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斗 剑
林中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但索伦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像是认定了林中有人一样,全身的功力渐次提升,激电剑上的辉光越发明亮。
这种明亮不像以前几次借用激电剑使用魔法那样,电光闪烁噼啪作响,反而是一种逐渐均匀的明亮。光华并不刺眼,是一种介于乳白和天蓝之间的柔和色彩,但逐渐充溢、厚重,仿佛套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剑鞘。
韵纹鹂和韵追鹰虽然并没有正面对上那支逐渐光彩洋溢的长剑,却仍然感到以剑柄为中心,一种无名的力量正逐渐凝聚、激发,甚至渐至有形。
地上的枯叶逐渐开始翕动,渐渐地飘飞起来。
艰难地穿过厚厚的腐叶层长出的低草,也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渐渐地向外弯倒成为一个发散的弧形,为那种可知而不可见的压力做了无声的注解。
索伦慢慢地收剑,当胸而立,左手也缓慢地搭在了剑柄上。
剑尖轻微地划了两个弧形,然后骤然向下一压,随着剑势,索伦身形向前一突——
沉闷的空气中,突然传出了低沉的呼啸声,枝叶横飞,一股沛然剑气,从索伦剑上磅礴奔涌,卷起一股狂澜,涌进对面的丛林中!
那股巨力所到之处,直有摧枯拉朽的威势,一切挡路的矮树幼枝,无不如纸糊的一般崩摧纷飞,在卷起半空烟尘,枝折叶飞的噼啪闷响中,和着两记轻声的闷哼。
烟尘飞扬中,随着几声咳嗽喷嚏,两道人影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前面那个略微有些喑哑的声音还不停抱怨着,“有没有搞错,打个招呼要搞得这么乌烟瘴气的。”
“怎么?是你?咦?你怎么也来了?”先看见前面那人,索伦并未吃惊,但等看清楚了跟在后面的那个人,索伦的面色也不由一变,剑势缓收,厉声喝道:“山美呢?!”
先冲出来,是个一身棕褐色条纹衣裳的瘦脸汉子,虽然灰头土脸七荤八素的,但手中仍然紧紧握着一把狭长的弯刀,正是几天前趁索伦伤重不便擒住他的那个忍者刺客嘉荼。
后面那个却是个女子,虽然也有些步履不稳,却还算得上镇定自若。一身青衣光鲜整洁,只是青布包头下发丝略有些乱。虽然光线昏黄,那女子又是一脸的惊异神色,但记忆力绝佳的索伦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她正是自称为亭霞的女子!
当时自己因为将要只身追击阴纹,将山美托付给她照顾几天,怎么她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与这个刺客混在一起?又怎么能硬生生受了自己那一击竟然若无其事?山美呢?莫非也在里面?怎么不出来?难道?
千百疑团同时涌上心头,索伦一时竟然怔住了。
那两人也好似是埋伏在丛林中,却不明不白吃了索伦这神来一招,灰头土脸之外,对索伦的功夫也有了新的评价,不由在心中暗自盘算估量着办法;而韵家兄妹,却被索伦这威力无比的一击所震撼,一时呆在那里,气氛诡异地平静下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韵纹鹂。
一来对索伦方才那一招“龙击千里”并没有亲身感受;二来,心中对于索伦早有一种钦佩的感觉,直觉上觉得他能使出这么一招很正常。一时的震动过后,立刻念起了咒语——“风禁咒”。
本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空气又起了奇异的律动,一切气息渐至迟缓。
“慢着!”那青衣女子反应也是极快,见此情形,缠绕在上臂的青灰色丝带陡然绷得笔直,唰地一声,从身后林中带出一件物事来。
这么一下,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那忍者刺客嘉荼唰地舞了个刀花,闪到那青衣女子身边,虽然佝偻着身子,仿佛正忍受着什么不适,又或者一付畏缩怯懦的样子,却仍然不忘持刀作势,一片戒备神色。
韵追鹰则双臂一张,遥遥作势,几道淡至无形的气息却自眼角耳梢悄悄地散发出来,融入空气中。
而索伦这时则潜运内力,剑身一侧,遥遥罩住对方,同时凝神注视那青衣女子带在脚边的那一团物事,心中惊疑不定。
青衣女子将那团物事带到身边,神情安定了许多,显出了一付有恃无恐的样子,看一眼身边的同伴,轻轻抬起手来,拢了一下头发。
她这一身青衣,跟同伴那棕褐色条纹衣裳一样,都是从头包到脚,连头上也是青布包头,这么轻轻一拢,便将那飘在外面的三两缕发丝顺妥地拢进头巾中。
不过是极其简单的动作,却使索伦心头一阵荡漾,眼神不由地一闪。
而韵追鹰并不认得这女子,只是这么一个小的动作,却使他觉得对方是那么柔弱,那么无依,不由自主地竟起了怜爱之心,恨不得立即上前将对方拥在怀中轻怜密爱。
那女子却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花容惨淡地一笑,哀声说道:“几位大侠有什么吩咐?小女子无不听从,为什么这么狠心下狠手呢?”
