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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俘手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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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6-05-22
— 本帖被 海阔天空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30) —
第一章 为了祖国赴朝鲜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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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在的部队是1951年3月21日入朝鲜作战的。出发前,上级把我从团宣传队调到团
政治处任见习宣教干事,负责编印《战斗快报》。我背上油印机就随部队开拔了。
  那时我才21岁,满身初生之犊的劲头,对于战争还带着相当浪漫的观点。虽然我参
军后也经历过解放成都战役和川西剿匪战斗,但那只是风卷落叶似的扫尾作战。而且作
为一个文艺兵,我从不曾直接投入战斗。因此,我对战争的那点认识,远不足以使我懂
得战争的残酷性。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从安东(即现在丹东市)跨过鸭绿江大桥时的情景:我们的队
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上铁桥,大家不时回头向欢送的人群挥手告别。,快过完桥时,我
组织宣传队员们一起激动地高呼:“再见了,祖国的亲人们!等着我们的胜利消息吧!”
  第一脚踏上朝鲜那被战火烧焦了的土地时,我转过身来看着被夕阳映照得金光闪闪
的鸭绿江水,心想:“你放心地流向大海吧,我们决不允许敌人的铁蹄越过你去践踏祖
国神圣的土地!”
  根据上级命令,我们必须抢时间在15天内赶到三八线,也就是平均每天要走100里地。
现在回想起这1500里强行军,真难以想象是怎么挺过来的。朝鲜战争给我们上的第一课
是何等严峻啊!
  那时我军还未掌握制空权,只能夜里行军。北朝鲜多山,我们摸着黑上山下山。偶
尔过一段开阔地,也总有敌人的照明弹挂在天上,总有敌机轰炸扫射。每当走上顺着山
沟的较平坦的公路,两边山梁上就有敌人用汽油弹点燃的两条火龙来代替照明弹,以便
它的“油桃子”喷气式飞机向我们轮番狂轰滥炸,既造成我军伤亡又干扰我们的行进。
我们不得不时而疏散卧倒,时而跑步急行。等到能正常行军时,背负的那几十斤重量已
使得双肩愈来愈感到撕裂般疼痛;等到双肩压得麻木之后,眼皮就会愈来愈沉。听到一
声:“原地休息!”往路边一躺就入了梦乡。好不容易走到宿营地,有村子也不能进屋
休息,更何况那时已经很难找到几间未被炸毁的房舍。我们只得先挖好避弹坑才打开背
包躺下。要是遇到下雨,夜行军就更加困难,一晚上不知要摔多少跤!
  有一次到了驻地怎么也找不到一席避雨之地。挖的掩体里马上就灌满了水,只好把
自己绑在树干上在雨里站着睡觉。刚迷糊过去,突然近处的一个蝴蝶弹(敌机扔下的一
种定时炸弹)轰响了,把头顶上胳膊粗的树枝都给削断了。我从未经受过这么可怕的危
险和艰苦。这一切使我不再把入朝作战单纯地当成一件光荣的事,也无心去欣赏异国风
光了,我甚至曾怀疑过自己能否坚持走到三八线去。只是在一路上不断看到被美军炮火
夷为平地的城市和村镇,不断听到那些失去了亲人的朝鲜妇女儿童的悲啼之后,我内心
升起愈来愈强烈的对敌人的愤怒和对祖国的责任感,才逐步克服了自己的软弱。后来我
咬着牙对自己说:“只要炸不死、累不垮,我爬也要爬到三八线去投入战斗,消灭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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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6-05-22
第二章 初战告捷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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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1年4月4日,我们终于按期到达三八线南边的前沿阵地。尽管我们团驮炮的骡子
已所剩无几,运弹药、粮食的汽车也几乎全被炸毁,但人员伤亡并不大。经过短期修整,
战士们又生龙活虎地恢复了元气!
  我们团驻扎在金华、铁原三角突出地带的一个山沟里。大概由于上次战役我军推进
得很快,敌人还来不及破坏就被赶走的缘故,山沟里的村子竟大部分完好。为了对付敌
机轰炸,我们把高射机枪架在两边山头上,战士们的步枪也是实弹以待。每当空袭警报
的枪声打响,十几架高射机枪和几千支步枪就同时瞄准敌机,一声令下同时射击。有一
天,一架耀武扬威的“油挑子”终于被我们击中起火坠毁在山后。我们抱在一起又笑又
跳高兴地大喊:“看你龟儿子还神气不神气!”
