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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苓全集》之言情小说《花酿》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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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0-30
楔子

  花香
  家院前有个花圃。
  花圃里,有妈妈种的葱、韭、九层塔、各式不知名青草。
  有不知名人士随地吐子结出来的芭乐、杨桃、小玉、释迦……
  有我种的玫瑰、九重葛、莲、睡莲……和一堆杂草。
  不过最近,花圃里又多了好几种不起眼却香气迷人的花:茉莉、桂花、栀子、夜来香。
  原来我就是个懒人。就连要种花也是。所以诸如玫瑰、九重葛这类好种、不用太去照顾,又可以花开得美美的植物,简直就是我这懒人的最爱。没想到,为了写个爱花的小女子,我用眼睛看图片的花不够,竟还特地去花市把我看得到、买得到的香花搬回来实地观摩……接着,我迷上了它们!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芽……”我终于体会到茉莉花的花香可以香到那种程度。写着这本书时,茉莉被我用水供在案头随时闻香。每回想打瞌睡,茉莉就成了我的振奋剂,真的好神奇。桂花,不是第一次种,基于以前曾因没照顾而种死了它,所以我这回倒是勤劳得多,终于又让我闻到桂花香……
  虽然,我实在不敢发誓,以后会每天记得给这些花儿浇水,不过我可以发誓,我的精神一定与它们同在!
  呃……有人问我,我家的莲到底开花了没?
  嗯……这真的是个好问题!
  这个嘛,它的主人都已经把它当弃儿,任它自生自灭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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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10-30
第一章

  风过。
  仿彿为了回报连日来在围墙外仰望、守候它的少女,花开满枝、古拙高耸的梅树,随着风与微雪,落下了满天美丽的花雨--粉的梅花办、白的一月雪,就这么在半空中交缠、飘舞,然后,再慢慢洒落在少女因惊喜而昂仰起的小脸上。
  少女原本只漾着淡淡似笑的美丽脸庞,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梅花雨,终于像卸了防似的展露她原来的少女天真--张开了双臂迎接落下的花雨,跟着笑逐颜开。
  于是,一身淡白的少女如坠入凡间的仙子般在漫天飞舞的花与雪中雀跃的景象,撞进了另一双不期然的眼瞳里。
  就在远远的那一头,沿着长长围墙走着的两个人影,原本正要踏进后门,可走在前头那抹高大伟岸的影子,却因为注意到那一阵雪下的骚动,这才阔步一停,接着发现其中的少女。
  男人深沉刚毅的眼睛微眯,阳刚坚硬的脸部线条难得因为讶异而产生一丝松动。
  男人停驻下脚步,不是为了少女的清丽绝俗,却是为了少女单纯地表现出发自内心的快乐,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而少女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正落入旁人深长的注目中,所以这会儿当风儿停下、渐渐只剩雪花片片时,她也慢慢收拾了激动的心情。站定,她仰起粉颈看着上方的梅花树,细致无瑕的脸庞上却出现一种迷蒙的神情,仿佛她知道自己正从梦幻的云端落回现实的人间……
  男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爷,你第一次看到这小姑娘?”身后为他撑着伞、耐心等待的另一名黝黑清俊、却给人一脸小奸小诈错觉的年轻男子,这时终于忍不住出声,一副要提供天大秘密的模样。
  男人微蹙眉,敏锐地从那少女的神情中察觉出什么。
  “你见过?”分神,他听出属下的语意。
  “这小姑娘已经来了第三次,而且每天都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我瞧她好像对咱们府里这棵老梅树情有独钟……”年轻男于比了比手势,对主子透露讯息。他也是经其他人通报才得知这行径古怪的美少女。因为无碍、也因为少女的美貌--反正就当留着欣赏美景嘛,所以他才没叫人赶走她。
  没想到爷好像对她有兴趣耶!
  “是吗?”男人确定从少女的身上捕捉到某种脆弱与寂寞的气息,即使她的脸上带着浅笑。
  此时,少女突地叹了口气,低下头。而这一刻,立在雪花下的她更显得孤单。
  刚才出现在她身上的欢乐喜悦,仿彿只是一场幻影……
  看着那一抹宛如雪魂般的白色影子,男人却不大确定这一瞬间从他心口闪过的情绪是什么?
  强烈的保护欲?!
  “爷……”年轻男子虽然早习惯主子一向不轻易露出思绪的正宗表情,不过他可以这个月加下个月的工钱发誓,他绝对没有眼花,看错主子盯向那小姑娘的神情说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即使这表情只是一闪而逝。他不由得试探地轻咳出声。
  这时,远处那少女忽地摇摇螓首,回过神来振作了精神似。走开两步,接着蹲下,她开始动手收拾起地上的东西……
  玄袍男人对身后年轻男子的试探恍若未闻,不作声地继续凝视少女,不过他身后的年轻男子倒像已认定了他难得的特殊举动,主动上报讲解少女在做什么--
  “她在捡花办,跟前两次都一样,瞧!”
  少女果然将先前就铺好在地上、此刻已几乎被满落的梅花办淹没不见的粗白布巾边角拉起,再小心翼翼地把装满花瓣的布巾包好,捧在手上。
  少女起身,仰头只望了梅树一眼,短暂的微笑再现,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自围墙的另一个方向离开。
  那小小的、纤秀的影子,仿彿刚刚得到了天地间最美好的一场丰收般,既满足又骄傲地远去了。
  从头到尾,她完全没发觉她的这场盛宴,临时加入了两名观众。
  至于那被她吸引驻足的男人,就在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之际,他淡淡扬了扬唇角,接着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动身便大步迈进门内。而他身后的年轻男子一楞,马上跟着追进去。
  “爷!你等等嘛……”兴致勃勃的呼声一下子飘远。
  微风、细雪,又是一阵带着清香的漫天花雨,疑非人间……
  *         *         *
  没有人会发现她曾离开家过,因为也没有人会在意。
  也许……除了婆婆……
  匆匆从齐府回来,李宛妍照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小门走进家门--走过侧门、小径,再接上通往后院小楼的回廊,越过此时已铺上一层薄雪的小小园子,她急促地小跑步,跳上了几道石阶,接着推开了她的房门。
  因为一路上的运动,使得她白瓷般的睑蛋映出两抹嫣然红泽,而胸口也急遽起伏着。不过一回到她的小楼,站定,深深地喘了两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气息后,她的身形很快移到厅子里唯一一张大桌前,接着便将手中一路护着的包袱轻轻放上,灵巧的手指一下就把布巾的结解开。
  于是,梅香扑鼻,片片朵朵的雪粉花儿现身。
  看着这些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花儿,她的脸上不由绽出笑靥、梨涡隐现。
  再给婆婆一个惊喜好了!