一句话中,语气由温顺到哀怜,再转为轻怨,加上那轻愁薄怨的神情,根本不用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就不自觉地认定了她是无辜的,受了委屈,有苦难诉的样子,让人忍不住要为她出气。
谁给她受了委屈?
还不是索伦?
韵追鹰这么一想,半转身子,鹰翼般的眉毛轻挑,冷冷地望着索伦,手指又开始轻轻舒张起来。
而索伦也觉得自己实在太莽撞,为什么不事先观察清楚,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痛下狠手呢?只这么一念间,提紧的气息慢慢松缓下来,对于韵追鹰的怒视也无动于衷,略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青衣女子再惨然一笑,“究……竟,为什……么?”
短短五个字,分成了三段,加上嘴角隐约渗出的一丝血迹,构成了无比的撼力。韵追鹰闷哼一声,十指曲张,暗红色的气流自指尖涌出,缚向近在身边的索伦。
索伦还是那种呆滞的神情,脸色随着那女子的几个字越发阴沉;那女子身边的忍者刺客脸色却有些涨红,一副怨忿的样子,长刀划着极小的弧形,跃跃欲试。
惟有韵纹鹂还相对正常一些——她听到那女子的第一句话时,也是觉得颇有些同情、可怜,但第二句话一说,韵追鹰身上的气机涌动,更有强烈的恨意杀气,却将小姑娘霍然惊醒,因为那杀气正是指向索伦!
这一及时的惊醒,韵纹鹂陡然侧滑半步,左掌一张,挥出一个细腻飘忽的弧形,掌上隐约的淡青色气流回绕,挡住了韵追鹰的出手,右手掌心却突然绽放极亮的一点毫光,啪地一声击在索伦背上!
仓促之间,使不出全部法力,左手这掌只能以一般的清风送爽,硬挡韵追鹰那修罗十血缚,却只能挡下大半,残余的三分法术袭上臂来,见肉即入,纤柔的玉臂上立即涌起一道道纵横的血痕。
这也就罢了,毕竟那是妖精族本族魔法,虽然一时会有剧痛脱血的症状,只要及时救治绝无大碍。但右手那一掌……力量虽然不强,急切间却打出了妖灵梵阴(妖灵梵阴,是妖精族修炼的根本,也可以说是全身精魄所化,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梵阴不失,总是有救的,但若是梵阴丧尽,除非传说中的仙家法术,是再也没救的了),一掌击出,韵纹鹂全身精魄气血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一半,立刻晕倒下去。
被韵纹鹂这么一挡,韵追鹰突然惊醒过来,却正好见到小妹右掌带着一点极亮的毫光击在索伦背上,自己人却一下子软倒下来。
“小鹂!”凄厉大叫一声,韵追鹰连忙接住小妹,轻轻放倒在地上。
按说韵追鹰是妖精族,本来感情就比较平淡,而且修习的又是生命系中的圣洁类和心灵类法术,对于生命的了解——不论对身体还是心灵——都应该是三个人中最娴熟深入的,所以最不可能被蛊惑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不过,韵追鹰几天内两次使用聚神之咒这种禁忌法术消耗了大量的精神控制力量,而随后不久,韵追鹰又多次使用盘茧护心大法、十血缚和断血披等生命系的法术也消耗了相当大的魔法力。在不知不觉中,首先着眼于生命系魔法力的补充,却忽视了精神控制力量的恢复,这也许是原因之一吧。
而韵追鹰自来相当淡泊,极少言笑——这是生命系中心灵类法术修行者的特征;但实际上内心深处,他却是个热情热血,充满豪情爱心的人——这又是生命系中圣洁类术者的特征。不知道为什么他同时并修这两门法术,但术法上的些微冲突,或许也造成了他心灵防线上的破绽。
又或者对妹妹的关心,或者对索伦可能与妹妹间发生的纠葛的担心……总而言之,本来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这也许就叫阴沟里翻船吧。
亏得妹妹的一记清风送爽不但挡住了自己的法术,而其中那舒缓清澈的法术效果正好抚平了由于对方那女子的蛊惑之术而造成的心灵波动。
可是,可是,妹妹,你怎么这么傻!挡住哥哥的出手也就罢了,你怎么一点都不顾自己呢?妖灵梵阴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吗?你不知道这是你的精魄所化?你不知道那是你的寿元所系?
