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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苍之灵》作者:六月栀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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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九章 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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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下山梁便是一片广袤的草场,绵延连缀着数千顶白色帐篷,龙昳的大军正驻扎于此。

  “夜深了,我们进去吧。”红萼悄声道。

  “不是我们,是我。”他突然伸出手指,点住红萼的穴道,淡淡地说道,“你那一点粗浅的功夫,非但帮不了我,还会成为包袱,只好委屈你在这里耐心等待。顺利救回公主,我自会与你解开穴道。若是天亮之时我还未回来,穴道会自动解开。那时,你什么都不用管,即刻离开便是。”他顿了顿,又道,“以后的事无须我再多说,大家各安天命吧。”说罢,也不等红萼作出回应,施展轻攻,偷偷潜入了军营之中。

  红萼咬咬牙,却知道他说得在理。她若跟在身边,非但不是帮手倒成为拖累。但她又怎可能眼睁睁开着他去涉险,而不加援手呢?他正是猜到了这个才点了她的穴道的。至于以后,如果天亮之前他无法返回,莫非便是永诀了?想到这里,一行清泪从她的眼中流出。

  夜色深浓,沈肖轻易捉住了一个巡夜的士卒,厉声道:“快说,公主的帐篷是哪一顶?”利刃架在脖子上,那士卒早被吓破了胆,一边连声讨饶,一边指向一顶仍旧亮着灯火的帐篷。沈肖轻轻一拍,便将那士卒打昏在地,趁着夜色潜到那顶帐篷之外,一队巡夜的士卒正朝这边走来。不及多想,他就地一滚,闯进了帐篷。女子的惊叫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捉住眼前之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从那女子惊恐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可怕的面具,急忙轻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帐篷外有纷乱的脚步声,一名士卒在帐外大声问道:“苏姑娘,何事惊慌?我等可要进帐了!”原来,被沈肖捉住的女子正是纤婵。而龙昳对外宣称,她是他的贴身侍女,名叫苏兰。

  “你好好打发他们走。我保证,绝对不会加害于你!”沈肖说罢,缓缓松开了手。

  苏兰看了看他手中的玄铁剑,深深吸了口气,对帐外的士卒大声道:“我没事,刚才只是一只老鼠偷进了帐篷。你们退下吧。”

  听得帐外士卒渐渐离开,沈肖急忙对女子施礼道:“多谢姑娘!还望姑娘相告,苍族公主素月住在哪一顶帐篷。”

  “你是谁?为何要打听素月公主的下落?”她疑惑地望向他,低声问道。

  “与姑娘不相干,姑娘只要据实以告便好。”

  “你不对我说实话,我如何能告诉你?”

  她竟然如此坚持,倒让沈肖吃惊不小。细细打量之下才发现,眼前的女子虽然衣饰极为简单朴素,但言谈举止间自然流露出大家之风,并不像寻常的婢女、丫鬟。他略一迟疑,便坦然地说道:“我乃公主侍卫,是前来搭救公主的。”

  她一双轻灵的眼眸逼视着他:“你撒谎!苍族公主何来你这样的侍卫!”

  沈肖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说道:“我乃名剑楼剑客,受公主所托,专程护送公主前往巫之族。你若不信也罢,无须再作言语上的纠缠。沈肖本不愿对柔弱女子耍刀弄枪,只是……休怪在下无礼了!”说罢便要拔剑相逼。

  “你果真是沈肖?”女子的眼睛里闪烁着他捉摸不透的神气。原来,与素月重逢这几日,姐妹俩互诉心曲之时,沈肖的名字也是听姐姐提及过的。龙昳虽然答应过考虑放掉素月,但几天以来却未曾真正有所行动。眼前便有人能将素月救出去,她自然再高兴不过了。

  “你跟我来!”她说罢,径自向帐外走去。这倒把沈肖弄了个糊涂,却只好提剑紧随其后。哪知,还未走出帐篷,便听见一行人说着话,走了过来。那女子细细一听,急忙对他说道:“是龙昳回来了!”说罢,放眼一看,帐篷里根本没有可以藏身之所。她焦急地跺了跺脚,突然抓起他握剑的手道:“你挟持我啊!让龙昳放了公主!”沈肖却是更加糊涂了,那女子急道:“沈大侠,快啊!不然来不及了!”

  “姑娘,得罪了!”他略一沉吟,长剑出鞘,横在了她的脖子上,两人一起走出了帐篷,正好和迎面而来的龙昳撞个正着。

  机敏的白龙翼见此情形,铁枪一横,将龙昳护住,厉声道:“龙族与名剑楼素无冤仇,阁下夜闯军营所为何事?”

  “一杆铁枪驰骋沙场,阁下想必便是四大龙族侍卫之一的白龙将军了。”沈肖冷冷地说道,“在下乃名剑楼第一剑客沈肖!”

  不等白龙翼说话,眉头紧锁的龙昳冷森森地说道:“不管你要什么,先放开她!”

  龙昳的反应倒着实让沈肖吃了一惊,也不及细想,手中的剑下意识握得更紧了:“这位便是王子殿下了。交出素月公主,为我们准备几匹快马。一离开营地我自会放了这位姑娘。”

  “素来听闻名剑楼的剑客从不做恃强凌弱的苟且之事。想不到,沈大侠竟然劫持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相要挟!”

  “万军之中,沈肖孤身一人,实属迫不得已。”

  “苏兰无事则罢,你若伤她一根汗毛,我要你生不如死!”龙昳说得咬牙切齿,又向白龙翼吩咐道,“把公主带过来!”

  白龙翼领命转身而去。

  此时,越来越多的士兵赶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困在中间。

  “沈大侠,无论发生何事,你千万记住,一定要将我牢牢挟持住。否则,你决计救不了公主,只恐还有生命之虞!”苏兰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多谢姑娘!”沈肖话音刚落,却听得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白龙翼朗声道:“素月公主已到,还不放了苏姑娘!”那声音还未落下,一杆长枪已从身后杀至。沈肖一惊,急忙搂住苏兰侧身躲过,却听怀中的女子一声惊叫,几名士卒已挥刀砍杀而至。他挺剑挡开,将两名已杀至身前的士卒撂倒在地。然而,又一簇刀剑已杀至眼前,身后一阵异响,是白龙翼的独门暗器索命锥。沈肖不禁心中一懔,索命锥是一种十分凶险的暗器,铁制的锥体里暗藏数十枚铁弹子。铁锥一出,铁弹子随之散射而出,杀伤力和杀伤范围都很大。很显然,白龙翼并未顾念自己手中的姑娘和眼前这一干士卒。如今,惟一的脱身之计,便是丢开手中的女子,任其陷入重重危险之中,自己运用轻功躲避致命的铁弹子。沈肖不假思索,暗运内力,横剑一格,将近得身前的几名士卒悉数弹了出去。身后铁弹子已呼啸而至,只见他搂着苏兰撤剑回身,一柄玄铁剑舞得密不透风。铛、铛、铛一阵脆响,几十枚铁弹子应声落地。正当沈肖一心应付射来的铁弹子之际,白龙翼的铁枪再度杀了过来。这一枪却是直指沈肖身边的女子。他显然已经看出,沈肖无心伤她,反而在竭力护卫她。此时,沈肖已无暇多想,用长剑击落了铁锥里所有的铁弹子,在铁枪刺到的最后一刻,回身一挡,用自己的身体将苏兰护住。只听“嗤”的一声,白龙翼的铁枪深深刺进了沈肖的肩背之中。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风云突变,站在一旁的龙昳甚至没能反应过来。没有自己的命令,白龙翼竟然自作主张,不顾苏兰的安危,用暗器偷袭沈肖,并故意用苏兰挟制沈肖,这更是他所料不及的。“住手!”他不禁怒喝道。一瞬间,刀光剑影在夜风中嘎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龙昳的身上。他疾步上前,越过一干人众,只听见苏兰轻软的声音在焦急地呼唤:“沈大侠,你可还好?”至少,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绷紧的心弦不禁微微松懈下来。

  此时,白龙翼奋力将铁枪拔出,沈肖体内一腔热血喷涌而出。他松开苏兰,拄剑而力,一张骇异的脸上眼睛依旧冷凝如水,淡淡地迎向龙昳凌厉的目光。

  “苏兰!”龙昳站住,向她伸出了手。

  她望向他,揪心地问道:“你可记得,曾经对我的承诺?”

  “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他淡淡地说道。

  她怔怔地注视着他,半晌,才低头缓缓走到了他的身边。

  龙昳将她掩在自己的身后,冷冷地对沈肖说道:“念你挡这一枪,今日你的所作所为,我皆可不再计较。你走吧!”

  “殿下,此人万万不可轻易放走!”白龙翼急忙阻止道,“此人夜闯我军大营,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请准许属下将其拿获,严加拷问,王子再作定夺不迟!”

  “沈肖绝不独自离开,我要将苍族公主素月带走。”沈肖此时也坚持道。

  “你是自身难保,还妄想救人!”龙昳冷笑道。

  “公主已将沈肖买下。根据契约,沈肖必须把公主安全护送到巫之族。”

  “是吗?你有何本事在这千军万马中将人带走?更何况你已身负重伤。”

  “沈肖誓言,就算死在龙族的千军万马之中,也绝不独自离开。”

  “你不怕死?”

  “作为一名剑客,沈肖无从选择。在来之前,沈肖已然预见了这样的结局,但沈肖必须搏一搏。”

  “明知不可而为之,果然是条铁骨铮铮的硬汉。”龙昳说罢,仗剑在胸,“名剑楼第一剑客沈肖早已闻名遐迩。今日,我倒要试试你的玄铁剑。你若能赢我手中的游龙剑,便将公主带走。”

  “王子,千万不可!王子万金之躯,怎可与此等江湖中莽汉兵刃相向?”白龙劝阻道。

  “白龙将军是觉得我没有胜算吗?”

  “属下并无此意!”龙昳似已动怒,白龙翼不禁有些惶恐,“王子剑法高明、武功盖世,只是,刀剑无眼,属下认为……”

  “够了,白龙将军,我心意已决,无须多言!”龙昳冷冷地望向沈肖,淡淡地说道,“沈肖,你可有话要说?”

  “沈肖素来听闻,龙族王子一言九鼎。在下若果真能赢得一招半式,相信殿下定然会信守诺言。那么,沈肖得罪了!殿下请出剑吧!”

  “赢了我手中的游龙剑再说吧!”他话音未落,长剑已然刺到了沈肖眼前。

  龙昳所使的游龙七十二式,是至为凌厉、刚猛的剑法,其精要之处便是快、准、狠,每出一剑必尽全力,招招杀着。沈肖的剑法则全然不同,玄铁重剑剑拙锋钝,使剑之人必定内功深厚,招式已入化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闲庭漫步间将杀气一一化解。所以,龙昳出剑迅捷、锋利,杀气腾腾;沈肖运剑沉缓,几乎招招守势,却总能在对手的剑招间使出杀着。一快一慢、一狠一绵、一利一钝,百余招拆解下来,竟是难分胜负。

  “王子殿下一套游龙剑不仅炉火纯青,而且活学活用,毫不拘泥固有程式,倒能化出不少新的招式,威力更加巨大。”沈肖仗剑将龙昳凌厉的招式一一化解,不禁赞许道。

  龙昳闷哼一声,冷冷说道:“那你可是认输了?”嘴里说着,手上的招式却并不曾减慢,唰、唰、唰便是三剑,直指沈肖身上三大要穴。

  沈肖却并不作答,不紧不慢一边将龙昳的剑招一一化解,这才淡淡地说道:“游龙七十二式精要之处便是快、准、狠三字。王子的剑招果然凌厉、精准无比。只是……”

  “只是什么?”龙昳不禁一愣,想身边之人对自己无一不是竭尽谄媚阿谀之能事。自恩师仙逝后,自己所能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剑术如何高明,功夫如何了得,从未有人稍事指斥。此番听沈肖一说,不禁颇为好奇。

  “殿下使剑过于求快,一招一式威力尚未尽显,便草草而过。所以,以在下所见,殿下只使出了游龙剑式六层威力。”

  “是吗?”龙昳闻言,不禁停住了手中的招式,皱眉思索起来。白龙翼大吃一惊,抢上一步,一手横枪将龙昳护住,两枚索命锥已握在另一只手中。此时,沈肖早已收起剑招,冷冷地说道:“白龙将军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身为一名剑客,沈肖只会在剑招上论输赢,而不是依靠阴谋诡计。”

  “白龙将军,你且退下,我要和沈肖再比试、比试!”龙昳一边说着,一柄长剑已经刺到沈肖眼前,“听君一言,龙昳茅塞顿开。不妨再试试这套游龙剑,看能使出几层威力。”

  “那就让沈肖再试试殿下的招式吧!”此时,沈肖的背上已浸染了大片血迹,和龙昳这样一等一的高手拆解了数百招,显然体力就快耗尽,却仍旧说得风清云淡。

  经沈肖点拨,龙昳的游龙剑使得虎虎生风,顿时威力大增。然而,才拆了十余招,他却突然收剑而立,一双虎目不怒而威,冷冷地盯着沈肖:“你打不过我,便无法带走公主,为何却要出言指点?”

  “王子殿下应该心中有数了。”沈肖此时体力已全部耗尽,汗如雨下,只得拄剑在地,倚剑而立。

  龙昳看了看身后一直在紧张观战的苏兰,略一思索后朗声道:“看来,你这份人情我是不领也得领了。而你这样做,无非是要投桃报李。”

  “在剑招上,沈肖的确没能赢得一招半式。所以,就算殿下不放公主,沈肖也是怨无可怨。”

  龙昳淡淡一笑,还剑入鞘,对属下吩咐道:“把素月公主带过来,再备几匹好马。”

  “还请王子殿下三思!就算沈肖的目的只是素月公主,但公主一旦与昊天联手,势必会对我龙族不利!王子此番若是放虎归山,他日定然后患无穷啊!”白龙翼急忙上前劝阻。

  “白龙将军,她不过是个柔弱无依的女子,早在我龙族大军踏进灵月宫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被注定了。我心意已决,休再多言!”龙昳不容质疑地说道,继而又转向沈肖,“你重伤在身尚且能接我数百招而不落败相,剑术和功力定然在我之上。今日受你点拨,我这套游龙剑法势必更添威势。他日若有缘,龙昳定当和你决一胜负!”

  沈肖抱拳道:“殿下果然一诺千金。他日有缘,沈肖定当与殿下把酒论剑!”

  龙昳扬眉一笑,暗想,他日定然要想方设法将沈肖收服,成为自己帐下虎将,岂不快哉。

  此时,白龙翼已将素月和绿衣带到。

  见到沈肖,素月不禁眼睛一亮:“沈肖!我知你一定会来!”一双闪亮的眸子扫过周遭众人,最后落在了龙昳身上,眼睛里顿时写满了戒备和仇恨。

  “我已经答应了沈肖,让他带你走。马已备好,我绝不反悔。”龙昳迎着她的目光,淡淡地说道。

  “是吗?”素月疑惑地望向沈肖,见他肯定地点头,心中顿时豁然开朗。“那么,我的妹妹呢?”她不依不挠。

  龙昳皱起了眉头,冷冷地说道:“你有何资格与我谈条件?”

  素月顿时怒火中烧,却看见自己的妹妹正在龙昳身后向她摆手,示意她无须纠缠,赶快离开。她咬了咬牙,接过士卒手中的缰绳,无奈地翻身上马,带着沈肖和绿衣扬鞭而去。

  “我们回去吧。”龙昳回身望向苏兰。此时,她的眼中噙着泪水,脸色苍白,却是紧咬嘴唇一言不发。“你在怪我?”他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

  “回去再说吧,这里都是人。”她挣脱他的束缚,径直向帐篷走去。

  “你在怪我,怪我不顾念你的安危,让白龙将军偷袭沈肖;怪我没有兑现承诺,直到今日才放了你姐姐;怪我不在意你的感受,将你强留在身边。是不是?”他坐在她身边,宽厚的双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我没有怪你。”她轻声道,“你的世界并非只有你我二人。你是龙族的王子,你是眼前这千军万马的统帅。你如何可以为了区区一名女子,置整个族类的安危于不顾?毕竟,放走我姐姐确实对龙族不利。我了解我姐姐,她眼中仇恨的火焰不可能轻易熄灭。”

  “你在怪我!”他十分固执,“可我如果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白龙会偷袭沈肖,更没想到他会不顾念你的安危,你相信吗?”

  “我相信。”她说得依旧平淡。

  “真的吗?这又是为何?”