  有一次,我跑到山顶上央求机炮连指导员让我亲手用机枪打鬼子飞机。面对着俯冲
下来的敌机,我从瞄准镜里越来越清楚地看见了那个戴着头盔的鬼子的面孔,那副狂妄
残忍、不可一世的样子使我愤怒地扣动扳机向他射出一串串复仇的子弹。虽然我没能打
中它,我的机枪的巨响和硝烟却压倒了敌机向我扫射时的轰鸣,并冲去了我内心对敌机
的恐惧。
  回到村里,我愉快地哼着歌子用老乡的石磨磨炒面,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准备干粮。
正好团政委赵佐端同志到我们机关连来视察大家的战前准备情况,他被我的歌声吸引到
屋里来,又高兴地尝了我磨的炒面。第二天,政委在机关连的战斗动员会上表扬我说:
“别看张泽石同志是个大学生,过惯了大城市的优裕生活,现在钻山沟、吃炒面还蛮高
兴!看来战争真能锻炼人哩!”多少年了,我总忘不了团党委书记对我这个知识分子党
员的鼓励。
  1951年4月中旬,我们团投入了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战斗,为了采访英雄事迹,我
随主力营参加了那次消灭美军一个坦克连的战斗。我进一步体验敌人高度机械化装备的
技术力量,他们那坦克炮和榴弹炮的声音大得吓人,火力很猛,把我们占据的山头炸得
山石横飞,临时挖的掩体几乎全部炸平,幸好我们隐蔽在山梁背后没有太大伤亡。但我
也亲眼看到我们的战士那顽强的战斗作风。他们勇敢机智地用无后坐力炮抵近射击,又
沿着小河沟冲向坦克,用集束手榴弹和爆破筒把一辆辆坦克打得冒着烟团团转着,最后
瘫倒在河滩上。那时,我真想跑上去拥抱他们!战斗结束后,我在《战斗快报》上写了
一首快板来歌颂战士们的英勇顽强。
  我军在第一阶段打得很好,我看见从前线押送下来的敌方俘虏,不只有美国和南朝
鲜官兵,还有从英国、士耳其等国来的不同肤色、不同军装、佩戴不同标志的士兵。这
使我体会到朝鲜战争确实是一场国际战争,是当时两个阵营、两种社会制度、两种思想
体系的一场大较量!
  我军首战告捷多么令人欢欣鼓舞啊!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6-05-22
第三章 不幸落人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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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汉江陷入重围
  1951年5月中旬,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开始了。
  我们再次带上一个星期的干粮和轻武器,又一次涉过北汉江,沿着铁路向南穿插。
正面的敌人竟不战而撤,然而从两侧升起的探照灯光柱却像尖房顶棚的支柱般交叉排列
在我们头顶上空,指示着它的炮群向我军射击。
  三天后我们已靠近春川,前方传来友邻部队围住了南朝鲜军队一个团正在围歼的好
消息。我们停下来担任掩护,美军却并未前来解围,我们和敌人只有一些零星战斗。
  到了第六天,我们忽然奉命迅速后撤,但在到达北汉江畔的芝岩里时,又停下来去
抢占鸡冠山等山头,掩护友邻部队撤过江去。原来我们军承担了掩护全线大踏步后撤的
任务,我们师则为全军断后。
  翌日,四周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北面尤甚。我开始意识到我们已被敌人包围了,但
这时内心并无丝毫惊慌。我深信我军是战无不胜的,一定能突围出去。
  敌人开始紧缩包围圈,密集的排炮把我军占据的山头上的树木几乎全部炸光,战壕
已无法修复。眼看美军步兵在坦克掩护下爬上来了,战士们忍着伤痛、饥饿、疲劳从岩
石后面用冲锋枪、步枪、手榴弹打退敌人一次次进攻。我们这些非战斗人员奉命将所有
能收集到的弹药送上去阻击敌人。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敌人不再硬攻而采用飞
机、大炮向我军据守的高地倾泻钢铁和凝固汽油。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盼望的援军并未到达。我军伤亡很大,弹药所剩无几,而粮食
三天前就已吃光!我们终于丢失了周围的制高点,被敌人的炮火压缩在芝岩里南面的几
条山沟里。天下起了大雨,部队在山林中躲避炮击已陷入混乱。我找不到自己的上级,
身边只剩下从四川带出来的十来个宣传队员。我们躲避在一座山岩下面,大家都已全身
湿透,周身泥浆,在冻饿之中瑟瑟发抖。这时我才真正感到了形势的严重:既无援兵,
又无粮革,找不着组织,甚至辨不清突围方向!

突围
  头顶上又亮起了照明弹的惨白的镁光,接着响起了敌机的嗡嗡声。透过雨幕,我看
见了在我们这条山沟里还有数不清的战士正低着头,沉默地互相挤在一起坐在泥水里。
  炮轰停止了,整个战场沉寂下来。忽然,空中响起了惊人的广播声:
  “中共XXX师的士兵们,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投降吧,
联合国军优待俘虏。”
  这是敌人在飞机上对我们喊话啦,我们精神上受到极大刺激!从来都是我们向敌人
喊话要敌人投降,今天是怎么搞的啊!但这也提醒我们必须立即行动,要力争在天亮之
前突围出去,否则真的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前面沟口上传来一片喊叫声,我听清楚了有人在动员:“要突围的跟我
走,冲出沟口越过马路就是汉江,生死在此一举。冲啊!”
  随即在沟口爆发了激烈的枪声。
  “好,咱们就跟着他们往外冲!”我边对身边的小鬼们说,一边解开干粮袋,把珍
存的最后一小碗炒面全部抖落出来分给了大家。水壶早已空了,我们只好舔着树叶上的
雨水把炒面咽了下去。一个小鬼提出:“咱们什么武器都没有了,怎么杀出去呀!”
