那套小麦留给我的大房子,被公安部门查封了。我还几次被公安部门传唤去说明情况。他们不厌其烦地讯问我。他们问话的焦点是,小麦贩卖毒品,我究竟知不知情。回答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不成为问题。我当然不知道。但是我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对我的诚信度老是怀疑。他们就变着法子,反复地问我。我心里像有一个触点,每回答一次就被拨弄一次,而且被拨弄得很疼,是那种尖锐的疼。小麦实际上是知道有这一天的。她为了保护我,或者为了不连累我,一直对我守口如瓶。在公安机关不停讯问我的时候,我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我说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小麦。他们认为我不够配合他们而没有允许。但是他们又问我为什么要见她。我想想,觉得,见见她,只是我内心的愿望,是起码的人之常情。但是他们也许不这样认为,也许认为我们会有什么秘密而攻守同盟。所以,我干脆说,也不为什么,为什么呢?我就是要见见她,要不方便就算了。对方说,也没有什么不方便,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只好敷衍着说,为了从前……我们曾经是……朋友。对方说,我们可以研究研究。

  但是,研究的结果是不了了之。

  我后来又找过许可证,试图让他再努力一把,让我去看一看小麦。但是,许可证工作很忙,突然的,他就很忙了,这让我大感意外。许可证对我说,晨报全年的广告任务还有不小的缺口,他要出面跑跑,和各方面的关系疏通疏通,突击一下,要保证全年的广告任务完成。许可证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春风。虽然是秋天了,许可证却能满面春风,说明他对目前的工作非常满意。许可证是站在办公室跟我说话的。他现在很少呆在家里了,而是按时地坐办公室了。他站着,我就不好坐下了,就是说,他没有时间跟我多说什么。他马上就要忙事情了。关于我找他帮的忙,就是能不能动用一下他的关系,设法让我和小麦见一面,他表示了为难,他说他已经很长时间不和朋友们来往了。他跟我笑笑,说,你老陈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要工作了。许可证的话让我大感意外。他说他现在要工作了,那么他以前不叫工作?那么,他是不是真的要当社长啦?他是不是真的该出手时就出手啦?

  离开许可证的办公室,我觉得这家伙变化也太大了。的确,我已经好久没上他家吃饭了。以往他家里高朋满座、往来无白丁的盛况,已经成为了记忆。我的感觉是,许可证从前在家里,守着的是年轻美丽的老婆,既然老婆不能守得住,他的真面目就一点点地暴露无遗了。另外,他也在逐渐疏远我们这些朋友,也可能是不想让我们对他有过多的了解吧。只是,我不知道他做菜的手艺生疏了没有,只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当社长。不过,看他春风满面的样子,似乎就在不久之后了。

  许可证的社长到底没有当上,但是,又一件事情出人意料,他竟和现任社长的关系特别好起来。也许,许可证又在使用另一种变通的手段吧?用他常说的话就是,正在运作吧。反正,许可证的行为,我们局外人是很难知道的。

  站在报社新闻大厦的门前广场上,在人来人往中,我看到了芳菲。芳菲也看到了我,她穿一件红色风衣,挺精神的。她走近我,说,不好好上班,乱跑什么?

  我这个班,你是晓得的。

  情绪这么差啊。

  也不是。

  别这样了,芳菲说,外国有句名言是明天还会继续,你看人家许可证,忙得有头有脑的。

  我哪有人家那境界。

  别酸了,到我办公室坐坐?

  不了,我有事。

  芳菲声音也小了些,她说,你的事,我知道一点……现在住哪里?

  瞎住,租一间屋,挺破的。

  最近没和海马他们联系?

  没有。

  我们别在这儿站了,喝咖啡去吧,走,我请你。

  芳菲伸手拦一辆的。她伸手拦的的动作很潇洒。

  在咖啡馆里,芳菲的情绪也低落下来。该说的话很快就说完了,单位里、朋友间的人和事,我们都不想说,我们各人的麻烦事也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点到为止。她现在解脱了,离了婚,又过起了贵族生活,但她为什么也这么忧伤呢?