  她低下了头,半晌才低低地说道:“我该怎么说?我只是感觉得到。”

  “真的!”他的声音里透着孩子气的欢喜,“你能感觉到就好!我希望你知晓,我会永远守护你,永远不会舍弃你。在我的身边你永远都是安全的!”他信誓旦旦,快乐的眼神点亮了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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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十章 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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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也太卤莽了!为何不先与我取得联系,竟然擅自行动!”

  见黑衣人一脸愠色,风雷二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石急忙打了个圆场:“云将军息怒!当时将军随大军行进,龙昳带着几名亲随独自赶路,我们都以为是刺杀他的最好机会,来不及通报将军知晓啊。”

  “那么在灵月宫劫走纤婵公主又该作何解释?那时,我不是正在苍灵山么,同样无法令我知晓么?”云冷森森地望向风雷二人,“你们无非是想将一切功劳占为己有,真是不自量力!”

  “小的知错了!请将军网开一面,饶小的一回!”雷吓得汗如雨下,急忙拉着风跪地求饶。昊天手下天、海、云、风、雷、石六大侍卫中,只有天、海、云三位是昊天的心腹且另有将军封号,三人武功了得,都是行军打仗的良将。风是海将军海晋帐下的一名副将,雷、石则只是级别较高的侍卫。因此,云一句话,便可让昊天要了他们的性命。

  “属下的确求胜心切,但绝无独占功劳之意。”风也解释道,“三年来,将军在龙昳军中忍辱负重,好容易才得到白龙翼的信任。属下是怕这次行动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使得将军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这才擅自行动。却不想太过轻敌,大败而归!”

  “起来吧!”云不禁叹息道,“合你三人之力哪是龙昳的对手。再加上我,也只能打个平手吧!对付龙昳不可力敌,只能智取。”

  “龙昳的游龙剑已入化境,我们的确不是他的对手。”风若有所思。

  “风,如今你已是废人,回到梵城,哪还有你的容身之所。不如……”云看着风已被龙昳断腕的右臂,不禁说道。

  风打断了云:“将军善意忠告,属下感激不尽。但属下生为巫族之人,定当批肝沥胆一心为国,且这断腕之仇,又岂能不报?将军说得极是,对付龙昳不能力敌,只可智取。属下一身武艺虽然废了,但仇恨所能激发的力量是无穷的。属下一定能说服大王让属下留在巫族军队之中。他日两军阵前,看我取下龙昳性命!”

  云点头道:“你们先回去吧,一路可仔细探听苍族公主素月的消息。有沈肖护送,相信她不久即能顺利达到梵城。复仇的日子会很快来临的。”看着三人驰马而去,云这才乘着夜色摸回了龙族军队的营帐之中。

  “钟将军。”士卒毕恭毕敬地垂首拜道。

  “大将军还未安寝?”

  “大将军似乎心情不好,此刻正独自喝闷酒呢。”士卒小声禀道。

  “大将军,属下钟云有事禀报。”他向帐内高声道。

  “进来!”

  钟云进得帐篷,白龙翼此刻正在自斟自饮,似乎十分烦闷。

  “钟贤弟,你有何事?”

  “属下并无要事,只是听闻大将军今日受了不白之冤,特来替将军排遣、排遣。”钟云笑着坐到白龙翼身边。

  “我受了何种不白之冤?”白龙抬眼望向他。今日,龙昳确实召见过他,虽未出言责备,却明言从今往后必须像保护他的安危那样来保护苏兰。

  “明眼人,谁都能看出,王子殿下为了那个卑贱的小丫头,怪责将军昨晚偷袭沈肖太过卤莽。”

  “你切不可这样说苏姑娘!有许多事你并不知晓其中原委。”白龙说道。龙昳严令知情者一律不得说出苏兰的真实身份,就连几名当日和龙昳一起找到她的亲随也被遣回了苍灵山,协助赤龙渊镇守灵月宫。

  “可不管有何因由,殿下都不该为了区区一名女子,糟践将士们的忠诚啊!”钟云愤愤不平地说道。

  “不可胡说!殿下岂是此等样人!”

  见白龙有些怒意,钟云急忙道:“殿下胸怀磊落,将帅风骨,属下佩服得紧。只是,自古红颜多祸水。这苏姑娘长留王子身边,恐怕不是件好事。”

  “这是王子的家事,你我岂能多言?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说的好!”白龙翼冷冷地说道。心中却暗自寻思,王子对苏兰一往情深,自己竟然没有察觉。昨夜自己求胜心切,一杆铁枪竟直取苏兰。若非沈肖如自己所愿挡了这一枪,真不知王子殿下会如何责罚自己。钟云说得不错,自己以后是要小心提防这位貌似柔弱的女子才是。

  “已经整整三个月了,几百山贼莽夫都没拿下,自己反倒损失了百来号人。韦将军,你可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龙昳黑着一张脸。

  韦松战战兢兢地答道:“王子殿下息怒!小人的确已经尽力了,无奈榆蓝山易守难攻,叛军首领雷太手下之人又个个勇猛强悍,而我们的士兵对这里的气候地形都极不适应,所以……”

  “不要再给我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借口!”龙昳愤怒地说道,“五年前,乌衣族向我们臣服时,你怎么不说我们的士兵水土不服?那雷太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当年他的两万精兵不是轻易就被青龙侍卫五千铁骑杀了个落花流水吗?败军之将何以言勇!现在你的手上有一万骁勇善战的龙族将士,却敌不过那不足千人的乌合之众!”

  韦松被龙昳的怒火吓懵了,求救地望向一旁的白龙侍卫,白龙翼上前劝解道:“王子息怒。当年我军攻陷乌衣族后,属下曾到过榆蓝山,对那里的地势略有所知,山中的确有许多地方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韦将军虽然在兵力上占有优势,但要想攻占榆蓝山,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和智谋。”

  龙昳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一些,沉吟道:“韦将军可知这雷太为何要反?”

  “这……”韦松犹豫了一下道,“这榆蓝山一带自去年春天开始便极少下雨,而去年秋天到现在更是颗雨未落,再加上土质过于疏松、土层过薄,去年的粮食几乎颗粒无收,眼看今年的情况更加严重。雷太叛乱的借口就是种粮食已经种得乌衣族人走投无路了。”

  龙昳皱起了眉头,问道:“乌衣族不是有千里草场之称吗,为何不种草牧马,反而种起了粮食?”

  “不错。这乌衣族地势平坦、牧草丰美,榆蓝山周围都是一马平川的草场,非常适合驯养战马。归附龙族前,乌衣族驯养的战马非常有名。但不知何故,三年前这里便不再种草养马了,全都改种了粮食。”韦松答道。

  “这都是大王的旨意,为的就是要驯服这个剽悍、勇猛的族类,也为龙族向东南方向扩展囤积粮食。”白龙翼接口说道。

  龙昳沉吟半晌又道:“韦将军可有俘获叛军?”

  “有。”

  “你安排一下,我有话要问。”

  等韦松与白龙翼告退而去,龙昳回头望向一直侍立在身后的苏兰,见她一脸疲惫,不禁心疼地说道:“先去休息吧,我去问问话,一会儿就回来。”

  “哪有主子不睡,奴婢先休息的理?”

  “主子?奴婢?”龙昳的眉毛轻轻一挑,“那你给我沏杯茶吧。”

  “不是还有吗?刚沏的。”

  他大笑起来:“哪有主子要茶,奴婢不沏的理?”说着,他深深望她一眼,起身走出了军帐。

  夜深了,苏兰安静地坐在灯前做着绣工,却听白龙翼在帐外沉声说道:“苏姑娘尚未安寝吧?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兰走到帐外,诧异地问道:“白龙将军可是有话吩咐?”

  “王子决定明日只身探访榆蓝山。姑娘知道那榆蓝山危机四伏,千军万马尚且无法攻克,更何况单枪匹马!”白龙翼一脸的担忧之色,他本不愿求助于苏兰,但情非得已,为龙昳安全设想也只好屈就了,“所以,属下想请姑娘劝说王子打消探山的念头。”

  “他是决定了么?”

  “王子已经吩咐韦将军释放了所有的俘虏,并让他们上山通报雷太。而且王子还下令,明日在他探山之时,所有龙族兵士原地待命,不得尾随保护。就连我,也只能留在营地等待消息!”

  苏兰沉吟片刻,叹道:“他既已决定了,而且敲锣打鼓地放出了消息,任谁劝说也是没有用的。”

  白龙翼心下暗想,王子殿下对她情深义重,但她身负家仇族恨,又岂会轻易投桃报李,不禁长叹一声道:“姑娘好歹试试。王子殿下万金之尊,若有什么闪失,属下万死也难辞其咎!”

  “白龙将军您先回去歇息,我尽力而为吧。”

  说话间,龙昳大步流星地回来了,白龙翼只得拱手告辞。苏兰抬眼望去,夜风中,龙昳披着一肩月色,微长的发在耳后轻轻飞扬着,白盔白甲、白色的披风让他看起来是那样的俊逸不凡。她突然觉得有些冷,不禁抱住双臂,吸了吸鼻子,心中升腾起一片忧伤的迷雾。

  “你决定了明日探山?”她一边为他解着扣子,一边柔声问道。

  龙昳一听不觉乐了:“瞧你不动声色,什么时候就在我身边埋下了眼线?”

  苏兰也不理他的打趣,只是问道:“你就那么有把握?”

  他抬手扶住她纤弱的双肩,轻轻地说道:“你放心吧!我的命是你的,不会轻易让别人收了去。”

  她垂下眼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太阳升起来了,照亮了雄伟的榆蓝山,照亮了千里草场每一片绿叶。白龙翼终于停止了苦心劝说,眼睁睁看着龙昳翻身上马,只身探山。苏兰站在帐篷边,看着他深黑的眼睛扫过她有些苍白的面庞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知道他信心十足,她知道她信任他,她知道这一切她早该等闲视之,然而她的心却在那样地不安和疼痛着。

  龙昳迎着温软的阳光走进了深山,一路都是诡谲的静谧,连鸟儿似乎也停止了歌唱,只有干燥的落叶在马蹄下发出悦耳的脆响。

  “王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一个洪亮的声音竟像炸雷一般从上直劈下来。龙昳心头一惊,急忙收缰立马,抬眼一望,头上密密匝匝的枝叶后面似有人影晃动,却是怎么也看不真切。他闷哼了一声,朗声道:“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吗?雷太!雷大将军!五年前我敬重你是条豪气干云的汉子,在千里草场上叱咤风云。如今呢,在这遮天蔽日的林子里呆久了,莫非也把当年的豪气耗没了?”

  四下里鸦雀无声,龙昳提着缰绳静静地等待着。一袋烟的工夫,前方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十几个穿着布衣、肩披兽皮的剽形大汉簇拥着一个满脸虬髯、虎背熊腰的汉子出现在前头的山路上。那汉子见了龙昳倒头便拜:“王子殿下恕罪!属下并非要犯上作乱,只是自古以来官逼民反。若不是大王强逼乌衣族弃牧耕作,使得这千里草场灾害连年,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饿殍遍野,属下是决计不敢走上这条不归之路的!”

  “起来吧!”龙昳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缓走向雷太,“我来就是为了了断此事。只身探山,足以表达我的诚意和龙之族希望弥补这场灾难的意愿了吧?我希望你也能拿出相同的诚意。当然,你可以选择:杀了我,据山为王,与强大的龙族彻底决裂;或者囚禁我,以我作为筹码与龙族交换你们想要的一切;除此之外,你们还可以选择接受我的条件。”

  “昨晚回山的兄弟已经讲明了王子的意图,当我们确定你真是单枪匹马的时候,便相信了你的诚意。只是……”雷太踌躇了一下,“只是,我们不知道王子殿下的决定能管用吗?”

  龙昳在雷太跟前停了下来,他轻轻扬了扬眉头道:“只有伟大的龙祗才能决定你们的命运。但是,在龙之族,除了大王龙祗,王子龙昳的话是最有用的!”

  雷太闻言立即喜形于色,向龙昳伸出一只宽厚的手掌:“王子殿下可愿与属下击掌为誓,并向这榆蓝山中所有的兄弟大声宣告你的承诺?”

  龙昳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淡淡地望向雷太,缓缓伸出手,两只手有力地握在了一起。只听他朗声说道:“我以龙之族王子的名义向乌衣族所有的百姓承诺:从今往后,你们可以自由地在榆蓝山下种草放牧,不用再为龙族上交一颗粮食;当然,你们必须为龙族的军队驯养战马,而龙族将慷慨地向你们打开通商的大门。战争就此结束!”山间一片死寂,继而响起一阵雷鸣似的欢呼。

  雷太洪钟似的笑声响了起来,他殷勤地发出邀请:“王子可愿屈尊到寨子里和兄弟们吃碗酒?”

  龙昳没有说话,只把手中的缰绳抛给一旁的小喽罗,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在茂密的森林里走了近一个时辰,一路上竟有七八个狭窄的隘口,每个隘口上都人影绰绰。龙昳在心中暗暗叹道,这果真都是些易守难攻的所在,自己还真是错怪了韦松。眼前突然豁然朗清,竟是一片莽莽苍苍的牧野,一大群剽悍的战马安闲地在近人高的草地里吃着草。然而这并不是榆蓝山山顶。牧野中心处竟有一座十余丈的悬崖绝壁,壁立千仞、寸草不生。雷太殷勤地将龙昳引上一条异常陡峭的山路。那山路仅容一人上下,竟是连战马也无法攀登。

  好容易走完狭窄的山道,到达山顶,眼前又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莽原,星星点点地点缀着几百顶灰白的帐篷,山边却是高耸的箭楼和森严的壁垒。龙昳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发现自己已经被刚才的山路弄得大汗淋漓。

  “上山之路仅此一条?”

  “仅此一条!”

  “可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龙昳大笑道,“难怪韦松一万精兵竟奈何不了你们。”

  “兄弟们倒是更愿意在山下的千里牧野里自由自在地驰骋啊!”

  谈笑间,一队人急急地迎了过来,走在前头的两人皆是赤面虬髯,只是一个身形高大壮实,另一个五短身材罢了。两人走到跟前,倒地便拜,口口声声直道:“属下罪该万死!”

  龙昳略一沉吟,便将二人扶起,笑道:“二位想必就是雷太将军当年帐下的猛将崔辛、崔勤了。”

  矮壮的崔辛粗着嗓门兴奋地大声说道:“王子殿下竟然知道我们两兄弟!”

  高个子崔勤则沉着地叹道:“想不到王子竟能以身涉险、匹马探山。属下真是佩服之至!”

  “喝酒!喝酒!”崔辛大声道,“有什么话边喝边说,这样才痛快!”说着便伸手要拉龙昳的胳膊,却被眼明手快的雷太挡了回去。

  “王子别见怪,老崔就是这样一副愚鲁的脾气。”

  “崔将军豪爽憨直,真是性情中人!”龙昳朗声说着,拉起崔辛大步向前走去。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四人正在兴头上,却见一小喽罗惊慌地跑了过来。

  “将军大事不好!龙族大军杀上山来了!”

  雷太蹭地站了起来,疾声道:“你再说一遍!”

  “龙族白龙侍卫亲率大军杀了上来,如今已经过了山腰。”那人看了龙昳一眼,踌躇地说道,“兄弟们得了王子的话,毫无准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啊!”

  性急的崔辛大叫一声拔出腰间的利斧,骂着娘,便要向龙昳身上砍去,却被崔勤一把抱住,推到一边。

  崔勤沉声向报信的喽罗问道:“他们就不顾王子死活?”

  “他们要咱们马上放王子下山。如若不然,便要荡平榆蓝山,杀个鸡犬不留!”

  六只血红的眼睛直直地落在了龙昳身上。他虽然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一双浓眉却已紧锁在了一起。心下想到,白龙翼怎会如此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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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十一章 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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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龙昳独自上山没多久,钟云便向白龙翼请战:“将军,不可再犹豫了,出兵吧!雷太一干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王子仗着一身武艺独自上山,万一有何意外,你我如何担待得起?”

  “如果贸然出兵,岂不将王子置于险境之中?”

  “可殿下上山已有一个多时辰,谈判理当已有结果,却为何迟迟没有消息?如有何变故,我们在山下如何知晓?雷太等人只是一干乌合之众,属下只担心他们会挟持王子,以要挟龙族大军和大王。”

  “让我再想想。”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只须大军压上,杀他个措手不及,一举拿下榆蓝山,才是解救王子殿下脱困惟一的办法。”

  “可王子殿下若是有何意外,我如何向大王交代?”

  “将军!王子殿下武功卓绝,若是有何变故,独自应付三四个时辰也没有问题。如我等不及时出兵解救才是置王子于险境而不顾啊!属下已然决定,若殿下有何意外,属下必然以身殉葬!”钟云说得豪气干云。

  白龙翼寻思良久,才下令道:“钟将军,点一千精兵,我们奇袭榆蓝山!”

