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老家,这个老家不是我娘家,而是我婆家。我一直为没有个距离辛集几十里地甚至更远的娘家感到有些遗憾。还好,我的婆家在乡下,这多多少少满足了我对老家这个词的一些想像与期待,让我在诵读吟唱思乡曲时好歹有个载体和意象。老公弟兄几个全都说回老家,我也就随他们这么说了,因为爷们根本不能说回娘家,嘻。
说是乡下,现在也越来算不上了。首先这个小村子在合乡并镇时就归属到辛集镇名下了。再是它离着辛集也太近了,原来皮道,骑着自行车,走火车道边上,走河帮,咯咯噔噔的,有半小时的路程,还算说得过去。现在公路一直通到家门口,而且咱有了车,行程被缩短到了十分钟。主要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辛集正在一点点地边蚕食着边靠近它,安新线已将它划开一个大口子,紧接着路边的农田就被高大的灰色墙头圈了起来,往前几十米,一大片果园又被砍拔干净,做了某驾校的训练场,每天车来车往。也许过不了多久,它就失去了老家的意义,像许多被改造的农村,一夜之间,村舍被夷为平地,然后戳起几座高层。
通向村子的那座小桥,也因年久失修,翻建成了新的,宽广而坚固,再不怕措不过车,再不怕掉到河里。可我为什么竟然怀念那种走在上边颤微微的心惊肉跳的感觉呢?
村东这个熟悉的大院子就是我第二家乡——婆家。它还是那么大,一拉溜十间北屋,东西各两间配房,头一次到这来,我误以为他们家寄居在大队里。那头铁牛静静地卧在南墙根,像一尊塑像,因为它再也不能“突突突”地叫唤着,奔向村西的果园打药,交果,收工,回家。门口的那只狗也于十年前自 杀了,那时它得了一种病,久治不愈,在某天夜里,它奋力挣脱锁链,跑到村北大坑里,第二天,全家遍寻不到,最后才在那发现了它。
院子的中间原来那些年种着各样菜蔬,豆角、西红柿、茄子、香菜、丝瓜、梅豆、大蒜、白菜……菜摊上有的基本上全有了,现在杂草凄凄,再不见往日欣欣向荣的景象。院子边上一棵柿子树、一棵苹果树、三棵香椿树,一棵枣树,虽然无人管理,仍花开花落,果实累累,仿佛等着我们来采摘。
当年这个大院子是何等地热闹,妯娌小姑,大人孩子,每天都是十几口子人,光吃饭就得占用两个大桌子,做饭都是烧柴禾,用七印的大铁锅,几乎每天蒸一锅饽饽,每顿洗碗得用二十分钟,这么庞大一个机器,它能正常匀速地运转,真是个奇迹。我就是在那时练就的一身本领,做二十个人的饭不带发愁挠让的。
这个家,这个院,更像个熔炉,把我百炼成钢,全面提升了我的生活技能,我学会了摊龙膏,炸散子,包粽子,搓布截,纺线线,织简单的格子布。当然那些妯娌乡亲们的插科打浑,总是学不来,总是白白地吃亏,总是惹得他们开怀大笑。现在走的走,老的老了。
记不得哪一年谁先搬出来单过,后来就都相继出来了,都在辛集买了房,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再后来把老人也接了出来,这个大院就成了我们的旧居。当然若干年以后,我要死了,那也可以称为我的故居,只是我成不了名人,这词也就瞎说说罢了。
各屋的冲门桌还冲着门,组合家具还组合着,墙上的月份牌和挂历,有的停在01年,有的停在03年,有的停在05年,饭棚里大铁锅下面的灶膛里,灰烬还保持着棉花柴的形状。各屋的物什上,都积着厚厚一层土,我却连用手指在上边划一道都舍不得。因为它是我新婚大喜的甜蜜时光,是我初为人母的忙碌日子,是我嫁鸡随鸡的生活态度的一次跨越式转变与升华,我怎么舍得动它,它怎样便怎样好了。
我想如果这里要农村改造,我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急了眼我就叉着腰伸着胳膊嘟着手指头地与他们理论。我不许他们动我的岁月,折腾我的旧时光。但是,就这点抗争也不能够了,因为当年分家,弟兄几个采用的抓阄形式,我们没有抓到房子,而是得到了几千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