  公安机关把我关了,又放了,放了,又关了,如此反复几次,他们不烦,我都烦了。在又一次讯问的时候,他们问了我一个让我震惊的事。他们说,有一个女孩,化名叫株株的,你还没跟我们谈谈。

  他们突然提到株株,就像我当初听到小麦贩毒一样吃惊。我不知道株株是否对此案也有牵连。我就说,谁叫株株,我不认识,我不知道谁叫株株。

  株株是她的化名,该讲的,她都讲了,说说你们在一起都干些什么。

  既然她都讲了,你们还问我干什么。

  你讲和她讲,是两回事。讯问我的人不温不火。

  我想,我不能说,在和株株短暂的交往中,我看不出来株株像坏女孩。

  讯问我的人可能看出我的表情的变化了,他冷笑笑,说,看来你是不准备把问题说清楚了。其实我们掌握了所有的情况,你说不说都一样。当然,你说清楚了对你有好处,对小麦也有好处,对株株,也是有好处的,我再次劝你,要很好地配合我们。

  我说,你们让我说真话,说实话。我说的都是真话和实话。难道你们非要让我昧着良心说假话?我说假话,你们就满意了吗?

  对方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和株株有过一个多星期的交往,这个情况我们都掌握了,我只是问你,你们在相处了一个星期的时候,她没让你去过什么地方吗?

  我说,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什么株株,谁是株株。

  我这回撒谎是要坚决撒到底了。

  对方说,你再想想看,那个叫株株的,她让没让你拿过什么东西。

  我说,如果你们要这样套我,逼我,那我只好保持沉默了。

  他们对我的话没有做出相应的回应,而是小声地商量几句,然后,对我说,好了,今天就谈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回去以后,如果有什么遗漏的问题,你可以随时约我们谈。当然,如果我们需要找你,会跟你联系的。还是那句话,你暂时不要离开本市。如果需要出远门,一定要通知我们。

  对于他们问话中突然出现的株株,让我始料不及。我感觉到,株株和小麦可能是同案。我联想到株株神秘地出现又神秘地消失,联想到株株毫无缘由地陪我一个星期,联想到她和我刻意保持的距离,我的思路大致清晰了,即株株很可能是接受了小麦的安排而和我做那场游戏的。很可能,在我和株株相处的那几天里,小麦就在海城,就在我周围,就在城市某一个角落里,窥视着我们。

  我现在走在小雨中。雨水细密而均匀。空气里有一股凉爽的气味。街两边的建筑,还有树木,都含着水汽,都笼罩在烟雨渺渺中。那些往来的车流和人流,在雨雾中急促地穿行,他们的归宿,都是家吗?

  我不想把我的推测告诉任何人。我只是一个人感受着生活留给我的苦涩,感受着生活留给我的回忆。

  苦涩中的喜悦也是让人惊奇的。芳菲在电话里告诉我,海马的老婆小汪,生下了五胞胎。由于在怀孕后期,没有钱到医院定期做检查,一直当着双胞胎来对待,结果在破腹产时,不小心挤死了一个。即便这样,四胞胎在海城也是特大新闻了,报纸电视台都作了报道。作为朋友,我和达生芳菲相约到医院看望了他们。

  海马看到我们,欢天喜地地给我们讲述产程中的花絮,说准备了两套包布,结果要四套。说四个护士每人抱一个出来,四个儿子一起向他打哈欠,给了他这么一个特殊的见面礼。

  但是,我们见到小汪的时候,小汪没有笑,小汪哭了。美丽的小汪躺在病床上,泪流满面,她泣不成声地说,我拿什么养活他们啊……

  这的确是个严峻的问题。海马在小汪怀孕后期,什么事也没做。事实上,他也做不了什么事了。他那些书,被工商、文化、城管、交通等联合执法队收走以后,许可证和我们费了好多精力才答应退给海马。但是,等到海马有一天接到通知去拿书时,退回来的,还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就是说,只有几十本书了,并且是些去头掉尾的破烂书。海马作为门面摆出来做做样子的藏书,一本都没有了。海马跟他们交涉,被他们劈头盖脸训斥一顿,说能拿到这么多,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不然,是一本拿不回去的,你要不要吧,你要是不要,过两天就送到废品收购站了。海马欲哭无泪,只好用三轮车,把剩下的几十本破烂书拉了回来。从此,海马的旧书摊,就彻底收摊了。