  帐外鼓角争鸣,苏兰不禁一惊,起身奔了出去,却见白龙翼正在召集士卒,准备出发。

  “将军,有何事发生?这是为何?”她急忙向白龙翼问道。

  “殿下上山已有一个多时辰,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属下怕有变故发生,所以决定奇袭榆蓝山,救出王子殿下。”

  “可是,你这样做不是逼迫雷太等人对殿下不利吗?”苏兰不禁急道。

  “苏姑娘何出此言?自王子殿下十五岁第一次走上战场,我便一直追随殿下左右,十年来出生入死,我与殿下肝胆相照。我对殿下的顾念之情绝不会比姑娘少!”白龙翼愤怒地说道。

  “将军,误会了!小女子并非出言冒犯,只是……”

  不等苏兰说完,白龙翼生硬地打断了她:“行军打仗乃我辈男儿之事。姑娘乃弱质女流,还是回到帐篷里等候消息吧。”说罢,召集人马,头也不回地扬鞭而去。

  苏兰眼睁睁地看着大队人马离开,却是无可奈何。在尘沙中呆立了很久,她才惘然地转身走进帐篷。

  榆蓝山上,面对一干人利刃般的目光,龙昳从容地端起手中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一双冷峻的眼睛直望向雷太:“雷将军可是认定了我在使诈?”

  一句话倒将雷太给问住了,这紧要关头,他怎好轻易做下定论。却是精明的崔勤马上接过话头道:“可这山下大兵压境,王子又该作何解释?”

  “那白龙翼见我久不归营,定是以为我遭遇不测,故作此下策。”龙昳不紧不慢地说着,“三位将军要是相信我,就让我下山将事情与将士们说个清楚。相信定能化干戈为玉帛。”

  “呸!我们就是相信了你,才使得那么多兄弟枉死山下。”崔辛粗着嗓门对雷太嚷道,“大哥,我们索性杀了这小子,杀下山去,为枉死的兄弟们报仇!”

  “你们要是不信任我,大可拿我的头去祭那些枉死的兄弟。”龙昳朗声道,“只是,依仗险要的地势,你们挡得了韦松,却断然挡不住白龙翼!雷将军,我问你,这山顶的莽原里究竟囤积了多少粮草?龙族的精锐之师很快便能攻到这绝壁悬崖之下,到时候,他们只围不攻,你们能撑多久?这绝岭之上,虽然难以攻陷,却是更难逃脱!”

  龙昳一席话说得雷太直冒冷汗,略一沉吟,长叹一声道:“王子以身涉险,断然不会有心使诈,其中必有误会。属下愿意陪同王子下山与那白龙侍卫说个清楚。请王子交出兵刃。”

  龙昳微微一笑,当即解除了身上的一切武器。

  雷太却拉过崔勤,悄声叮嘱道:“三弟与我下山。龙之族若果真使诈,我们断然不会让他活着回去。这山上数百兄弟就靠二弟了!”说罢便与崔辛一起带着龙昳下得山去。

  白龙翼带人奇袭,雷太的叛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到一个时辰,龙族军队已杀至绝壁悬崖之下。一时间刀光剑影,死伤无数。

  “住手!”龙昳威严的声音响彻旷野。

  雷太也高喊道:“兄弟们,暂且停手!”

  轻风乍起,瞬时将兵器互斫的寒声吹散。双方将士手执兵器,退向各自一方。

  “殿下可是安然无恙?”白龙翼铁枪在手,急切地问道。

  “白龙将军,我要你即刻率将士们下山!”龙昳命令道。

  “殿下须得和属下一起下山!”白龙翼眼见龙昳腰间配剑已被缴械,只当他是受人胁迫,不免坚持道。

  “我与雷将军叙叙旧,你们在山下候着即可。”龙昳皱眉道,“若再坚持,军法处置!”

  “是!”迟疑半晌,白龙翼才应命,向手下将士下令道,“随我下山!”

  “保护王子殿下周全,山上乱贼格杀勿论!”一声响亮的呼喊从树丛中传出,只见钟云带着数十名轻骑已冲将出来。不待山上众人有所反应,钟云搭箭便射,嗖、嗖、嗖三箭,支支直取雷太。

  雷太心中大惊,那三支箭,箭箭索命,且志在必得,自己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躲过两支,看来今日自己必无生还之理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横下心来,对身边的崔辛喊道:“三弟,记得替大哥报仇!”说罢,对射来之箭也不闪避,拔出腰间大刀便向龙昳砍去。

  见钟云搭箭便射,龙昳心中暗暗叫苦,忽闻身后刀风乍起,立时明白雷太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已无法回身,他急忙侧身避过雷太的大刀,右掌一推,将雷太手中兵器打落在地,逼得他连连后退。此时,钟云的箭已至眼前。无论雷太是死是伤,和谈便彻底无望。眼见这榆蓝山上的千里沃野顷刻便要血流成河,龙昳顾不得多想,身形一闪挡在雷太身前,双掌一挡,用掌力将一支箭打落在地,然后挺身而出,硬生生用自己的右肩接住第二支箭。不及考虑,第三支箭已至眼前,只见他将头一甩,却是用牙齿咬住了箭身。

  “卑鄙小贼!纳命来!”就在龙昳接箭的同时,以为雷太遭人暗算,必定命丧当场的崔辛已挥刀向龙昳砍将过去。

  雷太站立未稳,见龙昳竟生生为自己挡住了夺命之箭,心中正要感激,却见崔辛大刀已至,龙昳断无躲避之理。那雷太征战沙场多年,也是个机智灵敏之人,急忙飞身上前,虽手无寸铁,却用一只肉掌硬生生接住了崔辛的刀锋。“三弟,且慢!”他高声喊道,右手鲜血喷涌而出。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倏然变色。白龙翼急忙扬鞭上前,挡住了钟云的去路,大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作主张!还不退下!”然后翻身下马,箭步上前,一把将龙昳扶住,替他拔出肩头之箭,见并无大碍,才略略放下心来,不禁连声道:“属下罪该万死!”

  龙昳也不搭话,只转身对满手鲜血的雷太说道:“这只是一场误会,雷将军可相信了?”

  “属下真是瞎了眼!殿下万金之躯,竟舍命相救!从今往后,殿下但凡有所差遣,属下万死不辞!”雷太拉着崔辛跪地拜道。

  “能化干戈为玉帛,正是龙昳心中所愿。这榆蓝山一带草场千里,往后替龙族饲养战马之事还要将军多费心思。”龙昳将他扶起,认真地说道。

  “属下行事卤莽,险些误了殿下的大事,望殿下赐属下一死!”此时钟云也走了过来,纳头便拜。

  白龙翼也急忙道:“是属下的错,望殿下降罪!”

  龙昳淡淡地说道:“都起来吧,不怪你们,怪我没有及时派人下山报信。”说罢又对雷太说道,“雷将军也算救我一命。刚才饮酒尚未尽兴,如今白龙将军也来了,我们何妨再饮三百杯!”

  “殿下行事豪气干云,我等得遇明主,三生有幸。今日不醉不归!”雷太爽朗地说道,“殿下,请!”说罢,径直往悬崖上走去。

  “殿下,你的伤……”白龙翼担心地提醒道。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今日我们不醉不归!”龙昳淡淡一笑,箭步跟了上去。

  暮色四合,千里草场一片莽莽苍苍。苏兰在帐篷内点燃了灯烛,继续手中的绣活。她已经这样枯坐了一天,银丝绣出的龙形脚踏祥云,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洁白的巾帕上。收针的时候,一不留神,绣针又深深地扎进了指尖,一枚血珠冒了出来。她怔怔地看着,不知道这究竟预示着什么。她不敢祈祷,因为不知道自己该祈祷什么,或者说,不敢问心无愧地向众神说出内心所愿。命运让柔弱的她背负了太多的无奈。

  忽然,外面喧嚣一片。她怔了怔,起身向帐外奔去。她又看见了他,黑色的神驹仿佛从天而降,踩着松软清芬的牧草,迎着落日最后一缕明媚的阳光,款款而至。多么像初相遇的那一天,黑发微扬的他,穿过樗棉花树,惊鸿一般,照影而来。一颗晶莹的眼泪滑过她纤丽的面庞,坠落在这爱恨情仇的荒烟蔓草之中……

  龙昳翻身下马,把缰绳抛给一个士卒,只对身边的白龙侍卫淡淡地交代了几句,便径自向军帐边的苏兰走去。

  他一身的酒气,醉意朦胧的眼睛里燃烧着热烈的火焰,深深地望向她。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

  他有力的手抓起她的手腕:“这是绣的什么?你的手怎么了?”

  原来一整天心不在焉的绣活,她竟把自己的食指扎得有些红肿了。

  “不小心扎了一下罢了。”她轻轻说着,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牢牢扣住。他低下头,含住红肿的指头,温柔地吮吸起来,一双漆黑的眼睛热切地望向她。她心下大乱,抽不出手,也逃不掉,一张俏脸已涨得通红。却见他肩头一片血渍,不禁惊问道:“你受伤了?让我替你包扎一下!”

  他却微微一笑,并不说话,放开她的手,随即将她横身抱了起来。她低低地惊呼一声,已被他抱进了灯烛摇曳的帐篷内。

  他轻轻将她放在床塌上,眉眼温柔地注视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幅艳羡已久的美丽图画。她惊慌地喘息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忙乱地低唤着:“殿下!龙昳!别……”却被他热烈的亲吻打断。他满含酒气的唇舌肆意侵袭着她温软的嘴唇,她的心沉了下去,像是沉进了冷寂的深海里。

  他那样缠绵而悠长地吻过她的嘴唇、面颊,吻向她耳鬓。他的手指有些粗野地扯开她的衣扣,露出一片白皙的肩脖。他喘息着,热气腾腾的鼻息和着热气腾腾的唇舌席卷过每一寸细致的肌肤。

  突然,他停了下来,抬眼向她望去,却见她双眼紧闭,已然是满脸泪痕。他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不断涌出的泪水,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半晌,他才起身,颓然走出了军帐。

  她怔怔地坐了起来,收住眼泪,望着他的背影,却只是茫然无助地呆坐着。人生便是一场又一场的历劫,每个人都注定要承受属于自己的那份苦难。

  帐外篝火通明、喧声震天。征战已久的将士们在庆祝战斗与牺牲的暂时结束,刚刚归降的雷太一干人也加入其中。帐内只有苏兰一人在孤灯前默默地守候着。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极其孤单寂寞的。千军万马中,她是那样不相称的一个音符,却注定必须守候在他的身畔。他从不知道她的孤单,因为他从不认为她会是孤单的。

  她无望地等待着,直到天色微明,酩酊大醉的他才被白龙侍卫和韦松扶进了军帐。她细心地替他更衣、喂茶、清洗伤口,服侍他睡下。他在她听不真切的喃喃呓语中沉沉睡去。酒能忘忧,她想,但愿他真能忘了才好。

  他沉沉地睡着,她掏出手绢轻轻为他擦去额头的汗珠。手指细细滑过他明朗的眉心、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嘴唇,她感觉到自己的心隐隐地疼痛着。一阵倦意袭来,她昏昏沉沉地靠着他睡了过去。

  一阵幽微的叹息在耳畔缠绵。那是谁的思念,那样悠长而隽永,却又那样无奈和忧伤?那模糊的面影为何如此熟悉,纵然走过了千年的轮回与沧桑,那双眼睛依旧有着令人心痛的爱恋。她在梦中寻觅着、追问着,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他醒来的时候,却见她已伏在床沿睡着了。他轻捶着自己疼得欲裂的头,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有些沮丧地坐起身来,却将她惊醒。看见她泪光莹莹的眼睛,他不觉一阵心痛。

  “在生我的气吗?”

  她摇摇头。

  “要怎么做,你开肯接受我?”

  她垂下了眼帘。

  他伸手托起她的头,强迫她望向自己:“你知道,战争的罪过不应该结算到个人身上。那是两个族类之间的恩怨,而不是你我之间的。”

  “可是,灭族破家之仇不共戴天啊!”她幽幽地说道。

  “那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因为家仇族恨,你会爱我吗?”

  她怔住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半晌才哀哀地说道:“别逼我!”

  他漆黑的眸子依旧深深地望着她,不允许她有一丝的躲避和退让。终于,他开口说道:“我不逼你爱我。但无论爱恨,我要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他说得那样强悍和霸道。她知晓,他总是能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

  离天娑城只有两天的路程了,纤婵终于成为了真正的苏兰,学会了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贴身侍女。她的心在默默地遵守着一个诺言——无论爱恨,他都是她的惟一。

  那夜驿马急蹄,揉碎了忧伤的梦境。有人在帐外求见。她急忙披衣而起,挽起帐幔为已经被惊醒的龙昳披上衣服。

  “给我一杯热茶!”他的声音里满是不快。她麻利地为他沏了杯热茶,喂他喝下。

  来人是天娑城的使者,也是龙族四大侍卫之一的黄龙曦。此时这个精瘦的男子正惊诧地看着王子身边的女子。

  “黄龙将军,父王让你带了什么话了?”龙昳颇感奇怪,有什么重要的事竟要劳动黄龙侍卫亲自前来呢?

  “大王命王子日夜兼程火速返回。星之族的大王星矗后天就抵达天娑城了。大王希望王子能赶在星矗王之前。”

  “他来做什么?”龙昳似有些不解。

  “星矗王是来送亲的。星之族的王女星椤公主将会成为龙之族的王妃。”

  “王妃?谁的王妃?”龙昳似更加迷惑了,他抬头看了看静静站在一旁的苏兰,她仍是一脸的平静,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王子出征的第二天,大王便和星矗大王缔结了婚约。王子得胜之日,便是星之族送亲之时。”黄龙曦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他已经觉出了王子的愤怒,但他还是将手中的画轴呈上,“殿下,这是星椤公主的画像。”

  龙昳性情是专横和霸道的。此时的他早已是出离愤怒了,自小就没人敢违拗他的意志,即使是作为父亲的龙祗也常常会让他三分。如今,竟然有人要让他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为妻,并且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将那女子硬生生地塞了过来。

  王子应该大声地呵斥,愤怒地断然拒绝;甚至他还会将他赶出帐篷,命令军队就此驻扎,根本不去理会大王的旨意和即将到来的星椤公主。黄龙曦已经做好了准备,大王有令,即使用强也要将王子带回天娑城。这也是大王让他亲自前来的原因。他看见愤怒的火焰在龙昳的眼睛里升腾起来。但是,他也看见王子的目光扫过身边如水般宁静的侍女后,愤怒竟然在瞬间熄灭。

  “黄龙侍卫,你也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明天一日,我便带几个亲随先行。轻骑疾驰,明晚一定能赶到的。”龙昳说得很轻松,甚至还带着些愉快的神气。

  黄龙曦满腹狐疑,却是问不得,只好告退,心中盘算着王子会玩出怎样的花招。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相信,龙昳会如此轻易地应承下来。

  龙昳展开了手中的画轴,不觉赞道:“传说中星椤公主比九天仙女还要妩媚三分。如此看来,果真不假!”他几乎是有些神往的神气了,说完又偷眼看了看苏兰。而她只是默默地为他脱去衣服,伸手便要放下帐幔。他抓住她的手腕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你想听我说什么?”她望着他,眼睛平静如水,只透着疲乏。

  “想听你说,你不想我去见什么星族公主,要我的身边永远只有你一个女人啊!”

  她不说话,只是轻轻摇摇头。

  他又道:“你的心里只有我,而我的身边还有别的女人,你不觉得这很不合算吗?”

  她知道他是在故意刺激她,无非是想让她将自己掩藏在淡泊和宁静的外表下的情绪暴露无遗罢了。于是,她依旧淡淡地说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他懈气地松开手,无奈地笑道:“你倒真不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留你在身边真是乏味得紧。”

  “那你就该早早赐我一死。我的命在你手里,我不死,你的命便在我手里。”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自信有这个本事?”

