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平原的风裹着麦香吹过金家庄时，总带着几分沉甸甸的意味。2000年前后的那几年，村里怪事不断——田埂边翻了拖拉机，拉砖的车栽进沟里，年轻小伙打球摔成重伤……隔三差五就有人哭丧，原本热热闹闹的村子，忽然添了几分压抑。
老人们摇着头说：“怕是哪家祖坟冒了黑烟。”年轻人私下嘀咕：“莫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没人说得清缘由，直到后来，一段藏在岁月里的旧事浮出水面。
王嘎子年轻时去了省城工作，退休后回来照顾年迈的父母。推开门看见父母蹲在地头叹气，才知道自家那亩三分地被邻居武新浩占了。“咱家的地界碑明明在那棵老槐树下！”王嘎子攥着土地承包证去找武新浩，对方却梗着脖子：“地是我家祖辈种的，你凭啥说是你的？”
武新浩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硬茬”。五十来岁，身板瘦得像根高粱秆，可架不住家里四个儿子虎视眈眈——大儿子在内蒙古打工，二儿子跑运输，三儿子开了个小卖部，最小的刚满二十，拳头比谁都硬。村里人见了武家都绕着走，村委会主任拍着胸脯劝王嘎子：“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犯不着为这点地伤和气。”乡政府的干部更干脆：“你们村自己的事，我们不好插手。”
王嘎子憋着一口气回了家。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给省城的同事老张打了个电话。老张听完直叹气：“我老家那边有个法子，兴许能解气。”原来，省城郊区的辛村有座老道观，供奉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据说，若遇不公，可在观中写一张“疏文”，借神明之力“消灾”——当然，这法子只能用来“讨公道”，万不可存害人之心。
王嘎子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辛村。道观前的空地上果然聚了不少人，个个面色凝重。他跟着队伍进了东厢房，一位白胡子道士接待了他。“说说你的难处。”道士提笔蘸墨，在黄表纸上写下几行字，末了叮嘱：“心要诚，只求公道，莫存恶意。”
王嘎子捧着叠好的疏文走到正殿，见供桌上摆着香炉烛台，烟雾缭绕中，神像威严端坐。他按道士说的，用火苗点燃疏文，看着它化作灰烬飘向空中。走出道观时，风卷着纸灰打着旋儿，他忽然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或许神明真能听见他的委屈？
三个月后，武新浩的大儿子在内蒙古清理化工厂废罐时中毒身亡；半年后，四儿子在学校打球被撞，脑部受伤失了忆。村里人议论纷纷：“武家这是遭了报应啊！”“说不定是祖坟风水破了！”王嘎子听了心惊肉跳，却始终没敢提自己去道观的事。
后来，他把这法子悄悄告诉了妹妹。妹妹嫁到五里外的里门营村，因为没有儿子总受村民欺负。没过多久，那些刻薄的村民要么摔断了腿，要么丢了钱，再没人敢刁难她。
上世纪末，王嘎子的父母相继离世，他回了省城与妻儿团聚。临走前，他只对几个信得过的亲戚提过这事：“若有委屈，去辛村道观写张疏文，只求公道，别动歪心思。”可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有人说“王嘎子会请神仙降祸”，有人添油加醋说“只要写张纸就能让别人倒霉”。
金家庄的人渐渐知道了这法子。起初只是几个吃了亏的村民偷偷去，后来竟成了“流行”——谁家地界被占，谁家受了气，都揣着疏文往辛村跑。可人心终究经不起试探，有人写着写着动了坏心：“既然能让仇人倒霉，何不多写几家？”
于是，村里的怪事越来越多。今天张家小子骑车摔断腿，明天李家媳妇做饭煤气泄漏……可奇怪的是，这些“灾祸”从来没伤到无辜的人——占地的主动退还了土地，骂街的学会了赔礼道歉，连平时爱占小便宜的都开始帮邻居收粮食。
不知从哪天起，金家庄的风变了。吵架的声音少了，互相搭把手的身影多了。老人们坐在老槐树下晒太阳，笑着说：“咱们村现在可是十里八乡最有规矩的地儿！”年轻人扛着农具下地，碰见面就递根烟：“哥，今儿我家蒸了馒头，给你拿俩。”
风掠过金家庄的屋檐，带着新麦的香气，吹散了旧年的阴霾。这里的人们依旧过着平凡的日子，只是心里多了一杆秤——称得出是非，量得出善恶。而这，或许就是岁月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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