  海马看着四个可爱的儿子,脸上的笑渐渐收敛了。海马说,一头牛也放,两头牛也放,多一口少一口,能养活就行。

  海马的话虽这样说,但是我们看出来,他也一脸忧郁,明显的底气不足。

  芳菲表示,我们会尽最大所能给予帮助。但是一句帮助,又是多么的轻飘啊。

  直到我们离开了,小汪还一边欢喜一边泪流不止。

  我和芳菲走在路上时,话题大都离不开海马的四胞胎儿子。我们确实为他们的生活担心,海马没有工作,小汪也没有工作,他们凭什么养活四个儿子呢?这生活也真会给他们开玩笑,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芳菲说,海马一心想成为大名人,写作写了这么些年,名人没当上,弄得自己一贫如洗,没想到这回养了四个儿子,一不小心倒成了大名人。

  真是愁人了。我说。

  名人没当上,当了愁人……芳菲苦笑笑,摇摇头。

  我也不知再说什么,这种话,会越说越累的。

  芳菲接着说,愁是愁人,但是,四个儿子,多喜人啊。其实,其实也不要太愁,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还会继续,是不是老陈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们也别为他们愁了,我们念好自己的经吧,走,我请你喝杯咖啡去!

  还喝啊?

  聊聊嘛。

  我们拦一辆出租车,钻进了车里。芳菲说要念好我们自己的经,我咀嚼着这句话,觉得很有味。

  在咖啡店里,我们意外地碰到了江苏苏,她正和一个年轻人聊着什么。

  江苏苏也看到我们了,她稍一犹豫,就笑笑着离开座位走过来,她说,你们两人啊。

  是啊,我们去看一个朋友,顺便过来坐坐。芳菲说。

  别找这种理由了,多没意思。

  就是顺便嘛。芳菲像小姑娘一样羞涩道。

  江苏苏美美地说,我和朋友来聊天玩,他从外地刚回来,不打扰你们啦,你们慢慢聊,我去陪陪他,再见。

  江苏苏走后,芳菲问我,那是谁啊,那个男的?

  我不认识。

  你不是常到许可证家去吗?

  我真的不认识。

  我们说话间,江苏苏和那个男的起身离座了。那男的小声说一句什么话,江苏苏偷偷笑起来,还在对方身上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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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38楼 发表于: 2007-06-06
38



  在这个多雨的秋天,我基本的行状就是在雨中走路。我会在雨中思考一些问题。我会想到我周围的朋友们。想到朋友们的生活。想到朋友们一张张生动活泼的脸。他们都生活在这座城市里,都生活在我的周围,我看着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许多陌生的面孔,也许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和我的朋友们有着共同的遭际。他们的情感,他们的事业,他们的生活,甚至他们的心灵,都是什么样的状态呢?和我的朋友们一样,也是连滚带爬的吗?

  经常在我的身边,和我并排在雨中行走的,还有芳菲。我们有时候共同打着一把伞,有时候各打着一把伞。我们有时候谈论着我们的朋友,有时候什么话也不说。但是,无论说话和不说话,我们都是心事重重的。

  今天,我们已经在小雨中走了一会了。

  今天对我来说,也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离开晨报广告部了。就是说,我再一次失业了。

  我们是从外婆的厨房走过来的。我们在外婆的厨房坐了半天。我们是在天还未黑的时候来到外婆的厨房的。我们吃了套餐,喝了啤酒还有果汁。我们还说了许多话。我们在离开外婆的厨房的时候,已经近午夜了。

  由于我现在和犯罪嫌疑人(小麦)有说不清的问题,晨报已经把我辞退了。辞退的理由是,我现在不适合在媒体工作了,虽然我不是采编人员。但是,晨报领导还是让许可证找我谈了话。许可证代表的是晨报党委的决定,他已经无法改变我的命运了。我愉快地接受了晨报的决定。是的,我很愉快。我没有理由不愉快。愉快只是我表面的行状。我现在能够和芳菲走在霏霏细雨中,我的愉快是内心的。我们虽然各打着一把伞,应该相隔一定的距离。但事实恰恰相反,芳菲的衣服和臂膀经常擦着我。芳菲的手也经常碰到我的手。我感受到芳菲的肌肤冰凉而柔润。我们这样走了一程,芳菲干脆把伞收了。我也把伞收了。细雨像浓雾一样打过来,和灯光糅和在一起,就像一条条金丝。芳菲把脸仰起来,对我说,到家了。

  芳菲说她到家了。芳菲语言很轻,她似乎还笑笑。

  我抬头看一看,四周是朦胧的雨和朦胧的夜,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的心里也是潮湿的。我说,好吧,你回吧。

  芳菲并没有立即走,而是说,要不,上去坐坐?