  她不再说话,径自放下帐幔,将两个人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他有些沮丧地躺下,他能感觉到她越来越冷漠和遥远,就像一座他永远都无法攻克和占领的铜墙铁壁。大多数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她柔弱的心肠在想着什么,甚至不知道她忧郁的眼睛里都有着怎样的情绪。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白衣的少女依着一道薄风,茫然若失地站在万丈悬崖边;她的目光那样柔和,就像春天的落阳一般温软;她的面孔那样纤丽,仿佛一泓发光的清水般澄澈。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她的脸上是有淡淡的笑意的,就像误堕世间的精灵,给他金戈铁马的生命带来了那样轻灵的牧歌。他从来不曾这样地在意和紧张过一个人;从来不曾这样努力和认真地要得到一样东西,但他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感,尽管他绝不愿意相信,龙之族的王子会欲求一颗心而不得。他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他是在爱了,却远非一个会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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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十二章 曲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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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夜空繁星点点,微风拂过,舞动轻纱帐幔、灯烛摇曳。有月琴清冽的声音与女子幽微的叹息在空漠的绝壁悬崖间徘徊。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崩裂声,月琴的歌唱在最高的音符处跌落,沉入死一般的寂静。

  “十年花骨寂寞红,梦里不与离人遇。”女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吟出心中的愁肠百结。那是一个明艳的女子,轻衫翠褛勾勒出窈窕的身段,一双黑眸摄人心魄,鲜艳的红唇却似在诉说诱人的寂寥。她袅袅娜娜地站起身,向身后掩映在一片夜色中的听风阁走去。侍立在一旁的老人急忙跟上并向两个侍女挥挥手。侍女们急忙开始利索地收拾残香、冷茶和那只断了弦的月琴。

  “该沐浴更衣了吧。”女子怔怔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语。老人挥挥手,三个侍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漂着玫瑰花瓣的热水送走了又一个青春寂寥的日子。出浴的女子穿上了一袭艳红的裙衫,端坐在迷蒙了一层雾气的镜子前。如漆的长发安娴地垂在胸前,她恹恹地梳理着,突然娇呼一声:“这可是白发么?”

  正将一朵鲜红的苏兰花轻轻插到她的鬓角的老人凑了过去。灯烛摇曳,却是看不真切。

  “翠儿,你来看看。”旁边侍立的一个女婢急忙伏下身来,看了半晌,向她点点头,手里比画着示意要为她拔去。

  她怔怔地望着镜中人,哀声叹道:“可怜未老头先白!我便是那灵月宫里被囚的月姬,注定只能在别人的繁华里消陨自己的青春容颜。”说罢,一行清泪抛珠滚玉般地落了下来。

  老人心疼得跟着掉下了眼泪。她指了指镜中人,一个劲儿地比画着大拇指,无奈嘴里却是发不得一丝声响。

  “婆婆怪我么?”

  老人怔了怔,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用力地摇摇头。

  “可我怪自己。今生都是徒劳了。来世吧,来世再报偿你的恩情!”

  老人点点头又摆摆手,竟是一脸不能言说的悲苦之色。

  她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自己却对着镜中人痴痴地看着。老人和侍女悄然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她为自己斟了杯酒,报自己一个千娇百媚的微笑,将酒一饮而尽,幽幽地吟道:“听风一寸相思地,已是十年憔悴心。”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着。碧落崖是那样的安静,静得那样诡谲和妖媚。碧落崖是一座矗立在水中央的孤峰,只在半山腰用索桥连接东西两岸。围绕碧落崖的便是八百里洛湖,那是一片连草木都无法漂浮的死水。如果不想沿着洛湖岸边的沼泽绕上三两月,碧落崖便是西去巫之族的必经之路。

  碧落崖是早已没落的风之族最后一块领地,那弹琴的女子便是碧落崖听风阁现在的主人,名叫风铃儿。那老人是女子的乳母,早已不知了名和姓,只被尊作风婆婆。碧落崖里还有二三十个男女仆从。风铃儿是个性情暴戾,出手狠辣的女子。十年前,其父风远鹤暴毙之后,她竟将崖上所有的仆从喂了哑药,连将她抚养长大的风婆婆也不例外。而那时,她还仅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女。也是从那时起,要想通过碧落崖的索桥,必须从风铃儿手中拿到通牌。有人说,她是在等情郎;也有人说,她是在寻仇家。但传说终归是传说,没有谁真的知道真相。

  “你还在想他?”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表哥,你的伤大好了?”风铃儿没有起身开门,仍旧对着菱花镜淡淡地问道,“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为何还要苦苦折磨自己?”

  “他还活着。我的心告诉我,他还活着。总有一日,他会回到碧落崖的。”

  “十年,整整十年了!你我已被这无休止的痛苦活埋了整整十年。为何,为何你还要如此固执地坚持下去?”

  “怎么可以将过往遭逢都作过眼云烟呢?就算终于学会了遗忘,而我们的心却是已经不可能回头了。”她幽幽地叹息着。

  屋外的男子没再说话,怅然而去。

  一路风雨兼程,在沈肖的护送下,素月一行总算来到了苍族的边境——八百里洛湖。素月看了看沈肖,他正在默默地注视着氤氲在浓厚的水雾中的碧落崖。她惊奇地发现,他那张戴着人皮面具的脸上惟一属于他自己的地方——他的眼睛——第一次在淡泊中竟然夹杂着些许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你还从来没有说过你的来历。”不止一次想问的问题,到今日才出口。

  “剑客是没有来历的。没有来历,没有族类,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的声音仍旧波澜不惊,眼睛里那一丝情绪也被重新收藏进心底,“我只是一名剑客,我所做的都是别人的事情。”

  “到了昊天那里,我可以给你自由。”

  沈肖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竟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素月愣了愣又问道:“真的没有人见过你的模样吗?”

  “有。但他们都死了。”

  “没有例外?”

  沈肖沉默了,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有一个。”

  “一个女人?”

  他没有回答,像是刻意躲避她的询问,转身走到了一旁。

  素月默然地伫立在洛湖边,怔怔地看着矗立在眼前的碧落崖,翻过碧落崖便是巫之族的领地了。那里将是决定她命运的地方。逃亡的这些日子于她而言,竟像已有若干年的岁月流转。她吃尽苦头、历尽艰险,已经学会不再眷念家的温暖、母亲的呵护、妹妹的友爱。

  一个拄着铁杖的婆婆带着两名女婢走了过来。老人径自走到素月面前,恭敬地奉上一张帖子。

  “给我的?”素月疑惑地问道。老人却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她看了看,皱眉道,“听风阁主人?何许人也?为何要邀我们前去小住?”老人仍不说话,伸手指了指碧落崖顶。素月不安地望向沈肖,见他镇定地点了点头,这才安心地向老人说道:“烦劳婆婆带路。”老人微微施礼,转身向索桥方向走去。

  上得索桥,素月便被晃得手脚发软,止不住地眩晕和恶心起来。红萼和绿衣也好不到哪里去,马是不敢骑的,全由沈肖牵着。突然,素月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要跌下索桥,紧跟在身后的沈肖急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她不禁仰头望向他骇人的脸,心中却暗自想到,如果不是他处处防范、竭力护卫,她的小命已经不知丢掉几回了。走完索桥,又是上山的石径。长满了青苔的石径氤氲着雾气,非常湿滑。沈肖一手牵马,另一只手始终牢牢将她扶住。理所应当的,他便是天,有他就等于有了安全。她的心悄然叹息着。

  一路上遇到好几个男女仆役,没有人向他们问一个字,甚至没有人打量他们一眼。那些目光呆滞、表情刻板的人就像游魂,没有自我、没有心灵,只微微向他们鞠躬施礼,便那样轻飘飘地浮了过去。素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露深雾重,马蹄轻敲在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在静得出奇的山崖上显得格外招摇。走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下得索桥,来到碧落崖山腰。又走了许久,才到了崖顶。一处别致的阁楼出现在眼前,阁楼下,是一方种满了奇花异草的庭院,花木之外,便是万丈悬崖了。

  那婆婆也不说话,将他们领至一处厢房,指了指屋内已摆满了的可口饭菜,示意他们用膳、休息,便转身离去。

  “婆婆,你家主人现在何处?烦劳引见!”素月急忙说道。那婆婆却似没听见一般,和两名侍女不急不慢地走了出去。

  红萼四处打量了一番,不禁说道:“这里好生古怪!怎么所有的人都跟哑巴似的?”

  “她们都是哑奴。”沈肖淡淡地说道,“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休息吧。”见素月一脸疑惑地望着桌上的菜肴,他又说道,“放心,这里的东西没有毒。”

  “她们将我们请到此处究竟有何用意?”素月仍旧不放心。

  “用意自然是有,却未必是恶意。主人,不必多虑,沈肖自会护送主人安然下崖。”

  素月点点头,勉强自己吃了点东西。

  不多久便有侍女进来收拾碗碟,那婆婆也走了进来,对沈肖比画了一番,示意有人要见他。他略一迟疑,便起身要随那婆婆出去。

  “你去哪里?”素月紧张地问道。

  “我想是听风阁主人要见属下。”

  “不要去!我不准你去!”在这陌生的似乎危机四伏的地方,想到沈肖要离开,素月便禁不住感觉到恐惧。

  “是啊,沈大哥,你别去,恐怕会有危险。”红萼也急忙插嘴道,“谁知道他们安了什么心,这里如此古怪!”

  “主人,你安心留在这里,不会有事。沈肖很快便会回来。”

  那婆婆也向素月比画起来,示意她,进门便是客,主人对他们没有任何恶意。素月这才点点头,让沈肖随她而去。

  走过曲折的回廊,便是听风阁了。物是人非,他的心是那样忧伤,曲栏深处,是谁仍在痴痴地等待?

  “看剑!”一声娇喝在耳畔响起,眼前红衣闪过,容貌美艳的女子一柄冷森森的短剑已刺至眼前。沈肖从容避过,另一柄短剑随即削了过来。他长剑出鞘,一招一式地接过凌厉的剑招,却分明未使上半分内力。再看那婆婆,早已不知去向。

  拆解了半晌,沈肖字句分明地说道:“姑娘这套‘素女十三式’,从起式‘寂寞钗头燕’到尾式‘素手裂红裳’,舞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可惜,姑娘使剑多伤于情,而不在剑术修为上,所以……”

  砰的一声,那女子手中的双剑跌落在地。她脸色极为苍白,厉声问道:“你如何知晓,这便是‘素女十三式’?”却不等沈肖回答,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骆风!你是骆风!是的!你就是骆风!”话音未落,她提起双掌便朝沈肖打去,“十年啦!我等今日等了整整十年!”那声音竟变得如鬼魅一般凄厉。掌力应声而至,他却没有躲闪,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任由掌锋狠狠砸在自己的胸口。

  她失神地收起双掌,怔怔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躲闪。就算我手中握着杀人的利刃,你也决计不会躲闪。十年的仇恨、十年的怨悔,都在这一掌之上了!”她抬起双眸,泪光点点地望向他,忽然十分温柔地说道:“你点点头,让我知道,你果真是骆风!”

  “男人如果让女人伤心至此,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这世上已经没有当年那个叫骆风的男子了。你该忘了他!”他的声音里有着无尽的伤痛。

  她颓然跌坐于廊上,眼泪潸然滑落,却又展颜笑道:“怎会如此?你竟然对我说,你不是骆风!”她望向他,似已恢复平静,“我问你,当年可是名为沈肖之人断我表哥双腿,将我父亲的人头带上碧落崖,害我母亲万念俱灰,跳崖自尽?”

  “当年的沈肖早已埋骨荒野。骆风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便从此消失于这个世界之上。”

  “我明白。他说过,名剑楼的剑客一旦被人见过真实面目,如无法杀掉此人,便只能选择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无法杀掉我,便只能选择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

  “你能明白,那便最好!”他的心痛也只能是唇齿间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罢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像从前那样,扑到他的怀中,放声痛哭。只是,十年的岁月轻易便从指间流走了,自己已然不是十年前的清纯少女;而他,已说得明明白白,十年前的骆风已不在尘世之上。“让我看看你。”她伸出手去,想揭开他脸上骇人的面具,却被他扣住手腕。

  “那日,在上官逸扬的迎月听香阵里,救我的女子便是你?”他问道。

  “正是。”

  “你知道我是沈肖,你该杀掉我。”

  “我知道你不是当年的沈肖。对剑客而言,名字根本无足重轻。”她一双明媚的眼眸深深地望着他,“让我看看你!”

  “不可以!”

  “为何?”

  “除非我不再是一名剑客。”

  “十年前,你便是这样说的!”眼泪再一次滚滚而落,“你有选择吗?”

  “有!这一次,我有!”

  “真的?”她将信将疑,“是何机会?”

  “完成祈阳先生的夙愿。惟有这样,我才能为自己赎身。”

  “用自己的性命来赎身?”她凄厉地大笑起来,“没有人能成功!你比谁都清楚,怎么可能杀死一个不死之人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凝视着她。

  她怔了怔,拾起地上的双剑,轻轻地说道:“‘素女十三式’是骆风为我而创制的剑法。当年,这深寒的听风阁里是何等繁华似锦,而今,竟都成这般萧索寒荒!十年来,我日日练习这套剑法,渐渐有了心得,悟出新的招式,你可要看看?”说罢,不等他有所反应,她举剑起舞,一时间,曲栏深处剑影飘飘、落红点点。待她收剑而立,却是一脸绝世的冷艳。她轻轻地说道:“你可知晓这两招的名字?”略略一顿,她便又说道,“第一招唤作‘花骨瘦尽’,第二招便是‘心字成灰’。”

  “你又何必如此自苦!”他叹道。

  “听风一寸相思地,已成十年憔悴心!”她说得肝肠寸断,“我以为你会明白。你一定要明白!如果你不明白,这十年,不都白白辜负了吗?”

  他沉默着,半晌,才万般无奈地说道:“姑娘,让沈肖走吧。还有很多事,沈肖必须去做。”

  “沈肖?”她突然冷冷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沈肖!你不知道么,是沈肖害死我父母,毁我一生,我如何能让沈肖轻易下山!”

  “无论如何,沈肖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他毫不退让。

  “没有我的命令,你以为,你下得了山?”她望向他,声音虽冷凝似冰,眼睛里却仍旧柔情万种,“留在这里吧!”

  “你自信能留得住我?”他摇了摇头,叹道。

  “那我们就试试。碧落崖的索桥下是茫茫洛湖,这一次,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离开!”她说罢,秋水盈盈的双眸深深地望着他,半晌,才忧伤地转身离去。

  沈肖有些惘然地望着她的背影。他知道,今生今世一定会与她再度相逢,却从未想过,见面之后又该如何。也许,这个问题于自己而言真的太过艰深了。他曾经想过,重逢之时,自己定然已经赎身,再不是一名不能有未来的剑客。除此以外,他真的不敢再想。今时今日,他该如何面对她的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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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十三章 梦里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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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听错?”上官逸扬惊声问道。

  “奴婢亲耳听见表小姐这样对风婆婆说的。”

  “沈肖便是当年的骆风!”他凄然一笑,“被人见过真实面目的骆风杀死沈肖,为我姑父、姑母复仇,再以其名行走江湖。这是名剑楼的规矩,是何等天经地义之事!我却没有想到!在听香别苑,我竟然信守承诺给他万艳同杯的解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向侍女问道,“要将他留在碧落崖,铃儿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表小姐说,无论如何也要将沈肖永远留在这里。”

  “好啊!”上官逸扬冷冷地说道,“我等了十年,希望她能回心转意,却等回了那个令她始终无法忘情的人!表妹,表哥会成全你的,会帮你将沈肖留在碧落崖!”怔了半晌,又对侍女吩咐道,“陪我下崖,我要去散散心。”

  一切和十年之前并无差别,依旧是薄雾流岚、晨阳幽微;依旧是绿树葱茏、苔侵石阶。只是,十年的光阴已然匆匆而逝,长沟流月,竟然不着丝毫痕迹。十年前的风铃儿只是一个清纯明朗的无知少女,刁蛮任性。在自幼父母双亡的上官逸扬心中,姑父风远鹤与姑母就像自己的身生父母一般,而青梅竹马的表妹风铃儿则是自己一直小心呵护的未过门的妻子。他爱她、宠她,而她在自己面前又是何等千娇百媚。只是,谁又能预料生命中的风云变幻、命运弄人呢?

  “扬哥哥,铃儿不要练功,你陪铃儿下崖去玩啊!”十年前,她呼唤自己的声音是那样娇软动听,全不是今日的冰冷淡泊。他还清楚记得那日,风远鹤将骆风带回碧落崖时的情景。

  “扬哥哥,爹爹带回一个人,带着张可怕的人皮面具。我想揭开来看看,爹爹却好凶地责备我!”风铃儿一脸的愤愤不平。

  “姑父一向都很疼你的,怎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责备你呢?”

  “爹爹说他是名剑楼的剑客,没有活着的人可以见到他们的真面目。”

  “我也听姑父说起过。当初风族余部被强大的巫族追杀之时,还是名剑楼的祈阳老人仗义相助,才使得风族保留了碧落崖这最后一块领地。所以,铃儿千万不可任性,风族的后裔应对名剑楼的人备加尊崇才是。”

  “那人受了重伤,还昏迷不醒呢。不如,晚上等爹爹和娘都安寝了,我们去看看他的模样啊。只偷偷看一眼,没人能知道。看是不是真是说得那么可怕,没有活着的人可以看到名剑楼剑客的真面目。”

  他一听,不禁倏然变色。他知道表妹的性情,念头一起,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铃儿,这次扬哥哥不会听你的。你若是任性妄为,我是一定要告诉姑父的!”

