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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玄幻小说《大汉龙腾》作者:淡墨青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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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6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七十二章 法度(三)~

 

  陈贞慧自从交卸了押解犯人的差使,又重回内廷为巡查御史。他因仁途得意,不免与新朝官员走的略近,三番几次下来,新党并不信纳于他,东林上下对他又很有意见,两边落空,简直快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痛定思痛,在此次吴遂仲首辅内阁大臣被黜罢之后,吕唯风受命接任。此人一向久在外任,与台湾系的官员关系很是平常。张伟任用其人,一是取其能力才干,二来亦是打击党派,不使党争重新干碍朝局。此人果敢勇毅,到不似吴遂仲那般权衡利弊,平衡实力,甫一上任,便大张旗鼓,兴除积弊。陈贞慧因首鼠两端,办事不力,吕唯风上任不及三天,他便被首相大人下令褫职候代。心灰意冷之余,正欲还乡闲居,却又遇着分封之争一事。他痛定思痛,决意抱紧老师和诸亲朋友好的大腿,跟随众人与皇帝对抗到底。至及东林诸臣都服软认输,这陈贞慧却为了挽回往日声名,一意孤行,并不害怕。他现下父母双亡,家中止有一个妻子,就随他在这大报恩寺住定,其实全家老小俱在一处的委实奈不住,只得一个个依着张伟命令,手书:“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之后,狼狈而出。除了一寥寥几个死硬的老儒之外,年青小辈中唯有他坚持下来,旬月间,外面天翻地覆,他却不闻不问,只抱定了几本经书,每天在茅舍中咿咿呀呀吟哦朗读,到显的很风骨极是硬挺。

  此时已是汉兴二年五月中旬,南京天气已很是和暖。他身上的兽皮很是厚实,已渐渐穿将不住。他的妻子乃是名门大户出身,虽然也学过一些针绣女红,只是那纤纤小手却怎么也不能拿来捉针改这兽皮衣服。到了响午,他委实耐不住,只得将衣服脱下,只着一件茧绸中衣,挺胸凸肚坐在自家茅舍门前,手持一本周易,悉心研习。

  正看的兴起,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他以为是皇帝派来问话的禁卫,便也懒怠抬头,继续观摩。反正张伟有言在先,并不以言罪人,到也不必担心是派人来砍他的脑袋。流落以如此田地,他已是除死无大事,又哪里有心思去理会旁人。

  “定生兄,怎么如此慢待客人!”

  听得声音,陈贞慧愕然抬头,正午时分刺眼的眼光将他满脸的大胡子映射的虬须飞扬,若不是他脸色白净红润,红皮嫩肉的书生气质,到当真是一个莽张飞模样。

  他咪着眼注目半响,方看出来是吴应箕与候方域、朱之瑜等人站在眼前。忙起身笑道:“几位年兄联袂来访,愚弟幸何如之!”

  伸手向茅舍内虚邀道:“诸兄请入内,咱们坐了说话。”

  见各人呆立不动,他突然醒悟,脸红道:“这个,茅舍简陋,内无坐处,这可怎么是好。”

  他扭捏尴尬,吴应箕与朱国贞亦是脸红。除了候方域因护送老父还乡,不及参与此事,吴朱二人都曾参与分封之争。因奈不住全家老小蜗居一处,苦楚不可忍受,在此地又不是坐监下狱,亦不曾刑讯逼迫,既无皮肉之苦,又无血光之灾。皇帝的诏书上圣言煌煌,是要烦劳诸君子先体验一下三皇治世,若是坚持下去,既又博不到清名,又是苦不堪言。他们家中有老有小,委实忍耐不住,早早屈服,将自束发读书之日就有的信条抛弃,又是痛苦,又觉难堪。此时看到陈贞慧仍然坚守此处,两人都很觉惭愧,因看到陈贞慧落落大方,满脸书卷气,闲适风雅,两人想及自身,不免面红过耳。

  候方域因其父候恂罢职还乡一事,几个月间一直奔波于商丘与南京之间,于政事无暇过问,到也能得脱事外。此时见各人尴尬,他洒然一笑,躬身进了那茅屋,在内里大笑道:“咱们每常说,要是哪一天能脱尘世喧嚣,归野山林为一野人,乃是人生最大之快事。今日定生兄能够如此,正是得偿所愿,咱们该为他贺喜一下才是……”

  他正嘻哈打趣,却突然噤口不言,满脸通红的窜将出来。因个头稍高,在屋门处“砰”一声撞在梁柱上,却也并不呼痛,只站在一边,默不做声。

  陈贞慧猛然醒悟,却原来是自家妻子午饭过后,正缩在稻草堆里歇响。候方域冒冒失失撞将进去,却是失礼的很。

  他到也并不在意,向这三位好友笑道:“难得诸位年兄这么好兴致,咱们不如在这里寺里略转一转,如何?”

  这大报恩寺是南京名刹,各人久居南京,这佛寺虽然轩敞壮丽,大雄宝殿规制与宫城内奉天殿等同,殿内佛像亦是华美精致,金碧辉煌。奈何众人或是来此诗会,或是与家人礼佛,入寺随喜的次数太多,对寺内风景早已烂熟于心,已是毫不在意了。

  几人一路上说笑谈心,正自欢愉。却有几个和尚身着青布僧袍,迎将上来。几人张目去看,只见为首的那僧人正是寺内知客僧,与这几个京城名流素有交集。因都向他笑道:“大师不必前来张罗,我等今日并不需笔墨茶水,亦不是进香添香油,只是略逛一逛,便即回去。”

  那僧人虽听得如此,到底过来与他们稽首问安,寒暄了几句方才离去。陈贞慧此时已披上兽皮衣服,与几个身着绸缎长衫,头戴方巾的好友站在一处,很是滑稽。那知客僧当面强忍笑意,待背转身去,已是忍不住爆笑起来。陈贞慧隐约间听到那和尚压抑的笑声,见几个知交好友亦是神色古怪,便笑道:“罢罢罢,我不了来丢丑了。咱们还是回去,就在我房前说话的好。”

  “定生兄,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今日此举,将来必定名垂青史,成为万世典范。又有什么丢脸的,咱们私底下说起你来,都只觉佩服的紧呢。”

  陈贞慧苦笑道:“我只是尽人事罢了。其实,陛下一意孤行。这阵子,韩非杨朱等人的学说刻印成书,编给学生们看。学校里原本就讲些什么几何定理,现下还有加了那些夷人的什么哲学,法学。这样下去,陛下现在正是春秋鼎盛年纪,待他龙驭上宾之时,全天下已经没有读书种子了。”

  吴应箕亦黯然道:“诚然。陛下前日刚有诏命,在京师兴建大汉学士院。不管是医相星卜,瓦匠木工、火器锻造、机器修理,还是正经的读书人,只要学问和技艺超凡入圣,均可入贡其内。名额一共止四十人,死一人,补一人,号称不朽。现在入其内的止有徐光启与孙元化师徒二人,还有江西教谕宋应星。陛下说了,日后有人在学识和贡献上有超过或比肩此二人者,方能入内。入此院内,则亲王公爵亦可抗礼,见陛下而不跪、不缴赋税,由史馆为其立传。入院者,一律为大学士,由国家提供银子,供其研究那些奇技淫巧的物什。学院正中,你们道供奉的是谁?嘿,是木匠的艺祖鲁班,再有张衡、祖冲之等人。陛下如此行事,数十年后,匠人比读书人都能比肩,还有什么读书种子?!”

  陈贞慧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徐大学士一生学问虽杂而不纯,到底是进士弟子,其弟子孙元化亦是进士出身,那个宋应星又是何人?一向声名不鄣,怎么竟能有如此殊荣?”

  吴应箕不屑道:“崇祯五年中的举人,一个举人!中举后,任江西分宜教谕。不知道怎么让他著了一部淫书,名曰《天工开物》,上书农工诸事,还有怎么打弹弓的学问。”

  他忍不住摇头,向陈贞慧摊手苦笑,道:“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候方域亦皱眉道:“弟这次回南京,感觉与半年前又有很大不同。京师中有大赛马场,凡比赛赛马或是马球之时,全城百姓为之骚然,读书人都是驾车佩剑,往之观战。比赛之时,呼喝叫喊,血肪贲张,甚于有拔剑挥舞者!如此不成体统,还说是从孔子习六艺,要恢复上古汉人尚武之风。除了赛马马球,还有击剑、射箭、火枪,如果执刀弄枪的,竟把书本抛在一边了。听说,陛下鼓励人往海外,言道凡是在海外立功,为大汉开疆辟土者,均不吝封爵之赏。最少,在海外发现岛屿领地,先发者可以任意圈占土地,立下标识,立了多少,多少土地就是他的。陛下如此穷兵黩武,以利诱民,不知道我华夏千载之下积聚的仁德之气,还能留存多少。”

  陈贞慧见这二人越说越愤,唯有朱之瑜默然不语,因向他问道:“鲁屿兄,你怎么看?”

  朱之瑜微微一笑,答道:“弟每常细思,觉得陛下这些举措,未尝不是有些道理在。比如法家,虽然失之残暴严苛,到底亦有些可取之处。若是不然,当时诸国的国君,为何多有信者。秦始皇之前,秦国即尚法家学说,直至一统天下,这法家未必就是一无是处。始皇残暴,不恤民力,非法家之过。况且有百家争鸣,不以学术罪人,只要有学识之人,足以傲王候,等若上宾。陛下恢复此古制,多些学术流派出来,咱们儒家门徒又有何惧?咱们的学识是对的,则自有信众,若是错的,也能有别家指出,岂不更好?”

  他见吴应箕等人涨红了脸,意欲与他争辩,忙摆手道:“不必如此。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不勉强诸位仁兄,望诸兄亦不要相强于我。况且,不久后就要与诸兄长别,想再见弟,亦是难事了。”

  陈贞慧惊问道:“贤弟要往何处,竟是长别?”

  “弟听说在吕宋和爪哇岛左近,岛屿众多,或是土人模行,或是无人居住。虽然有前明太子殿下与诸多属臣宗室发配,到底是人口太少。今陛下有命,凡在海外开辟新土者,可以赏赐给土地。弟与各位年兄不同,家境甚差,人称是破落户子弟。虽然读书小成,奈何朝廷改弦更张,不再纯以读书取士。况且,就凭着俸禄,也很难富贵如昔。小弟虽不在乎,家中尚有父母妻儿,是以要带些族人,往海外去试试运气。”

  陈贞慧等人先是诧异,继而默然不语。以他们才子身份,平日里语不言利,此时朱之瑜堂而皇之的将这些谋夺利润的话赤裸裸说将出来,以彼此交情,又不能断然斥责,是以只得以沉默以对。

  候方域父亲是明朝尚书,家中良田万亩,仆从过百,委实难以理解朱之瑜的想法。现下虽不好做声,却忍不住在心里想道:“语不及义,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让阿堵物熏臭了良心,真是可惜。”

  陈贞慧亦耐不住,向朱之瑜劝道:“且不说海上风浪危险,出海者十不归一,就是那海外的诸岛,蛮人横行,毒虫遍地,吾弟又何苦如此。”

  朱之瑜知道这些人心中如何想法,因笑道:“大丈夫当佩三尺剑,横行天下!区区蛮夷毒虫,有何可怕?君不闻昔有投笔从戎之事乎?”

  他话已说到此处,旁人自然不能劝解。众人正自没奈何,却远远见了不远处山门外来了一队禁卫班直,执刀持戟直奔众人站立处而来。

  陈贞慧见的多了,到也没觉得如何。吴应箕等人却立时脸上变色,禁不住向陈贞慧问道:“这队兵定是来寻你的,难道陛下有旨意下来?”