  早在出门前就决定要把今天搜集到的花儿做何用途,所以李宛妍并没有多想。
  解下了穿在身上、此刻已显得有些碍事的大袍,她开始忙碌了起来--
  在后方的小厨室里,她熟练无比地在小灶上放好水、再堆柴生火。而就在看顾火势的同时,她一边手上也俐落地把刚搜集回来的梅花精挑细选分类好。最后,她满意地挑出半放蕊的花,再将这些花放进早已装了一层茶叶的瓷罐里,用纸箬扎紧,接着将放满茶与花的瓷罐放在水里蒸煮。
  她要为婆婆制花茶。老人家怕冷,让她喝喝花茶可以祛祛寒。
  守在炉火前,李宛妍洁白细致的额畔沁出了小汗珠,不过她只随意地用衣袖抹去,一点也不以为苦。因为,这是她喜欢做的事;也因为,这是为了疼爱她的人所做的事。
  李宛妍唇畔浮现的一抹微笑,却又很快被另一种薄薄忧郁的表情所取代,就连她原本灿亮的眸子也黯淡了下来。可只一下子,一股幽幽花茶香沁来,和入她的呼息、也沉进她的心。她乍地精神一振,拍拍自己的双颊,立下决心甩开伤人的思绪,再次专注眼前的事物上……
  估量时间刚好,她起身动手,将瓷罐从沸水中取出,待它冷却后,里面的花与茶被她一起倒出、用纸封裹好,她再接着把它放在火上焙干……
  *         *         *
  天色初暗,雪霁。
  一个拄着拐杖、福泰慈蔼的老婆婆,用着缓慢却稳健的步伐迈向大宅院后的这处小天地--
  这李家四小姐住的小楼,一片黑漆寂静,老婆婆却只在门前一站,用她的鼻子嗅了嗅之后,便立刻微微一笑,推开门进了屋。
  空气中越益明显浮动的暗香,更加证实了她的嗅觉依然没让她这老太婆失望--也或许是这么多年下来让这小小姐训练出来的好嗅觉。
  替这屋里点上烛火驱逐黑暗,李家的老奶娘--上至李家当家老爷子、下至扫地的杂役也不得不礼敬三分的容婆婆--这才拄着拐杖往后面去寻她的小小姐。
  是啊!她的小小姐!她这可怜得让她心疼、也善良得让她心喜的小小姐。
  一想到老爷自小对小小姐的冷落忽视,和二娘、三娘加家里那些姊姊们对她的嚣张跋扈,容婆婆就不住为她感到忿忿不平,可是却又对于改善她的际遇感到无能为力的无奈。
  “婆婆!您来啦!”掩饰不住惊讶和开心的一声低呼乍地向容婆婆迎面而来。
  容婆婆还没踏进内室,就见一抹灯亮跟着一个纤细瘦弱的影子转出来。
  她拄杖停步,笑了,看着加快脚步跑向她的小小姐。
  李宛妍才刚处理好今天的花,早已是一身狼狈。也在这时惊见天色已暗,想到婆婆应该来了,这才匆匆往前厅跑,却意外发现不远处正含笑望着她的老人家不就是婆婆!
  李宛妍扶着容婆婆坐下,接着赶紧端出一碟糕点,再动手为她泡上一壶茶。
  一时,烟气氤氲,清香四溢。
  就连容婆婆也被这清新的茶香吸引。接过小小姐递来的茶杯,她迫不及待凑近鼻子深嗅了一下。老脸泛出期待光采,立刻跟着啜上一口这带着花香的茶。
  李宛妍看着婆婆喝下她亲手制的梅花茶时露出的畅怀模样,一种欣慰的、高兴的笑容不由在她脸上扩散。
  “小小姐,我想这个茶一定又是你自己弄的对不对?这个茶是……”容婆婆其实也不必多猜测就知道这花香四溢的茶肯定是她的杰作--将小小姐自小看到大,容婆婆当然也没错过她总有办法把手边的花花草草善加利用,而且还常常出现令人惊异不已的本事。
  “梅花茶!”李宛妍笑意不减,一边细心为婆婆空了的杯再倒上茶。“这是我今天去外面搜集回来的新鲜梅花焙制的,喝这花茶可以祛寒,婆婆您一定要多喝些。还有……”她突地起身到屋后将一小包装束好的东西拿来,然后把它放到婆婆手中。“您把这些带回去。”
  “这是?”容婆婆疑惑地看着手中被层层纸包裹起来的一团玩意儿。
  “没什么,就是您现在喝的这梅花茶,还有要让您抹发的桂花油而已。”李宛妍此时一脸轻松的神情,完全无法让人想像其实她为了要弄出这点东西得花费多大的功夫。
  不过容婆婆可还不至老眼昏花,更何况她也不是不曾见过她的作业过程。
  “小小姐,谢谢你!”明白她的心意,容婆婆万分动容。看着小小姐发丝散乱、额头还不经意划到了一抹灰的狼狈模样,容婆婆不由怜惜地取出帕子一边为她擦了擦脸,一边也叹气了。“我的小小姐啊,你看看你……你可是堂堂李家的千金小姐,做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李宛妍自容婆婆这儿享受着从自家亲人身上感受不到的温暖。闻言,她笑笑,揽抱了容婆婆的肩头。
  “不辛苦!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呢!婆婆是最了解我的人,你一定知道要是让我跟姊姊们一样成天琴棋书画的,那才真叫辛苦。反正……爹也不要求我学那些,我更可以开心地做我想做的事,婆婆您说我这样还会不好吗?”语气在提到爹亲时明显黯淡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漠不在意似的轻快。
  她忘了,容婆婆从小看着她长大,也果真是最了解她的人。
  “小小姐……”看着眼前这自三岁就没了娘,有爹却像没有的可怜孩子,容婆婆比谁都清楚她有颗多敏感脆弱的心--即使她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坚强,彷彿并不在乎家人对她的冷淡或排挤。“我只希望你真的可以过得很好、很快乐!”她握住李宛妍的手,真诚的关怀全写在那张刻划着岁月痕迹的脸上。