  她撅撅嘴,一脸不快地离开了。

  那夜,夜雾深浓,他一直悄悄守候在骆风的房间外。骆风是被暗器所伤。若非风远鹤精通药理,他早已命赴黄泉。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趁众人都已安寝,一袭黑衣的风铃儿偷偷溜了来。

  “铃儿!”

  在她推门而入之前,他将她喝止。她转过头来,却是一脸快活的笑意:“扬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我们一起进去吧!”

  他不禁有些迟疑,他那样宠爱她,从未违背过她的心意:“可是,他会要了咱们俩的性命!”

  “不会的!一则,他还在昏迷之中,怎会知晓我们来过;再则,爹爹救了他的性命,他就算知恩不报,也不该忘恩负义啊!”

  “可是……”

  “不要可是了!你不去,我不逼你!反正我是一定要看的!”她生起气来。

  直到今时今日,他仍在后悔。当初,如不是自己一时心软,竟遂了她的心愿,让她见到了骆风的真面目。那么,一切的一切,当是另外一番情景了吧!

  风铃儿是何时爱上骆风的,他真的没有觉察到。他只是知道,骆风在碧落崖养伤,她对他格外殷勤。她向骆风打听碧落崖以外的世界。当然,骆风的世界和自己的完全不同。骆风的世界是完整、生动和丰满的。骆风走过千山万水,行遍街巷市井,结交过贩夫走卒,也见识过王侯将相。骆风的世界里有荡气回肠的生离死别,也有宁静祥和的桃园梦想。骆风的出现,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感受到自己世界的狭小。

  “扬哥哥,你知道海是什么样的吗?”

  “应该比洛湖更大吧。”

  “当然比洛湖大了。骆风说,海是无边无际的,坐在很大很大的海船上,几个月都到不了对岸呢。”

  “是吗?”

  “你去过大漠吗?”

  “没有。”

  “骆风说,大漠里只有黄沙,人们住在帐篷里,不用耕田种地,每天骑马牧羊。那多有意思啊!不如我们一起出去闯荡江湖啊,看看碧落崖以外的世界,好不好?”

  “碧落崖不好么?姑父说,外面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不和你说了!”

  的确,骆风来了之后,她便很少与自己一同嬉戏玩耍了。一向好动的她,突然有了兴致抚琴。只是,那美妙动人的琴声是因骆风而起。两人常常坐在万丈悬崖之前,迎着隐隐的风雷抚琴、弈棋。那个时候,也只有在那个时候,骆风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所无法掩藏的眼睛里会透出一段迷惘而忧伤情绪,这双眼睛在诉说一个灵魂——一个渴望温情与归宿的灵魂。终于有一天,他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有了新的憧憬和向往。他却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剑客是没有来历,不知出生何地、父母何人的人;是没有种族、没有自我的武者;是没有明天、没有希望的孤魂。他知道,骆风总有一天会离去,任何地方都不是他可以停留的家园。那时,风铃儿仍然是自己的爱人。只是,凡俗的世人又如何能猜透宿命的底牌呢?

  那天,是伤愈的骆风起程下崖的前一天;那天,风铃儿将一卷画轴交给了父亲风远鹤。他躲在窗下,听到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你说什么?”风远鹤一脸惊怒之色,“你见过骆风的真正面目?”

  “是的,爹爹。此刻,你手上拿着的,便是他的画像。”

  “你是何时……”风远鹤不禁紧张地放低了声音。

  “当然是在他昏迷的时候了。”风铃儿漫不经心地拿过画轴,小心地合拢。

  “那还好!那还好!”风远鹤庆幸不已,“所幸他明日便要下崖了。”

  “爹爹,女儿便是为此事而来。”

  “此事?究竟何事?”风远鹤狐疑地看着一向古灵精怪的女儿,不知她的小脑瓜里又有何等惊人的想法。

  “女儿已经长大了。”说到这里,风铃儿略一迟疑,便鼓起勇气说道,“女儿要随骆大哥一起下山,和他一起闯荡江湖。”

  “你说和谁?”风远鹤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是骆风,爹爹。女儿今番告知爹爹,征得爹爹同意,便去告诉骆大哥,要他带我下山。”风铃儿说得理直气壮。

  “你可知,天下之人,没人能活着见到名剑楼剑客的真面目。你非但见了,还要作下此画,甚至于要随他闯荡江湖!铃儿,你可是染了疯病?”风远鹤已是气极,“我问你,你这些荒唐的念头,可曾向骆风吐露过半句?”

  “不曾。女儿的想法并不荒唐,而且,女儿相信骆大哥一定不会拒绝女儿!”

  “你……”风远鹤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半晌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要随他下山,闯荡江湖,往后呢?”

  “往后?”风铃儿涨红了一张俏脸,讷讷地答道,“女儿没想过往后的事。女儿只知晓,只要能跟骆大哥在一起,不管怎样的艰辛,女儿都愿意承受。”

  “你是想告诉爹爹,你已经喜欢上了他?”

  “是。”她的声音很低,却很坚定。

  “那么扬儿呢?你们青梅竹马,爹爹早已将他当作未来的女婿。”

  “女儿一直将扬哥哥当作亲哥哥一般。”

  “可爹爹不明白,你怎么就会喜欢上骆风呢?”

  “从小到大,女儿从未离开过碧落崖,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生精彩。你不觉得女儿很可怜吗?骆大哥来了,他告诉女儿外面的世界多么广阔,与碧落崖是何等不同。于女儿而言,骆大哥便是一片广袤的天空啊!”

  “好!好!好啊!我的女儿果然已经长大了!”风远鹤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爹爹要是不答应呢?就算答应了,骆风会同意么?谁曾见过名剑楼的剑客带着妻儿行走江湖的?”

  “以前不曾有过,不等于将来也不会有啊!”她急道。

  风远鹤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你要嫁他为妻?”见风铃儿羞得低下了头,却又叹道,“二十年来,你从未走出碧落崖半步,当然不知人心险恶。如果骆风知道你看过他的真实面目,并有如此痴狂的念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所谓剑客都是冷血无情之人。”

  “不会的!骆大哥绝对不是无情之人!”

  “爹爹累了,不想与你争执。忘掉那些愚蠢的念头吧,好好留在碧落崖。”

  “爹爹!女儿心意已决!就算骆大哥如爹爹所说,绝无带女儿走的可能,女儿也一定要听他亲口对女儿说!”她说罢,便要向屋外走去,才走了两步,便被风远鹤点中穴道。

  “爹爹这样做都是为你好。你是我风族王统最后一点血脉了!”风远鹤说罢,向窗外大声道,“扬儿,进来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窗外。”待他苦着一张脸进得屋来,风远鹤吩咐道,“刚才的一切,绝不可让外人知晓,就是你姑母也概莫能外!”

  “是,姑父!那铃儿如何是好?”

  风远鹤怔了半晌,才惘然长叹道:“是我平日里太娇惯、宠爱她了!把她扶到床上,等明日骆风走了再说。”略微一迟疑,他又道,“稍后,我会为你们操办婚礼。”

  “多谢姑父!”那一刻他真的是喜出望外,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第二日一早,骆风便向众人告辞上路了。虽然没有明言,但他那双一直在寻觅、等待的眼睛却告诉他,他最想与之道别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送走骆风,风远鹤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有侍女来报,小姐不见了。原来,风铃儿已经自行冲开穴道,并且趁众人不备,偷偷下崖去了。

  “公子,我们是要下崖吗?”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山腰的索道前,上官逸扬这才从往昔岁月中挣脱出来,正要说话,却是眼前一亮,三名男子正从雾气弥漫的索道中走来。他的心不禁豁然开朗,将那个他恨之入骨的男子的生命留在碧落崖其实并非难事,尽管自己已经武功全失。

  “三位莫不就是巫族鼎鼎有名的风、雷、石三大高手?”上官逸扬面对三人,朗声道。

  雷一听有人问起,不问情由便大大咧咧地答道:“正是!正是!阁下……”却陡然认清上官逸扬的面目,不禁伸手拔剑,却被风急忙按住。

  “上官公子,幸会!不知阁下今日有何见教?”风冷冷地问道。

  “三位对在下似有诸多误会。”上官逸扬淡淡一笑道。

  “误会?当日莫非不是你要助龙昳杀我兄弟三人?”雷气呼呼地说道,“今日狭路相逢,老子跟你拼了!”说罢举剑便要刺,却又被风紧紧拽住。

  “雷,别冲动,好歹是在人家的地盘里!”此时,罕言讷语的石也轻声劝道。

  此时,上官逸扬冷冷一哼,恨恨地说道:“说起来,在下对龙昳的仇恨并不比三位少。在下二十余年习得一身武艺,已被龙昳尽数废去!”

  “龙昳废了你的武功?这是为何?”风谨慎地问道。

  “实话说了吧。在下本受苍族公主素月之托,假意将公主送往龙族,实是伺机暗杀龙昳。却不想计谋败露,反被龙昳所害。”

  “果真如此?”雷急忙收起剑,心无城府地说道,“在下错怪上官公子了!”

  “恕在下直言,上官公子如何能与武艺超群的龙昳一较高下?”风仍心存疑虑。

  “真刀真枪,莫说是在下残废之躯,就是巫族三大顶尖高手不也一败涂地吗?”上官逸扬字字讥讽,说得眼前三人一脸愧色,“在下不过略施小计,欲假纤婵公主之手向龙昳下毒。却不想妇道人家心慈手软,害我如今……”

  “上官公子,我兄弟三人虽然败在龙昳剑下,却也算输得光明正大。如果上官公子不是有心留难,我等就此别过!”风说罢,便要离去。

  “剑客断腕,与废人又有何异?风将军莫非是要忍辱偷生?”

  “技不如人,风还有何话可说!”风生硬地答道。

  上官逸扬仰天大笑起来,半晌才道:“果真与人无尤么?依在下看,风将军不过是右手已废,复仇无望而已。”

  “此人说话不好听!风兄弟、石兄弟,我们走!”雷皱起眉头,嚷道。

  “风将军此番以残废之身回到巫族,还会受到昊天的重用么?定会被赶出宫廷,从此流浪街头,再无出头之日,更遑论复仇。而雷和石二人,也必定会因无功而返,被大王责罚。”上官逸扬信心十足地说道,“在下有一计,虽不能替将军复仇,却可使三位带功而返,定不至遭大王冷遇。”

  石点点头对风道:“上官公子言之有理。你我三人此番出宫,连传说之人是谁都未曾探听明白,还损兵折将,大王必定会降罪于我们。”

  风皱起双眉,冷冷地问道:“上官公子不必卖关子。大家都是明白人,你的计策如果可行,也必然是为利用我三人达成你的目的;若存心害人,在下奉劝公子不必枉做小人!”

  “风将军果然快人快语!”上官逸扬朗声笑道,“三位如能将苍族公主带回梵城,便是功过抵消了,昊天定然不会多加责罚。”

  “你是说纤婵?”风失声问道。

  上官逸扬摇头道:“哪位公主还不一样?此刻,素月公主便在这碧落崖的听风阁内。”

  风冷冷地说道:“可在下听说,素月公主身边有名剑楼第一剑客沈肖护卫。合我三人之力,尚且不是龙昳的对手,更何况兄弟我如今已无力使剑,我们又有何力量与沈肖一较高下?”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取我兄弟三人的性命啊!”雷怒目圆睁叫嚷起来。

  “雷兄,你言重了!”上官逸扬急忙道,“不能力敌,还不能智取吗?我上官逸扬虽武功全废,但施毒的本领丝毫不减。在你们动手前,我会让沈肖全无还手之力。”

  “如此说来,杀沈肖何须我兄弟三人动手,我们只要带走公主便好。”风冷笑道,“况且,如此对上官公子有何好处?”

  上官逸扬不禁幽幽叹息道:“在下有一表妹,实为在下未婚之妻,多年前少不更事,与那沈肖有一段未了之情。在下若出手毒死沈肖,表妹定然责怪在下。所以,在下情非得已,只好假诸位之手。再说了,名剑楼多次派遣刺客行刺昊天,实乃巫族的心腹大患。你三人若能杀死名剑楼第一剑客沈肖,于昊天而言,也是奇功一件。大家各得其好,何乐而不为?”

  三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雷不耐烦地说道:“我看做得!杀人不过头点地,至多一死!”

  石却摇头道:“我看做不得!我三人好歹乃是王族侍卫,以阴谋诡计算计于人,算不得丈夫所为。”

  风想了想,淡淡地说道:“我已是别无选择。就这样回去,必然难以容身于宫廷之中。我决定与上官公子合作。至于石兄弟,所谓人各有志,风绝不强求!”

  石怔了怔才叹道:“风兄弟既已决定,我也不能反对。你我兄弟三人患难与共,我又怎可丢弃二位不顾?况且依大王脾气,无功而返必定获罪。石也顾不得许多了!”

  上官逸扬大笑起来:“如此甚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我们四人也该合计、合计,如何对付崖顶一干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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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十四章 十年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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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已尽,问郎几时回?十年花骨寂寞红,梦里不与离人遇,心字已成灰。”

  “红萼,为何一大清早便在此吟诗作赋?”沈肖推门而出,却见红萼正怔在自己的房门前,嘴里念念有辞,不禁问道。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如何会吟诗作赋?你听,不知是谁,还在唱呢!”

  沈肖静心一听,果然,迷离的雨雾中琴声铮棕划拨,轻软的女声如泣如诉,唱着那样哀怨的歌。他的心不禁一痛,十年花骨寂寞红,是的,十年的光阴悄然流走,竟是如此匆匆,了无痕迹!

  “沈大哥!公主,不,是主人叫你去呢。”红萼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肖点点头,随她来到了素月的房中。

  “沈肖,我们何时起程?”一见沈肖进屋,素月立时起身急切地问道。

  “主人……”他略一迟疑才说道,“实不相满,属下与这听风阁主人有些过节。只怕会略略耽误主人的行程。”

  “怪不得呢。”素月皱眉道,“这听风阁主人是何许人也?你们究竟有何过节?”

  “这……”沈肖道,“个中曲直恕属下不能据实以告。属下会设法让主人尽早离开。”

  沈肖虽已卖身为她的仆从,却依旧我行我素,似并未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中,这一直让素月耿耿于怀。素月心中不快,当即吩咐道:“绿衣,去把这听风阁的主人给我请来!”

  绿衣为难地看了看守在门前的几名执剑侍女,不知如何是好。红萼摇摇头,径直走到那几名侍女身前,比画着说道:“我家主人要见你家主人,烦劳几位姐姐传句话。”

  哪知一名侍女却当即比画道,主人不见任何人。

  “红萼,告诉她,我们打扰多时,立时便要离开!”素月生气地吩咐道。

  那侍女一听,用手指了指沈肖示意,除了沈肖,任何人都可以随意离开。

  素月怒火中烧,冷冷地说道:“沈肖是我的人,我一定会带他走!去告诉你们家主人,无论他与沈肖之间有何恩怨,请他开个价码,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几名侍女面面相觑,却依旧守在门前,毫无前去传话之意。

  见素月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沈肖急忙劝阻道:“主人,少安毋躁。不如让红萼和绿衣先行护送主人下山,沈肖随后自有办法脱身。”

  “不行!”素月断然拒绝,“要走大家一起走!沈肖,我要你明白,你是我的人,就算是死也须得有我的同意!”

  沈肖有些迷惑地望向素月,他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内心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权力的欲望。曾经拥有权力的人比寻常人家更懂得权力的诱惑,更热衷于对权力的膜拜吧。他的心不禁有些黯然,却也只能淡淡地说道:“属下的性命是主人的。主人何时要取,属下自当双手奉上。”

  “你须得知晓,我要的不是你的性命!”素月恼怒地说道。没有人明白她的心思,只有层层包裹和掩藏才是最好的自卫。她是王族后裔,尽管大权旁落,却比别的人更渴望尊崇和服从。而此时此刻,她必须要征服沈肖——这个从未曾向她俯首称臣的男子。

  “沈肖连性命都是主人的,还有什么不可给予呢?”他依旧淡淡地说着,仿佛丝毫不曾觉察素月的盛怒。

  她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愤怒,半晌才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晓么,你可以舍弃生命,却牢牢守护着自己的心。我要的是全部,毫无保留!”