  “诸位年兄不必慌张,陛下这阵子,到没把咱们几个冥顽不化之人给忘了,隔几天便会派人来询问一番。我只答难改初衷,他们自然就会回去覆命。”

  说到此处,他忍不住笑道:“估计是哪位老世叔从中斡旋,我料想陛下哪有精神管我们这些微末小吏,他只要把章程交待下来就是,哪能如此关切。”

  他并不知道,其实不但是南京城内,就是全国各地,因不肯同意分封,或是反对恢复百家,降黜儒学独尊地位的朝官或是地方官,一律如南京城内一体处置。至于那些无官无职的儒士,则并无丝毫处断,而是交由地方好生抚慰,并且交待让他们在报纸上发言批评,然后再由支持改革的一派撰写文稿反驳,不但没有强制之事,就是一点过激的手段亦不准施行。总因儒学独大了千多年,在国人心中地位太过尊崇,以强力手段对付官员则可,对付平民则万万不行。就是官员,亦得防备着他们受压不过,不欲屈服又忍受不住原始生活,奋然自杀。所以此事张伟时时挂在心上,谕令各地负责此事的官员一定要好生照料,防着官员自杀。至于陈贞慧等人身在南京城内,他自然是亲自关照,不使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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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7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七十二章 法度(四)~

 

  陈贞慧话虽如此,却亦不能全然不将这队兵士放在心上。一时间诸人不再说话,伫立原处,等着那位兵士迎上前来。

  “陛下谕令,着陈贞慧换衣着公服,即刻至文华殿陛见。”

  那带队的果尉已经往返多次,一向由他逼问陈贞慧等人是否改弦更张。此时见陈贞慧接旨后愕然失惊,便向他笑道:“御史大人,你已官复原职,这便请随我入宫吧。”

  “这是何意?若陛下以为复我官职便可以使我改志,那臣期期不敢奉诏!”

  “大人,陛下非是此意,请大人随末将回宫,自然知晓。”

  陈贞慧有心再加拒绝,却见那果尉身后有几人捧着他身为巡城御史时所着的绿袍官服,其余腰带、佩剑、鱼符、钞帽等随之带来。他心中叹一口气,知道纵是自已再没有拒绝的勇气。因向吴应箕等人拱手道:“诸位年兄,弟皇命在身,不能再陪,请诸兄稍加逗留,弟去去便来。”

  吴应箕等人忙拱手道:“不必,贤弟陛见天子乃是大事,吾等这便回去。等再有了空闲,再来拜会就是。”

  陈贞慧一边换衣,一面匆忙与诸位友人道别。又特地与朱之瑜握手话别,劝他不必着急,最好不要轻身远赴海外。

  待一切收拾妥当,他坐上宫内特地派来的马车,闭目思索。他久困于大报恩寺内,满眼的黄瓦白墙,此时随着马车微微颠簸,车行至大路之中,车窗外风景变幻,片片绿叶和着湿润的清新空气飘杨进来,使的原本满脑子官司的他居然昏昏欲睡。一路行至金水桥畔,他跳下车来,看着不远处的紫金山上绿意盎然,不由得信口道:“山上春色怡人,宫室却又有股肃杀之气,思之念人黯然神伤。”

  正惆怅间,却听耳旁有人笑道:“范文正公曾道: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大人此时的感慨,不似男子汉大丈夫啊。”

  陈贞慧猛然回头,却见是一汉军将军站在自已身侧,正笑吟吟看向自已。旧明文人很是瞧不起行伍中人,纵然是对方身居高位,亦是视做下作之人。概因武人中目不识丁之人甚多,又有数百年积习下来,武人地位远在文人之下之故。新朝以武功立国,鄣显武人功劳,时人对武人的看法已多有改变。再加上对方位份远在自已之上,陈贞慧只得拱手向那汉军将军笑道:“将军太过苛责,陈某不过文人酸丁,对景伤怀,文人本色耳。”

  说到此处,忍不住又自嘲道:“汉皇思开国,我辈文人尽无用处。此朝阳升起之蓬勃盛世,正是将军立万世不易之功时,两相比较,我自然差的远啦。”

  那汉军将军又微微一笑,向陈贞慧道:“一会子大人就知端底,只怕到时候自然就会豪情万丈呢。李侔要与将军同行,是以用言语激励,想让大人提起兴头罢了。若是有言语得罪之处,尚迄不要见怪。”

  “啊,我道将军年轻英俊,风姿不凡,却原来是有名的马球将军!”

  陈贞慧虽然拘泥,却也甚喜马球之戏,对一些有名的马球明星知之甚详。他刚刚端详这个年青的汉军将军,只觉眼熟的紧,一时却是想不起来。待这人自报名号,他方才猛然想起。忍不住喜笑颜开,便欲上前与他讨论球术。

  李侔却是一脸苦笑,连连摆手道:“大人不必如此,将来在一同事的日子很久,海上无聊之时,咱们尽可研习,现下快些进宫陛见才是正理。李侔虽以马球出名,却委实不喜人以马球将军相称,请大人下次不要如此。”

  陈贞慧斜他一眼,心知此人虽是年少,却满怀大志,想着要做一番正经事业出来。所以对马球小术博来的名声很不喜欢。因笑答道:“也是,让陛下久候,很是不恭。”

  两人一路同行,自端门而入,直过金水桥、午门,自奉天门右转,穿永巷直入文华殿而去。一路上陈贞慧很是好奇李侔适才所言,百般打听迅问,那李侔却只是微笑不答。陈贞慧无奈之下,也只得罢了。

  正纳闷间,已至文华殿外。二人在外暂候,由殿前传奉官先入内禀报,待内里传下谕令来,方才由殿前班直带领入内。陈贞慧只觉口腔发干,双手微抖,不知道皇帝将会如何处置自已。他虽然敢于抗命不遵,却委实害怕于张伟面对面的说话,就怕皇帝发怒,那自已未必有当面抗命的胆量。张伟身为开国帝王,自身的威望和震慑力以及帝王的身份,自然要令这些普通的臣子害怕。

  李侔却不理会他这点小小心思,只是大踏步而入。靴声囊囊,踩在以金砖铺就的宫室地面上,不消一会功夫,便已步进内殿。两人一起躬身在御座前跪倒,报名行礼,便退回几步,在御座之下分左右侍立。陈贞慧并不敢抬头看向张伟,只是低头站立,等着皇帝先说话吩咐。却不料一直站立了小半个时辰,他低眉顺眼的站了半天,已是疲累不堪,正欲抬头张望,却又觉得身边悉悉索索,又有数人自殿外而来,站在他的身边。

  “各人都来了么?”

  陈贞慧正纳闷间,却听到李侔大声唱名,又一次跪下行礼。他慌忙随之而跪,亦随之行礼如仪。又听得外间传来脚步声音,有人在殿内大步而行,直上了御座之下坐定。

  他心中明白,想必适才张伟并不在殿内,现下召对的人悉数来齐,才有人自后殿中将他请出。随着张伟说话坐定,原本就略嫌压抑的宫室之内越发的沉静肃穆,各人行礼起身之后,便各自噤口不言。

  张伟心中明白,眼前的这些人,就算是年富力强,性格坚毅,具有西方早期殖民者的种族自信的汤若望也罢;或是年青气盛,披坚执锐浴血沙场的李侔也罢;还是学养超卓,郁郁乎文哉的陈贞慧,在自已开国帝王的威压之下,全数无法以常人正面的心态来对待自已。再加上明太祖朱元璋为了鄣显帝王威严而修筑的宫室,一层层一道道的宫殿红墙。就是这些建筑,以远远高出南京城内绝大部份建筑的高大巍峨,以一队队的金甲卫士,还有千多年的传承,构筑成了自已常人无可比以的尊贵。

  中国封建之时,虽然历朝君主一向以儒术仁孝治国,然而法家思想的三大要素:法、权、术,除了法度被破坏抛弃之外,以权术驾驭臣下,以威势压迫臣下的方法,却被后世君主奉为圭臬,甚至发扬光大。中国亦由国天下渐渐演化成家天下,正是法家中的这些阴谋权术起到的负面做用。自然,再有儒家的君权神授的演化打扮,比之秦朝时赤裸裸的暴力,却又进步许多。张伟此时力图恢复法度,将儒家中的仁家兼恕等核心的文化基本留存,去除杂芜,留其菁华是也。在国家政权没有发展到平衡和稳定的君主立宪制度之前,这些用来驾驭和威慑臣下的东西,却也不能亦不可能废除。

  “陈贞慧,尔一意孤行,抗拒朕的旨意,难道不怕抄家杀头么?至不济,朕亦可以在海外孤岛为尔选一善地,于土人毒虫遍布之所,为尔全家建一茅舍,让尔入住,至死不得还乡,你道朕做不出来么?”

  陈贞慧听的冷汗直冒,却又不得不答话,心中掂缀半天,勉强答道:“陛下仁德的声名远播海外,全天下的士民在前明覆亡的时候无不奔走相告,欢呼鼓舞,以为又重归太平治世,天下又有仁义圣明的主上。如若以陛下之言处置不同意见的儒生,那么天下人会又以为秦皇的暴政将重现今日,胆寒战粟,害怕到藏身草泽大山之中。就是后世之人,亦会非议陛下。臣一身死无足惜,惟以陛下计,如此处置臣下,并不能收服人心,尚请陛下收回成命,重新以圣人之教治国。”

  说罢,伏地跪倒,沧然泣下,哀告道:“陛下,元世祖忽必烈射了孔圣一箭,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和他过不去,元朝因此不到百年而覆亡。前车殷鉴不远,请陛下三思。”

  张伟初时还静听不语,待到了此时,不免悖然大怒,斥道:“纯是胡话!元初,卖身投靠的文人士大夫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以致南宋谢太后有言:吾家厚待士大夫,数百间不曾更易,今致如此乎?元世祖射孔子箭到算不了什么,到是元朝立天下人为十等,儒为九等,位在娼优之下,仅在乞丐之上。又有南人汉人之分,残政害民,这才失了天下。若是这些蒙古鞑子尊礼士人,给读书人免赋,让读书人做官,陈贞慧,你敢说不出来做官的读书人有几人?亏尔等成日将孔子挂在嘴上,不学无德至此,无耻之尤!”

  陈贞慧被他如此痛斥,已是害怕之极,禁不住微微发抖,不敢在说话辩白,只是一直叩头,不敢说话,亦不敢稍动,唯恐张伟盛怒之下,将其立斩。

  张伟见他如此,心中冷笑,却也不为已甚。他心中已有定论,五年之内,要将法家的:“信赏必罚,综核名实”的最重要的核心部份确定下来,虽不必以商鞅的五十金扛木的形式,却要以修改后,熔合了后世刑法民法先进部份的汉律,以及严格的官员督查制度,再建立由中央政府投资确定的信贷制定建立起来,再以发达的邮政系统推广宣传,以这些手段来确定中央政府的权威和公信力,再来推行摊丁入亩,士绅纳税交粮等均平国策,到那时,全天下得了改革的好处,持传统看法的读书人就是不满,亦是无法可想。

  他叹一口气,向陈贞慧道:“卿且起来。”

  见陈贞慧战战兢兢起身,张伟又向他温言道:“卿为内城御史时,很有才干见地。只是不幸身陷党争,有了避祸免身的想头,遇事推诿,不肯实心任事,这才被首相免官。又因分封和复法一事,与朕顶牛,意欲博一个强项令的名声。实则,朕欲不使天下人知,史书不载,卿即使身死沟渠,又有何益?当年秦国以法制国,六国出使秦国的官吏皆感叹道:秦国官吏的勤谨,实在令人敬佩。当天的文书绝不肯拖到第二天才去办,每天忙忙碌碌直到凌晨时分,每遇着国家公事,总是抢着去办,绝不肯置身事外。卿自诩为圣人门徒,又曾饱读经史,朕说的,可是实情?卿为国家官吏,领取俸禄,却不肯实心办事,宁无愧乎?”

  “臣死罪!不敢再参与政治,惟愿陛下放臣归乡,从此沐浴圣化,安度余生。”

  张伟不答他话,转头问李侔道:“李将军,你可愿意还乡归农读书,从此苟且余生,不问外事?”