一面报怨,一面立即逆运魔法,吸出韵纹鹂体内的十血缚魔法的同时凝聚自身的妖灵梵阴激发韵纹鹂自身元气。这时候,什么阴纹,什么无名女子的幽怨早已经抛在脑后,什么能比得上这骨肉至亲之间的感情呢?
而索伦则在那一掌击中背心的同时,一种清新、愉悦、乐观的感觉顿时充满心胸,刹那间从方才那种迷惘伤感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神智方一清醒,就听见身后韵追鹰一声惨呼,不知道对面这女子到底使了什么邪法,怎样伤了韵纹鹂,也不及细看,长剑一挺,挥出满天剑气,又是一招龙击千里就攻向对面两人。
那青衣女子已经惑住索伦等人,文火慢炖,不难将三人同时擒住或者各个击破,却不料韵追鹰反应这么强烈,出手如此之快,结果对面那小姑娘还没有真正受控,临时惊醒,反而坏了大事。
不过,那小姑娘不知道怎么了,破解了索伦和另一个男子之间的危机,自己却瘫倒在地,而另外那人显然极其关切那小姑娘,一时无从插手。这样,虽然和事先想像的不太一样,但总算暂时对方只剩下一人有战斗力了。
嘉荼曾经跟自己谈过他们上一次交手的情况,那两个人的魔法力量极其强大,竟然能与阴纹大法师对抗良久,显然是棘手人物;而这索伦,虽然曾经见过他的剑法,毕竟仍是物理攻击,而且嘉荼上次能轻易擒住索伦,这次就算费劲一点,总还是比跟魔法师对抗要好一些的。
这么一想,对嘉荼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掣出兵刃,联手攻了上去。
索伦的内力修为雷龙派中除了师傅以外排在第三位,魔法水平就要排在五名以外了。但一来他天生对剑术极为爱好,领悟力也很强;二来机缘巧合得到了激电剑,更得到大剑师门一位高人的传授,以剑术论却是雷龙派中顶尖好手。
一柄剑施展开来,一招龙击千里人随剑走,剑借人势,刹那间缩短了三人间的距离,剑势如虹,分击二人。随后挥洒间,龙战于野、生龙活虎两招,挟着无匹的气势,硬是将两人生生分开。
嘉荼在刺客这个行业中并不出名,但提起他出身的伊势谷来,燕原上只要习武的人,无不耳熟能详。
伊势谷是处于苍鹭山南侧一个小小的峡谷,本来和万山丛中所有的沟涧一样不过是片荒地,但自从两百年前忍术大会之后,分别名列第三四名的上官势和伊能静夫妇隐居于此之后,逐渐招收门徒,历经百年,终于成为武林中四大忍术流派之一的根据地。
伊势谷绝技,除了忍术中著名的借物遁形之外,就数伊势飞月斩刀法了,门下每到出师,必佩双刀,长刀攻敌,短刃护身。这个嘉荼既然手持新月弯刀必然也是擅长刀法的行家。此时见到索伦剑气纵横,一面赞叹,一面也激起了隐在他胸中的那悍勇斗狠之心,弯刀一振,一道清冽的刀光,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直切入剑影之中。
另一方面,那青衣女子也双臂一扬,两道青光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投入索伦的剑影中,刹那间叮叮当当无数声脆响,竟然荡得那如山剑影不由略有散乱。
“是剑器吗?”