  李宛妍回她绽颜一笑,却仍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她知道,婆婆是真的对她好。也许,这世上只剩婆婆是真正关心她的人。
  而她的爹啊……
  “四小姐!”突然,一阵唤声自外面传来。
  听到这声音,李宛妍原本一张洋溢着伤感的绝色容颜立即收拾起,换上了另一副冷凝的面具。而容婆婆当然清楚她在其他人面前的伪装。她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两名李家的丫鬟得到她的应声后进屋来。对着她和容婆婆略一施礼,其中一名丫鬟忙着将四小姐和容婆婆的晚膳放好在桌上,而另一名不请自来的尖脸丫鬟,则显然另有要务。
  “四小姐,二小姐着我来跟你要碟糕点和茶,她要招待贵客用的。”李家二小姐李晶倩身边的大丫鬟秋红,直接说明她来这里的目的。
  李宛妍微微抿唇,乌黑的眸子直视她。“厨子那儿自有可以招待贵客的茶点,你走错地方了。”
  “小婢不过按二小姐的交代来,她指明只要四小姐亲手做的点心和茶。”秋红可不管。而面对眼前这美得让人自惭形秽、却也孤僻冷傲的四小姐,她的态度并不显得尊重多少。
  “我这里没有她要的东西。”淡淡回应之后,李宛妍不再看她一眼便坐下招呼容婆婆一起用饭。
  虽然早有碰钉子的准备,不过为了不挨二小姐的耳聒子,秋红怎么样也要从四小姐这里挖出东西来--谁叫二小姐心仪的梁公子突然驾临李家,而自从梁公子有一回阴错阳差之下吃到四小姐原本要做给老爷的花茶糕点后,便大加赞赏还直言要见见厨子。结果,为了讨他的欢喜,二小姐毫不迟疑地撒下谎言,于是才造成了现在每回只要梁公子来,二小姐就得想尽办法从四小姐手中弄到她做的茶点。
  而这差事,通常就落在她秋红头上。
  说实在话,比较起家里其他主子动辙打骂人或挑剔刻薄的难伺候,这顶多只是不给人好脸色、让人难堪的四小姐,倒还算好应付,再加上她在李家的地位注定了势单力薄……
  难怪李家的下人们宁愿得罪她,也不敢让其他三位小姐不高兴--秋红当然也和所有人一样,早早就清楚这条在李家生存的最高法则。
  秋红眼珠子一转,蓦地朝已被儿孙接回家享清福的李家老奶娘讨好地捱了过去。
  “咳!婆婆,您一定知道我们这做下人的难处,没有东西回去交差,上面的不高兴,我的皮就得绷紧……”她对还算心肠软的容婆婆做出挨了打的可怜表情。“哎呀!婆婆,我知道您最好了,我嘛,不过是奉命来,您就帮帮忙劝劝四小姐高抬贵手,给小婢一点方便就好了嘛!”
  容婆婆一被这丫头耍缠功,还真忘了由骄纵的二小姐调教出来的人,其实个个都能磨耐摔兼表演一流--
  “你说的也没错。小小姐……”一时同情心起,容婆婆看向李宛妍。
  而李宛妍映着不赞同怒色的眸直瞪向秋红。
  “我说过我不会再让她拿我的东西去骗人,难道她以为她可以这样一直说谎下去?”她当然明白她那二姊的把戏。她厌恶的,不只是自己辛苦弄出来的东西被拿去当成谄媚炫耀的工具,她更厌恶的是李晶倩的心态。“你出去!”
  她不客气地直接下达逐客令。
  秋红的脸色青白了一下。当然,她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死心。眼尖地,她瞧见了桌上那一碟看来酥软可口的雪花糕点和那一壶直溢散清香花气的茶,她的脑筋动得快、手脚也快--
  一探身,一手捉着茶壶、一手捉着碟子,秋红立刻迅速跳开,接着拔腿就往门外跑。
  “多谢四小姐,这些就够了!”得逞的笑声一下子远去。
  没想到那丫头真的会不择手段到连桌上的也抢,李宛妍怔愣了一刹,不过那已经足够秋红跑走。
  容婆婆可是看得目瞪口呆。
  而李宛妍则是在站起身后,似笑非笑了一下又坐回去。
  “小小姐……”老人家总算回过神来。原本同情秋红那丫头的态度在见到她那简直没将小小姐放在眼里的“强盗”动作后,一股忿忿火气上来。“我去把那可恶的丫头捉回来!”她拐杖用力一顿就要追出去。
  一只玉白小手伸过来轻按住她。
  “婆婆,不要了。”李宛妍对容婆婆摇了摇头。其实她不是不生气,只是她更清楚当李品倩霸定了某样东西,就算她追得回来也肯定不会是完整的了。算了!就当--又被疯狗咬了一口。
  她动手替容婆婆夹菜,脸上恢复了明朗的笑容。“婆婆,您瞧瞧这些菜全是你爱吃的,这可是我特地要厨子弄出来的,你快尝尝看厨子手艺有没有退步。”
  盯着她没事似的笑脸,容婆婆却是更加愤慨。
  “小小姐啊……”即使那二小姐不将她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不过凭她在老爷面前还能讲上两句话的地位,她总可以替小小姐教训一下那目无尊卑的丫头吧?“再怎么说你也是这家的小主子,那丫头胆子再大也不能这么做,我看一定又是二小姐故意支使个丫头来欺负你!”她愈想愈觉得有可能。
  容婆婆会这么猜测不是没有理由,毕竟比起其他小姐,这二小姐明目张胆欺负妹妹的纪录实在是太辉煌了。
  幸好,李宛妍也不是那种会呆呆任人欺负的柔弱姑娘。
  这至少是让容婆婆对她还感到放心的一点。
  李宛妍水灵生动的眸眨了眨,渐渐染上一抹带着点调皮慧黠的笑意。
  “婆婆,老实说,我刚才给您喝的花茶好喝吗?”她突然这么问。
  一楞,容婆婆又毫不掩饰她对小小姐手艺的骄傲。“当然!只要是小小姐做出来的东西,有哪一样不是人间美味?”