  我犹豫着。

  走吧。芳菲说。

  也行。我说。

  我们走在坡道的楼梯上,几乎是相依相偎了。

  在芳菲家,我们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在客厅的一张玻璃桌两侧坐下来。芳菲的两只手交叉着,放在玻璃桌子上。我也随意地坐着。我们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大约有四十厘米吧。我的面前放着一只水杯,一只玻璃水杯,水杯里是芳菲为我泡的茶叶。我不时地喝一口芳香的茶。我们就这样说话。

  说话的内容极其散杂,可能是在芳菲家里吧,话题大部分都由她起头。比如她说秋天这么多雨水,到了冬天一定是个干燥的冬天,说不定又是一个暖冬。比如她说刚刚在南中国海形成的云娜号台风,真怪了,台风也要起一个美丽的名字。比如她说红都服饰广场的换季夏装很便宜,一条亚麻裙子,五月的时候,要价一千多块,现在一百块钱就买到了,一件休闲小T恤,十多块钱,跟白送差不多。比如说女人的皮肤,说历来以白为美丽,不知什么时候,白,已经不是唯一的标准了,时下流行的是古铜色皮肤,闪着乌溜亮丽的光泽,才是性感和回归自然。比如她说房地产的价格,说从春天到现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突飞猛进,由原来的两千多块钱一平方,到现在的四千多五千多,都是温州人过来炒的。比如她说化妆品,说瘦身计划,说抽脂、排毒、人造美女,都是款款的,悠悠的,仿佛是自言自语。我知道,她的许多话,是不需要我来插话的,她说自己的观点,说自己的评判标准,说自己的心得体会,然后,再换一个话题。她甚至说到音乐,说从前邓丽君的靡靡之音,说周杰伦的《东风破》,说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我们这代人的气质,幻想的气质,漫游的气质,回忆的气质。是啊,这么早就回忆了。她叹息着,说,有一首歌,叫《友谊地久天长》,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译名——《过去的好时光》。崔健你还记得吧,还有罗大佑,许多人掠身而过,一张张美丽生动的脸出现又隐去,总是心怀幽怨的你,总是那秘密的字句。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你问我还在想什么,我说我要上你的路。一个人要抬多少次头,才能最后看见蓝天,一个人要流多少回泪,才能听见人们哭喊,究竟还要多少死亡,他才知道,太多的人死了,那答案啊,我的朋友,它正在风中飘荡……

  芳菲保持着一种恒定的情绪,说到激动处也不激动,说到伤感处也不伤感。在芳菲不停的说话中,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开始还是芳菲给我添水,后来,我自己去添。饮水机就在我身后,芳菲过来要绕半个圈,而我自己转身就可以添上水了。我担心芳菲说这么多话,喉咙会干,也要给她倒杯水。她没有拒绝,我就用一次性水杯给她倒一杯。我还担心,她说了那么多话,会不会把话说完呢?她又哪里来那么多话呢?我会突然的不集中注意力,只看到她在灯光下的有点失真的嘴唇。我想着,芳菲怎么不说说我们?怎么不说说小麦?怎么不说说朋友们?可能是在外婆的厨房把这些都说过了吧?可能是在她家里,要换一种适合家里才可以说的话吧?但是,芳菲说到了人生,这个大题目,芳菲也能避重就轻。她说人生就是走路,我们都走在路上,同一条路,可走着走着,前面就出现了岔路,那么多岔路,该走哪一条呢?只有一条是正确的。于是,我们在岔路口分手了,每人走上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陌生的路。我们走在各自的路上,会碰到其他人,我们又成为了朋友。可前面又有岔路了,我们又重新选择了一回……这些岔路,就像一棵大树上的一根根树枝,等到我们走到不能走动的时候,我们各自栖息在自己的枝头,我们互相瞭望着,发现我们的姿势各不相同,就连我们栖息的树枝,也千差万别……

  芳菲把话停下来。她笑笑,说,你看,都是我在说,我成一个碎嘴婆了。

  我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我这是真心话。芳菲说这么多话,我一点也不觉得烦,一点也不觉得她是个碎嘴婆,相反的,我觉得她的话很中我的心意。我记得十多年前,也在这间屋里,我们也是这样说话的,我们不就是在这些话中,拥抱到一起的吗?