  李侔郎声答道:“臣正是盛年,意欲为炎汉效力,开疆辟土!怎肯伏身于乡间田头,皓首穷经,行此无聊之事。壮士自当为猛虎苍鹰,为国家万里博击。比如汤教士那般,原是西洋贵族,为传教漂洋数万里而来,臣虽不信教,却也很敬佩其人。”

  说到此处,他摇头叹息,年青的脸庞上充满失望,向张伟恭声道:“只可惜,中国之人愿开拓者少,安守乐道者多。纵是贫病交加,亦不肯稍加更改,委实教人失望。”

  张伟拍手赞道:“善哉斯言!只盼大汉子民,均能如小李将军一般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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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18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七十二章 法度(五)~

 

  待到得此时,张伟亦是兴奋。他辛苦至今,除了一定要解决使中国陷入愚昧落后的满清,就是要一扭明末颓风,铸就炎汉尚武进取的精神。现下以周全斌镇防北京,张鼐驻节沈阳。汉军的兵锋已经冲透重林,扫荡着女真并各个蛮族的老家。而江文瑨等人十万里兵扫荡蒙古,步步进逼,已经打下和林,将各部蒙古驱赶出内蒙,又以堡垒火炮防御后方基地,小股的敌兵来犯,就迎击,大股的蒙古兵来了,就退入堡内防守,以火枪和火炮将敌人赶跑。失去了草场和牧畜的蒙古牧民大批大批的投降,现下只有少数蒙古贵族逃往外蒙。终张伟一生,必定能完全将蒙古草原纳入治下,再有乌拉尔平原和西伯利亚亦归为新汉版图,汉人的后方,再没有游牧民族来骚扰祸乱。当此之时,进取南方,在海洋上博取更大利益,以贸易,以生丝瓷器,加上战舰火炮,在海洋上与上升期的欧洲各国一较高下,先期夺取用以发展富强的资源。

  一想到有着猛虎一般勇猛的汉人战士持枪操炮奋战于海上,炎汉的军旗在各大洋的海面上猎猎飘扬,勤劳聪慧的汉人百姓移民海外,使得南太平洋成为中国之内海,怎能不教张伟心旌神摇,欣喜万分呢。

  想到此处,他看向一脸尊敬神色,恭恭敬敬站在陈贞慧身后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历史上此人曾经经历过明清换代,以六十余岁的高龄,持枪护卫自已所居的教堂。亲眼看着一队队留着古怪发辫的鞑子兵冲入京城,然后进而统治天下。蛮族统治了有几千年文明的华夏文明,然后就是闭关自锁,防范汉人,钳制思想和科学。由康熙发配发明机关枪的戴梓,以为他违背了:“弓弩国家之本”。然后到雍正真正实行了矿禁海禁,再有严禁传教,以为这些教士可以用来修订历法,令其在京中看管居住,不使其惑乱地方。除北京广州等少数城市还可保留教堂,令教士居住外,其余各处教堂悉数拆毁。再到后来,这些蛮夷之人抛却了明朝就有的万国舆图,连欧洲国家的位置,来自何处亦不清楚。愚昧无能腐败透顶,再加上发式丑陋,精神萎靡,让几千年来一直是亚洲中心,人类最伟大的文明之一的华夏,成为世界之笑柄。更让这些以上帝选民自居,足迹最早踏遍全球,更是先期冲向宇宙,满脑子开拓进取精神的白人看将不起,成为黄种猪,东亚病夫。

  当是之时,中国有着广阔的疆域,强大的军力,发达的海上贸易,先进的城市和乡村通信系统,高效廉洁的政府官员。这一切的一切,自然让这些来自欧洲,身着亚麻或是棉布衣服的西夷敬服,看到中国富人,甚至中产之家都可以使用着华美的瓷器,穿着丝绸制成的华丽长衫,乘坐着式样与西式马车绝然不同,却一样高效舒适的马车奔走于道路之上。而邮传和驿站遍布全国,可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肩直行的大路直通全国南北,在不下于欧洲全境的辽阔土地上,大道和水网航线遍布,人民比较欧洲富足安乐。而更让这些先行来到中国的教士害怕的是,原本在十年间还是纯粹的农耕民族,对海洋和海外领土丝毫不感兴趣的中国政府,似乎越来越重视着与往昔华夏帝国所看不起的蛮夷争夺利益。整个南洋的海面,现下已遍布着中国的商船,在荷兰等海上强国的海域之外,便是飘扬着中国水师军旗的强大舰队。

  被张伟注视的同时,汤若望亦在思索眼前的这位皇帝。他刚刚年过三十,在政治家来说,尚且年青。甚至对不少从小就受到政治教育的欧洲贵族来说,这个年纪还是泡在舞会寻求伴侣的荒唐年纪。而此人,由下层平民,甚至据传言来说,是不光彩的海盗起家。然而就是他,正在雄心勃勃的意欲染指海外,称雄于南洋。与传统的中国开国皇帝不同,这位皇帝在一统天下后并未马放南山,而是在南方诸省整编军力,训练新兵,很显然,这些召募自南方的士兵绝对不会是为了投放在北方战场,最可靠的推想,便是皇帝意欲对南洋诸岛,或是对安南等半岛国家用兵。想到此处,他不免忧心仲仲,任何一个国家崛起都不足以与中国的扩张更令人害怕。这个国家超强的凝聚力和重视家庭的生育能力,还有吃苦耐劳的民族精神,只要给他们一个空间,就会凝聚强大成不可动摇的力量。

  正当他满脑门子黄祸、文明崩毁之时,张伟却突然开口向他道:“汤主教大人,朕令你挑选的通事官都在此处了么?”

  “是,陛下。懂英语的教士十人,懂法语、德语、拉丁语的教士五人,悉数带到。”

  见皇帝讯问,一直站在殿门处的一众教士鱼贯而入,一起向张伟躬身行礼如仪。却听得皇帝向他们问道:“你们都是来中国传教,现下朕派你们回国,可有不情愿的?若有,可挑选人替换,不可勉强。”

  众教士齐声道:“臣等都很愿意,并无勉强。”

  张伟转身汤若望笑道:“汤教士,你可愿意回家探望一下家人么?不妨随船同去。此次派往欧洲的使团所乘坐的大船,都是依着在南京工部所管辖的宝船司搜罗出来的图纸所造的大型宝船,当年往返数万里,未有海难而亡者,很是安全。最大的吃水两千吨,站在船头,如登南京城头。如此安全,你不妨随之还乡,再在欧洲帮着招募一些教士、教师一同返来,如何?”

  汤若望躬身答道:“臣自离开科隆家乡,便已传播上帝福音为已任,不敢有一天懈怠。此事随着使团至欧洲,还是让这些想念家乡的年青人去吧,臣愿意留下来继续为上帝和陛下服务。”

  在心中略一思索,汤若望又笑道:“不知道陛下此次派遣使团,除了答谢英王好意之外,还有什么政治上的考量。若是有,不妨吩咐给这些教士,方便他们更好的为陛下服务。”

  “你是担心朕意图染指欧洲么?”

  “臣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张伟大笑道:“汤教士虽然以上帝使者的身份自诩,还是不能忘记自已是一个欧洲人,是一个白种人。当黄面孔的蛮人以强大的武力,以强横的姿态横空出世时,汤教士心中不安,是吧?”

  见汤若望一脸尴尬,张伟敛了笑容,正色道:“其实你到不必担心。朕的胃口再大,亦不可能意图染指欧洲。此时你们虽然内部打的乒乒乓乓,只怕朕的大军一到,不,哪怕是朕的使团一到,感觉到东方黄祸危胁的欧洲各国,立时会拢成一团,一起对付来自远方的蛮族危胁。况且,咱们此次过去,倚靠的就是你们这些教士做通事官,没有他们的协助,使团能耐再大,也无法得到各国的确实情报,汤教士又何苦担心呢?”

  说罢,走下御座,向那些将随同中国使团远涉海外万里,为中国与西方正式官方的沟通为中间人的教士们一一执手问好。待那些教士一个个感激涕零,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好好的帮助皇帝和中国政府完成使命,张伟这才命他们退出,准备行程装备。

  他又与汤若望商议半响,决定立刻在南京等冲要大城开办通事学院,招募大量优秀官学子弟,专一学习英法德等欧洲诸国语言。汤若望视办学为宣扬基督恩德的大好良机,而张伟则决意培养出一大批通晓外语,又并非是纯粹只懂得口语的涉外商人,而是以优良国学底子,辅助以外语,再从中挑选一些人才学习军事知识,到时候与欧洲互派使团之时,这些学子学业有成之后,便可以成为中国扩张海外的耳目。

  待汤若望辞出之后,张伟见陈贞慧仍在发呆,便向他笑道:“年纪轻轻,切莫效老夫子!朕此次决意以过百艘宝船军舰,载商人、儒、释道、并货物军士,共三万人,往欧罗巴洲出使,宣扬大汉国威!而你,便是使团正使,李侔为将军,统领随行汉军。”

  陈贞慧愕然失惊,下意识向张伟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如此不过徒耗国力,疲敝民力,臣窃以为陛下不智。陛下,岂不闻当年成祖事乎?”

  “你懂什么,郑和的荣耀和光辉,千载之下仍可使后人铭记!朕派你为使,是因为你性格还有几分倔强,又是文辞饱学之士,在国内就小有名气,派你出使,亦不会失国家体面。朕不是明皇,好大喜功无能之辈。宝船上的货物,带到欧洲尽数高价出售,再以当地土产运回,一来一回,不但不致亏损耗费国家财力,还可赚回现下十个县的赋税。贸易赚的越多,收取的赋税越低,甚至数十年后,完全不收田赋,亦是未尝不可。汉帝以三十税一名垂千古,朕未必不能做不收百姓田赋的千古第一帝!”

  陈贞慧不是蠢材,知道率领如此大的使团出使,又是有利可图之事。千百年后,后人亦会记得自已名号,又是皇命,不会被时人指斥,又何必再加顶撞。当下俯首低头,向张伟道:“是,臣谨遵陛下圣谕,出使西洋,一定会堕大汉国威!”

  张伟满意一笑,又向李侔道:“他不懂军务,凡有迎知做战之事,你一力承当!你的年纪尚小,又不曾为统兵大将,原本此事不该由你来为主将。不过我想起你在开封一战时的英勇机智,便决意给你这个机会。名将,亦要人慧眼栽培!好生去做,朕寄厚望于你。”

  李侔心中一阵激动,却牢记乃兄吩咐,只抿了抿嘴,便向张伟答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待见这两人亦退出殿外,张伟心中高兴,拔脚便往坤宁宫而去。待到了宫外阶下,他远远看到皇长子与公主皆在殿内,心中更是喜欢,急步而进,向暖阁内正倚枕看书的柳如是笑道:“皇后,过几天大船出海,陪朕去瞧瞧热闹。这次重铸宝船,可费了不少精神银俩。那些宝船都是千辛万苦寻了图纸依着原样所造,只是改了船帆式样,加了指南针六分仪在船上,其余皆依古制。高四十四丈,阔十八丈,分为座船、粮船、战船、水船……”

  柳如是见他高兴如此,如同一个孩童一般,亦是随之微笑。因站起身来,向张伟一躬,笑道:“贺喜陛下,恭喜陛下。宝船出海,到达西洋之时,便是陛下的德威加之于数万里之外,使得洋夷亦皆敬服大汉天威,臣妾亦着实为陛下欢喜。到时,臣妾定带着皇儿皇女,随同陛下一起为宝船壮行。”

  “好,好好!”

  张伟正欲坐下,那正殿玩耍的皇长子却知道父亲到来,远远往这边奔跑过来,他此时正是顽皮年纪,一路上小跑大跳,欢呼大叫,却不防殿内地滑,一脚踏空,竟致跌倒。

  见皇长子跌倒,睡在地上大哭,那些服侍他的伴当保姆和宫女立时大惊,又因皇帝在场,很怕受到重罚,各人慌忙跑上前来,就欲将皇长子扶起。

  “不要动!”

