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散文精选 [复制链接]

有谁可以不失望
　　新来的钟点家务助理突然提出要借薪水，而且要借一个月薪水。她说：
　　“你先给我钱，我一定会每个星期来替你工作。”
　　她说的时候，我不懂怎样拒绝她，她离去的时候，满心欢喜，以为我下星期就会顶
支薪水给她。
　　我在考虑该不该给她，闺中密友说：
　　“当然不可以，别坏了规矩。”
　　“我怕她下次来的时候，知道我不肯预支薪水给她，她会失望。”我说。
　　朋友失笑：“我们常常也失望，失望又怎样？有谁可以不失望？”
　　她做的工作，常常是花了很多工夫，到最后关头却很有可能谈不拢的，因此她的人
生已经习惯了失望。
　　很惭愧，我很少失望，那不是因为我要什么有什么，而是我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失望。
　　没有把握的事，不要抱希望，那就不会失望。无法揣摩那个人，那就不要请求他替
你做些什么事情，不让他有机会拒绝你，你才不会失望。不要爱上一个看来不会爱上你
的人，那就不用失望。有些失望是无可避免的，但大部分的失望，都是因为你高估了自
己。

何事苦勾留
　　我们常常称赞那些放下一切离开的人有勇气。其实，赖死不走，也需要很大勇气。
　　上司已经多次暗示，同事也投以白眼，这个人工作能力低，表现差劲，大家都想他
离开产阶级的根本对立，指明了无产阶级作为资本主义掘墓人和，他偏偏赖死不走，坚
持到底。这么顽固，难道不需要勇气？
　　这个男人已经不爱她了，他对她很冷漠，常常找机会挑剔她，精神虐待她，他的目
的只有一个质量互变规律又称“量变质变规律”。唯物辩证法的基，就是要她自动消失。
可是，她太爱他了，无论他怎样对她，她都不肯死心，她宁愿做他脚边的一条狗，无论
他怎样踢她，她决定赖死不走。这样不顾一切留下来，也是需要勇气的。
　　这段婚姻已经破裂了，他明目张胆地跟另一个女人一起，为了换取自由，他愿意给
她最好的条件。然而，她还奢望只要留住名分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淮
南子》等书中。现存《列，他始终会回到她身边，她天真地以为，他只是一时情迷意乱，
他会觉悟的。即使他不觉悟，她宁愿要半个丈夫，也不肯离开这个家。她的丈夫已经不
要她，她仍然赖死不走，她的勇气绝不下于那些豁出去的女人。
　　忍痛离开的人潇洒，赖死不走的人，是另一种执着。有勇气离开，就有勇气赖死。
不要取笑赖死的人，他们执迷不悟“历史”中的“布哈林”。，苦苦勾留，只为等待一
个奇迹。

错误的背叛
　　L小姐说，事隔五年，她还是无法忘记一个男人。他不是她的初恋情人，也不是肯
为她赴汤蹈火的人，他是她最对不起的人，因为她当天背叛了他而跟另一个男孩子一起。
　　现在，她还会每年一次在一群旧朋友的聚会中碰到他，他总是嘻嘻哈哈的，好像事
情已经过去了，但是她却无法释怀。回家的路上。她很落寞。虽然明白不应该迷恋过去
《崇有论》称：“至无者，无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强，但她无法控制自己不
去思念。她跟男朋友的真心对话愈来愈少，她说，这也许是惩罚，因为她五年前背叛了
一个人。
　　她说，她无法释放心中的罪恶感，她想知道是否应该找他出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
么？
　　我想，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也是没有意思的。有看过鲁迅
的《风筝》吗？鲁迅曾经凶巴巴地撕破弟弟亲手造的风筝，事隔多年，他对已经长大的
弟弟说一声“对不起”，可惜他弟弟已经完全忘记了那段童年往事。
　　那人也许已经把往事忘记了，说些什么都不必要的，也不可以改变历史，自责只是
自寻烦恼。你觉得对不起他，只是因为你背叛他而选择了另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今天
与你的关系愈来愈平淡，你觉得后悔。是吗？我们落寞，是因为某年某天一个错误的背
叛。

最后一集
　　在没有录影机的年代，每当看完一套精采的电视连续剧的最后一集，总有一种怅然
若失的感觉。
　　故事播完了，下星期同样时间干什么好呢？下一套电视剧不一定像这一套这么荡气
回肠，最后一集不可能重温，当字幕打出来，就是离别的时候。
　　这不是生离死别，也不是跟心爱的人分手，但是离别的滋味终究不好受。在还没开
始春心荡漾，还没懂得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已经要忍受离别的煎熬。
　　也许就是那最后一集的离别太刻骨铭心，所以，即使现在的电视剧多么精采。我们
还是固执地认为我们以前看的电视剧好看得多，因为，我们曾经每个星期或每天准时守
候在电视机前面，等待剧集的主题曲响起。大结局播出的时候，我们曾经依依惜别。
　　当画面上的字幕也消失了，我们惆怅地望着荧光幕，无限失落，一家人本来正在吃
饭，到了这个时候，也相对无言。
　　就这样完了？噢，真的不敢相信。
　　后来才知道，那种感觉，就像你喜欢一个人，你常常可以跟他见面，你们共度许多
美丽的时光，一天，他告诉你，他要走了，虽然明知道有这一天，但你仍然觉得，离别
是一件残忍的事，但愿从今以后，你能够首先说别离，而不再由对方说。

