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苦茶》作 者 ：子 乔 [复制链接]

第57节：我不能失去你
作者: 子 乔

　　那天晚上，琼回来了。贺凯帮我们装了安全锁。他在反复检查确定无误之后，再次询问我："你肯定不需要换住处吗？"

　　我默默地摇摇头。

　　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琼，此时突然说，"放心，他不会再来了。"贺凯莫名其妙地看看琼，又看看我，知道没人会给他答案，非常知趣地没有再开口。

　　琼不在身边的时候贺凯问我，"要不要搬到我那里？"

　　我摇了摇头。

　　这一突发事件改变了琼的时间表。她完全彻底地回到我们的小公寓里来，再没夜不归宿。我知道她内心所经历的痛苦远不是表面的淡漠所能掩盖住的。她在细微琐事上表达着她对我的歉意。而她的歉意，使我更加难过。

　　新学年到来了，学校里又进来一大批新生。中国留学生中又多了几个新面孔。学校里流传着大陆的学生ＴＯＥＦＬ，ＧＲＥ，都有几乎满分的高记录，令招生的负责人不知取谁为好。更有甚者说后来负责人挑了两个在校的中国留学生，把一大堆申请材料交给他们，由他们来决定。学生会又忙着迎接新生，而琼不再那么热衷。她说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贺凯忽然开始失约。这是我和他交往中从未发生过的。一连两次他没有按时来找我。第三次见面我问怎么电话都找不到他？他说最近非常忙，神色也是疲惫不堪。我又心疼起他来。毕竟他是我的男朋友。妈妈已经告知所有的亲朋好友，女儿小雪已经有了一个如意的未婚夫，学业有成，又是一表人才。我身边这个一表人才的未婚夫，显然学业上暂时遇到些困难。我不关心他，谁又关心他呢？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我说要不要我过去帮帮你。他说，不用了，谢谢你。

　　没过多久，贺凯告诉我他要去药厂实习，为期半年。他说等他回来，我也快毕业了。我们回西部我爸妈那里去结婚。我说那你的博士呢？他说他愿意转到西部的大学去，哪里读都一样。

　　这一次是我送他去机场。在机场他抱住我，深情地说，小雪，我不能失去你。真的不能失去你。他这话忽然让我想起程澈。他接着说：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他让我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他拉住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放了一个丝绒小盒子，我睁开眼睛，是一个宝蓝色的珠宝盒。我抑制着兴奋把它轻轻打开，一颗夺目的钻石戒指映入眼帘。"贺凯--"我一开口，他已经用热烈的吻封住了我的唇。临别时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回来。

　　贺凯走后的日子很安静。琼有她自己的活动天地。我一个人在校园里独自穿行。课业已经接近尾声。我已告知妈妈戒指的事情。妈妈如我意料之中地快乐。我知道，她在悄悄地准备着。

　　一个秋日的午后，我独自坐在学校的餐厅里。我面前放了一份鸡汤面条，旁边摊开我的笔记，我边看边吃。这时，一条蓝裙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抬起头，一个亚洲女孩正站在我面前，直直的黑发披在双肩上，一张孩子气的瓜子儿脸妩媚动人，只是略显苍白。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她用中文对我说。中国来的留学生中，这样清秀的女孩子不多见。我很自然地邀请她坐在我的对面。她手里只拿了一杯咖啡，坐下来的时候笑了笑，说："我叫安燕灵，刚到这不久，学计算机的。"

　　"我哥哥也是学计算机的。"我说。心想，现在学计算机的人真多。

　　"你是哪个系的？"她又问。

　　我做了自我介绍。她又重复一遍，说："你是生命科学院的？"

　　我说："是啊。"

　　她说："你真漂亮。"

　　说这话时她眼睛里的眸子很黑很黑，深不见底。

　　我笑了，女孩子这样当面说我还是第一次。我心想这真是个单纯的女孩儿。

　　她单刀直入地接着问："你有男朋友了吧？"

　　我对她这个问题颇感意外。

　　她看出我的惊讶，解释道："我是说，像你这么漂亮的女生一定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说："是的，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是同系的同学。"

　　她听了这话低下头，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原来如此。"

第58节：有人自杀了
作者: 子 乔

　　"你说什么？"我问。

　　她抬起头勉强地笑笑说："哦，没什么。"