  “可是我想,二姊的那位贵客一定不会同意您的说法……”慢吞吞的。
  容婆婆完全不明白,而李宛妍也不加解释。直到两人开心地快享用完一顿饭、直到气急败坏的李家二小姐亲自杀上门来,答案这才揭晓--
  “李宛妍!你煮的那壶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身形丰腴的李晶倩,完全没了刻意在梁少爷面前维持的气质形象。她中气十足地大吼。
  容婆婆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李宛妍却是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地看向她那二娘所出、和她同父异母的二姊。
  “梅花茶。”回她干脆。
  “梅花茶?”一下子冲到李宛妍眼前,李品倩既是狐疑又是愤怒地直瞪着这一向让她嫉妒不已的美丽脸庞。“我知道它应该叫梅花茶,不过你敢说那壶苦到不能喝的茶叫梅花茶?”
  原本满心欢喜地瞧着梁少爷品味那壶闻来清香迷人的茶,等待他总会随之而来的赞赏,李品倩没想到这回却有意外--啜下一口茶的梁少爷立刻表情怪异,也让她察觉不对劲。等他和她爹栘到书房谈事,她马上取茶来试喝,结果那闻来香得勾引人的茶竟苦得让她反胃到差点把吃下的东西全呕出来。
  她当然想到是谁搞的鬼--
  李宛妍!
  那该死的丫头,竟然让她在意中人面前丢尽了脸!
  李品倩恨不得将她一把掐死。
  李宛妍在李晶倩的冲天怒火下却丝毫没有避风头的意思。
  “或许它该叫强盗茶。”她冷讽,明眸还瞟了正站在李晶倩身后的秋红一眼。
  早在她意识到秋红仍会像前几回一样不达目的誓不干休,有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后,她就已经趁没人注意时做了点手脚--在茶里丢了两颗花籽。喝了没事,只是会苦得让人从此看到茶就怕而已。
  知道她在暗示什么,李品倩却一点也不觉得可耻,反而更生气了。
  “你!”李品倩突然命令身边两个丫头将桌上的饭菜碗碟全扫落地。
  “二小姐,住手!你们……你们快住手!”容婆婆试图阻止她们疯狂的举动,却根本没用。
  只听一时之间,瓷碟碎地之声贯响,随后小厅呈现一片狼藉惨状。
  李宛妍姣白的小脸上尽是无动于衷的淡漠,不过她垂在身侧的两只乎却悄悄地紧握成拳。
  “二小姐,你怎么可以……”容婆婆阻止不成,转身痛心地质问起李品倩。
  满意地环视一眼地上的杰作,李晶倩的怒火稍减。她冷哼一声,打断容婆婆的倚老卖老。
  “我怎么不可以?凭我是她的二姊、李家的二小姐!容婆婆,你要是想继续来我李家吃白饭,我劝你就别太多嘴。”她早就不把这老奶娘看在眼里,尤其她一向袒护小四的态度更让她讨厌。
  容婆婆被她毫不留情的话弄得老脸无光。“你……”
  “向婆婆道歉!”一直没开口的李宛妍,突地僵硬地吐出这句。她不许任何人侮辱婆婆。
  不掩饰轻蔑的目光从容婆婆身上转到李宛妍直瞪向她的愤怒眼神,李晶倩插起腰,冷戾着表情,忽然两步咄咄进逼到她面前。
  “你说什么?要我向一个下人道歉?李宛妍,你敢再说一遍看看!”怒意汇聚。
  一旁的容婆婆看出李品倩根本一副存心找碴的态势,担心李宛妍又会遭殃,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小姐,算了、算了!”其实她这老太婆又不是没领教过二小姐的脾气。
  “向婆婆道歉!”李宛妍却是执拗而坚决地迎向李品倩。
  火气爆发,李品倩冷不防地扬手向她甩去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后,全场一片短暂难堪的静默。
  李宛妍仿彿没感觉到脸颊上火辣的痛,缓缓抬起头,依然固执地直视着她。
  “道歉!”开口仍是这句话。
  容婆婆已经痛心地拉住了她。“小小姐……”
  看着李宛妍无瑕的脸蛋登现的红肿,李品倩的心情立刻涌起一阵说不出的畅快。
  “我看这一巴掌还没让你清醒一点。很好!既然你要为了一个下人强出头,我就让你为她做得更彻底……”她残忍地笑了笑,接着一个转身,领着丫鬟大步往外走。“从明天开始,我会吩咐厨子不用再准备你的晚膳。除非你来跟我磕头道歉!”