  我正为难,旁边一位腿上缠满绷带的伤员支起身来说:“我这里还有个手榴弹,拿
去吧!我反正不行了,你们还走得动就快往外冲吧!”
  我接过手榴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只感到喉头发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转
过脸去,用手指了指沟口示意我们快走。
  我领着同伴们迅速插到沟口边上,只见前面是约有50米宽、100多米长的开阔地,在
照明弹的光照下,遍地是突围中倒下的烈士和伤员。敌人的曳光弹从两侧山头上交叉着
倾泻下来。
  我观察了一下地形,便攥紧手榴弹领着同伴们沿着山脚下树丛的阴影弯腰向前猛跑。
但还没跑出50米远,就被敌人发现,子弹在我四周溅起泥水,只听见后面“啊”地喊了
一声,我回头看,一个伙伴已经倒在地上。
  我大喊一声:“卧倒!”就顺势滚进了旁边的水沟。沟里水深及膝,我们只得泡在
水中隐蔽起来等待时机。
  后面又有不少战友往外冲,大都倒在了半道上,不少人也滚到水沟里。
  看来只有等到照明弹熄灭才好再突围。但挂着降落伞的照明弹却一颗接一颗地射向
空中,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
  雨停了,东方出现了朦胧的曙光。不久,沟外公路上响起了坦克的轰鸣声。紧接着,
在滚动着浓雾的沟口出现了黑色的坦克炮筒。坏了,坦克进沟了!
  “跑,分散往后山跑,趁雾大躲起来再说!”我把唯一想到的主意告诉了伙伴们,
便跳出水沟往山上猛爬。
  山势很陡,我爬了约两丈高就被一块光滑的巨石挡住了路。我把手榴弹别在腰带上,
双手抓住石缝中一棵小刺棵子用力往上攀,脚下太滑,子弹在我头边溅起的石渣擦破了
我的额头。我猛一使劲,小树被我连根拔起,便头朝下摔了下去,只觉一阵剧痛就昏了
过去……

被俘
  我在痛楚中醒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只带铁钉的大皮靴,第一声听到的是:
“OK!THISFELLOWISALIVE!”(好,这个家伙还活着!)那只皮靴又踢了一下我的脸:
“GETUP!”(起来!)
  我完全清醒过来,看清是几个鬼子持枪围着我,便一下惊坐起来。眼前冒出一片金
星,我低头喘息着,下意识地向腰里摸去,发现手榴弹也丢失了。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完了,一切全完了,我怎么没有摔死!”
  随着一声更粗暴的“GETUP!”一只冰冷的刺刀挑起了我的下巴,我摇晃着站起来。
  不远处,随我一起突围的几个伙伴正低着头,双手放在脑后一跛一拐地被押过来。
我身边的美军将我交给押送他们下来的美军士兵后继续往山上搜索。
  难友们抬头看见我,眼圈立即红了。我痛苦地点点头,进入他们的行列,互相搀扶
着走出沟口。
  一转出沟口,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公路上我军被俘人员的长长行列,衣衫褴褛,步履
维艰,缠着绷带的,拄着树枝的,令人目不忍睹。而两旁押送的美军却耀武扬威地大声
喝着:“HURRYUP!”(快走!)
  我的心像是被刀扎一样疼痛起来:“我们被打败了?打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麻木地移动着脚步,思想上的极度痛苦压倒了肉体上的伤痛:“我怎么成了俘虏
了呢?我怎么向组织上交待啊?!”我想起“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古训,想起狼牙
山五壮士,羞耻的泪水涌流出来。
  “拼了吧!现在还来得及。”我向身边的大个子美军斜了一眼,盘算着如果我突然
扑上去能否将他手中的枪夺过来。正想着,一块石头绊得我猛一趔趄,好久没缓过气来,
我明白凭我现在的体力,单独行动只是白白送死。
  “那么,等恢复些体力,再串联些难友,一起行动。即使跑不脱,拼死几个鬼子也
够本了。”我这样拿定了主意。
  突然,前面一个美军叫喊起来:“STOP!ORYOUWILLBEKILLED!”(站住,你要找死
啦!)紧接着响了枪声。
  原来是一位难友捂着肚子正向山脚跑去,美军朝天开枪了。我急得用英语大喊:
“别开枪,他是拉肚子要去解手!”
  我身旁的那个美军惊奇地瞪着我,立即把我押往后面押队的吉普车旁,向坐在上面
的军官报告说:“这个战俘会讲英语!”那位美军少尉好奇地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便叫我
上车。他一面开车一面问我:“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学的英语?怎么跑到朝鲜打仗来了?”
  我心一横:“既然已经发现我会英语了,就实话告诉你,看你们怎么处置找吧!”
我告诉他:我姓张,是清华大学的学生,到朝鲜来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
  少尉却嚷了起来:“啊!清华大学,我知道它,那是一所著名的学校。可惜你上了
共产党的当,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他见我把脸扭向一边不说话,便又温和地说:
“张,你不用害怕。就我所知和谈就要开始了。战争结束后,双方将交换战俘,你还可
以回去继续上学呢!”