　　我们一时都没作声。

　　片刻之后，她幽幽地问我："你们幸福吗？"

　　我忽然觉得这女孩子的目光飘忽不定，我说："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她凄然一笑："没什么，随便问问。"说完站起身，"对不起，打扰你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转身走了，蓝裙子很快消失在餐厅里。我桌上的对面，还放着她那杯从未碰过的咖啡。

　　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搅得我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定。安燕灵，一个新来的中国女学生，怎么这么没头没脑的？看她的样子并不认识我，可是又非常关心我。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晚上琼的学生会同事来推销戏票，是艺术学院的学生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和琼都说太忙没时间。那个人说："哎呀，人家苦学了几年，排出一部戏来也不容易，况且演罗密欧的还是个中国学生，总得去捧捧场吧。"既然是这样我和琼就不再推托，晚上如期到场。

　　罗密欧果然是个中国学生扮演的。不过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还真看不出来。台上罗密欧和朱丽叶爱得生生死死，台下琼和我都是各怀心腹事。当演出进行到罗密欧误以为朱丽叶已死而悲痛欲绝时，剧场后门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起初声音很小，后来越来越吵，我和琼都回头张望，剧场灯光都打暗了，什么也看不清。一个琼的熟人隔着两排座位朝琼喊："出来一下吧！"琼连忙站起来，我也跟着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很多人七嘴八舌地讲着什么，隐约听到"自杀"这个词。我和琼都很紧张，琼拼命在人群中寻找刚才喊她的那个人，我紧紧跟在她后面。这时一个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回头一看就是卖票给我们的那个人。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急不可耐地问。

　　"有人自杀了，是个中国人。"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宁静的校园里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我和琼对望一下，发现彼此和对方一样慌乱。周围的几个人已经围了上来，好容易听到一点确切的消息就抓住那人不放。"哪个系的？男的女的？真的是中国人吗？为了什么？"那个人也并不十分清楚，于是大家纷纷往外走。人们簇拥着我全挤在门口，琼在我的视线中不见了。我随着人流拥到外面。

　　"琼--"我在人群中呼喊着。"琼--"我再喊。外面的光线比剧场里还要亮些，我在窜动的人群中寻找着琼的身影。

　　"小雪，"琼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面前，"打听到了，是个中国女孩，叫安什么灵的。"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怎么了？"琼吃惊地看着我，好像被我吓了一跳。

　　"我问你刚才说她叫什么？"我用最大的音量说，我的声音盖过周围所有人。

　　"一个叫安什么灵的女孩。"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拼命地摇头。

　　"怎么不可能？你认识她？"

　　"她下午还好好的，她下午还和我说过话！"我说。

　　"你没事吧？小雪。"

　　"在哪儿？她在哪儿？"我突然感到一团可怕的黑影向我压下来。我似乎清楚却又一片模糊。在朦胧中我的脑海里那个身穿蓝裙子妩媚动人的女孩正在向我缓缓走来，轻声问我：你们幸福吗？

　　"小雪，冷静点儿，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琼用双手摇我的肩膀。

　　"琼，我害了一个人！我害了一个人！"我大声说，泪水夺眶而出，"我要去见她！我必须去见她！"

　　琼没有再问我，她转身拉住我的手就往前走，实际是在跑。我不知道走向哪里，琼牵引着我，我们跌跌撞撞，中途停下来好几次，我们拦住一辆已经启动的车子，车子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琼死活求了人家半天，车上下来两个人，我们挤了进去。我一路上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我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她一定不能死！上帝啊请保佑她不要死！她是无辜的！请不要让我成为一个罪人！

　　医院长长的走廊成了我永远的回忆。那好像是一条走不到尽头的白色长廊。寂静宽阔的走廊上，只听到我们几个人纷乱的脚步声。我们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没有人清楚到底应该去哪里，偌大的一座医院楼被我们走遍了，最后，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慌中听到有人问我们："谁是她的亲人？"

第59节：那么轻易地移情别恋
作者: 子 乔

　　我们哑然。我们只是她的几个中国同学。

　　"如果是这样，你们不能进去。"

　　"她怎么样了？"琼问。

　　"还在紧急抢救，尚未脱离危险。"

　　琼回过头来对我说："还有希望。"

　　琼拉我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像哄一个孩子似的对我说："别怕，会好的，会没事的。"我伏在琼的肩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同车来的几个人问："她怎么了？"