  一众宫女保姆正在慌张,却又被张伟一声断喝,各人忙直起身来,看向张伟,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不准扶他,让他自已起来。”

  见各人并柳如是都在诧异,张伟坐上座椅,端起新奉扫热茶,啜了一口,微笑道:“自此之后,皇长子渐知人事,凡有摔倒跌滑,皆由他自身爬起。有敢助其力者,哄拍诱导者,一律逐出宫去。不但是她,过两年公主长大一些,亦是如此办理。”

  他见柳如是脸色渐渐苍白,忙拍拍她手,笑道:“这里面有学问,教养皇子方法我早有成算,待我同你解释。”

  见她脸上渐渐回过颜色来,他便先不说此事,只是目视着儿子慢慢扭着身体爬将起来,他微笑道:“国事如此升腾兴旺,我委实高兴。不过在我身后,你也需得站起身子,自立自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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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19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七十三章 南洋(一)~

 

  新汉二年五月中,正是一年中好时节。苏州太仓刘家港码头草长莺飞,鲜花着绵,小小镇子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十几万人,聚集在屯泊船只的码头上下,做着开航前的准备工作。

  就在码头港口之内,三百余艘宝船战舰以燕字型排列,中央最大的就是陈贞慧等正使官员所居住的宝船,高四十八丈,宽二十一丈,吃水达五千余吨的特大宝船居中,其余宝船亦是相差不远,在宝船外围,又有众多运载着粮食、清水、药品的粮船、水船等辅助船只。做为引导和护翼的战舰,由十六艘装备着六十四门火炮的主力一级大舰为先导,其余装备四十四与三十二门火炮的二三级战舰三十艘在两翼展开。拥着着几千水手的四千名陆战水兵的强大武力,三分之一的汉军水师实力聚集此地,预备着继郑和之后,驶向更远的,更现实意义上的西洋,向蛮夷宣扬大汉帝国的德威。

  “皇帝车驾来了!”

  与急着将最后准备工作做完的水手和随船同去之人不同,这刘家港的镇上百姓先是携老带幼,在码头四周观看着这难得的盛景。待知道皇帝亦会亲身来此,为远航的子民送行,整个镇上的百姓谁不想一睹皇帝天颜,以为将来吹牛的资本?镇口处原本就聚集了不少等候的百姓,待看到远方烟尘升腾,显是大股车骑前来,各人交口相传,都云皇帝车驾已至。

  负责指挥步战汉军的李侔与远征水师将军黄龙并肩而立,在汉军水师一级大舰怀远舰的船头,向远方的刘家港镇口处眺望。这两人一个是前明举人,地方豪强名人之弟,又是汉军名人,马术健儿,曾以数百骑马踏开封坚城,使得阖城大乱,勇毅不可挡的小李将军。一个是前明旅顺口镇防的水师总兵大将,曾经统领明朝北方的主力水师,手下战舰过千,人马数万。旅顺被满人袭破之后,黄龙侥幸逃得性命,因畏惧崇祯好杀,便投了当时实力超卓,已隐然有兼并天下之志的汉军。隐姓埋名,为一水手,凭着自身才干经验,迅即由水手到舰长,现下又由舰长而指挥着如此强大的水师舰队,又禀明张伟实情,恢复姓名,受封子爵,一时间风光之极,人生际遇如此,到也算是恍如隔世了。

  两人一个年过中年,小心谨慎,一个虽然是青年才俊,敢打敢冲,却也是机智深沉。虽然岸上的百姓奔走相迎,扬起了漫天的尘土。这两人却始终不曾有所动静,只待皆在瞟远镜中看到了象征皇帝权威的黄钺与清游旗的旗帜在微暖的春风中随风飘 扬,两人才同时放下手中的瞟远镜,一齐微笑。

  黄龙先道:“将军提督远征军事,当以将军主事,请李将军下令发炮,欢迎陛下!”

  李侔微笑道:“陛下是有军战之事我主的圣谕,然则现下非战时,将军年长于我,侔又是后进将军,军中资历甚浅,不敢觍居将军之上。下令发礼炮的事,还是烦恼黄将军吧。”

  黄龙虽然一早接到命令,与李侔搭挡远征,他原本不知其人其事,受命后到是有意了解,此时已知李侔是得到皇帝赏识的青年俊彦,只是想不到他年经轻轻,为人却如此谦和老成。

  他忍不住先赞了一句:“李将军兄弟二人都是国之干材,为人又如此谦冲,前路漫漫,你我二人必能和衷共济。”

  说罢,便扬手召来在身后候令的传令中军官,简单交待几句。那中军官得到命令之后,便跑到舰上旗手身下,大声传令。不消一会功夫,先是怀远舰上当先开炮,继而又是所有的汉军军舰及装有大炮的宝船,三百余艘舰船上的千多门火炮一同开火。没有装上弹丸的火炮在声势上却仍然是惊天震地,一股股白烟自火炮炮口喷射出来,遮天蔽日,隆隆的炮响震动大地,离船只稍近一些的人家,只觉得家中的桌椅板凳都在晃动,连房顶上细鱼鳞似的青瓦都在一起晃动,一股股积年的灰尘自房上飘落下来。

  镇上所有的居民,还有随同船队远航的商人、工匠、儒士、和尚、道士、各种种样拥有不同技艺的人群,一个个都被这火炮齐鸣的声势所惊吓。除了那些挑夫仍然继续往船上搬运着所余不多的货物之外,所有人都静立不动,等着皇帝车驾的到来。

  不一时,炮声渐渐由稀疏到停止,浓烟亦渐渐散去,往天空深入飘扬不见。十几万人鸦雀无声,渐渐听到一阵阵平淡冲和的管弦丝竹之声。适才被霸道之极的炮声弄的有些心神不宁的人群,听了这乐声响起,方才定下神来。虽是如此,却仍是无人敢乱走乱动,只是伸长脖子,往远处看。

  待音乐声稍近一些,那队中见过些世面的儒者们都道:“这是中和韶乐,皇帝出行之用。”

  过不多时,张伟车驾仪仗终于入得镇中,耳听得镇内外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他却回头向身旁的柳如是笑道:“如此盛况,你到不方便出来了。”

  说罢,长身而起,一脚踏在辂车之外,立于车夫身后,向众人微笑示意。江南当时抵抗朱元璋的明朝甚力,尤以苏州为甚。明初,苏州负担了明朝十分之一的赋税,这太仓又负担了苏州的十分之一,赋税负担之重,直至明末尚曾更易。待张伟打下江南,立刻先免一年赋,继而又以三十税一的轻赋征收,几年来风调雨顺,政府又有许多扶持相助的水利工程,疏通了刘家港的水道之后,这个在明初,甚至明朝中叶之前都以“天下第一港”闻名的大港口终于重获新生。这些百姓一则敬佩害怕这个传说中被神话了的开国帝王,二来委实得了新朝好处,此时眼见天颜,各人都是感奋涕零,跪伏于地叩首欢呼不止。

  “官第甲于东南,税家漕户,番商贾客,辐凑而云集;粮艘商舶,高墙大桅,集如林木;琳宫梵宇,朱门大宅,不可胜记,四方谓之天下第一码头。”

  张伟面带笑容,伫立于辂车之前,口中却轻声念诵吟哦。将眼前的盛景念给随之而来的柳如是听闻。等到了港口处,眼见大江内樯橹如林,三百余艘大船的桅杆直入天际,炎汉的龙旗与水师及步兵的战舰漫天蔽日,一万多汉军将士持枪立于船头,向着来视察的皇帝吹呼致礼。

  他身后是自已的娇妻,手中牵着的是成长中的一儿一女,见得眼前的盛景,心中自是激越非常。因低头向不满两岁的儿子说道:“小子你记着,中国的土地再大,也不能放弃海上!”

  那小孩又如何能听的懂他的意思,只是此时站在高处,眼睛里看的是大江上来来回回的船只,上面又隐隐约约有一些蚂蚊一般的小人在奔跑忙碌。再加上江风拍岸,夹杂着江水的腥味,与那岸边浓密的绿叶莆苇交相生映,到令这小小儿童兴趣盎然,拍手大笑。待张伟与他说话,指向江上的船只,一直生长在宫室之内的小孩便踮起脚尖,向父亲嘟嘴道:“坐,坐。”

  张伟大笑道:“过上十年,便让你坐船!到时候,没准你又有兄弟,让你们哥几个坐船巡查海外去。”

  正说笑间,坐着舢板上岸的陈贞慧与李侔、黄龙等人已至,随着一阵号子声响,最后一些当用之物亦已搬运上岸。各人向张伟行礼之后,便均请示道:“请陛下发令,吉时将至,风向正好,此时正好可以起航。”

  “很好!朕今日至此,就是要让所有的人看看如此的盛况,待你们由海外返回,宣扬我大汉天威之后,再带着满船的金银货物充实国库,那时候,朕还是要亲自来迎接尔等。自今日起,便是汉人踏足海洋的肇始之日。”

  “臣等必当竭尽所能,为大汉宣扬国威!”

  张伟点头一笑,向他们道:“想必与家中妻儿告别已毕?再到那边的送官亭处,朝中七品以上官员尽数来此,与他们揖让而别,就可以上船了起行。”

  三人得了命令,立时躬身后退,往还是明初时建好的专为送行的送官亭处而去。朝中大官,自太师何斌以下,吕唯风等朝官尽数来到。这三人一个不过曾为巡城御史,两个为汉军将军,此时这些位高权重,位登公候之位的朝中大佬尽数前来为他们送行,各人心中激动,只觉得风光无两,此生难以再有此殊荣。

  “起锚,张帆!”

  在站在船舷之旁,向张伟叩首而别,又向送行诸官揖让挥手致意之后,所有的随行出海人员亦都上船。当下由黄龙发布命令,各船依次张帆起锚,渐行出港。待到了大江之中,此时正是春季涨水之时,又是顺风,各船升上主帆,船随风势,顺流直下,不一会功夫,首航的船只已然消失不见,其余随行各船亦都慢慢消失于天际,就是张目远眺,亦只是一个个的小点横列于江上。

  张伟因想起适才与李侔面受机宜,此人风神俊郎,两眼深若寒谭,年纪轻轻已有大将之风。因派身边的侍从官召来兵部尚书,向他问道:“李侔受命出海,其家人可派了看顾?一定要好生照料,再有,所有出征的将士家人,亦需政府照料,不使出征将士悬心。这都是汉军的老规矩,你想必知道?”

  “是。此事就归着臣下所管,无论钱粮事物,还是着人及当地官府照看,这都是份内之物,臣下一定会好生料理。惹有疏忽懈怠,请陛下治罪。既然陛下动问,容臣回去写成节略,呈给陛下御览。”

  “不必如此。朕不过得闲吩咐你一句便是。有甚事,还是由首相处断。他处置不了,自然会来禀我。”

  见那尚书要退下,张伟突又招手将他唤上前来,向他问道:“这阵子,朕览阅各地军报,一直没见李岩消息。半年前朕亲命他北上辽东,编练辽东厢军。他的差事办的如何,怎么没有消息?”

  可怜那尚书脑子里的将军名字几百名,汉军、厢军、水师、前明降将,一时间哪里能想的出李岩是谁。见张伟脸色渐渐沉郁,他急的一脑门子油汗,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拍手道:“陛下原来问的是李侔将军大兄!他的差事早便办妥,因闲置无事,便辞了军职,回杞县老家招揽部众出海。其部下厢军中有三百余人随之退伍,再加上招募之人,足有千人。适才最后上船的,便是他们。”

  张伟惊道:“他为何出海?没有朕的诏命,没有内阁允准,李侔怎敢私自带他出海?”