  “沈肖只能告诉主人,为守护主人,沈肖可以以命相拼。至于别的,主人须知,沈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剑客。”此时他的心中豁然开朗,她要的,只是惟命是从的奴仆。

  “你……”素月一时气极,竟说不出话来。

  红萼急忙道:“到现在主人还是粒米未进。我看,送来的粥都凉了吧,沈大哥,不如你去让厨房将粥热一热?”说罢,一双大眼睛恳切地望向他,示意他先行避过素月的锋芒。沈肖点点头,接过她递过来的食盒,退了下去。

  “绿衣,是我太心急了吗?是我索要的太多了吗?”素月怔怔地问道。

  绿衣有些茫然地说道:“主人当然不会错了。主人所说的一切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

  “只是什么?”

  “请恕奴婢大胆。奴婢只是想,沈大哥为守护主人,情愿舍弃生命,那么还有别的什么可求呢?”

  “别无所求了吗?比起心灵来,草芥般的生命算什么呢?你不明白的。”素月有些心灰地说道。

  风铃儿笑了起来,皓齿明眸,如春风拂柳般娇软柔媚。十年的相思与等待将一个伶俐倔强的少女打磨得光润如玉。她的美不似素月般凌厉,不似纤婵般清淡。她的美是烟火人间里最寻常也最惊心动魄的一种。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她是笙箫院落赏心悦目的邻家女子,亦是文人骚客笔尖最惊艳的词句。她是红尘滚滚里最绚烂的一树春茶,即使在最晦暗的雨日依旧要坚持靓丽如新。

  “表哥是在笑我么?”她朱唇轻启,淡淡地笑道。

  上官逸扬心中一派凄凉,十年了,她一洗往日的哀怨与忧伤,如破云的新月般明媚,却是因着别的男子。他不觉凄然道:“表哥是在诚心诚意地向表妹道贺。沈肖便是表妹日思夜想的骆风,表妹此番定不可让他再离开了。”

  “我又如何能将他劝阻?”她枉然地说道,“留得住他的人,也是无法留住他的心。况且,就是他的人,我又能留得住几日?”

  “听说素月公主已将沈肖买作自己的仆从。他已然不是名剑楼的剑客,只要能说动公主,他又有何理由不肯留下呢?”

  “公主倒是其次。他已不再身属名剑楼,但他的心依然是祈阳老人的。黄金粪土,名剑楼的剑客想要赎身,只有一个选择。”她幽幽地说道,“往事可堪回首?在为自己赎身之前,他无论如何是不会承认自己便是骆风的。”

  “表妹,你不想留住他?”上官逸扬不免有些心急。

  “想又如何?他不会放弃背负剑客必得要背负的使命。我又岂能奈何得了!”

  “你须得知晓,剑客要完成那个使命,为自己赎身,是根本不可能的!他这一去便是送死。表妹,你要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走向不归路?这十年的痛苦与折磨岂不枉费了?”

  风铃儿含泪地望向他,悲切地问道:“可我如何能将他留住?”

  “姑父一生醉心药理,他所制的化功散可在半个时辰内自然化去习武之人一身内力。只要沈肖服下此药,试想,一个内力尽失之人又如何再做剑客呢?不再是剑客,又如何再背负剑客的使命?那时,他自会心甘情愿留在碧落崖。说到底,骆风对表妹又何尝不是一往情深。当初离开,也是情非得已;如今不肯留下,更是情势所迫。”

  “用爹爹的化功散吗,让他毕生武学毁于一旦?”风铃儿犹豫了。

  “表妹,无须犹豫。沈肖此番情愿以命相搏也要完成使命为自己赎身,不就是为了回到碧落崖,与表妹厮守终身吗?他既然别无选择,茫茫尘世,便只有表妹你可以替他做决定了!”见风铃儿依旧沉默不语,上官逸扬不禁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他立时便要下崖,这一去便极可能是阴阳永隔了!”

  “表哥,你别说了!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

  见她如此坚决,上官逸阳也不便多说,只好告辞而去。

  万壑风雷在脚下幽幽地诉说着。她是那样彷徨,表哥说得不错,他此番确是以命相搏了,之所以不肯承认自己便是骆风,也是不愿自己再度被伤害吧。他这一去,今生如何还有重逢之日?相别的日子里,日日想念已让她万念俱灰;如今聚首,却早早注定了又一次的生离死别,你要她的心如何能不疼痛?

  “风婆婆,我们回房吧,再把他请过来!”她终于下定决心。

  酒杯里盛满了美酒,她的手上握着父亲留下的化功散。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幽幽地叹口气,将手中的药瓶收到袖中。

  “姑娘相邀,不知有何事?”沈肖客气地施礼道。

  “风婆婆,你下去吧,别让旁人前来相扰。”待老人离开,她才轻轻地说道,“请你陪我饮一盏薄酒,成么?”她说着,双手将酒杯捧至他的眼前。

  他伸手接过,缓缓坐下,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这才说道:“风姑娘……”

  却被她一口打断:“叫我铃儿。”

  “在下今日便要告辞了。姑娘盛情,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一定要走吗?你可知,只要留下,便是最好的报答。”她温言软语,一腔柔情让人无法拒绝。

  “你自是知晓,我又如何能够留下!”他叹息着。

  “不留下也成,带我走!”她淡淡地说着,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决。

  他不禁一怔,无言地垂首。她的执着是他此生此世都无法坦然面对的。

  “不成么?”她切切地问道。

  “你可以留下我的性命,却不可改变我的心意!”他一心要打消她痴狂的念头。

  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是千般愁怨,无法释然:“我虽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轻狂孟浪的小丫头了,但我的心意却从未曾改变!”她略略一顿,又凄然道,“莫非你已经忘记,那日在碧落崖下,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她的眼睛蓄满了泪水,那样倔强地逼视着他,恰如当年一样,不容他有半点迟疑和掩藏。

  “我又怎会忘记呢!”他幽幽地叹息着。时至今日,他仍然那样清楚地记得自己是那样的迟疑。是的,正是那一阵迟疑,让他们各自的命运万劫不复。

  那日,伤愈的他独自走下碧落崖,初升的太阳拉长了他的影子。他感觉自己的步履竟然那样沉重,有很多东西无论如何不舍,却是必须舍弃,身为一名剑客是绝对不允许背负太多的包袱上路的。然而,在他走下索道之时,他看见了她。红肿带泪的眼睛因为他的出现而焕发出熠熠光彩。她向他奔来,她对他说,她瞒着爹爹下崖,已在此处等了好几个时辰。他看得出她的兴奋和雀跃,却只能淡淡地对她说,你真傻,在崖上道别不是一样么。他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气,转瞬便又盛满了坚持。他知道她是一个固执、倔强的女子;她是风之族最高贵纯正的一滴血脉;她早已被自己的世界宠惯坏了。他从来不认为她会真正担当起人生最冷酷的折磨和摧残,就好像越是美丽的花朵越是容易凋零。不过,当她将手中的画轴展开时,他被惊呆了。

  “我来,并不是为了道别。爹爹将我锁在屋子里,我是偷偷下崖的。”她说得非常认真,是他未曾预料到的认真,“你现在应该知晓,我见过你的真实面目,在你重伤昏迷的时候。”

  “你也应该知晓,没有活着的人可以见到名剑楼剑客的真实面目的!”他的心已经完全被她搅乱了。

  “所以,你没有选择,要么杀死我;要么,带我走!”

  “带你走?”他笑自己作为一名剑客,定力和修为如此不够,竟会被她的一句话吓出一身冷汗,“你可知名剑楼的剑客都是怎样的人?”

  “我当然知晓。”

  “我是一个没有来历,不知出生何地、父母何人的人。”

  “我不怕!”

  “我是一个没有明天、没有希望的孤魂。”

  “我可以给你一个未来,给你眼所能见、手所能触、心所能想的希望!”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坚决和勇敢,他感觉自己的眼中有些泪意。襁褓之中便被祈阳老人收养,若非如此,他早已随父母兄弟一起饿死荒野之中。二十多年来,他惟一能做、可以做的便是习武、杀人。祈阳老人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便是要将所有名剑楼的剑客打造成冷血无情,对他惟命是从的傀儡。这便是这二十多年来,他生命的全部。他甚至从未曾想过要知晓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从未推算准确过自己真正的岁数。

  “我不能带你走。答应你,便是害了你。”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

  “那你便杀了我!”她几乎是在向他挑衅。

  “你以为我不会?”

  “你当然不会!”见他沉默不语,她温柔地问道,“你只要告诉我,与我在一起,是否是你心中所愿?”

  “剑客心中不可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愿望。”

  “你只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便好。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的感情和想法,不是吗?”她的声音和眼睛里满是怜惜之情,几乎让他不能自己。

  “剑客是没有自我的。”他努力驾御着自己行将脱缰的感情。

  她向他伸出手,纤长的手指轻抚着他生硬、丑陋的面具:“除了这面具,你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你那样活生生地站立于我的眼前,怎会是没有自我的呢?”

  他转过身去,不敢再面对她眼中的执着和深情。他感觉自己已深深陷入一个温柔的陷阱之中。

  “骆少侠,你还没走,真是太好了!”风远鹤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铃儿,你太放肆了!竟然私自下崖!”话音未落,老人带着一干仆从已奔至眼前。

  “风老前辈。”骆风恭敬地施礼,“你来得正好,令嫒不吝相送,以至崖下,晚辈感激不尽。现将小姐完璧归赵,晚辈这就告辞!”说罢转身便要走。

  “骆少侠,恕老夫不能远送了!”风远鹤拉住风铃儿,几乎是肯求地说道,“铃儿,随爹爹回去吧!”

  此时,风铃儿却奋力甩开了父亲的手,突然从腰间取出配刀,利刃出鞘,直指自己的胸膛,倔强地说道:“骆风!我风铃儿说到做到!你既不肯带我走,便是要了我的命。你不敢自己来取,那我成全你!”说罢不管不顾,便将利刃向自己的胸膛刺去。

  说是迟、那是快,骆风身形一闪,长剑轻挑,便将她手中那即将刺入胸膛的短刀挑落在地。风远鹤脸色大变,心中深悔从小太过放纵女儿,以至她竟会变得如此乖戾、任性,自己看中的东西,竟是至死也要得到才肯罢休。

  “风姑娘,何至于如此!”骆风不禁叹道。

  她却已然是泪流满面,伤心地说道:“你救得了我一回,救不了我一世。我见过了你的真实面目,如果你不带我走,我总会有机会以命相抵的!”

  “铃儿,你又何必自苦!骆少侠心中无你,你为何要苦苦相逼!”风远鹤无奈地说道。

  “是吗?你心中无我?你心中无我便该亲手杀掉我!”她一双泪眼逼视着他的眼睛,“只要你说,你心中无我,从未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我便就此罢手!”

  他迟疑了。她是他苍白的生命里惟一的亮色;此生此世,她是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钟情于他的女子。就是天下最冷血的剑客也定然无法不对这样的痴情和执着动心。更何况,他是那样年轻,年轻到可以有任何借口无法抵御诱惑。然而,他毕竟是一名剑客,而且是名剑楼的剑客。他迟疑着,久久无法给出自己的答案。

  终于,风远鹤喟然长叹道:“冤孽啊!罢了!骆风,随老夫回碧落崖吧!”

  问题的症结在哪里?是风铃儿的执拗,是风远鹤的溺爱,还是自己的软弱?在往后的岁月里,他曾一遍又一遍地责问自己,究竟是什么将所有的人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天,在迟疑了很久之后,他最终向风铃儿的执着妥协,接受了风远鹤的建议,从此取下面具,再不做名剑楼的剑客。风远鹤修书一封,告诉祈阳老人,骆风已死。风远鹤的亲笔书函,祈阳没有理由怀疑。而碧落崖正是一个刻意隐藏身份的人心中最理想的桃花源。

  往事如烟,哪堪回首!他惘然长叹,回到现实之中,向眼前已为自己守候了整整十年的女子恳切地说道:“当初年少轻狂,终铸成大错,害了风老前辈和老夫人的性命。如今,事过境迁,你也早该抽身才是!”

  “听风一寸相思地,已是十年憔悴心!”她哀哀地说道,“如今,你要我如何抽身?我已经决定,要竭尽所能将你留在碧落崖!”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十五章 浮尘野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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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婆婆带着沈肖刚一离开,上官逸扬便带着风、雷、石闯进了素月的房间。红萼和绿衣急忙拔剑而出,挺身护在素月的身前。

  “上官逸扬,你此番前来,又有何阴谋诡计?”红萼厉声问道。

  上官逸扬冷冷一笑,对素月施礼道:“公主忘了,小的答应过要将公主送到梵城。只可惜小的一身本领已尽废,无法为公主效犬马之劳。所幸巫族的几名御前侍卫途经碧落崖,小的已为公主请了来。公主若能在风、雷、石三位的护送下安全抵达梵城,小的也算不负前约了。”

  “是吗?”素月狐疑地望向眼前之人,实在不知道诡计多端的上官逸扬此时又有何花招。

  “上官公子说得不错。”风上前恭敬地施礼道,“属下乃巫族六大侍卫之一、巫族大将军海晋帐下副将风是也!这两位便是雷和石。翻过碧落崖便是巫族地界了,公主一路历尽艰辛,属下等定将全力护卫公主,安全抵达梵城。”

  “这样啊!”她沉吟着,听母亲说过,昊天手下确有天、海、云、风、雷、石六名武艺高强的侍卫,但自己又如何知晓他们便是真的风、雷、石?好在自己有沈肖护卫,倒也不怕他们有何诡计。想到沈肖,素月的心安定了许多,心道,如果他们果真是巫族侍卫,想这听风阁主人也定然不敢在留难于他们,于是淡淡地说道:“那就有劳各位了。红萼,去把沈肖叫回来,告诉他,我们这就起程。”

  “不用烦劳红萼姑娘了。雷兄弟、石兄弟,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去把沈兄请来吧。”上官逸扬冷冷地说道。见风微微点头,雷和石快步走了出去。

  “公主,我们怎么做?”红萼心知不妙,不禁急道。

  “我们能怎样?静观其变吧!”素月也皱起了眉头。上官逸扬行事阴险毒辣,与沈肖似有宿怨。然而,此时她也在别人的股掌之中,又能怎样呢?

  且说沈肖喝下了风铃儿所斟之酒,不觉心潮澎湃,前尘往事一一于眼中浮现而出。剑客原是无情之人,然人生自是有情痴,妄谈无情,又岂是件易事?

  “天色已晚,沈肖这就告辞了!”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走。”她望向他。在那样旷日持久的相思和痛苦之后,她的眼睛依旧清亮如昔,只是满含无法解脱的悲苦。

  “沈肖不是当年的骆风,不会再错了!”他决绝地说道。

  “是吗?”她冷冷地说道,“如果你喝下的并非美酒佳酿,而是化功散呢?我想知道,一个内力尽失之人还能以剑客自居吗?”

  “化功散!”他大惊,声音再也不是惯常的淡泊,在那张了无生意的人皮面具之上,他的眼睛射出灼热的火焰,“你会害了自己!你忘了你爹爹是怎么死的了?你好糊涂!”

  “你不肯留下就是怕名剑楼的人对我不利?”她热切地望向他,见他默然不语,她心中的希望不禁膨胀起来,点亮了明媚的眸子,“我一直相信,你不会舍弃我的!可你是否知晓,没有你相伴左右,生命于我又有何意义可言?”

  “剑客有自己的宿命,我如何能背弃自己的命运,用为人不耻的手段在这世上苟延残喘?”他痛心地说道。

  她一怔,黯然道:“为了剑客的宿命和责任,你便要弃我于不顾么?”

  “我不会放弃自己的责任,也不会舍弃你。所以,我必须要去到巫之族,完成我的使命!”他回答得毫无转圜的余地。

  “你为何如此执着!”她绝望地说着,悲伤的泪水潸然而落。

  “如果不是因为执着,你这十年的等待便不知所谓了!”他心中纵有千般不忍,却是无法改变眼前的一切。他如何能在此时轻易摘下脸上的面具,留在她的身边,从此不离不弃。尽管,这是他此生惟一的愿望。

  “该说的都说完了吧?沈肖,你服了化功散,内力应该都被化去了吧?可别说我们兄弟俩不留情面,你若要全尸,不如拔剑自刎!”雷粗着嗓门,和石一起闯了进来。

  “哪里来的恶徒,胆敢在碧落崖上放肆!”不等沈肖说话,风铃儿早已抓起墙上的两柄短剑抢上一步,挡在他的身前。

  “我们与二位素无冤仇,但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沈大侠,你乃是名剑楼第一剑客,我们兄弟自知绝非你的对手,出此下策,实属无奈。”石是个憨直之人,心道沈肖内力尽失,自己趁人之危,实在惭愧得紧,便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兄弟二人的难处,还望沈大侠体谅一二。”

  “一派胡言!”风铃儿冷冷地说道,“要沈肖的性命,先问问我手中的宝剑可会答应!”说罢,举剑便要刺,却被沈肖拦住。

  他走上前来,依旧淡然地问道:“如果我没看错,你二人便是昊天手下的雷、石两名侍卫了,可是昊天要你等来取我性命?”