  不等她霸道嚣张的背影远去,容婆婆已经很快掏出帕子轻按上李宛妍肿起的左脸颊,心疼又自责地连连顿脚。“天哪!她竟然狠得下心下手这么重……小小姐,你实在不该为了我跟二小姐过不去啊……”
  那可恶的二小姐,打了人不够竟然还打算饿死小小姐--容婆婆更加气愤难平。
  李宛妍勉强牵动嘴角,这时才有心神意识到脸颊的痛辣。
  她轻轻拉下容婆婆的手,垂下眸环视了惨不忍睹的地面一眼,很快视线又回到正忧心看着她的容婆婆脸上。努力扬起没事的笑容,她一把抱住了她的好婆婆,而刚才在李品倩面前戴上的倔强冷硬的防备面具这刻全卸下了。
  “才不是,本来就是她太过分了。”她摇摇头,不想再提那个一向对她没好心、只要逮到机会就想教训她的二姊。她带着容婆婆小心跨过地上四散的碎片往屋后去。“幸好我没把剩下的梅花茶和雪花糕先端到前面来,婆婆,快来,我们还可好好享受一下饭后茶点。呵……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气个半死!”
  她一向清楚没有斗过她们的本钱,不过,她自有她的小娱乐。
  没了娘亲、爹不疼,就算生在不愁衣食的富贾之家又有什么值得庆幸?李宛妍宁愿她有疼爱她的爹娘手足、平凡的家就好,这是她今生最大、也早已无法达成的渴望啊……
  轻抚着微痛的脸颊,她澄澈的眼睛蓦地蒙上一层幽影。
  WW    WW   WW
  冬雪的威力,到了这间随时被注意燃上炉火、甚至有莺声娇语的雅座厢房里也没了辙。
  温暖如春的厢房内,数名从隔壁“嫣红楼”被点名来的姑娘,正殷勤地伺候着几位大爷贵客。
  房内,除了圆桌旁分坐着四个年纪各异、神态也不一的男人外,靠角落处有两、三名家仆正轻松地和替他们倒酒的小丫头调戏说笑着。
  气氛热络惬意,完全合乎他预定的要求--李朝宗满意地捻着唇上的短髭。
  狭长的眼睛从身边和搂在腿上美丽青楼女吃豆腐的女婿掠过,接着是齐家最有名的花花公子、对女人一向来者不拒的齐二少爷齐恩然,而他显然因为同来的另一人以致收敛了行径,顶多只是趁机摸摸捱在身上的姑娘,不敢太放浪形骸……
  最后,李朝宗终于把视线转到他今天的主要目标--掌控齐家偌大事业的齐三身上。
  完全不同齐家另外两位少爷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俊美儒雅或可亲近的风流秀气,齐家的掌家主子,虽然也拥有一张英俊的脸庞,不过他过于刀刻似阳刚的线条、一双仿佛任何时候都处于沉毅冷静让人无所遁形的眼,和那高大身形下内敛沉凝的隐隐气势,却使他成为一名令人忌讳又无法忽视其存在的危险人物。
  没错!对于在商场上与齐三为敌的人而言,他确实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齐家,原本在齐老爷的手中就以经营布庄、钱庄独霸京城,富甲一方,不过自七、八年前齐老爷急症过世,接下齐家家业的齐三,不但用他原来就已崭露头角的过人手段将齐家基业稳住,甚至还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将齐家的事业触角扩展到其它地方,举凡各种会赚钱、或者别人赚不到钱他却偏偏挖得出商机的生意--只除了赌与妓--他都或多或少地涉足了,而且,甚少失败、绝不手软。
  于是,在短短数年内,齐家成了天下排名前十的富家,而齐三也成了天下闻名的商业钜子。
  其实李朝宗并不喜欢跟齐三打交道。因为就他从正面或传言听来,齐三在商场上过于冷酷、犀利的表现,至少印证他绝不会是个太仁慈的人。而且,更肯定不做亏本生意!
  虽然多年来和齐家有生意上的往来,甚至逐渐倚赖齐家的订单来维持李家商号的重要开销,可是李朝宗始终不曾和当家的齐三真正碰过面,就这一次。
  这一次,李朝宗是不得不和齐三碰面。
  而就这么和齐三对坐了近半个时辰下来,他深深明白了一个事实:如果他期望能用美酒和美人打动这拥有过人冷静的男人的心,他绝对是太小看他了--齐三,虽然还不至老僧入定般的完全不动酒色,不过他却酒不狂饮、对于倚在身侧的花魁美人至多也只到没推开人的地步而已……
  突然,这时齐三沉静锋利的眸定定锁住李朝宗游移算计的眼神。
  “李员外,你派人千辛万苦地约到我,我可不以为你只是请我来享受美酒与温存而已……”齐三沉浑的声音一下打破了屋内表面美好和谐、实际却隐伏诡谲暗流的气氛。
  周遭所有的动作一停,众人的视线全调向场中的焦点--突然间宛如猎豹般犀厉冷锐的齐三与极力要掩饰可疑老狐狸似气息的李朝宗身上。
  “呵呵……不愧是齐爷,连我这点小小的心思也瞒不过你!”原本想再多花点时间搞清楚齐三这个人,甚或从他身上挖出弱点的李朝宗,这下在不期然被眼前这年纪不大却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注意力的男人用眼一瞪,乱了阵脚后,赶紧深呼吸了一口,心中很快盘算了一下,他马上对他摆出一脸平和的笑容。
  看着面前这张年届五十,却因保养得宜仍可算得上风度翩翩的微笑面孔,齐三淡淡地勾动薄冷的唇。“容我提醒,李员外,我只余一刻钟时间可以给你,或者我留下舍弟慢慢听你说那件所谓很‘紧急重要’的事?”陪他浪费了大半个时辰,这已经是齐三最大的容忍。
  被点名的齐恩然立刻忍痛将一双手从美人纤腰上移开,改拍着胸脯,配合地对李朝宗泛出保证的笑。“对了,我大哥真的很忙,找我说也是一样的。李员外,你有什么事干脆交给我好了。”
  无暇理会齐二少爷,李朝宗赶忙起身试图留下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的齐三。
  “慢着,齐爷,我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帮得上忙!”这下他更明白主事者是齐三而不是这位风流的齐家二爷。“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我从南方收购了一批丝绸,没想到在运往京城的途中,货船遭大雷雨击沉,我那批货只来得及抢救起一小部分,其它全沉进了水底……”
  “那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接过了伍青潭递来的大氅,齐三嘴里同情地说,但神情仍显得严峻深沉。
  李朝宗,世居京城,李氏一族代代经商,李朝宗守着继承的家业已足够挤进富商之流。不过他跟以往殷实保守的李氏前人不同的是,他做生意的手法大胆,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要能赚钱、有利可图,他并不在乎是否要昧着良心。换句话说,就是奸商一名。
  当然,齐三并不自命清高,以为自己比李朝宗善良多少,只不过他还有原则的一点是,他只赚该赚的钱。
  其实他并不喜欢像李朝宗这些人,不过他却总是得跟这一类家伙周旋。
  齐三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神态恳切的男人。
  至于齐恩然呢,被当面泼了个大冷水,其中更甚至明言他这齐家二爷没用的言语,不但没有令他不高兴,他还反而松了口气,俊目露出一抹可疑偷笑痕迹地在自家大哥和李朝宗身上打转。
  看吧!不只是他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就连外人也知道他不是那块料,只有他这大哥还死不信邪,唉!