  “回陛下,李岩已辞却军职。陛下曾授他伯爵爵位,可食实封。就在吕宋本岛之上,他本欲安居杞县,不料其家乡曾驻明军,已被残坏。李岩心灰之下,又复有开辟海外之意,正巧陛下派了其弟出海,是以便造了两艘大船,与其弟一同出海。此事臣原本亦不知道,到是适才送别之时,李岩将军立身于其弟之侧,曾经与旁人说到此事,臣听了几句,这才知道。”

  他说罢抹汗,生怕张伟因此事震怒。军将便是退伍,亦该着兵部统管,在乡或是出外,都需报备朝廷知道。这一是为防微杜渐,二来亦是为国家万一有事,可以迅速征召后备兵员,由退伍的军官统领,是为后世的预备兵制度。但李岩因为有爵位在身,兵部居然疏漏此事,由着管理贵族事物的宗正府处置了事,追究起来,仍是有罪。

  正惶恐间,却听得张伟笑道:“算了。他在海外,只怕比在辽东更有用处。由着他放开手脚,却也罢了。”

  他面带笑容,又不自禁张目望向远方江中,心道:“无数中华好男儿投身海外,嘿,不论是英国佬还是荷兰人,到了让你们领教中国人智慧与勇力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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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0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七十三章 南洋(二)~

 

  就在张伟记挂李岩,询问其去向之时。这位前明举人,汉朝的厢军上将军正扶着船舷,眺望远方。

  “和风熏面,草与水同色。”

  轻声称赞一句江南美景,他返身回舱,四处巡视。此次出海是为了整治自家的封地,短时间内都很难再返回中原。他自幼在河南生长,若不是杞县曾经被官兵焚掠,自家的田宅家产都残破至难以收拾,纵然是皇帝封了他诺大一块封地,他亦很难下定决心。

  因为李岩在当地很有声望,手底下一众厢军士卒跟随他征战多年,不欲分离。此次出海开拓新土,几百名旧战士退伍跟随,又有李氏宗族及一些乡民随同。李岩知道虽然吕宋与内地海运很是方便,却是费用昂贵,一应生活用具,或是自已锻造,或是此时就多带一些,比之以后不足时购买更加合算。他倾尽家资,连同其弟这些年的宦途所得,再有征战军功的赏赐,打造了两艘福船大船,夹在出使的使团中一起出海,一是舍不得李侔,一向戎马生涯,兄弟俩会面甚少,此次一去家国万里,日后再见不知是何时,是以要在海上多相处一些时日。二来随同船队一起,有甚意外也可照料,当时出海风险仍是不小,万一触礁沉船,或是遇着台风,单独的船只很难脱难。相随大型的船队一起出外,自然是更加保险。

  他步下中舱,在储藏物品的各个舱室巡视。此次出海,除了携带米粮麦及疏菜种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农具、生活用品、军器。那四门购得的千斤大炮,还是李岩以退伍将军的身份自火器局购得,加上几百支火枪,费了他大半家财。是以他特别重视,防着出事。

  负责看管武器的是他的族弟李俊,很是机敏能干。见李岩俯身下舱,忙迎上前去,向他笑道:“大哥,你放心好了,这些都捆绑好了,一点疏漏也没有。要是出了岔子,我跳海谢罪。”

  李岩也被他说的一笑,在他肩膀上亲热的拍了两下。却仍是踱到用铁链捆好的火炮旁观,细心检视。

  直过了半响,他才直起声来,向李俊笑道:“不是信不过你,委实是小心不得。这火炮重过千斤,万一捆的不稳,海上风浪很大,火炮在舱室内四处乱撞,没有几下,咱们就都得陪着它见龙王爷了。”

  李俊老老实实低头听训,待他说完,方沉声答道:“是,我一定小心。从今儿起,每天都来查视几次。”

  “这便好,等到了吕宋安南城码头,卸它下来,才能放心。”

  “大哥,咱们李家的封地有多大,有咱们李家堡大么?”

  李岩听的一笑,拍拍手上的浮灰,边沿着木梯向上爬去,边答他道:“我是封的伯爵,封地方圆三百余里,只怕比咱们杞县还要大上一些。”

  李俊听的一惊,继而又喜滋滋道:“这可真了不得!周王也没有封地,信阳的唐王也没有。这些王爷的王庄田地多的不过十几万亩,少的几万亩,咱们这么大的一块封地,总也能耕出几万亩良田来吧。乖乖,这可比的过一个王爷了。”

  “其实不止。我的封地,无有别物特产,唯有平原,而且膏润肥沃,悉心开垦的话,足可得良田百万亩。”

  李俊听的一惊,立时望李岩脸上看去。见他郑重其事,并不是说笑。因惊问道:“皇帝封这么多良田美地给人,为的什么?当年明朝太祖爷分封诸王,也都只有封爵,没有土地,不准临民。今上不怕诸候坐大,日后兼并争战,弄的天下大乱么?”

  两人一路行走,此时已回到李岩居住的舱室之内。此时中国大兴航海之风,全国各处都有意欲发财的商人,破产的农民,冒险的野心家毅然出海,往海外蛮荒之地寻求成功的机会。然而海船易造,水手难得。原本沿海的弄海人地位早就水涨船高,熟谙海事的水手早已不敷使用,有经验的船长更是难得。此次李家大举迁往海外,历经千辛万苦方才觅得一众手水,并两个出海数次的老手船长一同出海。是以这大船上最好的舱室到不是尊荣的伯爵大人居住,而是让给了需要良好休息与悬挂海图空间的船长居住。

  因空间逼仄,李俊并无坐处,只站在李岩身旁,见他坐定喝茶,一派气定神闲模样,便急道:“大哥,据我所知,开国帝王对功臣良将没有不起猜忌的。陛下现下要开疆辟土,所以大封功臣,等过上十年八年,天下稳定,他手底下又有几十万精兵强将,足以守御疆土,到了那时候,原本的功臣们就成了眼中钉。陛下还需防着他身后宿将功臣们做乱,大哥你坐拥如此肥沃广阔的土地,还可以自建军队,判定法例,收取赋税,将来若是陛下动手,那可当真是大事不妙。”

  “不妨事。”

  李岩见李俊仍是一脸不解,又有些惶怕,只得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向他笑道:“陛下分封,其实是要在海外分官员的权。以贵族对抗官员,以官员监视贵族,两边平衡,什么事也没有。况且日后都是火器争战,我那么点土地,再大上几倍,没有钱,没有工厂矿山,我能养活多少军队,又能掀起多大风浪?陛下才不会害怕封地贵族,到是害怕官员胡来的多。吕宋诸岛孤悬海外,若是官员贪墨不法,激起民变,那才是要命的事。”

  见李俊仍不明白,因向他问道:“你想一下,一个常人,辛苦多年才能为官,他最急迫的,是想自身富贵,还是要致民富贵?”

  李俊认真想了一回,方答道:“或许有圣人,如海瑞一般。不过,多半还是自求富贵的人多。”

  “就是这个道理。想前明官员,都是科举出身。宋真宗有劝学诗曰:书中自有黄金屋。就是说读书做官后,就能发达。所以,自唐宋以降,直至明朝,官员鲜有不贪污者。众人只为升官发财,就是办事也是为了博取政绩,至于后任如何行事,不关我事。如此下来,地方水利无人过问,命案由宗族自断,遇着灾荒便要饿死人,正是因为政府官员多半不肯出力,甚至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原故。”

  李俊瞠目道:“那此事与分封有何关系?与其分封,不若设严刑酷法,或是多派官员监督,不是更好?”

  李岩嗤道:“若是有效,明太祖剥皮之刑又如何?天下贪墨如故!况且监查官也是人,也是自平民而为官。虽然陛下一心以制度来肃贪,然而没有几十年功夫,这制度也立不起来。再好的制度,也需有人才成。咱们这些人,就是如此目地。你试想,让你做县令,你自然是想的升官发财,可若是那个县就是你的,山川树木、河流土地,一切均是你的,可以传诸子孙,国家在,则你的封国在。那么,你是否一则好生打理封地,以图自身尊荣富贵,二来效命国事,期盼国家长泰久安?况且贵族于官员很难勾结,两者互相不喜,用来遏止对方,最好不过。汉朝之时,国家候爵亦有封地,遇事为国效命,平时之国,在朝的官员要么是贵戚,要么也需是家中恒产者方能为之。而贫苦之士,只能以举孝廉的方法做官。这样,为官的多半不是为财,而是为家族荣誉,而举荐上来的,也是乡里有名的贤良方正,或是孝悌之人。后世以科举选官,虽然选中的都是有才华之人,也令许多贫苦之人有了进身之阶,不过说将起来,这吏治上就难为许多。做官的想头,也变了许多。千载之下追昔往今,这两者互有优劣,陛下现下的做法,不过是将两者结合,也亏他想的出来。”

  他正说的兴起,却不防外面有人叩门道:“大爷,二爷那边有旗语传过来,说是这边舱室狭小,二爷又想与大爷朝夕相处,就近请教。说是这便请大爷动身,坐舢板过去。”

  李岩先是应诺一声,着人就去准备小船,一边站起身来,向着听的发呆的李俊笑道:“这些想头,都是我一个人琢磨出来的,你别同旁人乱说。伯爵可以封授武职郧官,我已请兵部行文,给了你云骑尉的郧职,到了那边,对付土人,防备外敌,你是吾家千里驹。”

  说罢一笑,也不顾李俊兴奋,自已弯腰出门。自舷梯处下船,登上小船,由十余名水手划着小船,直奔不远处的李侔座船而去。

  他虽是自幼富贵,却并不曾一日为官。此时得了诺大封地,钱财什么的到不打紧。到是可以治政理民,建立军队,使他一展报复,从此不必理会地方官员,一心使辖下居民安享太平之福,想到此处,亦禁不住血脉贲张,兴奋之极,直欲仰天长啸,方能一舒心中快意。此时小船行至江心,周围樯橹如林,长帆遮日,一众大汉子民相携出海,各有志向,思之亦令人觉得快意。

  因心中恍惚,到没有注意这小船在江浪中快速划行,不一会便到了李侔船前。李岩被水手点醒之后,方才踏上大船上放下的升降吊篮,直登上这一列船队中这最大的宝船。

  上得船后,因这宝船高耸坚固,船头仿着城楼模样建造,几队汉军士兵在船头巡弋,虽然船在行驶,因船身重量原故,竟使人并不感动晃动。待看到这城楼与军士,直使人不觉得在船上行驶,而是置身地上某大城的城头一般。李岩看将过去,知道这便是仿造当年郑和下西洋时式样而建造的宝船,一时间好奇心起,竟先不去李侔舱中,而是东走西顾,张望打量,待跑到船头敌楼张望,因城楼甚高,再加上船身高度,一眼望将下去,原本浩荡奔流的大江,亦伏同寻常河流那般雌伏脚下。张目看向四周,大江两边的风景依稀可辨,只是两岸原本高大的堤岸和山川此时亦显的渺小卑微,令人觉得一脚踏将过去,便可以踩在脚下。

  他看的心旷神怡,忍不住道:“今日方知天地广阔,江川秀丽!大丈夫怎可蜗居斗室,做井底之蛙!”

  正感慨间,却听身旁收拢缆绳的水手头目接话道:“大人,这里算不了什么。等过两天咱们过了江口,到了大海深处,那时候海天一色,蔚蓝一片,海上都是些珍奇海鱼,还有成片的飞鸟跟随其后,到时候大人站在这城头四处一看,当真是可以一快心胸。”

  李岩不曾想到这船上寻常水手亦有如此话语,正思谋着答话,却听得引领他前来的那传令兵上前笑道:“大人且慢赏景,李将军已经询问数次,问大人怎地没来。小人回禀将军大人已至,却并未进舱,被将军着实埋怨了几句呢。”

  待他说完,李岩微觉不悦,只觉这个二弟现下升至汉军将军,年少得志,未免有些轻狂。长兄上船,自已不来迎接便也罢,居然还摆谱拿大,训斥属下军士。

  他心里拿定主意,不论二弟做到什么官位,始终亦是自已亲弟,一会子见了他,还是要好生教导训斥一番,才能尽到做大哥的本份。

  因有此一事,不便再在这船头耽搁,便向那传令笑道:“既然如此,劳烦你带我过去便是。”

  及至李侔舱门之外,因见房门紧闭,里在鸦雀无声,李岩更是心头火起。只是他一向稳定深沉,虽是乃弟亦不肯轻易发火。只是屈指轻叩,等候里面有人出来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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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1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七十三章 南洋(三)~

 

  他只轻叩数下,就听得里面传来脚步声音,待听到内里木门铜搭扣被轻轻拿起,李岩料想是其弟过来,便以责备的语气轻声道:“你现下怎么如何拿大,究竟什么事体,派人催我过来?”

  却听得开门那人笑道:“林泉兄好大火气。可是很少坐船,有些头晕么?”

  李岩定睛一看,却原来是汉军水师将军黄龙笑吟吟站在自已眼前。见他发呆,黄龙躬身一揖,又向他笑道:“林泉兄,辽东一别足有半年多,一向安好?”