  “你小子还算识相,认得我们兄弟!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雷说罢提剑便刺了过来。沈肖手中并无兵刃。却见他身形微微一闪,避过雷的剑峰,右掌一提,直取他的胸口而去。雷急忙闪身避开,招式陡变,招招至狠至辣,全是夺命之意。沈肖并不着急,依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掌风过处,便将雷的剑招一一化解。拆了十余招,雷突然跳将开去,大声嚷道:“怪了!怪了!我看他功力全在,什么狗屁化功散!上官逸扬那小子定是诓我们兄弟,欲假他人之手取我等性命呢!”

  “他功力尚在倒不是坏事。我们此番若是输了,也不辱没自己的名声。老规矩,你上我下。”石一听,反倒松了口气,举起弯刀对沈肖道,“沈大侠,看招!”说罢,直取沈肖下盘而去。

  “表哥!你是说表哥要你们来取沈肖的性命?”一旁的风铃儿却是脸色惨白,失声惊问道。

  “大姑娘,你既与表哥有婚约在先,却为何不能从一而终,又与别的男子勾勾搭搭?”石是个实在人,不问情由便相信了上官逸扬所说之话。

  风铃儿一听,惨白的脸色倏地涨得通红:“满口污言秽语!看我不取你性命!”她说着,两柄短剑径直向石刺了过去。

  尽管沈肖赤手空拳,雷和石二人依旧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多了一个怨气冲天的风铃儿。才斗了几十招,二人便没了还手之力。雷眼见大事不好,大声对石喊道:“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罢手!”

  石照着风铃儿急攻数招,逼她连连后退,趁沈肖回身相护之机,收住弯刀便要与雷抽身离开。哪知风铃儿却不依不挠,短剑奋力刺出,竟是越攻越急。

  “我们都罢手了,姑娘为何还要苦苦相逼?”雷见石并无心伤害风铃儿,只是努力拆解她的招式,急忙挺剑刺来。

  “不杀你等恶贼,怎能消我心头之恨!”风铃儿仍在为他刚才的话耿耿于怀。

  “他们并非奸猾之徒,今日暂且饶他们一命吧。”沈肖从旁劝道。

  “他们是昊天的人,绝不可放过!”

  “铃儿,罢了!”

  久违的呼唤重新响起,她不禁浑身一颤,兀自停下了手中的招式,痴痴地向他看去,却是不能说话。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已经无从说起。

  趁风铃儿心神大乱,雷急忙拉起石向外逃去。

  “他们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见回?”红萼担心地说道。

  “丫头,你很关心沈肖?差点忘了,为了他,你可是性命都不顾了呢。”上官逸扬冷冷地说道,“只是可惜,你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沈大哥了!”

  “你何出此言?”素月不禁厉声问道。

  “你把沈大哥怎样了?”红萼心一急,便要往外冲,却被风拦住了去路。

  “一个剑客,值得你们如此紧张吗?”上官逸扬咬牙切齿。

  “沈肖功夫了得。就凭你们,能奈他何?”素月不屑地说道。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沈肖再是武功盖世,今日也得死!”他近乎于疯狂地喊道。

  “上官逸扬,你和沈肖究竟有何冤仇,为何一定要置之死地而后快?”素月不解地问道。

  “说起来,话便长了。”上官逸扬将车驾至窗前,抬头望向迷朦的月色,幽幽地说道,“碧落崖的月色仍与十年前一般无二,人心却历尽劫难!十年前的听风阁内住着一家四口:一对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和女孩的父母。那小男孩自幼父母双亡,把姑父、姑母当作自己的父母一般敬爱,更将表妹当作未来的妻子般疼惜。有一日,碧落崖上来了一个人,一个带着邪恶面具的剑客。他用花言巧语笼络了小女孩和他的父亲。”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他是一个剑客,试问剑客怎可有常人之情?他的孟浪与不负责任却是要别人来付出代价!最终,那对可怜的老夫妇为他而死;小男孩为他而残;小女孩更惨,为他十年相思,花骨瘦尽,已经疯魔得不成人样!”他顿了顿,突然森冷地说道,“这样的人,岂止该死!应该碎尸万段!”

  “上官兄说的,可是风族后裔风远鹤一家?”风不禁问道。

  “不错!”

  “剑客便是沈肖?你是那小男孩?小女孩便是听风阁主人?”素月也不禁接口道。

  上官逸扬没有否认,只是冷冷地说道:“那剑客名叫骆风。不过,对剑客而言,姓名无足重轻。”

  “既然不是沈大哥,那你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红萼急问道。

  “沈肖和骆风又有何区别?沈肖便是骆风,他们都该死!”上官逸扬恨恨地说道。

  此时,素月心道,说到疯魔,上官逸扬该是最疯魔的一个了。她于是朗声道:“上官逸扬,你和名剑楼的过结我不想知道。沈肖早已不再是名剑楼的剑客,他如今是我的人,只要你肯放过他,要什么条件只管说!”

  “沈肖不过是个卑微的下人,公主何须如此维护他?”

  “我将他带走,你与表妹重修旧好,绝不会再横生枝节。你又何必如此固执,定要走到无法回头呢?”她好言相劝道。

  “回头?”他绝望地说道,“十年前,我亲手取下姑父首级之时,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表哥,此话何意?”一个清冷的女声蓦然响起。房门被推开了,沈肖和风铃儿并肩走了进来。

  上官逸扬顿时脸色惨白,错愕地呆望着行至眼前的两人。

  素月望向风铃儿,心道,不知此女有何能耐,竟能让无情的剑客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还让一个面容如此清雅的男子疯魔至此?细看之下不禁暗自赞叹,果然是个绝色女子,是那种凄迷而哀婉的美,是那种冷一点的艳,不必刻意千娇百媚,却能在不经意间让身边男子缴械。

  “表哥,铃儿在问你,你刚才所说,究竟是何意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是那样执着,悲凄的眼睛紧紧地逼视着他。

  上官逸扬痛苦地闭上双眼,不禁仰天长叹,一行清泪无奈地落了下来:“我想瞒你一生一世,只因一直期望能娶你为妻。”说罢,他张开双眼,定定地望向她,“我瞒了你整整十年,其实,我才是你的杀父仇人!”说到这里,他急急地提高的嗓音,“可你要知晓,是你们父女负我在先!姑父说过要将你许配与我,却又让你嫁给骆风。你与我青梅竹马,我疼你、宠你、爱你,为了得到你,我不惜以生命相拼。而你,却为了一个相识月余的男子,将我们十余年的情份抛诸脑后!”

  “是你杀了我爹爹?你杀我爹爹,是为了爱我?”她痛心地问道。

  “正是如此!”上官逸扬理直气壮,将隐藏了十年的秘密缓缓道了出来。

  当年,见女儿宁死不悔,风远鹤只得将骆风留在了碧落崖,并修书一封,向祈阳老人谎称骆风重伤不治而亡。数月后,确信名剑楼不再追究骆风的下落,风远鹤便开始操办女儿的婚事。见大事已定,无望的上官逸扬愤而下崖,终日醉生梦死。

  “这位可是碧落崖的上官少侠?”

  这日,已有七分醉意的上官逸扬正在酒楼饮酒,有人相问,抬眼望去,却正是自己仇恨已久的那张人皮面具。借着酒意,他不禁叫道:“骆风,你来得正好,我要取你性命!”

  “骆风不是重伤不治而亡了吗?”来人奇道,“沈肖此番前来,便是受家师之命,要将骆风的玄铁剑带回名剑楼的。”

  “你不是骆风?”上官逸扬醉眼朦胧,“你当然不是骆风啦!他现在正在碧落崖上与我表妹郎情妾意呢!”

  “你是说骆风没死?”来人不禁追问道。

  “骆风若是死了,又如何做我姑父的乘龙快婿?你这人可是糊涂!”

  来人不再说话,略略一想,便向掌柜要了笔墨纸砚,修书一封,要上官逸扬带与风远鹤。然后,匆匆离去。

  暮色已尽,风远鹤匆匆下得碧落崖,来到上官逸扬的居所。“扬儿,你让人捎信上崖,说有要事相商,是何事?”风远鹤关切地问道,“还是随姑父回去吧。你独自一人在崖下,你姑母和我都不放心啦!”

  “姑父好意,扬儿心领了。扬儿的心事姑父是知晓的,就不要再说了吧。”上官逸扬从怀中取出书函,呈与风远鹤,“扬儿请姑父下崖实为此事。”

  借着火烛,才看了开头,风远鹤便已是大惊失色了:“名剑楼如何知晓骆风还活着,且在碧落崖之上?”

  “扬儿也在纳闷。这封信函是今日在酒肆中,一个戴着人皮面具,自称沈肖之人交与小侄的。”上官逸扬急忙解释道,“崖上知晓骆风真实身份的家仆不在少数,会不会……”

  风远鹤双眉紧锁,忧虑地说道:“依信函所说,来人明日便会上崖带走骆风。根据名剑楼的规矩,任何见过剑客真实面目的人都得死。那我风族最后一支血脉岂不……”说到这里,风远鹤不禁恨恨地说道,“若让我知晓是谁走漏了风声,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听了此话,上官逸扬脸色陡然一变,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才说道:“姑父,这又如何是好?骆风活着,这碧落崖上数十口人都得死啊!”

  风远鹤沉吟半晌,才幽幽地叹道:“事情既已至此,也容不得我们犹豫了。我这就上崖通知骆风,让他带着铃儿远走高飞。”

  “姑父,你是要铃儿随骆风走?让她跟着一个朝不保夕、命如流萤之人颠沛流离?姑父,万万不可如此啊!”他急忙将老人拉住,焦急地劝道。

  “还有选择吗?除了让他们走,是无法让他们避过这场劫难的!”

  “碧落崖上的丫鬟家仆呢?姑母呢?你都不顾了吗?”他不及细想,脱口而出,“事到如今,只有舍弃骆风的性命方可保全碧落崖啊!”

  “扬儿,你这是何意?”老人变色道。

  “所有见过名剑楼剑客真实面目的人都得死。我们都见过骆风的真实面目,也就是说,明日沈肖上崖除了带走骆风,还要取我碧落崖上一干人等性命。若骆风已死,此事便无从追究。骆风武功虽好,却是至情至性,为了铃儿和碧落崖上众人性命,定会……”

  “休要再说!”风远鹤恼怒地将他打断,“且不说这样做会要了铃儿的命。你也知晓,骆风为人至情至性,怎还会有如此苟且的念头,用他人性命换取自身安稳?”说到这里,风远鹤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双怒火灼烧的眼睛逼视着上官逸扬,冷冷地问道:“告诉姑父,走漏风声之人可就是你?”

  “姑父!”上官逸扬顿时惊慌失措,他从小便将风远鹤视作父亲般敬畏。此时,他惶恐地跪到了地上,连声道:“小侄是酒后失言,并非故意为之!事已至此,还望姑父以碧落崖为念,以风族最后一点血脉为念啊!”

  “不肖的畜生!风族之人岂可做此等畜鬼尚且不为的苟且之事?我风远鹤若是此等样人,当年何不臣服于昊天,做一个人所不耻的儿皇帝,安享荣华富贵。你,太让我失望了,不配做我风族子弟!待铃儿和骆风远走之后,我再来处置你!”他说罢,便拂袖而去。

  “姑父!”上官逸扬急忙上前,想要将他拉住,慌乱之中却将他腰间的短剑拔了出来。

  “你要做甚!是欲弑杀姑父么?”风远鹤大怒,冷冷地逼视着他。

  短剑跌落在地,他惊恐地说道:“小侄只是、只是想要得到姑父的谅解!”

  “谅解?你已犯下不孝、不义两条大罪。依照族规,或者断手,或者断足,你自己选择!”

  “姑父!念在小侄初犯,且是无意为之,你原谅小侄一回吧!”

  风远鹤长叹一声:“你再不是我风族之人!我知你对铃儿有情,但从今往后,我不允许你再见铃儿!你好自为知!”说罢便向屋外走去。

  风铃儿的模样在眼前浮现,姑父一句话便将他打入没有亲族,失去至爱的地狱之中。疯狂的念头抑制不住地膨胀起来,上官逸扬拾起了地上的短剑,不假思索便向风远鹤刺了过去。

  “畜生!”忽闻身后剑风凌厉,风远鹤急忙闪身避开,拔出另一柄短剑,直取上官逸扬下盘而去,“你的功夫全是老夫教的,就凭你,也想取我性命么?”

  “小侄不想离开风族,不想失去铃儿,求姑父开恩!”上官逸扬此时已是神志大乱,短剑在手,竟是招招杀着。

  风远鹤大怒,攻势越来越急,将他逼至墙角,大喊一声:“放手!”便将上官逸扬手中之剑击落在地。“你不想离开风族是吗?那就让老夫替历代祖宗教训你这个欺师灭祖,竟敢弑父杀君的不肖子弟!”话音未落,便是唰唰两剑,径直向上官逸扬的双脚刺去。只听一声惨叫,上官逸扬两只脚顿时鲜血淋漓。风远鹤不禁一怔,短剑跌落在地,心中后悔不迭,却已然太迟,不禁老泪纵横:“扬儿,休怪姑父狠心。自小姑父将你视作己出,传你功夫,教你做人。如今,你做出此等大逆之事,是姑父教导无方啊!”

  此时,上官逸扬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却是枉然。他的双脚脚筋已被挑断。“姑父竟如此狠心!”他惶恐地流泪道,“扬儿已是废人!姑父!扬儿已是废人!”

  “唉……”风远鹤叹息着,将上官逸扬扶到椅子上,又摸出怀中的金创药俯下身来,便与他敷上,“扬儿,乖乖留在姑父身边。姑父会好好照顾你,一切和以往没有不同!”

  上官逸扬怔怔地看着,想表妹的薄情、姑父的狠心;想自己双脚已废将如何立于天地之间!一时间竟是万念俱灰。听风远鹤如此一说,不禁咬牙问道:“和以往没有不同么?以前你说过,将铃儿许配与我。你会让铃儿嫁给我吗?”

  风远鹤一怔,叹道:“别的事姑父都能答应你。只是……扬儿,你知道铃儿,她的心里只有骆风!”

  “嫁娶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姑父……”

  “扬儿!你是聪明人,感情之事如何能强求!”

  老人竟如此决绝,上官逸扬心中不免仇恨复炽。风远鹤精通药理,他也学到不少,但与治病救人比起来,他倒是更醉心于配置毒药。为了此事,他也没少受老人的责罚。此时,万念俱灰的上官逸扬趁老人专心敷药,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将瓶中药粉倒了少许在茶杯之中。

  “扬儿,将息数日,脚上之伤便无大碍了。”老人叹息着站起身来。

  “姑父,扬儿知错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脚上一阵剧痛,他痛苦地跪到了地上,努力直起身,捧起茶,“扬儿再不会惹姑父生气了。姑父若肯原谅扬儿,请喝下扬儿所敬之茶。姑父若是不肯,扬儿便跪死在此!”

  “起来吧!”风远鹤将他扶了起来,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扬儿,只要你好好做人,姑父会一生一世照顾你。”突然,他捂住了心口骇然道,“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七香丹。”上官逸扬冷冷地说道,泪水却夺眶而出,“姑父在药理上的绝学,扬儿自当全力发扬光大。服下七香丹即刻便能丧命,毫无痛苦,死后颜色如生。能服七香丹而死,姑父也算死得其所了!”

  “你……”话音未落,风远鹤已然气绝。

  夜色如墨,魑魅魍魉都在夜风中怅然叹息。陪着风远鹤渐渐冷去的身体,上官逸扬默默地坐了很久,才举起锋利的短剑……

  当天深夜,沈肖的信函和风远鹤的人头被送到了碧落崖。第二天,当沈肖上崖之时,骆风已经重新戴上了人皮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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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7-05-26
第十六章 相忘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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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风铃儿喃喃地说着,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沈肖伸出手,想将她扶住,却又惘然地缩了回来。“今日,你还想借我之手,杀死他,是吗?只是,你不曾想到,我没忍心在酒中下药。”她痛苦地说道。

  “我只想为你了断所有痴狂的念头,让你终于能够回心转意!”上官逸扬有些疑惑,“可你为何……”

  “你还不明白吗。情之一字,可以执着,却不可强求,更无法容忍算计与心机。我若是狠心废去他的功力,他如何能甘心苟活于世,他今生今世又如何肯原谅于我?表哥,你还不回头么!”