  他并未注意到这个信息多么震撼了我:“和谈!交换战俘!重返祖国!再见亲人!”
这是多么可贵的希望之火,尽管还极其渺茫,却开始使我振作起来。
  但当我从车上下来走回队伍,刺刀紧跟在我后面,又使我回到严酷的现实之中:
“敌人难道真会放过我们?不把我们送到台湾当炮灰或送往日本做苦力?对敌人还是别
抱太多的幻想吧!”
  我一路上歪歪倒倒地走着,严重的饥饿、疲劳使我全身发软、头发晕,但脑子却在
紧张地活动着:“敌人如果真要把我们弄走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待毙!只能跟敌人拼到
底,还要团结难友们一起干!”
  “对,这又是一场反美抗暴斗争。我不是在沈崇事件后参加反美抗暴学生运动开始
了自己的革命生涯么?现在继续这场斗争吧!只不过现在是在敌后,条件更艰苦些罢了,
但只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就没什么了不起!”我那惊恐、迷惘的心情开始逐渐安定下来。
  在路过一条水沟时,我用溪水洗净了多少天没洗过的脸,把又脏又湿的棉军衣脱掉,
只穿我里面套着的一套崭新的单军装,自己也觉得精神多了。
  蒙蒙的细雨又下起来,乌黑的云层把两边山头全罩住了。前面,在一个荒凉的河滩
上出现了一些军用帐篷和用铁丝网围着的营地,看来这就是战俘收容场所了。我们被陆
续押进了铁丝网。
  这天是1951年5月27日,从此开始了我漫长的战俘生活。
  我终生都将牢记这个日子。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6-05-22
第四章 选择哪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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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前方临时战俘收容站”被划成一块块长方形营地,每块有篮球场那么大。我们到
达时,下来的战俘还不算多,我呆的小拘留营里约有200人。
  大家靠着铁丝网一周坐下来,疲惫不堪,沉默不语。
  外面是一溜帐篷,一些南朝鲜民夫正从卡车上往帐篷里搬运草绳编织的粮包。从那
些帐篷的门缝里冒出阵阵蒸气,顺风飘来诱人的饭香,引得我的肠胃一阵阵痉挛,也使
得衰弱已极的难友们抬起头来寻找这香味的来源。
  时间过得好慢啊!终于那座帐篷的门帘撩开了,两个伙夫把盛着饭团子的箩筐抬到
铁丝网大门口来了。难友们骚动起来,艰难地站起来拥向大门。
  那位在路上押阵的美军少尉在门口大声喊:“ZHANG!COMEOVERHERE!”(张,到这
儿来。)
  等我挤出去,他要我整理好队伍,要大家排成一行按顺序到门口领饭,并要我负责
给每人发一个饭团。
  我尽力大声地把少尉的话翻译给大家听。队伍很快排齐了,难友们默默地移动着前
来领饭。我一边分发着拳头般大小的大麦米团子,一边说:“不要暴露军事秘密,不要
背叛祖国!”不少难友听了含泪点点头;有的难友却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直楞楞地盯着
饭团;另一些难友则惊恐地看看我,又看看站在我两旁的持枪的美军,像是说:“这是
什么场合,你还敢说这种话!”
  果然,一个美军士兵发话了:“WHATAREYOUSPEAKING?”(你在说些什么?)
  我用英语回答他:“我在劝告他们:不要吃得太急,否则会引起胃疼。”
  另个黑人士兵便冲我伸出大拇指说:“OK!”(好!)
  我不禁心中一乐,外语也是一种武器呢。
  最后一名难友领过饭后,那个黑人士兵拿起两个饭团给我——表示“以资鼓励”。
我没有拒绝,回到难友身边便把其中一个掰开,分给了几个小鬼。

考验
  我还没来得及品尝那种大麦米掺豌豆面的“美味”,整个饭团就吞没了。正当我后
悔不迭时,那位美军少尉领着一个大胖子美军上尉进了铁丝网来到我面前,指着我说:
“就是他会讲英语。”
  胖子上尉端详我一会儿,伸手对我勾了勾食指说:“你,跟我来!”
  看样子来者不善,我的心狂跳起来。
  上尉把我领到一辆卡车的驾驶室时,顺手拎起条军毯披在我肩上开始用英语和我谈
话。他说看见我这个模样很难过,他对中国人是有感情的,因为他是在昆明出生的,中
国是他的第二故乡。又自我介绍说:他名叫布鲁克斯,父亲是美国传教士,母亲就是中
国人等等。似乎为了证实他有中国血统,又用不熟练的中国话说:“我愿意和你交个朋
友!”
  这既出乎我意料,又引起我的警惕。我不由得抬起头来,从他那高鼻子蓝眼睛里看
不出一点黄种人的血统,但从那眼光里却又看不出欺骗和伪善的痕迹。“也许他说的是
真话?”我思忖着。
  接着他又用英语问起我的姓名,哪里人?父亲从事什么职业?在大学学什么专业?