  忙亦躬身施礼,李岩亦笑道:“老兄怎地不在旗舰上指挥水师,却跑到二弟这里?可是有军务要商议,若是如此,岩先请告退。”

  “不必。原本这机密军务不该请老兄前来,不过陛下知道老兄亦在船上后,亲命人过来传旨,我们着手之事,可请林泉兄一同参详实施,不必隐瞒。”

  李岩知道所谓“请”他一起,多半是客套之辞。想必是皇帝知道他在船队之中,有旨意命他一起办事。帝命既下,做臣子的自然不能抗命。

  因笑道:“既然如此,弟随着诸位一同参详。只是弟虽然曾在陆上做战,海战却是分毫不通,若是胡言之处,诸君不要失望责怪才好。”

  他们边说边行,早已过了舱室甬道,李岩一眼望去,只见除了其弟李侔正在亲手悬挂海图,其余十余名汉军陆军及水师的将军、卫尉、校尉等高级军官环列周围,双手搭膝,房间之内鸦雀无声。见自已随着黄龙进来,其间有些军官在辽东征战时曾经相识,交情甚好,此时亦不过点首致意。

  他心中明白,定是有什么机密军务交办下来。是以各人在开航不久,还未入海,便已齐集于此,一同商议。他心中掂缀道:“莫不是陛下意欲在沿途用兵征战?这样虽然可收出奇不意之效,却不免落人口实,有失天朝上国的信义仁德的形象。虽则这些不过是腐儒所见,然则国家受人崇敬和受人怀疑鄙视,在海外行事的效果可大大不同。”

  却也难怪李岩这样的机变不拘泥之人都有这般的怀疑,中国历朝政府,对待藩属和海外贡国都是以仁义为先,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尽量满足对方的要求,方能显的中国是天朝上国,不以外国的土地珍宝为念。隋炀帝曾经下令在京师数十里内悬挂丝绸锦缎,唐朝时曾经包养所有的海外使者衣食,明朝政府船队出海,或是海外有堪合贸易,政府都宁愿赔钱,也要让这些蛮夷交口称颂,欢呼而去,方能显的中华上国地大物博,中国大皇帝仁德博爱。

  就是到了近代现代,中国政府仍然有这种以大抚小之举。以不现实之态度,倾人民之财力,意图邀好邻国,实则霸权国家以实力说话,反而让人敬畏不敢冒犯。以银钱邀好这样的举措,不过让人以为中国人软弱好欺,日后更加变本加厉罢了。

  李岩满腹心事,一时间默然不语。待李侔将木图挂好,也不同李岩说话,只向着兄长一笑,便张口道:“依陛下圣谕所命,使团船队过南洋境时,相机处断,将葡萄牙并荷兰人逐出南洋。”

  他手指木图,向诸将道:“咱们出了江口,下海之后由一路往南,至琼州府补充停泊,然而一路由万里石塘过石星石塘、曾母群礁,直至巴达维亚方才停歇。陛下有命,要咱们趁着在南洋停歇的时间,与司闻曹的高大人一同起事动手,或是先将爪哇全岛拿下,或是先与荷兰人虚与委蛇,甚至借助其力,攻下马六甲城,夺取海口。”

  说到此处,李侔扫视全场,与会诸将皆已是历经苍海成了精的人物,如何不知道他目光所至的含意所在?

  因各自点头,俱沉声道:“末将等绝不敢有所泄露,以致贻误军机。”

  李侔冷哼一声,接口道:“不是李侔我信不过大伙,实在是此事干系甚大,委实小视不得。陛下在我临行前,特意交待。不但是动手前要小心谨慎,不使消息走漏,就是得手之后,亦需紧守其秘,终身不得外泄。”

  他眼露寒光,厉声道:“若是有人敢泄露此事,陛下定然取及首级,流放其全家老弱!各位回去之后,亦需提点下属,此事乃是国家绝密,不但不能与外人说,就是家人父母,亦不可言。诸位,可记住了?”

  “是,末将等谨遵将令,决不敢泄露军中机密!”

  李侔颓然吐气,回身坐到李岩身边,向他微笑道:“大哥,适才怠慢你了,不要生我的气才好。”

  李岩低声道:“这事不必再说。到是攻略南洋,陛下用意自然是出其不意,以使团的力量顺道解决,比专门调兵过去好上许多,可收出奇不意之效。只是,此事具体如何来做,却很教人为难。”

  说到此事,他不禁沉吟道:“咱们虽然是使团,那荷兰人与葡萄牙人又能放心不理会?他们均是色目人,虽然分为小国攻伐不休,遇着外来强敌,是否会抱成一团一共御外,却也难说。”

  “我亦向陛下提起此事。陛下笑道:当年英国人还联合朕打荷兰人,他们争夺海外殖民,争夺土地和黄金时,不会想起自已都是所谓的上帝子民的。到是中国有了压倒他们全数的力量,打的他们一路逃回老家,还能兵指欧洲之时,没准他们会抱成团和咱们斗。”

  见李岩似信非信,李侔不禁笑道:“大哥,你只看到他们是一样的高鼻蓝眼金发,却忘了战国之时,六国眼看他国被秦国所灭,却只觉得舒心快意?利之所趋,别的都是虚妄!”

  他兄弟二人小声说话,那陈贞慧知道现下是自已的手尾,苦着脸站起身来,向诸将道:“接近敌方一事,诸位将军不必忧虑。陛下早前就有使团动身,与南洋诸国联络。荷兰与英国战后实力大损,之前和咱们关系尚好,自然不敢难为。那葡国现下随着母国西班牙与法国交战,再加上原本就是小国,虽然和咱们素有仇怨,不过力量太过单薄。前一阵子,咱们把他们赶出澳门,这些人也是满腹怨气,不过半个虚屁也没有敢放!”

  众将原以为他是文人,说话必定斯斯文文,子曰诗云骈四骊六一通。谁料这个满嘴大胡子的文人长官,说起话来却也是如同军人一般粗豪不羁,众将官一时间对他映象大好,待听他说到最后,便各自咧嘴大笑,均道:“当时陛下派了几千人的汉军过去,澳门葡兵不过数百,和咱们斗,不是拿鸡蛋撞石头么!”

  陈贞慧心中虽然不很喜欢武人,见众将欢喜,便亦随之同笑,待诸将安静下来,他又道:“是以此次咱们大汉船队过境,葡人虽掌握马六甲城,在彼处有战舰数十,却也并不敢和我们为难。陛下使臣一至,葡人便满嘴答应,愿意让咱们安然过境。嘿,我猜那葡人总督心中害怕,巴不得咱们早些过去才好。”

  说到此处,他又将汉朝与南洋诸国,包括与东马岛上的马来土人所建立的柔佛、马来王国、爪哇岛上万丹国的投效文书、与马打蓝国的协议草约,还有同苏岛上亚齐、巨港诸国的联合协议等等,他均是一同念将出来。这些大多是官样文章,左右不过是停泊时日,约束士卒,以优惠价格出售货物,对方亦提供汉朝所需要的粮食清水,为汉朝船队提供一切便利等等。此类文书枯躁无味,听的众将直觉得乏困,更有几个忍不住打起呵欠来。

  李岩却听的入神,待陈贞慧堪堪说完,便向他问道:“那万丹国也罢了,那个马打蓝国却很有些麻烦,其约之上很有些桀骜不驯之辞。什么汉人若是在岛上做乱,需被当地官府处置,上岸之时,不得超过百人一队,不得携带武器。”

  说到这里,他冷笑道:“我决意赴吕宋前,曾经心打探过南洋诸国情形。那马打蓝和万丹,甚至是什么马来国、柔佛,都曾经是麻喏巴歇帝国治下。两百年前,这帝国内乱,他们才分裂开来。现下各国中除了亚齐一国强盛,曾经挫败葡人入侵,甚至曾远征马六甲,欲与葡人决一死战之外,其余诸国皆碌碌无为,甘为洋夷效力。那马打蓝是回回国,听说他们的先辈国王,还是从咱们中国云南漂洋过海而去,现下居然甘心为荷兰人做鹰犬,整个国家沦为人家附庸,居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个国家,当真是可笑可晒!”

  他说的这些,陈贞慧却是私毫不懂。在他奉帝命出使之前,他只是知道这些年海外有些大鼻子蓝眼睛的色目人飘洋过海,来到中国,善火器,爱经商。至于有几个国家,有什么特色,却是丝毫不懂。一直到上船前夕,他还是在几个通事官的辅导下学习欧洲的政治地理知识,正在感慨天下之大。待此时讨论起南洋局势,他满脑子里还是当年苏碌国等几个南洋国家的国王来到中国,甚至死在中国的盛世异事,至于那些国家在哪里,现叫何名,是否亡国,他却是一点也不知晓了。因见李岩向他说话,他瞠目结舌,一时竟答不上话。过了半响,方吭吭哧哧答道:“或者是荷人中有能治国者,这马打蓝国上下服膺,也是有的。”

  李侔知他在此事上并不知首尾,忙接话道:“此事陈大人有些误会,其实并非如此。荷人自从在南洋成立公司,每日掠夺当地特产货物,转运倒卖,大兴贸易。成船的金银由当地流回本国,而爪哇岛上的土民却日渐贫困。只是这几个土人国家,都是孱弱无能,国王没有权力,大臣们横行不法,宗族势力和宗教长老的权威甚至在国家之上。由于这般,国家被外人盘距掌握,各个势力只顾着打压对方,却根本不理国事如何。其实,咱们的前明,亦是如此。眼看天下流贼日甚,关外后金虎视眈眈,却一心党争,不问国事,这岂不是一样!”

  见陈贞慧脸红过耳,李侔忙改口道:“马打蓝对天朝如此不恭,其实也是因为荷人居心叵测,用心不良,在其中挑拨的原故。当地汉人足有四五十万人,都是历年由内地闽粤两省而去,时日久的,都足有三四百年。本来汉人与当地土人相处甚好,并无矛盾。待那些回子掌权之后,不事生产,却眼红汉人能干,嫉妒汉人有钱。正好荷人一来,从中播弄,故意扶持汉人,将酿酒、卖茶、理发、修鞋等生意垄断给汉人来做,土人能做的也不允准。这些年下来,汉人越来越富,土人越发贫困。两边矛盾越来越深,现下已如同干柴烈火,一触即燃。若不是陛下锐意洗涮前朝积弊,心向南洋,建造大舰下海,又在吕宋屠戮西班牙人,只怕那些荷人早就利用土人与汉人的矛盾,使得两边互斗,汉人吃亏了,他再回头压土人。又能使汉人实力削弱,又能使土人加重对汉人仇恨,如此下去,荷人便可常保在爪哇的强权统治,无有忧虑矣。”

  李岩因感慨道:“陛下当年在吕宋杀的血流成河,有不少呆子说陛下心地太狠,不应如此。殊不料吕宋一事,不知道救了多少南洋汉人的性命呢!”

  “正是如此。现下汉人与那些回子越斗越凶,荷人此时却吓的缩住手脚,不敢故意为难汉人。所以改弦更张,虽然不敢太为难汉人,却也将一些特权慢慢回收,使得土人对汉人恶感稍稍收敛。虽然如此,仇怨积的久了,一时之间难以扭转。陛下派高杰大人过去,就是要从中设法。只是汉人柔懦已久,高大人在那里百般设法,却没有汉人敢出来闹事。纵有小小风浪,亦是瞬息间被荷人压住。有这些原故在,那个马打蓝国能对咱们好言好语,盛情招待么。”

  一众将军待李侔说完,便攘臂大呼道:“荷人在南洋纵然有些力量,却亦不足与汉朝大军相抗。既然那些土人如此不识好歹,咱们就一股脑儿杀将过去,杀它个尸横遍野,只怕就好了!”