  芳菲说,对了,我那天做了一回评委,看到你的作品了。我很想让你的作品获奖的,可他们不同意。我觉得,你的画有点偏,偏题了,他们要求参赛作品必须是工艺美术,你的作品虽然是静物,但是,要表现的东西太多了。你是想让作品复杂一些,多一些思考和想象,可太杂了,反而冲淡了作品本身的内涵——他们这样说的。

  我也没准备获奖,我只是拿去玩玩的。我说,那几天,我太无聊了,我画了很多很多无聊的东西。

  我知道。芳菲说,现在还画吗?

  不画了,不想画。

  不想干的事,不干也好。

  我哼一声,表示赞同她的话。

  芳菲就不作声了。

  片刻之后,我说,你怎么会去做评委呢?

  谁知道啊,可能是,我不是一直做广告嘛,还做过狗屁主任不是,这次比赛,市广告协会是主办者之一,我有朋友在广协工作,他们就把我拖上了。

  我噢一声。

  芳菲又说,那,你住哪里呢?

  暂时住在一个朋友家。

  我猜想,芳菲一定看出我在撒谎。我还是住进了我从前住过的那间破平房里。那种低矮而潮湿的平房,我真的害怕回去。

  芳菲说,其实……其实……

  芳菲还没有说出“其实”后面的内容,她家屋里的什么地方就突然发出“渤滋滋——嘭”的怪叫声。芳菲被吓了一跳。芳菲手抚着胸脯,说,妈呀,吓死我了,我们家的抽水马桶可能坏了,常常怪叫,深更半夜的,什么时候我非被吓死不可啊。

  我突然笑了。我想起十多年前的那次著名的怪叫。那时候,我和芳菲正缠绵在一起。我们差不多就要做成了……在那次怪叫之后,在我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在芳菲把我赶走之后,我没有阳痿,是我一直庆幸的。

  芳菲脸红了。芳菲说我知道你笑什么……我……我们家就会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怪声音……你看,天都亮了……我做早饭……我下面条给你吃吧。

  不了。我说,我该回去了。你也该休息了。你一夜没睡呢。

  你不是也一夜没睡嘛。

  我站起来,向门边走。芳菲把我截住了。芳菲轻轻地靠着我,轻轻地拥我一下,轻轻地抱着我了。她说,我们什么都不怕了……现在……

  仿佛是十多年前的翻版,我们都不能自禁了。我们接吻——芳菲的舌头和我的舌头碰撞、纠缠在一起,频率很快地翻动,就像十多年前的吻延续到现在。十多年了,她嘴里的气味居然一点没变,而我的感觉也从十多年前一直延续下来……

  是芳菲一定要到我租住的小屋看看的。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看就看吧,环境是简陋和破败,东西也是少之又少。你知道,我从小麦的大房子里搬出之后,只带随身的东西,别的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都留在小麦的屋里了。但是我没有把那卷画忘了,我还把我一直在画、一直没有完成的那幅小麦的肖像画也带了过来。我是想有时间再画的,一定要画,小麦出了事之后,一幅肖像画,也许就是我对她最好的纪念了。

  我们是打车来的,下车后,刚走进小巷,芳菲就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了。

  你怎么想起来住这地方?芳菲不解地说。

  我从前住过这里,我说,这儿有一位老先生,有好几间平房,有不少人都租他的平房住,老先生挺好的。

  我和芳菲,已经像恋爱中的情侣一样,牵手揽腰勾肩搭臂了。

  在我租住的平房里,光线很暗,是芳菲把灯拉亮的。芳菲说,这地方适合你?