被那两道青光一片刀弧一挡,索伦剑势微微受挫,却不慌不乱,蓦地长剑向回一收,让过敌人风头,唰地向外一展,剑身微微地颤动着,溢出一片平湖秋月一般的粼光,仿佛凭空洒下一片水幕——正是半招亢龙有悔接着一招龙王行雨,借助柔如水雾,细若春雨的韧力柔劲,将对方的刚猛反击化为无形。
一面手上剑势纵横,一面心中却在琢磨,“这剑器是公孙氏的不传之密技,这女子怎么会使?”
公孙大娘本名辛窈娘,是五百年前长慧国刚开始日渐衰败时的一位奇女子。她与丈夫公孙怒在现在月国地方起兵反抗长慧国,历经百战,终于光复了月国。但她在公孙怒即位称王之后却离家出走,隐居月海中的小岛修行仙道。
公孙大娘当年以威力无比却又曼妙无边的剑器之舞和迎风舞燕轻功以及天风狂舞内力并称三绝舞术,名噪一时;与教化万民建立魔女国的迦持妤并称女中双绝。
迦持妤在魔女国建国后不久就销声匿迹,公孙大娘隐居之后,天风狂舞和剑器之舞也已经久不现人世,惟有迎风舞燕还偶尔能在江湖中见到一点皮毛。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了这传说中的武功。
仔细观察,那青衣女子双手各牵两条青色缎带,头上各拴一柄不足五寸长的小剑,随着缎带的飞舞,四柄小剑幻化出无穷变化,盘旋、飞舞、碰撞,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索伦开始的时候气势如虹,攻势如潮,只见剑气纵横,剑影如山,剑啸如风,每一招一式,均是大开大阖,真让人担心那细长而看上去纤柔的激电剑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么强劲的剑力。
但随着嘉荼的新月弯刀上招式逐渐施展开来,伊势飞月斩那冷冽凄猛的刀势筑成了一道极具柔性的防线,将汹涌如潮的剑法大部挡在了外圈;而且,这刀堤还并不是只防不攻的,往往在索伦剑势转折切换的当儿,又阴又冷地一个奇招,也使得索伦不能酣畅地进攻。
而那青衣女子给索伦的威胁则更大——垂名几个世纪的剑器绝学确实不同寻常,那四条缎带带着四柄短剑,在青衣女子的双手操控下,不像那无生命的武器,却仿佛四条活蛇一般,飞舞、激荡,并不贪攻,却在索伦四周布下了密密麻麻的重重包围;一旦索伦露出任何一点不圆满流畅的地方,那缎带就如灵蛇出洞一般,从任何想像不到的地方攻了进来。
狂猛的剑势被嘉荼严密的防守逐渐抑制住,而自己活动的余地却在青衣女子的剑器之舞的包围下逐渐缩小。索伦心中不由一阵焦躁,真龙内力自丹田上提,一路通脉冲关灌输到剑身,蓦然虎吼一声:“逆天龙翔!”
逆天龙翔,是升龙剑法中少有的以弱姿态为出发点的招术,并无固定的剑招,重点在身法轻功的运用和内力的配合上,不论直刺、斜劈、侧撩,任何简单的一击,都能够借助身法的辅助分解成无数不同的攻击点;而借助内力的运用配合,更可以使这些不同时刻、不同方位的攻击在同时到达同一点,瞬间爆发出来,以期达到多方面,不同层次的强烈杀伤力。
身形暴走,横扫的剑势如同被时光切成了千百碎片一般,又仿佛在一只无形的巨手操控下,从四面八方凝聚到一点,虚空中的一点。
“久闻雷龙派虽然是新兴的宗派,人丁不旺,但却是魔法武功双修双绝,总以为言过其实,没想到——”嘉荼越打越心惊,并不像身边那青衣女子神态、动作一直那么沉静自如,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说来好笑,嘉荼在伊势谷的后辈中武功虽然不差,一直能排在十名之内,但却一直不被师长们喜爱,刀法精熟,却往往败在本来功力远逊于他的师弟手下,以至于令师傅大怒,赶出山去,虽然不算逐出山门,也有眼不见心为静的打算。究其原因,就在于他胆小。
要说起来,也并不真的是胆小,比如遇见了恶狼山猫什么的,他绝对冷静自如,轻松搞定,但那是因为对手水平远比他低的缘故。若是遇见真的高手,甚至水平略逊自己的武林人物,他就开始患得患失,惟恐对方情急拼命,不求胜,先保不败,打起来束手束脚,十分水平发挥不了七分。
起先因为轻易地擒住过索伦,以为索伦不过尔尔,心气足胆气旺,一套刀法使得虎虎有生气。但几招下来,发现索伦的剑法相当精妙,更可怕的是,对手胆子很大,虽然被人围攻,依然招招狠厉,毫无胆怯迹象。这下子,自己心中就不由打起了小算盘。
眼见索伦深凹的眼睛瞪得溜圆,神情凶恶,吼声如雷,剑上风雷声渐作,随着身形游走,剑招如同潮水一般层层叠叠奔涌不息,而那一声厉喝之后,本来看似凌乱的剑招忽然收束凝聚,心中不由更加惊慌——这剑招要是对着自己来的,哪里挡得住?