　　琼说："没什么，她比较脆弱。"

　　等到我好容易平静一些了，琼问我："你能肯定吗？"我点了点头。

　　"她和贺凯？"她小声问我。

　　"大概是的。"

　　"这个混蛋！"琼说。

　　这时又来了几个同学，大部分是中国学生。新来的和早来的开始对话，大家杂乱地说一些杂乱的话。在一阵乱七八糟的对话之后，有几点弄清楚了：正在急救室中抢救的女孩是计算机系的，她刚来不久，还没有和她比较熟悉的人，只知道她是从加州过来的。仅此一点对于我和琼来说就足够了。在等待的漫长的一个多小时中，我突然发现琼对我是那么体贴，我突然能够理解她和我吵翻那天所说过的话。贺凯爱过安燕灵，这是一定的。安燕灵是那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谁能不为她心动？可是贺凯却又爱上了我。为什么？我比她漂亮吗？不是。我比她聪明吗？也不是。只因为我有一张绿色的卡片，在美国有一个安稳的家？

　　我终于懂了，终于看清了。可是安燕灵这个痴情的女孩却看不懂，看不清。她以为她的最爱，就那么轻易地移情别恋了。傻女孩，你知道吗？你并没有输给我，而是输给一张小小的卡片！

　　安燕灵，当你从高高的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的爸爸？你的妈妈？你所有的亲人？黎梦雪，你今天下午为什么没叫住她，把她颠三倒四的话问个明白？贺凯，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害了一个最可怜的姑娘？

　　我想起了贺凯临走时送给我的那枚钻戒。

　　谁说的"钻石代表永恒"？哼，那不过是珠宝商们为了牟取暴利编造出的骗人的把戏！当人们纷纷用这永恒的信物来象征并不永恒的爱情时，钻石又有什么价值？

　　贺凯，你说过"我不能失去你"。你知道吗？安燕灵她才真的不能失去你！有这样一个肯为情而死的女孩子爱你，你还要什么？

　　我眼前的一片迷雾终于飘走了。贺凯突然的屡屡失约，临时决定的去药厂实习，让我等他回来再一起去西部结婚，开始新生活的美好计划。这一切的一切都清楚了。贺凯呀，你真是个聪明人！能够把自己套进去，又能够把自己解脱出来！牢牢套死的，却是安燕灵这个痴情的女孩子！

　　上帝啊，如果你真在天上俯视着众生，就请你救一救这个生命吧。她那么美，她那么纯，她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情。她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比失望跳下去的。她不该死。她有着如花的年华，她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前景！

　　我没有去参加安燕灵的追悼会。我没有勇气面对她特地从国内赶来的痛不欲生的双亲。他们送上飞机的本是个如花似玉、前程似锦的女儿，今天捧回去的，却是一只轻飘飘的小盒子。追悼会上所有人的眼泪也换不回这个生命了。

　　琼去过了。她说，她居然没有看到贺凯，这个没良心的。

　　我说："他是不敢去，不敢看安燕灵的遗像，就像我一样。"

　　琼说："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说："那谁又该对安燕灵负责？她为什么要受尽精神上的折磨？如果没有我，贺凯也许不会和她分手。"

　　琼说："如果没有你黎梦雪，贺凯也会找另外的张雪、王雪……他要的是一张通行证，就像我一样。如果说他有罪，那我也有罪，我们都是一样的。而你不同，你并没有成心去害谁。你是无辜的。"

　　"不，我不是。"我说，"我和你们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那张通行证我已经有了。贺凯无非是想通过我也拿到一张。我们都是一样的。上帝会惩罚我们的。"

　　琼沉默了。

　　她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许久之后，她说："你是对的。我们都是平等的。就如同我们都要经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的面前。"

第60节：都必须面对现实
作者: 子 乔

　　后来得知，贺凯和安燕灵自幼青梅竹马，成年后的密切关系早已非同寻常。安燕灵赴美，贺凯确实出过力。由此，他认为可以两清了。

　　安燕灵的英语不算好，初到美国听了校长的二十分钟讲话，她几乎什么也没听懂。在她最感到无助，最需要关爱之时，得到的却是贺凯的背弃！

　　在清理安燕灵的遗物时，发现了她写给贺凯的信。其中有这样几句话：

　　当我在加州念书时，已听说你另有所爱，我不信。执意跑到你身边来。当我亲眼看到你的漂亮女友时，确认你欺骗了我！我的自尊使我无法面对父母、同学。你如此绝情迫使我走上绝路……