  还行吧。

  我看不适合,你要是搞创作,地方也太小了。

  搞什么创作啊,我早就不画了。

  芳菲大约看到了那块躺在地上的画板,她走过去,把画板支起来,说,看看你在画什么。

  不是什么,是幅人物肖像,画着玩的。我心里有点发虚,怕她发现我画的是小麦。尽管,小麦也是她的朋友,但我毕竟和小麦有过同居的关系,女人的妒忌心是什么时候都存在的。

  谁呀?芳菲弯着腰,仔细地看着。

  真没看出来?

  没有。

  芳菲又后退一步,继续看着。她的嘴角渐渐勾起了笑容,脸上也渐渐洇上了红晕,芳菲转过头,走近我一步,胸脯都要贴到我身上了。芳菲说,你真……你画我干什么啊?把我画得这么漂亮啊?我有这么漂亮吗?

  我真是惊讶,芳菲把我为小麦画的肖像画,误认为是她了,这可是我始料未及的。可不是吗?当我扭过头去,再看这幅肖像画时,我也发现我画的不是小麦,而是芳菲了。真是怪事,冥冥之中,我是在画芳菲,难道命运真的事先作好了这样的安排?

  芳菲在我面前,把胳膊举了起来,轻轻地贴到我怀里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画我的?芳菲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屋里的通风条件不好,很闷热,我们都出了一身汗,而我的汗,有可能是虚汗。

  你一直在偷偷画我是不是?

  你晓得就好……我画你,有十多年了,还记得十多年前……我爱你……

  我撒谎的水平很差,我心里打着颤,可是,我同时感到,芳菲也在颤抖了。我紧紧地抱住了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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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9楼 发表于: 2007-06-06
39



  就在许可证踌躇满志的时候,在他的周围发生了一件不可预知的大事,这就是,张田地被杀了。

  张田地被杀死在家里。杀死张田地的不是别人,而是和他同居多年的情人胡月月。

  胡月月是用斧头砍掉张田地的脑袋的。

  其实,在胡月月用斧头砍掉张田地的脑袋之前,张田地已经死了。胡月月是在张田地的水杯里加上一种氰化物毒死张田地的。胡月月怕张田地没死,又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利斧,从他的脖子那里砍下去。胡月月闭着眼,抡起臂,一下,两下……直到张田地的头和身体分离开来,胡月月才放心。本来,按照胡月月的计划,她准备杀死张田地之后,好好伪装现场,然后逃离。但是,在她打扫现场的时候,胡月月怕了。张田地的身体里流出许多血,在胡月月看来,那血不是红色的,而是黑色的,那些黑色的血把整个床都湿透了。张田地的脑袋滚在一边。滚在一边的脑袋就不是人头了,就不是张田地了,胡月月根本下不了手去搬动那颗脑袋。她试着用手去拨动一下,她的手就被张田地脸上的血粘住了。胡月月以为张田地要咬她,可她怎么也抽不回那只手了。胡月月的手,拖着张田地的人头,在屋里转着圈。那颗人头就像一条调皮的小狗,追着胡月月,逗着胡月月玩,等胡月月把那只娇美的手,费力地从张田地的脸上撕下来,胡月月就瘫了。胡月月瘫坐在地上,恐惧就像一张大网,或者就像海浪,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她再也起不来了。

  胡月月这才投案自首。

  胡月月杀死张田地的消息,很快在市民们中间广为流传。街头巷尾都在传说着这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有人说是情变,有人说是贪财,而事实真相却是让人大跌眼镜。原来,张田地不过是一个性无能者。如果仅仅是一个性无能,也倒罢了,张田地还是一个性虐待狂。胡月月当初自杀,也是不能忍受张田地的性虐待,才走此下策的。可惜没有自杀成功。胡月月死过一次了,她没有再死的勇气了。胡月月的男朋友也哀求她不能再自寻短见了,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可是,胡月月实在受不了张田地的虐待,又不敢离开张田地。胡月月也曾伺机离开张田地。但是,离开他,谈何容易,张田地根须伸到四面八方。张田地可以随时让她死,随时让她掉一条胳膊或少两根手指。张田地早就给过她颜色了——自从张田地知道她跟她的男朋友约会后,张田地就找来几个人,在家里,在她的床上,按紧了她,扒了她的内裤。张田地挥舞着锋利的剪刀,得意洋洋地剪去了她私处的一块敏感的肉,然后,张田地送她到外地的医院治疗,并派专人护理。伤愈后,张田地又亲自开车接回家,甜言蜜语哄着她。