心中惊慌,脚下步伐就不免迟疑起来,手上的弯刀也舞得不那么起劲了。
“这家伙总是这样子!”那青衣女子心头忿忿然,却又无可奈何,手中缎带舞得更急,努力地将大部分攻击力接了过来,还要保持神态的轻松自然,以稳定伙伴的情绪。
索伦那声大喝,身法变幻,剑势也变得飘忽起来,青衣女子一见,心道要糟,眼见嘉荼脚下开始迟疑,不由暗中变招。
本来四条缎带织就一张疏疏的剑网,这时却腕底一转,倏地抽回一条,舞出无数相互勾连嵌套的圆圈来,圈中劲风洋溢,硬是隐约阻住了嘉荼退缩的脚步,更于无形中牵动气机,引得嘉荼一步步迎向索伦的剑势。
嘉荼大惊!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越是想退缩,脚下的游移和气机的涌动越是将自己带入剑气最是集中凌厉的地方。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情急之中,嘉荼不管不顾,聚集全身力量,深吸一口气,左手也握在了刀柄上,然后——
举刀
向天
长啸
一刀劈下!
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了。
索伦那一招逆天龙翔眼看就功德圆满,气机即将凝聚于一点,然后只要剑势轻带,那汇聚已久的磅礴剑气将随着自己长剑的走势,横扫一切阻拦,冲出那青衣女子精心构筑的缎带剑器的包围不在话下。
但,就在气息运转最精妙最细微的时候,一刀如同太古神魔乍现,幽然从初升的残月影子里劈将下来!
正中——激电剑尖!
一阵残金碎玉般嘈杂的疾响。
索伦这招逆天龙翔施展起来是所需时间长一点,剑势又极其简单直接,但身法奇幻无比,将那简单的剑势飘零肢解成无数零散的细小散势,然后再通过气机的运用将这些零散的剑气统合收束,再一举引爆。
这一招最大的好处是不以剑术取胜,而是以暗藏的身法、气机为牵引,就算敌人破去了大半的杂散剑气,那一小半整合起来仍然有极强的破坏力!
惟一的办法,就是在剑气整合极强结束的时候,趁敌人剑势将尽,即将转而牵引那整合的剑气的瞬间,直接攻击剑身——触媒即无,再强的剑气无法引导也是无用!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从剑法上说,这一剑剑势随时可以结束,转为牵引进击,完全取决于剑士自己的感觉、控制。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嘉荼的弯刀仿佛从残月中劈出的神魔之刀,带着无比的凛冽,蕴涵深重的绝望,一刀劈在激电剑尖!
索伦只感觉一阵剧烈的振颤通过剑身传至自己的手腕,这一刹那间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全身都被那种强烈的震动带得颤抖起来,而握剑的右手,更是酸麻痛涩,百感汇集,一时几乎握不住剑来!
而这还不算什么,最痛苦的是——好不容易汇聚的剑气,由于失去了剑势的牵引,立即失去了控制,凭空爆溢开来!
那无数似刀似剑似针似雾的剑气牵引着索伦的内力,毫无头绪,轰然四溢,将战场中间的气机牵引得一片混乱,混沌一片!