　　出乎我意料的是，贺凯居然还会来找我。他来的时候琼也在，琼要出去，我把她叫住了。我没有说话，默默从房间里拿出那只宝蓝色的首饰盒，放在客厅的小桌上。

　　他说："小雪，你不要这样，我也很难过。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

　　我说："我们没有想到，但是应该想到的太多了。"

　　他说："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必须面对现实。"

　　他这句话把我所有的愤恨都激起来了。我忽然想起他那天晚上那么"体贴入微"地陪我散心，那么一杯接一杯地为我斟酒。这个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留学博士，他的智商真会灵活运用到现实中啊！

　　"过去？"我用刺耳的声音说，"安燕灵自杀才过去几天？你就像一个与己无关的人说就让它过去？她人是死了，你的良心上过得去，我过不去！你走，你立刻就走！"

　　贺凯愕然地望着我，向门口退去。我说："别忘了你的钻石。还可以送给别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拿走那只盒子，迅速地消失在门口。

　　那天晚上妈妈来了电话，电话那一头她关切地问："小雪，怎么这么久了你一点音信都没有？没出什么事吧？"

　　听到妈妈熟悉亲切的声音，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哇地哭出声音来。

　　妈妈焦急地问："小雪，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我怎么回答她？她那么中意的未婚女婿是个骗子？安燕灵的事如何讲起？

　　我说："妈，您的未婚女婿死了。"

　　"死了？"妈吓了一跳，"怎么会死了？"

　　"车祸。"

　　11

　　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个和别人合住的房子。房子很老，但毕竟有了落脚点。从此开始为期四年的攻读博士学位。为了读博士，爸爸妈妈出现了意见分歧。爸爸很支持我，认为既然有这个能力，就应该去尝试。他潜意识里或许还希望我博士毕业后回公司工作。妈妈反对的原因只有一点，年纪大了嫁不出去。而且女孩子学位念的那么高，谁还敢要你？

　　我不想嫁给任何人。

　　我读博士一个主要目的就是远离尘世。我喜欢校园里清净的生活。读书，试验，日出，日落，春夏秋冬……这才是我情有独钟的生活。住在校外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再接触中国来的留学生。看到黑头发披肩的女孩，都会触动我内心的伤痛。

　　琼毕业后去了我爸爸的公司。她由衷地感谢我，而我自己知道，我这样做只是在赎罪。为了安燕灵，也为了不再出现第二个安燕灵式的悲剧。琼给我打电话，说是非常非常敬重我的父亲。

　　我的导师是个丹麦人。他非常敬业也很风趣，只是催我们催得要命。不过这也难怪，我们好比是学徒，他是老师傅，学徒自然要多卖力，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更何况导师也像老板一样，他也要申请科研经费，做不出成绩，谁敢把大笔钱交给你？导师有导师的压力，我们有我们的压力。

　　我做试验常常很晚才回家。迟的时候要到１１点。同房住的另有三个女孩、一个男孩。看过了七十年代流行连续剧《三人在一起》，很欣赏剧中主人公杰克、凯西和珍妮特妙趣横生的同室生活。因此对男女合住一座房已并不在意。我们各有各的卧室。关起门来，可以关起满满一屋的个人隐私。

　　那三女一男都是我们同校的学生，清一色的北美白人。女孩们两个读本科，一个读硕士，只我读博士。那男孩年纪最大，他是工作过之后再返校来读硕士的。弄清了室友们的基本状况，我暗自定下一个方针：与所有人不亲近，亦不疏远，礼尚往来，但求相安无事。

第61节：物质生活基础稳定
作者: 子 乔

　　没过多久，是非来了。事情的起因是水电费。房主除了租金之外，要我们水电费分摊，这样最简单。那三个女孩中有个胖姑娘，非常热爱饮食。才二十几岁已是二百三十磅的体重。她喜欢的食品很多，有奶酪蛋糕，意大利面，冰激凌，巧克力，比萨饼，杏仁酥，还有大量的可乐和薯条。高热量食品都对她有诱惑力。冰箱里三分之一是她的东西。四圈电炉丝，胖姑娘利用率也最高。几个月下来，另外两个美国姑娘不高兴了。