  “所以我才想请求齐爷帮我这个忙……”不愧是掌控齐家事业的齐三,光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让李朝宗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不过毕竟他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镇定心神后,他将姿态摆得更低。“我那批货原本就是一位买主订下,而且指名这几天就要,没想到现在出了事,我一时之间恐怕也找不齐原来的数量和货色,而如今放眼京城,只有齐爷底下的‘千色坊’可以提供我所有的货……”
  这时,跟随李朝宗来的大女婿和两名下人也都立在他身后,紧张地看着齐三。
  “李员外言重了。其实商品原本就是用来买卖,只要你需要,而且付得起价钱,本坊没有不卖你货的道理。”齐三微敛眸,轻易地掩去其中一抹精光。“就这点小事,员外其实可以交代给手下办就行,怎么还劳驾你亲自跑这一趟?”
  李朝宗直视向他,终于说出重点。
  “因为我要的不是小数量,大概……要千色坊下一半的货才足够。”
  此言一出,就连齐恩然和专在齐三身边管事的青潭总管都不由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千色坊下一半的货?!他真的知道那是多大的一个数目吗?
  京城内的千色坊经常性存放的绸布丝绸至少千匹,再加上城郊外仓库里储存的,少说也近万匹布,他要一半?这……这老家伙是准备替千色坊再开个分号不成?!
  相对于齐恩然两人的瞠目结舌,齐三则只是将浓眉略略一扬,盯向李朝宗的眼底更显深思。
  “看来,李员外确实遭遇了一场极大的灾祸……”他突然以一种叹息同情似的语气道。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10-30
第二章

  “爷,你不会真的打算把千色坊一半的丝绸布料全卖给李朝宗吧?”一路跟在齐三身后,伍青潭终于憋不住了。
  雪不再下了,不过气温却仍冷寒得直沁入脾骨。
  伍青潭缩了缩肩膀,再拉紧身上的厚衣,不禁暗自捶胸刚才没跟着齐恩然搭马车回铺子,还自告奋勇地要陪爷散步回府。
  “有何不可?”踩在积雪的石道上,齐三的脚步依旧显得不急不紊。
  “当心有诈啊!”瞪着前头的昂藏背影,伍青潭一张容易给人算计错觉的俊脸差点扭曲起来。
  李朝宗、李朝宗耶!跟爱财如命、奸诈、奸商等名词勾结不休的李朝宗,会突然和千色坊做这种破天荒的大买卖,谁不想到有问题啊?更何况李家商号之前不是以卖药材和古董为生,什么时候也改卖起丝绸衣料,而且还一次卖出一船的货……
  有问题!大大的有问题!
  “他能怎么诈?在我这里他的价格也讨不到多少便宜,他唯一可以讨到的,只有千色坊比其它商号的质好、量多而已。”齐三仿佛浑不在意。
  伍青潭快速转着脑筋。身为爷的得力助手,他怎么可以任那小奸商有什么诡计在他的爷身上得逞。
  “爷,让我去查查看,到底有没有一艘载运了李朝宗的货翻船的事……”心头火,就连身体都跟着热起来了。伍青潭开始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
  齐三的步伐未缓,却突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望前。而那饱含洞悉的一眼,立刻让他的心猛然一跳。
  “爷,难道你……”怔了一刹,他倏地凑上前,趁笑意还没完全爬上嘴角赶快进行确认动作。
  齐三也没再吊他胃口。
  “我刚才已经交代恩然,要他找行然去调查船的事。至于你,明天早上之前把李朝宗那批货的买主究竟是谁报告给我,行吗?”简洁有力的几句话就足以说明他早启疑窦,也抓出李朝宗的漏洞在哪里。
  其实只要有钱赚,齐三大可不必太在乎会让他凭添一笔收入的买主买了他的货后,是要拿去填海或放火烧,只不过李朝宗如此紧急和这么大量采买的不寻常举动,让他要忽视也难。
  他很想弄清楚那尾狐狸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一向英明神武的主于果然没让他失望--伍青潭得令,立刻撇出“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态势。
  “行!我马上去!”做做有趣的热身运动肯定有助驱逐冷寒。
  看着伍青潭一下活跳起来,忽地就奔远的背影,齐三不禁摇头。
  这阵子给他的工作量是太少抑或太没挑战性?他好像很久没见这小子这么生龙活虎了!