  李岩摇头道:“我料陛下必定不愿如此,这样动起刀兵,于汉朝声名有损。最好还是从中挑拨,利用南洋汉人之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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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2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七十三章 南洋(四)~

 

  众人商议半日,却只是不得要领。思想整个局势,南洋诸国中柔佛、亚齐、马来王国及万丹等南洋诸国不堪洋人欺压,当年又曾见识过郑和下西洋时的中国国力,知道中国是堪与欧洲诸强对抗的超级强国,因而倾心结交,愿为同盟。只是各国被欧人的火枪大炮打的怕了,畏敌如虎,并不敢派出军队,只是愿意提供后援,坐视汉军与欧人争斗。至于婆罗洲的渤泥国,更是一向与中国交好,其第二世苏丹麻那箬加那乃曾随同郑和入朝觐见明成祖,后来甚至病逝中国,其王子奉命回国接掌王位,全国上下无有不心悦臣服者。待张伟派遣的中国使者一至,渤泥国全国上下无不欢欣鼓舞,视为天朝上使,善加款待,至于船队停靠,补充给养一事,更是满口答应。渤泥国其时国力已远不如百余年前,在麦哲伦船队停靠渤泥时,该国还是海上强国,领土范围遍布整个婆罗洲,更是远达吕宋,待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荷兰人依次入侵,渤泥虽然奋力抵抗,不曾沦陷,却也是国力大弱,无有生机。是以虽然愿意辅助中国船队,却对派兵助战一事心存犹疑,并不敢立时答应。

  汉军随船出征的步战陆军有三营六千人,而且都是由各卫及水师步兵中抽调出来的最英勇善战之士。此时荷兰在巴达维亚驻军不过两千,连同所有的移民、东印度公司的职员,加起来亦不足三千。再有葡萄牙的五六百人的军队,以汉军的实力,自然可以横扫整个南洋。只是欧洲诸国在南洋经营日久,日子短的荷兰亦过百年,势力根深蒂固,南洋各国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很是复杂。上述诸国中与中国使者接触的乃是中央政府,各国对自身的地方势力,甚至各部族的势力都很难掌握。荷兰在爪哇岛上虽然只有两千不到的本国正规军,却有可能根据情况,动员全岛各依附部落的佣兵战士助战,再有马打蓝国上下都成荷兰附庸,南洋战事,最为难之事便是攻伐荷兰,打下巴达维亚。至于马六甲城虽然地势险要,要塞坚固,荷兰人曾攻而不下,面对着汉朝水师强大的火力,以及六千久历沙场的步兵战士,再有心存异志的东马诸国,被攻克的命运已然注定,无可怀疑。

  商议半天之后,各人议定,先在渤泥国暂歇。先派遣使者往爪哇岛上,宣扬汉朝国威,暗中与高杰等人接头,得知当地细节之后,方才动手。众将见计议已定,便各自分头回船,勒束部属,暗中备战。

  李侔眼见下属各将都已离去,黄龙与陈贞慧两人亦欲离去,李侔忙唤住他们,笑道:“还有一事,亦属绝密,请两位务必不可泄露。”

  陈贞慧知道必定是张伟在李侔临行时单独交待,不由得心生醋意,面情上却是和悦如常,微笑道:“陛下有何圣谕,我等自然尽力去办,哪有泄露生事的道理。”

  黄龙与李岩亦道:“臣等自然谨遵圣谕,不敢疏怠。”

  “陛下有谕,船队入渤泥后,由汉军驱散该国军队,接管王官,掌握其国大权。然而不准大动刀兵,亦不得多有杀伤。该国尽入手中后,严防消息走漏,不使人入,亦不准人出。此谕!”

  李岩等三人同时站起,先同声道:“臣等遵旨!”

  待各自坐定之后,各人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渤泥国在明成祖时就内附中国,成为最忠心不二的藩属国家。其国王心慕中华文物,亲身前来南京,以致身死异乡。后来成祖册封其子为王,该国京无异议,及至明朝中叶,渤泥国的国王均由中国颁以金册金宝册立,最是忠顺不过。此次出使,最选停泊的异国就是渤泥,其国上下亦是竭力欢迎报效,无有二话,皇帝居然下令使团趁机夺人国,控制王宫以制,这却让李岩等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李侔见诸人如此,亦叹道:“陛下谕令我时,我也很难受命。当时便道:陛下此举,恐伤小国之心。天朝上国待人以诚,纵是要伐人国亦需堂堂正正,如此行事手段,只怕为人诟病。”

  “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当即一笑,向我道:胡扯!告诉你一句话,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用心去做,那渤泥原本是佛国,现下其国的马来族都信回教,长久下去,必定与汉人离心离德,宗教大过政治,是迟早的事。现在不动手,悔之莫及。反正都要动手,明里还是暗处,有甚区别?大丈夫做事不可拘泥,千万莫要拘于腐儒之见才是。”

  话说到这里,众人自然不好再驳,只得胡乱应允。当下各自出舱回房,其余无话。船队至此一路直行,数日后下了海口,在蔚蓝的大海中一路顺风向南,沿着即定路线一直航行,直过了南沙礁群,一路俱平安无事。偶遇着一些风暴,各船间守望相助,小心行事,至汉兴二年七月中旬,船队行至渤泥停靠。

  自两百多年前的郑和宝船船队之后,全世界的海面上再也没有那么庞大舰队出现。上升期的欧洲各国虽然无处不至,然则最多是十来条船的小型船队,无论是在数量或是吨位上,均远逊于明成祖时代及新汉时代的中国巨型船队。

  渤泥国当时已只不过不到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人口十七万人,近六成是马来土人,其余近三成为汉人,还有则是都东族、达雅族、摩洛族等少数民族。除了多半汉人不信回教之后,渤泥国已成为标准的伊斯兰教国家。原本的佛寺被推到废除,或是改建为清真寺,热带气候原本衣着简陋的渤泥国人全数穿上了传自中东的阿拉伯长袍,包裹头巾,女人们更是浑身上下都裹的严严实实,难以窥见分毫。

  自信奉伊斯兰教之后,渤泥原本的酋长联合推选国王制度就改为了苏丹制,现时的苏丹为第十七世哈吉、哈桑吉尔,依着渤泥规矩,苏丹传位以世相袭,直至万世。与李侔等人了解的不同,渤泥国上下到不是因为中渤两国渊源流长的友谊,实则是因为该国国小民贫,近百年来又失却了海上地位,在与中国贸易中获利的渠道被远来的欧洲各国抢去,而依靠着渤泥国土中只有百分之十不到的耕地,只能勉强糊口渡日。幸得渤国森林资源丰富,大半领土都被各种珍奇树木覆盖,王室与政府的费用,只能由在森林中获取一些树木、樟脑等出产来维持。

  待得知中国欲借重其力,讨伐那些高个子的蓝眼夷人,将他们逐出南洋,渤泥国与那些还有些好处的爪哇及苏岛各国不同,全国上下俱是欢欣鼓舞,希望天朝一举获胜,将那些蛮子赶将出去,然后渤泥国奋然中兴,重新成为这一带海面的主宰。

  因为这些小九九,渤泥上下对海港外渐渐云集的大股船队呈现出了不一般的热情。汉军水师甫一接近,早有各级官员引领着百姓迎上前来,挑水送茶,笑语相迎,当真是箪壶以迎王师,汉渤亲如一家。因当地汉人甚多,两边交结沟通并无困难,待知道正使与汉军将军座船已至,那负责迎接的渤泥官员立刻禀传苏丹,由苏丹亲自相迎。

  李岩的两只大船早已离开船队,驶向吕宋。他因为接了帝命,要在使团离开之前辅助李侔,将整个南洋据为已有,然后方能回到封地,虽然心中并不放心,也只得叮嘱李俊等几个家中才俊,让他们先期募集当地土人及内地随同去的汉人,先行铸成城池,将火炮装好,装配火枪,谨防土人做乱。安排停当之后,他便一门心思用在南洋攻略之上。

  此时见那码头上下足有过万土人并当地汉人出来相迎,便有华盖铺陈,显是高官贵戚来到。李岩等人还是初次见识到南洋风光,出海之时南京还是暮春时分,天气温润。而到了南洋海面,早已是热风扑面,沿途的小岛或者只是一片片寸草不生的大石块构成,或是郁郁葱葱,绿荫遮目。在石星石塘的某处岛屿停泊取水之时,全岛上居然全是毒蛇,大大小小足有数十万条,上岸的取水的民伕猝不及防之下,被咬伤致死数十人。黄龙大怒之下,以水师战舰数百门大炮齐发,将岛上树木全数炸倒,沙石飞扬,再派人上岛,已是蛇尸遍地。

  经此一役,绝大多数没有出海过的汉军上下均是凛然警惕,唯恐前途茫茫,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端,遇到什么稀奇物事。到是李岩等人想起《山海经》书中的记录,却是兴致盎然。

  “大哥,这里的树木与曾母群岛附近却又不同。均是长身无叶,顶端才有一些。不知道叫做什么。”

  李岩回身一看,见是李侔与一众汉军将军全数站在身后,各人都是戎装整齐,佩剑在身,准备下船上岸。他向李侔笑道:“那是椰子树,结出来的果实能砸死人,剑都劈不开来。上回陛下赏赐,你用小刀的刀尖剔了半夜,才破出一个小洞来,忘了?”

  李侔这才想起,因失笑道:“那还是几年前的事,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喝了几碗甜水,到也有趣。”

  他兄弟二人说笑,黄龙等人并没有喝过,不由得砸嘴道:“一会子命人摘几颗下来,咱们也尝尝鲜。”

  正说笑间,陈贞慧已穿着四品文官的冠带袍服出来。身后有十余名执伞执棍,以及刀叉殳棒的仪仗,见各人说的热闹,正欲上前问话,却见早前派上岸与渤泥国知会的理藩院官员上前来道:“诸位大人雅静,渤泥国的国主前来迎接,请诸位大人将军下船。”

  各人这才敛了笑容,陈贞慧又将身上袍服略一整理,这才随之下来。待到了岸上,汉朝官员与将军一字排开,由正使陈贞慧先行上前,与那远迎而来的苏丹说话。

  其后不过是官样文章,那国主对汉朝使团竭诚欢迎,又唯恐招待不周,对汉朝的仪卫真心倾慕,若有机会,一定要效法从新的国王,亲身到汉朝京师朝觐大皇帝陛下。

  陈贞慧知道这些一半是敷衍客气,一半亦是为这庞大的使团队伍,汉军将士的威武军姿所震慑所致。他此时眼见当场的土著百姓太多,自已原本的“摔杯为号,当场擒拿土王”的想法原来当真是书生见识,不值一晒。惭愧之下,一面与那国王虚与委蛇,一边与他携手同行,往不远处的王官而去。

  待到了这渤泥国的街市之上,随行而往的使团官员与汉军诸将左右张望,赏鉴着这所到的第一个异国的风光景致。

  看了片刻,各人俱是撇嘴洒笑。那李侔等人更是想:“这么一块土地,陛下居然也要下嘴,这真是从何说起。”

  这渤泥国地小民贫,除了衣着怪异,街道两边的房屋亦是破败不堪。道路泥泞失修,或者只是人踩出来的小道。人民衣着怪异,除了汉人之外,那些教徒都以破布裹身,头部亦是缠布,见惯了女人小脚的汉人,看起来只觉得滑稽之极。那马来人种亦是深肤人种,面色黝黑,身形矮小,再用那么长的长袍着身,走起路来只令人觉得狼狈非常。汉军诸将都是粗鲁汉子,各人都是咧嘴微笑,心道:“这样一个穷的鸟不生蛋的地方,怪道那些色目国家没有强占。”

  当时还没有把石油做为能源,是以除了张伟无人知道这现下的渤泥,后世的文莱国的重要。以一个小小国家,蕴藏着十几亿桶的石油和丰富的天然气,其储量在亚洲仅在中国及印尼之后,而且是陆上油田,油质上佳,开采方便。第五十世苏丹以卖石油坐拥几百亿美远的家财,富甲天下。如此的一块上好肥肉,且又吞食方便,张伟又怎肯放过。

  那苏丹不明就里,还在满心欢喜。一边与陈贞慧同行回到王宫,一面在心里盘算,要找上国使臣多要些好处,最好将本国土产弄上一些,让上国以十倍的价格买将回去。反正旧例如此,天朝一向不计较白银黄金什么的,就赏赐了自已也好。

  他正眉花眼笑,想的开心,却不防那使者与随行的各位将军甫一入宫,立时调动卫队隔开王宫与民众,召集当地汉人问话。国王当时觉得不对,却也并不疑心。待几天过后,使者不但不谈贸易赏赐,反而独断专行,将国内的大臣或贬或黜,将汉人全数任用上来。等他觉得不对之时,却已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左右不到十天时间,这个弹丸小国已落入汉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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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23楼 发表于: 2007-05-24
~第七十三章 南洋(五)~

 

  李侔等人镇守渤泥一月,补给充足之后,又等待后续前来渤泥镇守的一营汉军赶到,方才命船队起航,往巴达维亚而去。那渤泥国王先是惊怒,继而哀求,请求使者保留他的王位,请求以渤泥国内附天朝。

  一众汉军将军原欲不理,到是陈贞慧觉得汉朝行事太过霸道,不是天朝上国的风范,没有借口便侵夺人国,太也说不过去。因独自行事,派人写了文书,以快船迅速驶到琼州,用军鸽一路送信至南京。

  待他们起航往爪哇之际,那船却带着张伟手谕赶回。陈贞慧并没有知会李侔等人,便将那手谕展开来看,却只见那淡黄宣纸上写道:“庸人之见!朕欲得之,便可得之。势强者得,势弱者俯首伏身,静待诛戮。国家之间,宁有理乎?将那国王拘之,以伊命统制全国,俟一年半载之后,更换新王可矣。如此,更换三五次后,废黜后将渤泥收为中华所有,岂不顺理成章,何需扰攘生事!”