我心想这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可以如实地告诉他。便回答他:“我是四川人,父亲是
工程师,我学的是物理专业。”
  他又问:“你的英语发音怎么会这么好呢?”我告诉他我中学一直是上的教会学校,
英语教师就是美国人。
  “哦,原来如此,那么你父母该是基督教徒?!”他有些高兴他说。
  我停了一下,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你错了,我考教会学校只图它教学质量好。
你也别以为教会学校培养的都是洋奴!”接着我想起了“应以灰色面目来迷惑敌人”的
地下斗争策略,便说:“连我自己也是个教徒呢!”
  布鲁克斯显然更高兴了:“你看你,怎么又跟着共产党跑来打仗呢?要是被打死了
多不值得!”
  “不,我是志愿来的!”
  “那你是上了当了,共产党就会欺骗你们这些纯洁的青年!”
  “但我不能不爱我的国家,就像你也爱美国一样。”
  “那当然,但你认为共产党和国民党究竟谁好呢?”
  “我是学自然科学的,对政治不感兴趣。见解当然也有些,只不知你希望我说真话
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那我认为共产党比国民党好。”于是我列举了解放后物价稳定,交通恢复,社会
秩序好转,学生也能安心读书了等等事实。
  他听完沉吟了一下说:“张,我欣赏你的诚实,但你太年轻,不懂得政治,你应当
继续求学。”
  “我本想打完仗就回去继续上学的,现在不可能了!”
  他提高了声音说:“不,完全不,我现在就可以帮助你!如果你同意到我们第八军
司令部去做翻译工作,我们可以解除你的战俘身份,作为我们雇用的文职人员。战争一
结束,我就送你去美国上大学。”
  这个建议真使我大吃一惊。我的脑子又紧急动员起来:“要是答应他,我以后大概
得上飞机对我军喊话吧?那我就劫持飞机去东北!不,这太不现实了,搞不好被弄到特
务机关去当间谍就完了!看来只有和难友们在一起才有可能开展斗争,但要找个适当理
由拒绝他。”
  于是我说:“感谢你的好意,但我的未婚妻在国内等着我呢,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诺
言!”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忠于自己的爱情,我不能阻拦你。但这太遗憾了!战俘
生活对你会是很苦的,如果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拿我的介绍信交给押送你的美国兵,
他们将立即送你去第八军司令部。我们现在主要是跟中共作战,很需要你这样水平的汉
语翻译。”随即他签名写了个条子给我,又送我两块巧克力,还让我把毯子带回铁丝网
里去。
  送我走到铁丝网门口时,布鲁克斯又对我说:“张,现在我派不出翻译人员来管理
这么多中国战俘,就请你在战俘营里担任翻译协助我们的管理工作吧!”这正是我所希
望的,于是我欣然点头同意了。

决断
  回到铁丝网内,我开始按照解放前从事地下斗争时党教给我的策略来规划自己的行
动方针。我决定以当“翻译”来接近敌人,了解敌人对我们的意图,来掩护我在难友中
开展宣传和组织工作。我决定成立一个秘密组织,取名为“爱国主义小组”,以便作为
核心去团结难友们坚持爱国气节和共产主义信念。估计团里的领导也未能突围出去,还
应尽快找到我们团的党委领导,把自己的打算向领导上汇报请示一下。想到这些,我的
颓丧心情完全消失了,种新的、跃跃欲试的激情在心里升起。
  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近看,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小鬼在哭。我
把那床毛毯披在他身上轻声问他是不是想家了?他说:“刚才鬼子把我叫去审讯,问我
志愿军里共产党员占多大比例?我说都是共产党员。他们又问我中国有多少共产党员?
我说四万万五千万。他们就对我拳打脚踢,把我伤口又踢出血了!”
  “你回答得太好了!你是个硬骨头,别哭了。”
  “我不怕痛,我是想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家里不知该怎么为我着急呢!”我安慰
他说:“和谈即将开始,交换俘虏有望。”又告诉他:“现在咱们的任务是团结难友,
反对鬼子压迫虐待。”
  我想把他发展为我的第一名爱国主义小组成员,便告诉他怎样观察难友们的政治态
度,怎样开展反对背叛祖国、鼓舞大家坚持信念、争取交换回国的斗争方法。他高兴地
笑了。他就是后来使叛徒们胆战心惊的硬骨头姜瑞溥。
  当天,我还和我们团宣传队那些一起突围的小鬼做了个别谈话,告诉他们回国有望
的情况,鼓舞他们振作起来准备向敌人进行斗争,也想把他们发展为第一批爱国主义小
组成员。我告诉大家:万一被敌人分开关押,各人就要独立斗争,独自去发展组织,开
展宣传活动。
  这批战友后来绝大多数坚持回到了祖国。
  1951年5月28日凌晨,我们近千名战俘被叫醒,分别被押上了一长溜汽车。布鲁克斯
走来对坐在最后一辆车的驾驶室里的一个美国军官说了些什么,那军官下来和布鲁克斯
一起走近我所在的这辆车。布鲁克斯指着我对那个军官说:“他就是张,到水原后你将
他带给克劳斯中尉。”汽车发动了,布鲁克斯对我喊道:“张,你要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我点点头。车子走远了,我回头看见他还在向我挥手。
  车队在婉蜒的山路上行进。从东边山顶出现了发白的曙光,我判断出我们是在向南
走。迎面刮来的寒风使我瑟瑟发抖,我紧紧地靠在站在我旁边的难友、我们团的作战股
长韩洛夫身上取暖。他索性打开棉军衣把我裹在一起。
  当汽车向山下快速行驶时,老韩突然脱下棉衣罩在我身上,对我说:“小张,这边
是悬崖,我决定跳车,死了算了!你要是能生还祖国,请向部队汇报我的情况,申请个
烈士证寄回我家。我家在山西……”我没等他说完就反过身来紧紧抱住他说:“韩股长,
就这么自杀太不值了,要死也等有机会时咱们夺了敌人的枪,拼它一场赚个本!”我又
指着前面山路上几十辆亮着灯的车队说:“你看,咱们这么多的战士都被俘了!咱们是
党员,是干部,自己要寻死容易,谁去照顾他们,谁领导他们度过艰难的战俘生活呢?”