尤其,索伦的内力几乎全数运用,以牵引剑招,一旦失控,内力和剑势纠缠不休,竟然难以收回,一时间,体内竟仿佛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冲神入虚状态,仿佛沙上建塔,却只有一块青砖为基石,一旦任何轻微的外力冲击,立刻是塔倒瓦散,气尽人亡的局面!
另一方面,嘉荼在绝望中,强自抑制恐惧的本性,竟无端进入从来也没有达到过的无生忘寂境界,完全凭借一线灵机,一点真元,劈出了他此生第一次有去无回的一刀,却无巧无不巧地吻合了伊势飞月斩中的神照之势,完全将一切生机念想置于刀上,由盘旋空中的气机指引,自行斩向变化最精微、也是气机最薄弱之处,却无巧无不巧地破了索伦威力极大的一击!
嘉荼却并不知道索伦这一剑被破,竟然陷入那样的危机之中,可就算知道也没法继续进攻了——因为他也被这一招之力反震己身,正在自身难保中。
嘉荼劈出那一刀的时候,心中根本是茫然一片,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刀到底是劈向哪里。可是刀身与索伦剑尖一触那刹那间,嘉荼心中猛然清醒,只感觉一阵清脆无比、迅捷无比的撞击声沿着刀身,沿着自己的骨头,传入耳中,传入心中!
然后就感觉手上略微一轻,眼睁睁看着半截刀身迸裂、飞溅,刹那间,无数紊乱至极的剑气,沿着刀身、充斥空间扑上身来,还不及闪避,剑气及身,衣屑纷飞,痛意澈骨,一时忘记的恐惧怯懦又涌上心头,眼中耳内异声幻象叠起,怪叫一声,仰天便倒!
那青衣女子本来没安好心,根本就是企图拉嘉荼做挡箭牌,准备挡过索伦的攻势,自己另谋良策。却不料嘉荼这厮竟然误打误撞劈出这有如神助的一招来,不但破去了索伦的剑势,看索伦踉跄后退,脸上血色落尽的样子,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种便宜岂有不捡的道理?双臂一舞,身形曼妙一转,四根缎带刹那间绷得笔直,好似四根长枪一般疾刺索伦。
索伦强忍住心头的烦躁,竭力稳定脚下的步伐,剑交左手,勉强挥舞,挡得了一下,两下,挡不了第三记,嗤地一声短剑滑过腰际,带起一溜血花。
这么一下剧痛,却令索伦心头镇定了一些,借着吃痛弯腰的势头,闪过了擦着耳边飞过的第四支短剑,一面长剑挥洒,布下一片剑幕,刹那间又稳住了阵脚。
“咦?”那青衣女子对于索伦能够闪开自己三剑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能击中一剑已经是很满意的结果了;但在显然内力受损,左手运剑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使出这么严密的剑法来,着实令她惊讶了。
带着一丝不信,那青衣女子缎带再次柔软下来,飞舞起来,如同一个分身千万的六臂神女,骤雨般的剑击从四面八方攻向索伦。
然而,结果却令她更加惊讶了——明明索伦那支剑使得全无章法,但自己的缎带不论从哪里进攻,眼看就要得手的时候,总是有一剑突如其来挡住;明明剑上不带丝毫内力,但不论自己缎带上的内力怎么变,却总是被对方剑势一带就化为无形!
这样的仗,怎么打?
索伦自从出师以来,很少用到像亢龙有悔这样的防守性招数。而就算是在学艺的时候,自己对于亢龙有悔、虎踞龙盘等防守性招数也总是领会不好,往往被师傅三下两下破掉,一直也不知道原因何在。现在全身内力几乎一泻而空,只好凭借精妙的招数和巧妙的力量均衡来抵御敌人的猛攻,却仿佛突然开了窍。
师傅的训导,平时师兄弟间的切磋,大剑师门那位前辈的教诲几乎是同时涌上心头——剑之所以被称为兵中之王,就在于它能刚柔并济,阴阳交融,也惟有这样,才能免于片面的霸道或者诡道!