  这般劈头盖脸的痛斥一番,立时将陈贞慧热腾腾的心浇的冰冷。当下暗恨自已多事,却也不敢将上谕隐藏,只得又转给黄龙与李侔等人传阅,心中愧悔无及,自此打定主意,不再多事。他不知道张伟此事行事,实乃有意如此霸道。中国受儒教中的“远人不服,则修文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的毒害,在国际事务上,总有不切实际之举。千载之下,或是敌人强盛时如宋,被人欺凌,或是自已强盛时如汉唐,对异族行安抚照顾。在明朝时,全国上下面对着外国国王前来朝觐时的盛景,面对时渤泥国王请求内附,将国土献上的好事时,竟然绝大多数人不同意接受,将大好机会放弃。此次渤泥事起,张伟完全可以令将那国王送到中国,让其见识中华繁富,自愿献上国土;或是以其余借口行事,总比这般赤裸裸的入侵来的好些。然而为了一变以前的思维方式,让中国人在国际事物上也有以力逼人的先例,张伟身为开国帝王,只得横下心来,一意孤行,以霸道兼并渤泥。以他的打算,待打下全部南洋,先对爪哇与马六甲等处行安抚之策,而对渤泥等小国以强硬手段,实行汉化,揣毁清真寺,强令当地土人改信佛道,学习汉朝文化。凡有抵抗不从者,一律诛戮。自唐朝大将高仙芝在恒罗斯一役后失败,汉人退出葱岭,中亚地区成为阿拉伯人的地盘,伊斯兰教横扫欧亚大陆,直至南洋,影响之巨,等若在原本以华夏文明圈为中心的东南亚心脏地区插了一刀。张伟来自后世,自然知道伊斯兰教与外教文明冲突甚巨,缺乏兼容与包容性,他断然不能容忍在中国的卧榻之侧有着与华夏文明极端对立的文明意识存在。

  就在使团船队先期到达南洋,兼并渤泥,继而又开拔往巴达维亚。在这实力强横,舰队实力已经可以横扫整个亚洲的船队身后,在张伟的命令之下,自辽东的旅顺、台南、福州、琼州、南京各处,整个汉朝水师先后动员,编成三个舰队以南洋舰队和南海舰队的六十余艘远字级一级大舰为主力,带动两百余艘二三级的战舰,连同万余水师步战官兵,一起往南洋方向远征。又以十余艘战舰带同粮船水船,自爪哇岛方向南下,寻找澳洲。既然欧洲人可以在帆船时代占领大半个世界,正处于上升起,国家强盛,百业兴旺,全国在张伟刻意鼓动下一心要往海外寻求机会发展的汉朝,又如何肯甘为人后。现下北美与南美欧洲人势力稳固,张伟经营多年方有这样的海军实力,其实不过与英国实力相当,若是一下子得罪了所有的欧洲国家,那些海洋大国联合起来,实力虽强,然而缺乏海军人才的汉朝水师必然不是对手。权衡之下,张伟自然不会选择在这会子和所有的欧洲强国硬碰,他打荷兰,英国人喜欢;他打葡萄牙人,法国人喜欢;若是再得罪了英国,那可就是选择与整个欧洲海上强国争战,如此不智的事,他自然不会去做。

  当是之时,荷兰在巴达维亚的实力大弱,主力舰队多半调回本国,或是往北欧海面,对抗骚拢袭击的英国战舰。与南洋相比,荷兰有一万多条商船活跃在欧洲海面,其利益是支撑着整个荷兰国力的基础。若是本土有失,海外殖民地再大亦是无用。现下英荷两国虽然停战,然而英国一心争夺海上霸权,要将荷兰彻底打服,建立起自已的海洋世纪。英国议会在国王的要求下,大力造船,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战舰下海,而吨位和火炮亦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在对方咄咄逼人的威慑下,荷兰不但抽空了在南洋的舰队,就是在南美的巴西、智利等处的主力舰队亦是调回。谁料舰队甫一调动,葡萄牙人就趁虚而入,将荷兰在南美的大块地盘抢去。荷人有心回去与葡人交战,南洋这边又传来中国人大举“路过”的消息,现在的荷兰,当真是处处起火,国步维艰,国力亦是离被拖跨耗尽不远。在几十年前叱吒风云,称雄世界的海上马车夫,已然是日薄西山了。

  “总督阁下,中国人的船队来了。”

  现年六十余岁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昆岗正兀立在东印度公司总部的城堡城头,向着远往眺望沉思。他历任总督已然十余年,脚下这坚固的城堡还是在他的任内建筑面成。放眼望去,这周围的建筑多半是在他的任内建筑而成,原本的小木屋变成了具有荷兰风味的高大建筑。总督府、处理当地民政的市政厅、新教教堂,还有荷兰风格的风车磨坊。公司组织与印度海岸、孟加拉湾、中国与日本的将东南亚的胡椒、丁香、硝石、靛青,中国的瓷器、茶叶、蜜饯、丝绸,日本的铜、漆器装船运往荷兰。就是在他的治理下,在母国的支持下,在全体荷兰人的努力下,将这原本蛮荒之极,野蛮粗鄙的海港渔村,治理成充斥着文明之光的大型都市。他抚摸着城堡边上的大炮炮身,感受着生铁炮身的冰冷,心中感慨道:“这一切的一切,就要在中国人面前土崩瓦解么?”

  见总督不理会自已的话,那个奉命迎接的荷兰海军少校额角冒汗,又不自禁提醒他道:“总督大人,中国使者已经到了港口,咱们得过去迎接。”

  昆岗冷笑道:“不是已经派了你做为我的全权代表么,一个中国的普通文官,难道需要我亲自去接?”

  见那少校张口结舌,一脸冷汗,知道是因为害怕中国人的舰队实力而致。昆岗脸上变色,向他斥道:“中国人的皇帝我也见过,当初亦不曾迎接他。难道他的臣子反而比他更高贵么?这些野蛮人,你不能太郑重其事的对待。要保有上帝子民的矜持!你要让他们明白,荷兰虽然现在暂时在亚洲失去了力量,不过仍然是不可轻侮的强国!”

  他一番鼓动之后,那个少校却仍是满脸冷汗,却也拿他无法,只得唯唯诺诺去了。昆岗叹一口气,知道自已的话委实没有自信,连自已也难以说服。他连声叹息,从城堡下来,回到总督府内自已的居室。在摇椅上坐定,命人送上红茶,又加了几块方糖,静心轻啜几口之后,方觉得心神稍稍安宁。因站起身来,将木架上放置的埃及苏丹在两百年前送来的中国宋朝瓷器拿将起来,细细把玩。这是一个白瓷薄孟,乃是南宋时定窑出产,白瓷浅刻,工整胎薄,釉色洁白,细薄处,如同白纸一般。这个瓷器一向是巴达维亚荷兰总督府中的镇府之宝,历界总督都爱若性命,并不敢视为私藏,而是希望永远留在此处,成为荷兰财富的象征。

  以荷兰总督对东方人的了解,上至国王,下到大臣百姓,还没有不贪财受贿的。与欧洲国家贵族传统,或是法制精神来说,受贿是很令人羞耻的下流行径。虽然诸国中公务员也有受贿的,却不似东方人或是其它种族那般,只要有金珠白银,国家祖宗都可以出卖。想到这里,总督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最近以来,爪哇岛上局势不稳,土人与汉人的局面很有失控之危。然而在他的控制之下,再辅以贿赂收买,土人中有势力的上屋多半听众吩咐,并不敢生事。下屋的百姓不管多愤怒,却亦被压制。中国人现在虽然有了强大的海军力量,不过在南洋多年,对汉人亦有了解的总督看来,东方人是无法有严明的纪律,整齐划一的目标的。总会有缝隙和薄弱处,让他从中生事,化解敌人大兵压境的危机。

  “来人,为我准备服饰!”

  信心倍增的总督立时站起身来,命令自已的帖身仆从为自已换衣着服,准备会见中国使臣。他换上华丽的长袍,戴上假发,洒上金粉,喷上香水,心中得意洋洋,心道:“文明的光辉,怎么能是野蛮的东方人能够效仿的。就是造出一些战舰来,却也不可能得到上帝的眷顾,无法与文明的欧洲相比。”

  待一切收拾停当,他回头看了房内楠木架上的瓷器一眼,心道:“这个可不能送人。还是让人多准备一些黄金,反正他们哪里能欣赏什么文物古董,还是金条让他们觉得更实惠。”

  与上次迎接张伟时的随性不同,此次不但有当地华商巨贾前来,还有马打蓝国的国主连同所有的上位大臣,再有万丹、亚齐、东马等国的使臣一并前来。因为此事太过重要,荷兰人不敢怠慢,又唯恐惹恼使臣,破坏了此前唯持尚好的中荷关系。是以郑重其事,除了派出少校军官,连同公司上层,再有土人汉人代表,一起往码头迎接。

  陈贞慧等人一眼看去,只见港口中黑压压一片人群,十几个高个子黄头发的洋兵穿着灰褐色的军服,正打着鼓点穿着铜管奏乐。

  黄龙听了片刻,因笑道:“这音乐声听起来到也有趣,比之咱们的锣鼓唢呐,到是整齐有力的多。”

  “不知道他们的总督是谁?”

  李侔早前通了通报,因向陈贞慧笑道:“人家架子大,在总督府等着咱们。咱们这便下去,底下别人也罢了,好多汉商首领在,到不好太过拿大。”

  一行人等也不等人上来致辞,一个个整衣列队,鱼贯而下。他们所乘坐的抚远号大舰,乃是船队中最为雄伟壮丽,规制最大的一艘。此时这艘规制远远超越平常的巨船停泊在这东南洋最为繁华的港口,身后又是现下全世界最为庞大的舰队,樯橹如林,千帆耸立,无数名汉军士兵与水手整装待发,预备着上岸补充给养。整个船队三万余人,每天消耗的粮食与清水足有几千吨,自南洋出发后,将有一段漫长的路程无以补充,是以一靠近码头,首要之事便是要补充给养。

  码头上的前来迎接的几千土汉居民,再有荷人军政高官均是看的清楚,眼见对方人数众多,武器精良,当先的大船甲板两侧下面,均是一排几十门的炮位。那些荷人粗略一看,就知道这艘大船上的火炮少说亦是八十门以上。再有其后的那些战船巨舰,均是配备火炮,上面来往的汉军均是衣甲鲜亮,来往奔走间精神昂扬,各人看了均是凛然生惧,都想:“若是他们突然翻脸,只怕巴达维亚一个小时都抵抗不了。幸亏咱们和这些蛮子一向交好,他们又要往欧洲去出使,只怕也不会悍然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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