  胡月月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下决心要杀死张田地的。

  张田地的死,给许可证带来的损失无可估量,也打乱了许可证的许多计划。许可证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田地死了,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落了这样的话柄。

  李景德是在第一时间把张田地的死告诉给许可证的。但是,许可证没有感觉到李景德口气里的高兴。是啊,不仅是李景德,张田地的死,除了许可证,许多人都很开心。那些比李景德官还大的人,或者是张田地需要贿赂的人,他们拿了张田地那么多钱,那些钱就像自己无法控制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张田地一死,等于炸弹的引信被拔除了,威力无比的炸弹成了一堆废铁。

  但是,他们不知道,张田地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张田地把送出去的数额超过五万元的每一笔钱,都记录在一个账簿上。张田地把这个账本放在他三个保险柜其中的一个里,那个保险柜的钥匙,张田地没有随身携带,而是放在另一个保险柜里。办案人员已经从保险柜里提取了这个账本。由于涉案金额重大,牵涉到的权力人物众多,市公安局在高度保密的范围内已经派专人向省公安厅作了专项汇报,省厅又向省委主要领导人作了汇报。现在,秘密调查工作已经开始。

  张田地的死还解脱了另一个人,让她暗自高兴并拍手称快。这个人就是江苏苏。

  江苏苏自从戏弄张田地并遭到他拒绝之后,心理上一直不能平衡,每次见到张田地就像受到了污辱一样,就像自己脱光了睡在张田地的身边,而张田地不但视而不见还随便泼一坯大便在她私处。原来张田地不过是一个外面光里面臭的驴屎蛋,是个长了鸡巴还不如一根丝瓜的软包装。好了,他死了。他死了倒是小事,他把他的软肋暴露出来了。张田地是个特要尊严的人,但他还是死不要面子了。

  江苏苏在一天夜里,和许可证亲热了半天,弄得她气喘吁吁一身汗水,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苏苏自从上了相目标的床,许可证就成了鸡肋。和许可证每做一次就让她更深地失望一次。江苏苏想到了张田地,想到了他的死因。

  江苏苏说,张田地死有一个月了吧?

  没有,二十八天了。许可证说。

  你记得这样清楚啊。

  是朋友嘛。

  还朋友。江苏苏不屑地说,

  怎么说也朋友一场啊。

  男人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你说什么?

  江苏苏嗤地笑一声,你不要也和张田地一样吧,长一根没用处的家伙。

  乱说什么呢,我哪里不行?许可证不高兴地说,好好的,提张田地干什么?

  你怎么尽交这种朋友,我都替你害臊。江苏苏说,还有那个李景德,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来,他连做人都不讲了,他简直就是一个强盗,他不但抢走金中华的经委主任,还把人家女人也抢了,他怎么会这么下流!

  你怎么啦?许可证对她的反常非常吃惊。

  许可证带一把劲,想把江苏苏圈到怀里。但是江苏苏顿一下,把他的胳膊推开了。

  江苏苏说,当心有一天,我也会像胡月月那样……

  许可证不说话了。许可证知道江苏苏在抱怨他,他的身体和仕途一样,开始走下坡路了,不能满足她的欲望了。他也知道,江苏苏外边有人。许可证不说话,是他还知道这时候不能说话,他不但无力控制自己的前途,也无力控制江苏苏了,他怕激怒江苏苏……

  是啊,相目标已经从淮水杀了个回马枪,在海城开发房地产了。他新开发的那片住宅小区,就叫苏江花园。苏江,就是江苏苏的意思。苏江花园,就是江苏苏的花园。相目标说,要把这片房产,作为礼品,送给江苏苏。江苏苏昨天中午,还和相目标一起吃饭,晚上还和相目标幽会在他的宿舍。他们俨然是一对公开的情人了。女人一旦有了情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朋友们都知道了,我现在就是苏江花园推广部的一名负责人,我负责的是苏江花园的形象设计和宣传推广工作。相目标也是一个上下都能走通的人。他和张田地有许多相像的地方。我不知道相目标将来的命运会怎么样,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让相目标知道,我并不认识江苏苏,也不认识江苏苏的丈夫许可证,尽管,我还一直关心,许可证的那本《吃在海城》的书有没有顺利出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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