  天际再次飘下翩然细雪。
  没打上伍青潭留给他的伞,齐三漫步在大冷天下行人稀少的街道,他很难得有时间可以享受这样的闲情逸致。
  他很忙。一向都很忙。
  从十二岁那年被领进齐家,他就没让自己真正闲下来过。要求自己努力地为收养他的养父母分担家业、鞭策自己一步步成为最出色的商人、期许自己成为守护齐家的巨人……于是,他在养父母心里成为令他们可以放心托付一切的孩子;在两个弟弟面前,他是严肃又严厉的兄长;至于在下属眼中,他则是果断有魄力、赏罚分明的主子。
  他果真是个完美无缺的人吗?
  齐三的嘴角不由泛出一缕淡淡的微笑,而就在这一刹,他严峻而棱角分明的脸庞仿彿也被一层几乎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的倦怠神色笼罩。
  不!他并不是个完美无缺的人!虽然为了齐家、为了报答养父母之恩,他心甘情愿一肩扛下打理齐家偌大的产业,而且实际上也从中发掘自己经商的天分和乐趣。不过,再怎么事事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偶尔他也会有累的时候、也会有渴望抛开一切束缚重担的时候,只是他掩藏得很好,好到所有人都似乎忘了他也只是个正常人……
  眼神蓦地一烁,短暂出神的心绪一下凝聚,齐三无声无息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驻足。
  是为了前方那抹幽雪似的小人影!
  她,还是来了!
  属于齐宅后院这面围墙外、人迹罕少的小径上,连日来徘徊在此的这抹纤细影子,此刻正蹲踞在地上、仿佛完全不知道酸痛地直仰着颈子,目的,自然仍是上方那株横出墙外、几乎占据半面天空的梅树。
  在苍色的残冬光线下,少女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形晶莹剔透,与她披在背后的乌缎青丝形成强烈对比。纯净如秋水的眸子,专注得容不下除了梅以外的事物。她是这样地不动凝注,仿佛就连自己也将化为一株雪地中的幽梅。
  她在看梅,齐三在看她。
  而且齐三已经连看了她好几日。
  似乎对齐家后院这株参天古梅情有独钟,或者……别有用意?每日向晚的这个时候,她总会出现在这里。
  齐三并不否认,为了某种奇异的心情,明明有大门可以走,这几日他却偏偏往这边的小门进屋。虽然他进出家门的时间不定,不过只要他在日斜时分回宅,脚步就会下意识地移向此处,下意识地寻找那抹梅树下的影子。
  少女很美,齐三见过比她更美、更绝色的女人却也不知凡几,只是那些女人不曾打动他,眼前这少女却意外让他停下了不曾为女人停下的脚步……
  为了这一树的花,她容易满足、很容易快乐,齐三很少看过这样单纯幸福的笑容。不过只要她的视线一转移,她的眉际之间便会开始笼上一层淡淡的翳影,眼中的光采逐渐被另一种不该属于她这样花般年华的苍茫神色取代。
  不安与无忧、柔弱与坚强,在她身上,齐三发现了如此矛盾的组合。
  或许这就是她吸引他的原因。
  天空,又开始飘下了雪花。
  齐三微拢起浓眉,审视着前方那抹依然眨也不眨眼、动也没动身的小小人影。
  天空,蓦地沉黑。
  李宛妍恍神了一下,终于拉回飘远的心思。首先困惑地眨了眨眼,接着她才总算意识到不是天色突然暗下,而是一面深褐的纸伞遮蔽了她整个上空。她一怔,想转头看究竟是谁阻扰了她的视线。只不过才动了一下,脖颈传来的麻痛僵硬立刻让她秀气的柳眉纠缠成结,一声低呼溢出,一时之间动也不敢再动……
  只是,她虽然没动,眼波流转中却仍然可以看见原本在半空的那面伞,这时再落降至她的头顶上方,接着她感到腰际一紧,整个身子仿彿跌入了一个奇异温暖的……胸怀中?
  就在李宛妍感觉出不对劲而骇异警戒的一刹间,她僵直的脖颈忽然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按抚推拿着,同时,一张严峻有如铁铸般的男人面孔终于出现在她因惊骇而圆睁的美目前。
  “你……你……”
  齐三!
  李宛妍不是不知道他。
  这张面孔、这个人,京城最大的齐家商号龙头、也是传言最冷面无情而被暗封为“要命三爷”的齐三。即使只曾在爹亲书房见过他的画像一次,李宛妍还是立刻将他认出来了。更何况,她又不是不明白她现在就在他家宅子外……
  只是没想到有遇上这宅子主人的可能,而且,太令人措手不及了。
  “你还好吗?”没停下指间能让她舒筋活血的力道,齐三仍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逐渐染上红霞的睑蛋,以一种两人仿彿早已熟识、而不是才初次见面的寻常语气沉问道。
  看着这张就近在眼前的脸庞、意识到身后倚的是怎样的依靠,再加上颈间仍持续的稳定指力,李宛妍只觉一股热腾的血气全往脑袋冲,想也不想地,她弹跳起来就欲脱离这样委实暧昧踰矩的处境……只是,她没料到自己刚才为了赏梅而忘情蹲着的时间太久,腿间传来的酸麻却令她才一动作便向前扑跌,跪坐在雪地上……
  还来不及从冰冷的雪地挣扎起身,一只温热结实的大掌已经攫握住她一边的臂膀。
  “先坐着别动!”齐三早眼尖手快地将她铺在一旁搜集落花的布巾移来,还一把抖掉上面的花办,好让她可以干净地坐在地上。
  李宛妍发现他的举动了。“啊!我的花……”她试图阻止他丢弃她好不容易辛苦等待、搜集来的花,不过却只迎接到兜了她满头满脸的花雨。
  目瞪口呆地一时忘了自身的处境,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她看着与她对视的那双炯然深眸,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抚促快的心跳。
  “你……怎么可以丢了我的花?”脱口指控。
  齐三挑起一道眉毛。“你确定那是‘你的花’?”他从不冲动,所以如今他变成必须蹲在雪地上和这小姑娘两两相望的状况,并不是他冲动的结果。
  即使他只是蹲着,可是他的高大仍使得坐着的李宛妍必须仰起头才能看着他,而这让她不过刚好点的颈子又开始隐隐发酸了。
  然后,他的话令她怔愣了一下,接着两抹赧红偷偷爬上她玉白的脸颊。
  “这些花……已经飞落出墙外,我只是拾了它们。难道你还打算上官府告我偷了你的花?”决定不理会耳颊传来的阵阵躁热,她打起精神准备全心应付这莫名其妙突然现身的梅树主人。
  “看来你知道我是谁……”端凝着眼前小佳人玉颊生晕动人,齐三没错过自己心口的悸动,不过也没让脑袋失去运作的能力。
  “没有人会不知道你是谁。齐爷!”迎视他,她的澄眸开始布上防备的神色。
  “那么告诉我,你是谁?”他从来没以为对这抹梅树下的影子的好奇会大到让他答应一直跃跃蠢动的伍青潭去查她的程度,只不过既然他已经打破了连日来纯远观欣赏的角度走近她身边,那么他当然没道理就这么放过她。
  “我……”她缓缓摇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还是偷他花的贼呢!而这时不知为什么,她竟已不怕这男人看来冷厉严酷的面孔。
  要告她上官府,他还会蹲在这里问她好不好?而且现在还下着雪呢!
