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绿钞票满屋飞(小小说)
新年到了，学校放年假。天色微明，校门口接学生回家过年的各色小卧车就蜂拥而至。在公路上排起了长长的“车龙”。喇叭轰鸣，呼儿唤女，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一群群衣冠楚楚的学生家长，带着年货，在各自孩子的指引下，到老师家拜年。
我头年当班主任，深感各位家长的盛情难却，早早地把家门开圆，迎接几十位家长的光临。也许是我戴着模范教师的光环;也许是孩子们在我的调教下品学俱进，将来高考有望;也有的觉得把个“淘气包”交我这个“男保姆”看管，该给个赏钱，也许他们听说我年轻、资历浅，工资偏低，以至对我有些怜悯吧。一阵寒暄之后，总是恭维我几句。然后瞅瞅我这寒酸像，看看我这徒空四壁的小居室，一家三口人朴素的衣著，于是把年货随手放在墙角，然后从腰里掏一小沓大钞，向我儿子小强肚兜里一塞说：“过年了，给孩子个压岁钱，别嫌少!”我虽喊着:“不行,不行,我不能要……”可是人 家像躲瘟疫一般地匆匆离去，我追赶不及，下一拨家长又已临门。这样我迎来送往，大约一直持续到11点钟，才慢慢地消停下来。妻子小茜满脸的诧异和兴奋；才6岁的儿子小强一叠声地高喊：“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起初，我觉得无所适从，又觉得受之无愧，可是一想到这些家长，个个以大财神爷的气度，硬把这些钱物施舍给我，像打发一个穷叫花子；我还分明看到我那些学生可怜我的眼神，我觉得我的人格受到了莫大的污辱。我还联想到这些学生平素生活的奢侈：食堂里抛洒满地的馒头和牛奶，卧室床头成沓的明星玉照。女生们更是油头粉面，长发披肩，打扮得靓酷狐俏。课堂上偶尔会听到深藏在衣襟中的手机铃声。而我这位人民教师，在他们的眼里，只不过是个有些知识的穷酸一个。有时我也会自我解嘲：我们的至圣先师孔老夫子，还在陈蔡绝粮呢，我一个穷教书先生还讲什麽尊严！何况有些人的价值取向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当前“尊师重教”的口号固然喊得山响，然而像我这样的教师总是囊中羞涩，就很难得到社会应有的尊重吧，我又如之奈何呢！想到这里，我真想把送来的这些礼品和钞票从阳台上扔下去。
正在这时，我们班几个农家和山区的特困生来了，他们先预祝我新年快乐，然后掏出教导处发给他们的《优等生家庭喜报》向我先来报喜。他们年终考试成绩全在年级1200-名中的前10名！我由衷地高兴。问他们为什麽还没回去。他们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我猜他们准是没钱买车票。我从衣袋里拿出2000元说：“孩子们，这点钱算是我给你们的压岁钱吧，你们几个分分去买车票，赶紧回家，不然家里会惦念你们的。”他们眼里噙着泪花，扭扭捏捏地张不开手，倒是刘霞这个班长机灵，她一双明亮的大眼冲我爱人一闪，诡秘地一笑说：“师母是当家人吧？她……”小茜说：“对，我批准了。”刘霞刚接了钱，不料小强大喊一声：“若不够，这里还有！”说着把他肚兜里的钞票一沓沓地往外扬起来，一时满屋子红红绿绿的“飞蝶”狂飞乱舞，大家跳着笑着扑捉钞票，个个气喘吁吁，红头胀脸，不亦乐乎。
我说：“孩子们，帮我把礼品和钱造册登记一下，也好做个见证，我虽是个穷教师，却穷得有志气，我决不吃‘嗟来食’，也不妄取别人一分钱。然后一起帮我交校长办公室。”
我把钱装入一个大信封里让刘霞拿着，礼品由大家抬的抬，扛的扛，背的背，从家属院穿过教学区，一路浩浩荡荡直奔校长室。打头的是小强，他扛着一面红纸金字大旗，上写：“河北新正中学350班学生家长兴学助教礼品单，计开：人民币9900元、蒙牛纯鲜牛奶20箱、清真高级糕点14盒、冰冻水饺12袋、东北大米（10公斤装）5袋、黑马饺子粉（5公斤装）3袋、香油（1公斤装）7桶、草莓6箱、富士苹果3箱另外礼花弹5箱。一并上缴校长办公室，敬请校长查收。——350班主任沙成金暨学生刘霞等。”
在这个金钱社会，最神圣的教育事业也不能脱俗，学生家长向教师尤其班主任请客送礼已经形成一种社会风气，人们见怪不怪，现在我这种举动倒显得很反常，让人难以理解，或者招致众怒。所以惊动了许多人来看热闹。
李笑侬老师说：“现在谁不见钱眼开，就你冰清玉洁，连礼花弹也要交公，未免有点造作吧？何必抬来搬去。干脆放了让大家听听响声。”大家乱哄哄地说：“放吧，放吧！”我一声：“放！”突然，火花飞溅，流光异彩，烟云漫卷，炮声隆隆，校园里一片欢腾，浓浓的年味弥漫开来。直到硝烟散尽，偶尔听到有人悄悄地说：“沙——真是个大傻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