他痛苦地低下头,被我紧抱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车队在山谷中急速向南驶去。
  “离祖国愈来愈远了!”我仰望着北方,试图寻找那颗北极星,但北边那黝黑的山
峰之上仍然密布着阴霾。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6-05-22
第五章 被俘初期——在水原城郊战俘转运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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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付敌人审讯
  1951年5月28日傍晚,我们被押送到南朝鲜水原市,下车后集中在一个广场上。这儿
看起来像是一座学校的操场,广场正中排列了一长串条桌,每个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个穿
军便服的文职人员。我们被逐个叫去受审。审讯我的是一位黄种人,操着广东味的国语,
大概是从台湾驻南朝鲜大使馆临时借来的翻译人员吧!
  等待被提审时,我就考虑好了对付敌人审讯的原则:决不能损害我军我党的威信,
不能暴露重大军事机密,但一般情况要如实讲。这是因为要争取敌人的信任来掩护我开
展地下斗争,而且我们是集体被俘,一般情况敌人是容易搞清楚的。因此对于敌人审问
的姓名、年龄、籍贯、文化程度、所在部队番号等等,我都如实回答了。但是问到职务、
政治面目、军衔、宗教信仰这几项,我谎报是宣传队员、群众、班级、基督教徒。当敌
人问到连队的装备情况时,我说自己不是战斗人员,不了解部队装备内容。最后他问到
我的团队的几位指挥员姓名,我说刚参军一个来月,都叫不上名字。
  “你是宣传队员总该知道你的团政治部主任的姓名吧!”
  “大家都只称呼他为张主任。”
  这时,他打开一本英语的《中共部队情况汇编》,翻到我们军、师、团那一面,用
手指移动着找到团政治处那一栏,然后点了点头。看到这本《汇编》我大吃一惊:敌人
的情报搞得如此精确,我们的领导机关是否了解这一情况呢?
  那位审讯员挥手让我上车,我松了口气,这第一次的审讯总算混过去了。

当上“翻译官”
  押送我们的汽车穿过水原市郊野,来到座落在城近郊的战俘转运站。这里的条件比
前方临时收容站要好些,战俘们能睡在帐篷里的草垫子上,伙食除了每天两个大麦米团
子之外,还有一点稀菜汤,汤里还有几片鱿鱼。
  下车后,负责押送我们的军官叫我跟他走。他把我带到铁丝网内靠近大门口的一个
独立帐篷里,对坐在一张桌前的美军中尉说:“哈罗,克劳斯,我奉布鲁克斯上尉之命
给你送来一位会英语的中国战俘,他已被任命担任翻译,以便协助你管理中国战俘。我
已不再羡慕你的工作轻松了,我今天一次就给你送来近千名中国战俘,够你忙活一阵子
的哩!”
  克劳斯中尉个子不高,棕色皮肤,灰眼睛。他听完后对送我来的军官做了个无可奈
何的手势,站起来对我说:“我正在发愁怎么让你的同胞懂得我的手势。你来了就太好
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军官抢着说:“他姓张,是个大学生,还是个基督教徒呢!”接着又对我说:
“张,克劳斯中尉是我的好朋友。你不用害怕他,好好替他工作吧!”说完对中尉笑笑
转身走了。
  克劳斯中尉让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又指着帐篷里的一张行军床说:“你就睡在
这张床上。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工作人员,按日内瓦战俘公约,你应与我们雇用的工作
人员享受同等待遇。你的工作是管理你的同胞们吃饭、看病等生活问题。”说完从抽屉
里取出一个工作人员用的袖标让我戴上。
  我向他表示:“谢谢您给予我的优待,但我还是和我的伙伴们住在一起好。”
  他说:“这只是为了工作方便,你当然随时可以去看你的同伴们。”
  正说着,一个南朝鲜人进来用很蹩脚的英语问:“中尉先生,运来的战俘都进了帐
篷,吃饭是不是开始?”