　　一个全体会议提到日程上来。由唯一的男士开文主持。那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看法。我发现这是美国人一个优点，想什么就说什么。胖姑娘明白了，坦率地表示愿意多出点儿水电费。我觉得胖姑娘有点儿可怜，她并不是成心要占别人的便宜，我就说我也会烧菜，也愿多出些。我以为就此结束了。没想到得罪了那俩姑娘。

　　慢慢发现我渐渐扮演起一个公共服务员的角色。每周一次的倒垃圾肯定是我，废品回收也是我。我默默地做着这一切，并没太在意。直到有一天我已经洗干净的衣服被人从烘干机里拉出来又丢进脏衣服篮子，我开始皱眉头了。这样下去我的忍让无限度吗？

　　一天晚上，我又是１１点才从实验室回来。不巧大门钥匙忘带了，只好按门铃。楼上都还亮着灯，胖姑娘下来开门了。我一进门，就看到那两个姑娘站在楼梯上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Ｃｈｅｒ，"吉娜说，"你能不能早点回来？这样吵得我们没法睡觉。"

　　莉迪亚说："你知道我明天有考试，我可不想得Ｃ。"

　　我站在门口觉得很难堪。胖姑娘同情我，朝楼上说："你们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雪儿又不是经常按门铃的。"

　　她这一说那两个姑娘不依了，立刻叽叽喳喳吵起来。

　　开文出现了，他对两个姑娘说："求求你们告诉我怎么了？是圣诞老人提前到来令你们这么热闹吗？"

　　两个姑娘都笑了。

　　吉娜笑着说："是的，圣诞老人还送糖果来，在我屋里，要去尝尝吗？"

　　开文说："感谢上帝，快指引我去吧。"

　　三个人嘻嘻哈哈进那个姑娘的房间去了。

　　开文很幽默。他常常会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逗得我们几个女孩子发笑。起初我以为他是个城府不深的美国大男孩，后来发现我错了。

　　一个星期三的晚上，那两个美国女孩问我："Ｃｈｅｒ，你是不是忘倒垃圾了？"星期三的上午是回收垃圾的，我一早就出了门，显然是忘了。我到厨房，垃圾箱已经满满的，另一只塑料箱也装满了应该回收的易拉罐。那两个姑娘站在我背后开始发牢骚："我们这个星期的垃圾丢到哪儿去呢？"谁规定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过我还是没说话。就像我们的俗语说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吵翻了没意思。

　　"非常对不起，女士们。"开文说，"是我忘了。"

　　"你？"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说。

　　"是的，我已经跟雪儿讲好这周由我负责，可是我忘了，原谅我吧。"

　　两个女孩子望望我又望望他，不知如何是好。

　　开文又说："其实这不是雪儿一个人的工作。我们应该轮流，每周一个人负责。"

　　两个女孩子白他一眼，转身上楼去了。

　　开文朝我笑笑，抛下一句："Ｙｏｕｈａｖｅｙｏｕｒｒｉｇｈｔｓ．"（你有你的权利。）

　　我有我的权利，不是吗？为什么在这洋人的天下，我要主动放弃呢？因为我是中国人，凡事要忍让？难道不是你退一尺，他进一丈？开文的话很有道理。从那以后，我的态度变了。是应该我做的我会做。应该大家分摊的我不再扮演雷锋了。

　　美国的国庆节到了。七月四日如同中国的十月一日那样热闹。早就传说海军空军要举办飞机表演，晚上还有焰火。几个女孩都在向往着节日的到来。她们年轻，精力充沛，物质生活基础稳定，剩下的就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来一些刺激了。

　　开文有一辆别克车，他成了我们几个女孩的司机。胖姑娘坐在驾驶座旁，我和另外两个姑娘坐在后面。一行人热热闹闹开到表演场。

第62节：内心反而平静一些
作者: 子 乔

　　下午一点，天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响。河边草地上的人们都兴奋地翘首以待。只见空中四只飞鹰呼啸而来，在蓝天中划出四个圆弧，留下四道白烟。紧接着，六架海军战斗机肩并肩滑来，紧密的整体在空中做了一个３６０度旋转，草地上爆发一阵掌声、欢呼声和口哨声。六架飞机又做了一个３６０度旋转，草地上的人们沸腾了。此时，空中飘起一个热气球，拉着一条长长的彩幅，上有几个大字：ＨＡＰＰＹＪＵＬＹ４ＴＨ（七月四日快乐）。