  “回头?我还能回头吗!”他咬牙切齿,狠狠地盯着沈肖,“是骆风毁了我们一生!原本,我们可以……”

  “住口!”她愤怒了,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地说到,“名剑楼的剑客素来恩怨分明。骆风一定会为我爹爹报仇的!”

  沈肖心中一颤,右手不禁按住了剑柄,前仇旧恨一时俱在眼前。十年前,骆风与沈肖决战于苍灵山下。骆风从未问过,究竟是谁杀死了风远鹤。剑客行事素来如此,从不多加询问。在骆风的心中,一切根本毫无疑问,风远鹤的人头、沈肖的书函,除了沈肖,还有谁能如此轻易便取下风远鹤的人头呢?如今,上官逸扬一袭话却告诉他,真正的沈肖枉死于他的剑下。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玄铁剑,有些惘然地看着森寒的长剑,却又十分迟疑。

  “不劳大驾!”上官逸扬冷冷地说道,御车行至风铃儿身前,一脸痛悔之色,“这十年你受尽相思之苦,而我,又何尝不是在悔恨与痛苦中备受煎熬!你心中无我,却又如何能阻止我心中的爱恋?若非为了你,我如何会铸下大错,弑杀亲如慈父的姑父?若非为了你,我如何会苟延残喘,在痛悔中苦苦折磨自己?”他几乎是喊着一气说了下去,然后喘息着停了半晌,终于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上官逸扬一双俊秀的眼睛深深地望向风铃儿,看着她清透的双眸,看着她如雨洗的秋空般明净的脸庞决绝地说道:“既是如此,上官逸扬若是要死,也该死在铃儿你的手上!”

  “是要死在我的手上么?”风铃儿望向他,缓缓起身,举起手中的短剑。

  她轻软的嗓音响起,每一个音符都在撩拨他的心弦。这是他用整个生命在爱着的女子!他捉住她握着短剑的手,将锋利的剑刃指向自己的胸口,定定地说道:“是的!是我杀死了姑父,是我毁了你的一生。死在你的剑下,我无怨无悔!”

  风铃儿望着眼前之人,心中却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她虽然深恨上官逸扬所做的一切,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痛下杀手的。良久,她才痛苦地说道:“你走吧!从今往后再不许踏上碧落崖!”说罢,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牢牢地握着。

  “铃儿!你今生今世都不再见表哥了?”他苦苦追问着。

  “不错!你杀我爹爹,害我母亲。我无法取你性命,惟一能做的,便是此生此世不再见你,忘记你!”她说得如此决绝,“你放手吧!往事云烟散聚,我会当你已经死了!”

  上官逸扬仰天凄然大笑起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要得到你的爱。你若将我遗忘,试问,我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说罢,不等风铃儿有所反应,他握着她持剑之手的双手用力一拉,锋利的短剑顿时向心脏直插了去。

  只听风铃儿一声惊叫,手中的短剑已深深插入了上官逸扬的胸膛,鲜血顿时浸湿了他白色的衣衫。他依旧紧握着她的手,眼睛执拗地凝视着她。沈肖大惊,急忙上前,想为他运气疗伤,却是太迟。她不禁跪倒在他的椅边,惊惶地唤道:“表哥!”

  “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扬哥哥!”他吃力地说道。

  “扬哥哥!”她泪眼婆娑,深悔自己薄情至此。

  “十年了!我如何不想回头,却又如何能够回头!”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你定是不会原谅我的,但你不能忘了我!就算是恨,我也要你心中有我!”他艰难地说完,深情的眼睛渐渐褪去了神采。

  她凄然收住哭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从他了无生意的双手中抽出手来,想去试探他的鼻息,却又收了回来。她的脸色突然绽放出一朵动人的微笑:“十年来,我们相依为命,你竟如此狠心,将我丢弃于荒凉的人世!爹爹定已将你原谅。告诉爹爹,铃儿最后的心愿达成后自会去寻你们!”她说罢,也不顾屋子里一干惊得目瞪口呆的人众,起身推起上官逸扬的车,缓缓向屋外走去。

  “铃……风姑娘!”沈肖不禁在身后唤道。见她停住了脚步却不回头,他有些无措,迟疑半晌才说道:“姑娘还请节哀!”

  “哀莫大于心死。你放心,我的心还未死!”她冷冷地说完,走出屋去。

  此时,绿衣、红萼两人已看得花容失色。风不禁摇头道:“那上官公子心思缜密、绝顶聪明,行事极为老道狠辣,却不想,竟是个痴心的情种!”

  素月若有所思:“连性命都交付了,那位姑娘定是刻骨铭心了!”说罢又对怔在门口的沈肖道,“沈肖,准备一下,我们今夜便离开碧落崖。”

  “今夜便要走么?”沈肖有些迟疑。

  “怎么?你不想走么?”她冷冷地逼视着他。

  风急忙说道:“沈兄若暂不想离开,属下愿护送公主前往梵城!”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只是对沈肖说道:“我可以等,但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就今夜吧。属下遵命就是。”沈肖淡淡地说道。

  “这样最好!”素月不禁微微一笑,又对风说道,“你可独自前往,也可随我同行。”

  雷与石都不知所踪,风早已下定决心要随素月一起返回梵城,却也看出她只信赖沈肖一人,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他不禁暗下决心,一定要设法在旅程中取得她的信任,于是,立即顿首跪拜道:“风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薄寒的夜、宿醉的心,马蹄的轻响惊醒了梦中的人。那是十年前的无奈还是今夜的思念?风铃儿怔怔地坐在床上,夜风习习,只有从悬崖下传来的万壑风雷声声入耳,再没有别的了。但她却倏地披衣而起,提剑向山腰的索桥飞奔而去。

  “我纵要留你,也是断然留不住的。却又为何不辞而别?”风铃儿身轻如燕,赶在众人抵达之前,拦在了索桥之前。她双手提剑站在深寒的雾中,面色苍白,一袭红衣将她衬托得如鬼魅一般。

  绿衣与红萼急忙将素月护在身后。素月紧紧地看着沈肖,却见他深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睛那样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不觉皱起了眉头。

  “在下还有何面目再与姑娘相见!”沈肖叹道,字字句句似有千均之重。

  她抬起那样璀璨华丽的眼眸,深深地望着他:“让我看看你。”

  他不禁一怔:“名剑楼的剑客不能让人见到自己的真实面目。这,姑娘早该知晓。”

  “你早已不是名剑楼的剑客。”她淡淡地说道,看向素月,“你如今只是她的仆从。”见他迟疑着,她扬了扬眉继续说道,“进了巫族境内,你便一定要取下这面具。我可以跟着你,等到那个时候。”说罢,身子微微一闪,让出一条路来。

  “姑娘要等的人是骆风。骆风曾托在下将一件东西交与姑娘。”

  “是何物?”她显然并不感兴趣,只是幽幽地望向他。

  “沈肖!”素月有些不耐烦了,大声说道,“风姑娘已经让道给咱们走了,为何还不走?”

  “主人少安毋躁,属下说完这几句话,便可上路。”他说罢,继续对风铃儿说道,“骆风说,十年前他离开碧落崖时,曾将自己的心许了你,说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它回来娶你!”

  “是心么?”她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十分尖锐高亢,应和着脚下的万壑风雷,竟是一种令人窒息的伤痛。突然,她收住笑,紧紧地望着他,字句铿锵地说道:“明明是死生契阔了,还要奢谈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说罢,她那样哀怨地轻轻吟道,“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沈肖,你在骗我!”

  “沈肖怎敢欺骗姑娘!沈肖也相信,骆风绝不会对姑娘食言!无论生死,总会有个交代吧!”他迎着她的目光,坚持道。

  “那,让我看看你!”她的声音轻软起来,款款走到他身前,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他的面颊上。

  素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低下头,也不说话,径直向索桥上走去。绿衣和风急忙跟上。只有红萼怔怔地看着。她的心缩紧了,她真的很想知道面具之下的沈肖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风铃儿却并不在意周遭的人:“那日在听香迎月阵中,我便可以揭开你的面具,但我不想违背你的意愿。今日,让我看看你,好吗?”他捉住了她的手,却无法将它从自己的脸上拉开。她的声音那样幽怨、哀婉。虽然岁月流走了整整十年,但他知晓,她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一个叫作骆风的男子。尽管他走了十年,杳无音信;尽管他让她尝尽了人世的艰辛和苦痛;尽管他也许根本没有可能给予她微不足道的哪怕一丁点幸福的可能。他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从记事开始,他就从未尝过眼泪的滋味。他愣愣地站在风中,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然后,轻轻地、轻轻地将那张丑陋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那是一张因为长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过于苍白的脸。那张脸上有宽阔的额头、微蹙的浓眉、忧伤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紧闭的双唇。她那样迷醉地凝视着,像是要将他烙进自己的灵魂、骨骸之中。

  “我……我该走了。”他艰难地说道。

  她不禁一怔,然后嫣然一笑,滚烫的泪水却潸然而落,凄然道:“是的,你该走了!”她用手指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骆风将心许了我。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他的眼睛定定地扫过她凄艳欲绝的脸,扫过一派曙色迷蒙的碧落崖,然后绝决地低头而去。早已被惊呆的红萼这才醒转过来,急忙跟了上去。

  “春已尽,问郎几时回?十年花骨寂寞红,梦里不与离人遇,心字已成灰。”在他们的身后,有那样哀怨的歌声在幽幽地吟唱。

  素月在风的护卫下刚走下索桥,沈肖和红萼便赶了上来。望着那张陌生的脸孔,她不禁怔住了。

  “公主,他是沈大哥啊!”红萼见素月一脸茫然,不禁满心欢喜地说道。

  “真是沈大哥!”一向罕言讷语的绿衣此时也好奇地打量着沈肖。

  祈阳老人说过,巫之族是名剑楼的禁地,沈肖必须掩藏起他剑客的身份。素月淡淡地向风说道:“我不希望有人再提沈肖以前的身份!”

  “就算风能保守秘密,雷和石也一定会向大王如实禀报。沈兄一定知晓,大王和名剑楼有不共戴天之仇。大王又如何能够容忍宫廷中有一位名剑楼的剑客?所以,属下以为,沈兄不如就此归隐山林。”风毕恭毕敬地说道。

  “不行!”素月冷冷地将他打断,“我会说服大王的!沈肖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同意,他绝不能离开!”她说罢,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巫之族是一个多山的国度,长年都笼罩在一层厚重的雾气中。狭窄的地势孕育了一个狭隘的族类,这里的人大多身材矮小、而且好勇斗狠。街头偶遇,三言两语如果话不投机,往往便会拳脚相向。让素月感到极度不适的是市井的肮脏和杂乱。他们在碧落崖附近的这个小镇上访遍了每一个客栈,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能让素月可以勉强让自己将就一宿的。直到沈肖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她才好歹点头认可了全镇最大的一家客栈。

  月色如洗,这是巫之族难得的一个晴朗、清爽的夜晚。庭院里有几棵清瘦的樗棉树,想是不喜欢这里的阴湿,樗棉树零落的枝叶无精打采地守望着夜空。

  趁两名侍女都已熟睡,素月悄悄走出房间,一眼就见沈肖独自坐在庭院的台阶上,竟是一脸的落寞和寂寥。

  “没想到你的脸竟也是有表情的。”

  “这世上本无无情之人,又何来无情之脸呢?”

  “情感是可以掩藏的。你不也掩藏了那么几十年么?”

  “如今再也无须掩藏了!”

  沈肖的这句话竟让素月分辨不出到底是庆幸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你便是骆风?”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骆风这个人了。”他的声音里依旧不带一丝感情。

  “那你说说看,骆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子,值得一个女子为他空候十年的青春和美丽?”她有些挑衅地问道。

  “他是个极普通的男子。市井上撞肩,你都不会为他回头。”

  “是吗?那么风铃儿呢?”

  “她是个痴情的女子。有的人,一生注定只能爱一回。这样的人必是不幸的,情多累人,终会万劫不复。”他那样淡然,似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人须得无情才能免受伤害。”她说得那样肯定。

  “心若无情必定是不会疼痛的。”他抬眼望天,那已经磨砺得不辨悲喜的脸上层层叠叠,不知有多少的深痛巨创,“在无情的尘世中,人的有情更显晶莹剔透。心痛的感觉是该被珍惜的。”

  “珍惜心痛?”她颇有些不以为然,“剑客不都是无情之人吗?”

  “我纵不是无情的,至少也是薄情的。”他惘然地叹息着。

  “一个人要是负了一生中最不想负的人,又当如何?”

  他转过脸,苍凉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终究是逃不过以死相报吧。”

  沈肖的话让素月心中一惊。死之一字竟可以这样轻易说出口吗?眼前的男子竟似热情已死,单单凭借某种信念苟活于世。然而,她相信他的每一滴血液都曾经沸腾过,然后在命运最深沉的无奈中逐渐冷却、凝固,最终成为一块僵硬的血痂。她想象着他曾经青葱年少的模样;想象着他是如何在岁月的激流险滩中打磨得温润如玉却又冰冷似铁。

  “我们见到昊天,你便可以自由了。”

  “自由只是一名剑客宿命的梦想。”

  “你已经不再是剑客,你是我的仆人,我有权利放你自由!”

  他好看地笑了起来,是那样风清云淡、宠辱不惊的笑。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她的心不禁为之怦然一动。

  “剑客只有一种方式可以获得自由,那就是完成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是你必须要为祈阳先生做的最后一件事吗?既然不可能完成,你可以逃走,海角天涯。”

  沈肖摇摇头,淡淡地说道:“剑客从来不是逃世的懦夫。”

  “真的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获得自由吗?”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拿命去赎。”

  沈肖回房了,只留下素月一个人守在清冷的庭院中。母亲和妹妹、族仇和国恨已经开始淡然。时间仅仅过去了三个月,她却开始学会忘却。这是好事,任何人想要成就什么都得学会心无旁骛,总是念念不忘刻骨的仇恨和忧伤反而会让人不能在暗潮涌动的人心的世界里游刃有余。她不是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过去,她只是把它们变成一种原动力,变成骨髓中最顽强的一种信念。她是天生的王者,她的高贵是世袭的,她的尊严不容冒犯。然而,冥冥中她能感觉到有一种存在远远大过对权力的渴求。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在她过早被战争和杀戮扼杀的天性中仍有一种蒙昧且纯真的欲念在身体的最深处蛰伏着,等待着终于可以萌动的一日。

  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一阵箫声,那如泣如诉的声音竟似能将人的心魄都摄去了一般。刚在床上躺下的沈肖一怔,随即飞身奔向庭院。庭院里空空一片,已不见了素月的身影。红萼、绿衣和风也被奇异的箫声惊醒,推门出屋,齐声惊呼道:“主人不见了!”

  此时,箫声已飘然远去。沈肖一言不发,牵过马匹,翻身上马便欲追去,却被风一把拉住缰绳。

  “你可知吹箫之人是何人?又有何企图?”风冷冷地问道。

  “无论吹箫之人是何人,有何企图,现在公主不见了,我必须追过去!”他说罢,甩开风,追着箫声飞奔而去。箫声时急时缓,竟似在前引路一般。穿过狭窄的青石板铺就的小巷;穿过白天里还熙攘喧嚣的市集,沈肖被箫声牵引着很快便追出了小镇,走上了一条崎岖的山路。他迷惑地急收缰绳、立马风中,这诡谲的箫声是在故意将他引入歧途吗?箫声却似乎明白他的想法,突然舒缓起来,并渐渐消隐而去。沈肖顾不得心中的疑惑,催马向前。那箫声竟似凭空打了个旋,又回来了一般,如此清晰地在看不见的前方招摇着。

  作为剑客,沈肖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为了完成任务绝不会有所顾忌、有所徘徊。即使明知前方凶险万状,他也不会停下追赶的步伐。他的使命是保护素月一路周全,这是他脑海里惟一的信念。

  骏马长嘶,沈肖收住了缰绳。在不远处的山丘上立着一个清瘦矍铄的老者,尽管须发尽白,倒是更显遗世独立的仙风道骨。老人神情专注地吹着箫,一天星月竟似都在默默倾听。沈肖翻身下马,拱了拱手朗声问道:“是老丈带走了我家主人吗?”

  老人竟似没有听见,只自顾自地吹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在空谷中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一缕怅惘的薄风中,才缓缓放下唇边的玉箫,傲然道:“别把不相干的事情往我身上赖!我问你,你可就是名剑楼的第一剑客沈肖?”

  老人的声音从容而肯定,却让沈肖无端打了个冷颤:这个看似逍遥于红尘之外的老者竟然对他直呼其名,且是在他摘下面具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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