  中尉点了点头,随即将我介绍给他:“朴,张的英语比你好,汉语更不用说了,生
活管理就由他负责了,你只负责卫生。”朴斜瞪了我一眼点头哈腰地走了。
  我立即表示要整理队伍分发饭团。中尉说:“好,你让伙房的伙夫把饭送到帐篷里
去分发,你安排好后立即回来用餐。”他想了想又说:“我先陪你去走一趟吧!”
  他先带我走进伙房,叫朴把伙房的伙夫介绍给我,并说明以后由我负责分饭;又领
着我和伙夫们将饭食送往各帐篷中去,叫我请出两位年纪较大的难友临时负责分发。这
时,我趁机在难友中查看有没有我们团的领导人。我心里很矛盾,既希望他们都突围出
去了,又想见着一两位团党委领导,好在他们领导下开展斗争,特别是希望尽快向领导
上说明我主动争取当“翻译官”的意图,免得被误解为想当汉奸。
  中尉一直跟着我,当南朝鲜伙夫们动作太慢时就大声斥骂他们。
  等我们分完饭回到营部时,中尉从一个铁皮柜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纸盒,他指着上面
印的“C-RATION”字样说:“这是我们士兵们的‘日供应’,这就是你今天的定量供应。”
  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个铁筒肉食罐头,三个饼干罐头,还有一个纸口袋,里面装
有一盒烟,一包咖啡,一块糖,一盒纸质火柴。我认真地表示希望自己和难友们享受同
等待遇。
  克劳斯仔细地看看我说:“张,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必须区别对待,你是我雇用
的工作人员,尽管你的身份是战俘,我们美国在日内瓦战俘公约上签了字的,我不打算
违反它。”
  这真出乎我的意料。我想说要是对待我的难友们也这样就好了。但我说出来的却是:
“既然是这样,我谢谢了。”
  饭后,我把肉食罐筒带上,对中尉说我要去看看伤员和病号,便到几个帐篷查看了
一下,把两位正发烧的重病号扶到医务室去请美军军医给他们打针吃药。当我向那位军
医致谢时,他也说:这是日内瓦战俘公约规定的。我不禁想:要是所有美国军人都这么
遵守公约,战俘营生活也许并不可怕吧!
  在送难友们回帐篷时,我把罐头塞在了他们的上衣口袋里。两位难友竟然握着我的
手呜咽起来。这使我非常难过:难友们是多么需要安慰和温暖啊!

骨气
  正当我往回走时,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怪笑,我扭头一看,在营外一根电灯杆下,
一个站岗的美军正将手中的烟一根根折断了往铁丝网里扔,而我们的一群难友正左右跑
着,去抢地上的烟头。
  我感到血一下涌上了头,忍不住跑过去大喊声:“回去,你们都回帐篷去!”
  那些难友看看我臂上的袖标,勉强回到了帐篷。我跟进去对他们说:“尽管咱们落
难了,但不能丢中国人的脸啊!”看到难友们那憔悴的面容,我心颤了一下,又说:
“从部队被围后,大家都没闻过烟味了。我这里刚好有盒烟,都来一支吧!”我取出那
盒美国幸运牌香烟请大家抽,但难友们低下头谁也不伸手了。有位大个子难友竟抱着头
抽泣起来。我过去把烟和火柴放在他跟前,赶快扭头走了。
  这天晚上,我独自躺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我最担心的已不再是敌人将
如何对待我们,而是难友们在经受了这么可怕的挫折,环境发生这么巨大的变化之后所
产生的严重的消极情绪!我该怎么去扭转这种情绪,使大家尽快准备好迎接各种危难艰
苦!我多么希望有人来指导我啊!

皮特上士的内心世界
  第二天早上,来了个高个子、纯白种人的美军上士。克劳斯把他介绍给我说:“张,
这是皮特上士,他今天要带20名你的同伴去修补一段临时公路,你去选20名身体好点的,
由你领着跟皮特上士去吧!”我想了想说:“我的同伴中有的身体还可以,但由于你知
道的原因,身体都很虚弱。如果要干活,我希望能给他们增加点食物。”克劳斯同意给
他们每人多发两个饭团。
  我走进帐篷宣布这一情况。好多难友都举手要去。我看见这些仍在受着饥饿折磨的
难友心里很不是滋味,便狠着心挑选了20名没有伤病年岁较轻的难友到伙房领了饭食就
随皮特出发了。
  要我们修整的是美军营房外的一段泥泞的公路。根据皮特的指示,我们先搬运一些
碎石子铺上,再用粗砂士盖上。活并不太重,但大家抬着筐仍很吃力,尽冒虚汗。皮特
几次要我不参加干活,都被我婉言拒绝了。我不想让难友们把我看成是电影中跟在日本
鬼子身边对中国劳工指手划脚的那种汉奸翻译。
  中间休息的时候,皮特请我到营房中他住的帐篷里去看看,我跟他去了。在他住的
帐篷里整齐地摆了十来张行军床,每个床头都有一个大铁皮箱子,箱子盖上大都放着小
镜框、啤酒、罐头等杂物,有的还放有化妆品。这使我很惊讶。我问他要是行军打仗这
么多行李怎么办?他说这些东西不算多,行军时每人一口箱子一个帆布袋,每个班十来
个人,一辆卡车完全装下了。我心想:真是少爷兵呢!