　　这种狂欢的气氛持续了两个小时，飞机表演结束了。但是草地上上千名观众并不散开，他们要等待晚上的焰火。人们在草地上铺开毯子，躺在上面晒太阳。一眼望去，到处是雪白的大腿，健壮的臂膀。五颜六色的毯子杂乱无章地摊着，旁边是装着冰镇啤酒或汽水的保温塑料箱。这么热的天气，没有比冰镇饮料更吸引人的了。

　　"嗨，Ｃｈｅｒ，给你。"我转过头，开文正递过来一瓶可乐。他只穿了条沙滩裤，浑圆健壮的臂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胸部布满了金色卷曲的毛发。我忙接过可乐，道了声谢。同来的另外两个姑娘拿出防晒油，摊开毛巾，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去Ｔ恤短裤，露出里面性感的比基尼泳装。一个在毛巾毯上俯卧，另一个开始往她背上擦油。胖姑娘也在一条毯子上躺下了，用一本书盖住脸开始打瞌睡。

　　"开文，过来帮帮我们。"那两个姑娘叫着。开文显然很乐意效劳。他走过去为她们擦油的时候很专注，认真地ＥＮＪＯＹ（享受）助人为乐。

　　我找了个树阴，在离她们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在腿上翻开了我的书。近来我害怕一个人独处。如果没有试验课业抓住我的神经，我的思路就会不由自主回到过去。而身处这样热闹喧嚣的场合，我的内心反而平静一些。

　　"Ｃｈｅｒ，你在看什么书？"不知何时开文已经站在我身后。我把书皮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没说话，他却在我身边坐下了。

　　"我去过中国。"他说。

　　"是吗？"这是我没想到的。

　　"嗯哼，我在那里住过一年。"他望着河水对我说。

　　"是吗？你去的哪里？"我问。

　　"哪里都去过了。我敢肯定去过的地方比你多。"

　　他转过头来朝我笑了笑，那是一种花费２０００－１００００美金牙齿矫形之后灿烂的微笑。他金黄的头发鬈曲舒软，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他海一样湛蓝的眼睛令人心动。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我一个人去的，花了一年时间，骑自行车走遍了全中国。北到黑龙江，南到海南岛，东到山海关，西到嘉峪关……"他的语调自然平常，我听他讲述这些熟悉的地名真是吃惊。

　　"是真的？"我问。

　　"我沿路拍了很多照片，不信，你可以看。"

　　"为什么？"我说。

　　"不为什么。我喜欢。"

　　这就是美国人的个性，率直，简单。然而他们肯为此付出的辛劳艰苦却并不简单。有几个中国学生会为了一句"我喜欢"就骑车走遍中国呢？至少我是没有这样勇气的。凭这一点，我开始佩服他了。

　　"喜欢中国吗？"我问。

　　"嗯哼，中国很美。我拍的照片有人物，有房屋，有田地，有风景，可以送你几张。"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中国的姑娘也很美。"

　　我不知为什么有点儿紧张。

　　"我喜欢她们的黄棕色皮肤，黑头发。"他好像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像生理课老师讲解人体构造一样平淡，"还有她们的眼睛。"他转过头来面对我，"像你这样的眼睛。"

　　他直视我的目光含着微笑，像冬日里的火苗一样充满诱惑。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没等我开口，他已经站起来了，径直走到河边，"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一分钟后，他金色的头发又浮出水面。他很帅气地甩一下头，无数细小的水珠闪着金光四处飞溅。

　　焰火晚上九点才开始。五彩缤纷的火光把河面照得通明。在草坪上懒洋洋躺了一个下午的年轻人嗷嗷叫着，不时听到赞叹的口哨。焰火表演很讲究，一开始几个硕大明亮的天女散花把你的视线牢牢抓住，而后紧跟一些柔和美妙的小花朵，当你的兴奋点已经开始沉静下去时，又一个巨大夺目的花冠轰然绽放，异彩四射。你的感官，你的神经，都被这巧妙的节奏控制着。当你的情绪几起几落之后，一个盛况空前犹如白昼的夜空呈现在眼前。整个焰火晚会达到高潮。