心头一念通彻,似乎一下子身心都灵活了起来,那种不适的感觉如同退潮一般飞快地消失,剑交右手,挥洒自如;眼光也更犀利了起来,挡得几剑,心中忽然一亮,不对!那女子的功夫不是剑器之舞。
虽然和传说中的剑器之舞一样,都是用的缎带、丝带系着短剑为武器,但一旦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差别还是很大的。
传说中公孙大娘的剑器之舞,最多可以同使三十余支剑器——对,就是剑器——两丈至七丈不等的缎带加上头上的四寸小剑合在一起才是剑器。每当剑器舞起,真有如梦似幻,疑真疑痴的感觉。
而面前的女子,虽然使的也是缎带连剑,但仔细观察下,实际的攻击还是通过缎带头上的短剑来完成的。虽然缎带也舞得人目眩神迷,但并没有真正的切实的物理性的攻击能力。
这下,索伦心中更是安定,一招亢龙有悔翻来覆去使了不知几十遍,越发纯熟起来,于其中精妙的运力方式也逐渐领悟。
而那青衣女子一方,本来合两人之力尚且不能制服索伦,现在嘉荼和索伦对了一刀之后,仰天栽倒,半天不见动静。开始趁索伦内力不续,还能占得少许上风,没想到的是这么一会儿功夫索伦剑法却越发纯熟起来,剑上的内力也逐渐加强,眼见得自己就要渐渐败落。
青衣女子本来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心念一转之下,就要抽身后退——自己还有一道杀手锏没有用,犯不着和他在这里死拼。
但就在这将退未退之际,索伦的剑法突然又生变化——原来那一招亢龙有悔招式范围不大,剑影重重布在不足五尺的空间里,其精妙严整之处,当真有泼水难进的感觉;可是现在,那重重剑影却突然扩张了开来,而剑上也仿佛发出一种奇异的吸力一般,自己那密集的攻势被那扩张的剑影一挤,加上剑上那股吸力的影响,不由得就偏了一偏,顿了一顿。
索伦的剑势立时暴涨!
激电剑虽然剑身狭长,却也是三指宽四尺长的一把青铜硬剑,但这一挥舞开来,整个剑身仿佛立刻软了下来,剑影重重竟仿佛一条条软鞭一样,击出无数弧形、环形的剑意来,乍一眼望去,竟如同自己的绳剑招式一般!
这正是这一招亢龙有悔中最精妙的地方——防守中的招式变化曲折无穷,却几乎不消耗内力,仅凭借臂力和腕力,贴身布下严密的剑网,以招式的变化来克制敌方的攻势;而另一方面又能在严密的防守中借到敌人的攻击力量,暂时蕴藏于剑身,待到敌方攻击稍歇时转守为攻,反击时在自己的招数中又兼具了敌方的力量变化,令人防不胜防。
索伦一开始反击,那青衣女子立即就开始退却——
仗着自己四根绳剑的长度,一面幻化出无数剑壁阻隔索伦剑气的侵袭,一面脚下步伐不乱,飞身后退。
但索伦一旦开始反击,那青衣女子想要抽身谈何容易!
索伦剑上的气机如丝如雾,一丝丝一缕缕牵住缠住那四根绳剑,一分一毫的消解那绳剑上的气机,随即剑随人进,剑光洋溢飘洒,翻翻滚滚犹如一条纤细的游龙,剑光或直或曲,宛若龙鳞在夕阳下闪烁着夺魄的光芒!
青衣女子只感觉绳剑上传来一股强悍的力量,不仅仅是力量强大,而且因为那力量中含有和自己内力心法极其相似的运力方式,使得自己的力量根本还没有真正传到绳剑上,就已经被消融化去,更有一种强横的大力在猛夺自己手中的兵器,双手四剑几乎脱手欲飞!
暗骂一声见鬼,青衣女子当机立断,双手一合一分间,右手两根绳剑扑地一声断为几十段,左手绳剑挥扬下,那几十段绳索短剑带出尖利的呼啸,如同无数利箭射向索伦。
这并不能真正伤到索伦,但却可以阻他一阻,而她所要的,也就是这么一阻的时间。
索伦暗自冷笑一声,就凭她这点伎俩又能奈我何?激电剑一圈,宛若蛟龙盘旋,将那纷飞的绳索短剑绞飞,然后剑光一转,又待击向对方。
目光随着剑势转向那青衣女子,映入眼中的事物使他心头一震,不由大叹一声,“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