  皮特打开他的箱子取出他全家的相片给我看,告诉我谁是他妻子,谁是他妹妹。接
着又给我看一叠他在朝鲜拍的相片,几乎全是些裸体的朝鲜妇女。我感到难堪,赶快把
头转开了。他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肯定还没接触过女人吧,张!”
  “你不怕这些照片被你妻子看见么?”我红着脸说。
  “她见了只会对我更好些!”
  我不禁想起解放前美军在北平的胡作非为,对皮特也十分憎恶起来。
  皮特见我脸色变了,收起他的东西说:“你们中国人真难以理解!”
  我沉默着随他回到工地上,心里充满了对皮特的厌恶和对朝鲜妇女的怜悯。

和克劳斯中尉交谈
  连续几天,每天都有几百名难友从前方下来,人数够一火车了就用专列运往釜山市
的战俘集中营去。
  我每天忙着安排食宿,照顾伤病员。克劳斯中尉对我的工作表示满意,在他晚上值
班时不止一次泡了红茶,兑上炼乳请我喝,跟我聊天。
  他告诉我他的父亲也是军人,他自己在专科学校毕业后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授受他
父亲的建议当了兵,他在西德驻扎了几年又调到日本。这次他要求来朝鲜,这里月薪高,
回国快,过半年他就可回国结婚了等等。
  他说他对古老的中国很感兴趣,问我关于长城、紫禁城的情况。我借此机会给他谈
了我们的悠久历史与灿烂的文化,谈了新中国成立后对文化古迹的珍视,还告诉他我们
为了保护北平古城不受战火破坏所做的艰苦努力。他听了说他希望有一天能去游览北京
名胜。我说:“等战争过去,中美两国恢复邦交,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并趁机问
他和谈开始了没有?战争结束后是真会交换战俘么?他回答我和谈即将开始,交换战俘
是肯定的。这颗定心丸我第二天就交给了难友们。

找到团党委领导
  到水原后大约第10天的下午,我从新押送来的战俘中看见了我团的副参谋长杜岗同
志。
  尽管他头发、胡子都挺长,头上还缠着绷带,一身棉军衣又破又脏,但他那高大的
身材和轮廓鲜明的脸仍然使我立即认出了他,我真想一下扑上去抱住他。
  我尽力克制着这种冲动,等一切都安排好以后,我悄悄地带上香烟、罐头到他的帐
篷里去了。正要开口喊“24号”(他的代号),他立即用眼睛示意止住了我。我看了看
四周不认识的难友,便指着他头上的绷带对他说:“跟我去换药吧!”他站了一下,未
能站立起来,我赶快过去将他搀扶起来一起走出帐篷。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后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刚轻轻地喊了声“24号”就说不出
话来了。他眼圈也红了,说:“这一仗没打好,我们有责任!”接着他问我怎么也没突
围出去?还有哪些同志一起被俘了?
  我就详细地汇报了战斗和被俘后的情况、难友们的表现和敌人目前对我们的态度以
及我自己争取当翻译的意图和组织爱国主义小组的做法,请示他是否可行。他表示完全
同意我的做法,表扬了我的主动精神。接着,他告诉我他在山上领着十几位同志打游击
与敌人遭遇、头部受伤被俘的情况。
  最后他指示我进一步了解敌人对我们的意图,要我努力去发现可靠的同志,团结更
多的难友,鼓舞大家的斗志,但一定要小心防止被叛徒出卖。
  他还告诉我他报了自己是炊事员,打算隐蔽在战士中开展对敌斗争,要我别大意暴
露了他的身份。
  见了他以后,我觉得有了主心骨真是十分高兴。可惜两天后他就随大队被押往釜山,
一直到将近一年之后我们才团聚在一起。
  到了6月底,基本上已不再有战俘从前方押送下来。我对克劳斯说:“这里的工作已
经不多了,我希望能到釜山去和我的同伴们在一起。”克劳斯说:“张,我们这里靠近
前方,待遇比釜山要好,你如果愿留下来我是欢迎的,但我不勉强你!”我向他表示感
谢,但谢绝了他的挽留。
  第二天,我随着最后一列战俘车被押往釜山。那是一列货车,密闭的车厢上只开了
两个小窗口。车厢里很脏,充满汗味和尿臊味,幸好人还不太拥挤,我们能轮流到小窗
口去换换气。
  列车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沿着东海岸奔驰。我从车厢小窗口望出去,能看见蔚蓝色
的大海、被翠绿的山峦环抱的港湾、阳光下白色的沙滩和在海边拾海蚌的孩子们。看见
这一切,我是多么希望火车停下来,让我跳到海滩上去自由地跑跳啊!我抓着窗口的铁
条,深深感到它的坚硬、冰冷!
  前面不远就是釜山战俘集中营了,等待着我的将是什么样的囚徒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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