第63节：随这焰火喷发出来
作者: 子 乔

　　我周围的人群开始沸腾。人们旺盛的精力也要随这焰火喷发出来。那两个姑娘热烈地拥抱开文，开文也热烈地拥抱她们，还给她们每人一个热情的亲吻。他又转过来拥抱胖姑娘，同样热烈地亲吻胖姑娘，我还没反应过来，也被他用力抱了起来，我感觉地心引力突然失控了，我的双脚一下子脱离了地面。我在空中停留了三秒钟。这三秒钟留给我的，是开文在巨大明亮的焰火下，一双湛蓝湛蓝含笑的眼睛。"这是中国的焰火。"他说。

　　回到公寓我立刻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妈接的。她问我好吗？我说很好，和几个朋友看焰火去了。自从"车祸事件"之后，妈妈经常打电话来。她还介绍过一个男孩子给我，我回绝了。

　　我对男孩子已经失去了信心。贺凯的城府和精于计算已经令我望而生畏。当一切，包括爱情都已经和功利紧密相连时，又有什么是值得陶醉的呢？我倒欣赏开文说的："不为什么。我喜欢。"是的，不要讲为什么，不要任何的目的性。单单是生活本身，情感本身，不掺杂一点杂质的爱情。这样的爱情存在吗？

　　第二天一早我还沉睡在梦乡里就被胖姑娘的敲门声惊醒了。"快起来，快起来，我们要去旅行了！"

　　"旅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糊涂了。去哪儿旅行？谁去旅行？

　　胖姑娘一把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我们一起去旅行，是开文的主意。这真是太妙了！我们大家都有几天的假期，为什么不去旅行呢？"

　　在我的认识里，旅行是要提前做准备的。机票，旅馆，租车……哪有突如其来去旅行的？去哪儿呀？

　　胖姑娘怕我不去连忙动员又解释："我们开车去，开文的车，开文说拿一张地图，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开文，又是开文。一个骑单车可以游遍中国的人，一部汽车当然可以游遍北美大陆！

　　"啪"的一声，一只旅行袋丢了进来。门口闪出开文一张精神焕发的脸，"这是给你的，知道你没有，快点吧，我在车里等你们啦。"

　　胖姑娘已经开始帮我打点了。她胡乱地把她看得到的东西塞进那只旅行袋。我糊里糊涂，不知该做什么。胖姑娘在五分钟之内把一只旅行袋塞满了。我如梦初醒似的说，还有牙刷哪，还有牙膏哪……胖姑娘拉着我出了门。

　　我们的第一站是纽约。曼哈顿的百老汇大街，第五大道，帝国大厦，联合国大厦都摄入眼底。我们在时代广场上遇到了塞车。广场上的巨幅屏幕变换着动态广告。两个女孩子说，新年要到这里来过。新年零点到达时，巨大的水晶球会从空中坠落。开文满口答应。可新年的零点，又使我想起了那个空中飘落雪花的新年。

　　第二站是华盛顿特区，开文说必须在这里过一夜，才能赶上明早白宫开放时间。我们在路上找了一家旅店住下了。两星半的水平，正合我们的学生身份。第二天一早，车行到政府区，我立刻被眼前的景物吸引住了。这个和中国的天安门、大会堂同等级别的地方，也有这么多庄严肃穆的建筑。不同的建筑风格，体现的是同样的至高无上。白宫，国会大厦，林肯纪念堂，杰弗逊纪念堂，肯尼迪文化中心……值得骄傲的是，肯尼迪文化中心是华人设计师设计的。走在大厅内气派非凡的长廊里，脚下铺着庄严的红地毯，想着这是华人设计的建筑，就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样安心，自豪。

　　我们在美国国会里的餐厅吃了一顿午餐。大家肚子真的饿极了。特区的政府建筑群中根本看不到餐馆的影子。开文说："就在这里了，和参议员、众议员会餐。"我们几个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一下子变得严肃又稳重，在餐厅里正襟危坐。午饭和别的餐馆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汉堡为主的食谱。我环顾西周，餐厅也不见得有多气派。开文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低声说："政府的钱，是纳税人的钱，是不可以奢侈的。"我不知道他讲这话给我听是什么意思。其实我内心并不完全苟同。政府节约开支是不错，可是总统竞选时花掉大量的美金不也是钱吗？政府不应该浪费开支，但是没钱的人也当不上总统。