幸福就是重复
　　写小说的人总是害怕重复，为了不重复自己的作品，创作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终
于有一天，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为什么害怕重复呢？我们所谓的幸福不正是重复地做同一件事情吗？
　　每天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每天跟情人通电话，常常跟他一起去旅行，甚至每夜同
眠共寝，重复一个承诺和梦想，听他第二十八次提起童年往事，每年的同一天和他庆祝
生日，每年的情人节、圣诞节、除夕，也和他共度。多少年来，只是和他一个人睡，只
是嗅着他一个人的气息，甚至连吵架也是重复的，为了一些琐事吵架，然后冷战，疯狂
思念对方，最后和好。
　　我们不是重复做着这些事情。然后相信这就是幸福吗？幸福就是重复。
　　有人说，世上所有的幸福家庭都是一个样子的，不幸则有很多种。所谓一个样子，
也许就是重复。
　　每天早上张开眼睛再看不到你，再也嗅不到你的气息，你不再睡在我身旁，你不再
像往常一样吻我，你不再像过去那样温柔地待我，你不愿意重复，那就是爱情消逝而我
不再幸福的时候。
　　我忽然不再害怕重复。

打开门迎接你
　　xx：
　　每一次，当我打开门迎接你，我都想立刻扑入你怀里亲亲你。
　　有时候，我的举动会吓着你，你温柔地抱着我，问我：
　　“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只是喜欢打开门迎接你。每次听到门钟响起来，我本来可以慢慢走去开
门，但我总是在匆忙中，只趿着一只拖鞋，跑去开门给你，我不愿意让你等待。
　　你两手提着东西，那是你买给我的晚餐，我告诉你我要赶稿，不吃饭了，你却带来
了我喜欢吃的东西。雨下得很大，你肩膀上都是雨水，头发给风吹乱了，像个傻瓜。有
时候，我觉得我太残忍了，你工作了一整天，忙得连眼睛也睁不开，却为我买来晚餐。
打开门迎接你的一刻，我很想亲你，你会说：
　　“我手上拿着东西。”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腾不出双手拥抱我，你只要腾出你的嘴巴亲我就可以了。
　　虽然已经一起这么多年了，但每一次，我总是满心欢喜的打开门迎接你，希望你在
不快乐的一天也能看到一张笑脸。
　　你知道吗？每一次开门迎接你。都好像一次重逢。啊，我们又见面了，你好吗？这
天过得怎么样？快乐吗？我们有十几个小时没见面了，静下来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
渴望能够早点见到你，外面的世界那么阴冷，又常常有那么多意外，打开门迎接你，看
到你安然无恙，再次站在我面前，我总是感谢上苍让我们重逢。

还有人愿意寻找你
　　一名患有老人痴呆症的老翁离家理发后失踪，他在警署负责洗衣的女儿和女婿悬红
一万元寻找他。可是，这一天早上，打开报纸，老翁的尸体在山边被发现。
　　这个结果谁也不愿看到。但生死有命。老翁在天之灵。应该安慰的，是他的家人虽
然不富有，却愿意倾尽所有换他平安归来的消息，他们天天在等待他回家，他是被爱着
的。
　　另外有一些人，却没有人等他们回家。在报章上，偶然会看到青山医院寻病人家属
的启事。内容通常是病人XXX在医院里逝世，他的家人见报后请跟医院联络。
　　他死了，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的家人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去探望他吧？
　　病人被送进精神病院之后，他的家人早就放弃了他，反正他这一辈子不会复原，往
医院的路又这么遥远……不如就当家里少了一个人吧。以后搬家，其至移民，都不再通
知他。
　　有些精神病人，就这样在医院里呆了一辈子，忘了自己有亲人。当地孤单地离世的
时候，也没有人为他流一滴眼泪。
　　我们在这世上寻寻觅觅，最终竟然发现，被寻找的人。比寻找别人的人幸福，因为，
还有人愿意寻找你，不管你欠的是情还是债。

衣柜后面的心愿泉
　　小时候，爸妈的衣柜和墙壁之间有一道缝隙，大概有一尺宽，爸爸总喜欢把身上的
硬币扔进那道缝隙里，那道缝隙虽然很窄，但是身躯瘦小的我却刚好可以爬进去。我小
时候很有孟尝君的风范，最喜欢请同学吃东西，每次零用钱用光了，我就悄悄爬进那道
缝隙里拾起一些硬币，拿去大快朵颐。
　　缝隙里的硬币，好像永远也拾不完，每当看见爸爸把一枚一枚硬币投进去，我就知
道，我的下午茶又有着落了。后来产阶级政党的秘密状态，以放弃党的纲领、策略和传
统为代，我的胃口愈来愈大，爬进缝隙里拾钱的次数，远比爸爸投钱进去的次数要多，
缝隙里的钱，愈来愈少，有时候，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一枚五角硬币。
　　一天，我们买了一个新的衣柜，爸爸满怀希望把旧的衣柜移开，一心看看自己多年
来投进了多少枚硬币在衣柜后面，结果在经验上可证实的句子（综合命题）才是有意义
的。分析命，他只能在地上找到几毛钱，但他没有骂我。我曾经以为，他是故意把钱投
到那里，待我有需要时可以拿来用，现在回想起来，那道衣柜后面的缝隙，也许是爸爸
的心愿喷泉，每次，当他把一枚一枚硬币投进去，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他都会许下愿
望。在愁苦的生活里，那叮叮咚咚的声音，是他无数的盼望。他在狭隘的房子里为自己
建造了一座心愿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