第64节：生育是自然的事情
作者: 子 乔

　　我们一行人又参观了博物馆。特区有不计其数的博物馆，自然博物馆，历史博物馆……时间已经不准许我们细看了。

　　再下一站是尼亚加拉大瀑布。为去这瀑布出现了意见分歧。胖姑娘去过，莉迪亚从小就住在瀑布附近，她家就住在瀑布北面加拿大领土内。去瀑布还是去别的地方大家在犹豫。最后开文说："雪儿没去过，去瀑布。"

　　刚下了汽车，就听到阵阵山鸣谷应般的轰然咆哮。朝着人群快步奔过去，一派宏伟壮丽的奇观展现在眼前。凭栏远眺，马蹄瀑布、美利坚瀑布、新娘面纱瀑布依次排开，一览无余。属于加拿大的马蹄瀑布最宽阔，六百余米的流面宽度是美利坚瀑布的两倍多。新娘面纱瀑布虽显娇小，却别有一番迷人的风韵。

　　登上"雾之女神"号游船逆流而上，穿好发给的薄膜雨衣，去体验最大限度地靠近瀑布的激情。经五十多米落差的狂泻，溅起的浪花犹如倾盆大雨袭来，令人心潮澎湃……

　　开文站在我身边，用盖过瀑布的声音问我："你开心吗？"我眨着被水珠打得睁不开的眼睛高声说："我开心！"

　　自旅行回来之后，开文不再是一个娘子军的首领了。他对我明显表示出比别人更多的关怀。这还是我从那两个女孩子的妒意中感觉到的。我没有回避。我承认我对开文的坦率、真诚有一种自然的好感。我甚至发现他健壮的体魄，机敏的反应都对我有一种吸引力。美是人人向往的，不是吗？一个美丽的女子也好，一个英俊的男子也好，走在大街上，自然要比别人吸引更多的注意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我晚上试验结束回来的时候，开文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我。每次看到他坐在路灯下一身随意的Ｔ恤牛仔都很舒心。后来他索性到实验室来接我了。

　　从实验室回到住处的路上我们亲切地交谈。我发现开文是一个很有思想的男孩。他对很多问题都有独到的见解。

　　我渐渐发现，我对开文的吸引力来自他对于那个古老国家的好奇。就像美国人对埃及和罗马这些文化古国有着极大的兴趣一样。我们有着很多共同点，也有着不可弥合的差异。

　　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分歧是为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她的眼睛清澈见底。黑白照片上看不出她的肤色，但她浓密的黑发和熟悉的脸形立刻告诉我她是中国人。她很瘦弱，上衣过于肥大，越发衬托出她窄小的肩胛。开文对我说："她是个孤儿。"

　　我凝视那张照片很久，那是个和我一样的女孩。

　　"她是一天清晨在孤儿院门口被人发现的，"开文说，"当时她被放在一个篮子里。拍这张照片时她已经四岁了。现在应该是十二岁了吧。"

　　开文用食指在女孩的脸颊上轻轻划过，女孩一双明亮的大眼注视着我们。

　　"其实，他的父母很可能还活着，"开文接着说，"他们也许正过着舒适的生活，也许又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可爱的男孩

　　子。"

　　开文这番话捉住了我的注意力。我望着他，他要和我说什么？

　　"我不明白，生育是自然的事情，为什么你们的国家要这样限制？这样的女孩子你不觉得可怜吗？"

　　我说："你打算要孩子吗？"

　　开文被我问得一愣。但立刻坦率地说："不，我不想要孩子。"

　　"我知道，很多这儿的人都不想要孩子，欧洲有更多的人不想要孩子。我听说欧洲的政府在鼓励生育，给生育的家庭很多福利。为什么？因为作为一个国家要考虑长远。人口问题在世界各国都是问题。人口逐渐减少或增长，都会带来相关的一系列问题。中国已经有这么多人了，如果自由发展，以后世界上到处都是中国人，你认为合适吗？"我一口气说道。

　　"Ｏｋａｙ，我们不要再争了，我是请你来看照片的，不是来争论的。"

　　"Ｗｅｌｌ，是你开的头儿嘛。"我说。

　　开文把手放在我的肩上，他湛蓝的眼睛注视着我，轻声说："毕业之后我还想去中国，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我微微侧转身，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臂滑落了。他刚才说过"我不想要孩子"，这话在我心里投下了一抹阴影。桌子上还有一张小男孩的照片，那是个美国白人男孩，有着和开文一样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