  下雪……
  李宛妍水灵的眼眸蓦地一转,总算看到了她刚才就觉得很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古怪在哪里的地方--
  是!是早就在下雪了!可从方才她的注意力自梅树那儿被转移开始,在她上方这面深褐纸伞就一直没离开过……
  是这男人一直撑着伞替两人遮挡住风雪。
  甚至……他还有半侧身子是落在伞缘外。而她,完全被遮护在伞下!
  李宛妍的一颗心,像被某种物体狠狠撞击了般,忽然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不过是陌生人。甚至她……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啊!
  齐三突地下颚绷紧,看着她乍然神色不大对的低下头,接着身子还开始微微地颤抖。
  深沉的黑眸快速掠过一抹近乎温柔的光芒,他再度伸出手,一掌扶住了她纤柔的肩头。
  “对不起,小姑娘,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要告你偷花?其实你喜欢花的话,齐家这面墙后不止有这株老梅,你想不想看?”没想到哄人的话就这么轻易出口,连齐三自己也不由怔忡须庾。但也只那么一刹,他便承认虽然从未哄过人,不过他竟不排斥首开先例的对象是面前这少女。
  敏感地感受到由他坚定的手掌传来的热度、听出他仍稳定淡沉的声音里蕴含的惜意,李宛妍心荡得更厉害了。贝齿紧咬着下唇,感到泪水一古脑儿涌上双眼,她急忙眨动眼帘将它们赶落。
  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对她的一点好意,就足以收服她了?
  原来,她还是这么渴望被关怀、被珍惜。就算……对方只是个陌生人!
  突然,她抬起头,毫不闪避地承接他灼热锋利的目光。
  “宛妍!”她坚定地、清晰地说。“我叫李宛妍!”她朝他绽出一朵最灿烂的笑花。
  一朵令齐三目眩神迷的灿烂笑花。
  “齐爷,我喜欢花,我想看花,你真的肯让我看看这面墙后的花吗?”
  XX    XX   XX
  终于在天黑前赶回家。
  李宛妍照旧避开大门回到她的后院。不过,就在她一推开门看见自己屋内一片凌乱的景况时,她原本从齐家一直延续回来的愉悦心情立刻黯淡下来。
  放缓步伐慢慢踱进屋里,她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倦怠和无力感霎时全涌上心头。
  眼前触目所及被翻箱倒柜后的混乱,她当然不敢奢望后头的小厨和楼上的房间会被奇迹地放过。
  将整间宛如遭小偷光顾过的屋子整顿回原样、再顺手清点过一遍后,她没意外地发现她贮放在屋内的心血结晶--两坛桂花酒、一罐梅花茶叶、一瓶桂花油、茶花油,以及出门前她才刚做好的梅糕--全被搜刮一空,就连她层层密封、藏在水缸里,准备在婆婆生辰要送她当寿酒的菊花酿,也毫无例外地失去踪影……
  是她!
  李宛妍可以确定小偷是谁--
  李家的三小姐,李蓁倩!
  因为二娘、三娘向来不屑踏进她这里,只有二姊、三姊不时来她的住处能用偷的就不借、能用抢的就不偷的拿走她的东西。
  李品倩不会这么细心到能找出她几乎所有藏起来的东西。而且她讨厌桂花的香味……
  静静坐在小桌前,李宛妍白瓷般的容颜染上了一层痛楚之色。
  没有愤恨不平的情绪,她有的却是无边无际的荒凉与萧索--其实,只要她们肯开口向她要,她不会不给的。
  她不懂,明明她们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互相尊重、相亲相爱?虽然她早已在这个家过惯了这样没有温暖的生活、也同时学会了武装来保护自己,可是在内心深处,她依然存在着希望,认为她总有一天可以得到爹的关爱、二娘三娘的慈爱,和姊姊们的友爱……这样的愿望,对她来说是太奢侈了吗?
  如果,她的娘还在,那么爹会不会就疼爱她了?那么她也会有很多人爱了?
  手指无意识地拨弄铺在桌上的一朵朵粉洁小花,她的思绪飘得更远,想到了她的娘亲……
  对于娘亲,她完全记不得她的面孔,唯一存有记忆的,就只有花香。
  听婆婆说,娘亲非常喜欢花,在她身上总充满着各种好闻的花香,甚至她还研究起花儿各式各样的用途,将她所有心血结晶记载下来--而那本“更花册”,成了她思念娘亲的凭借。
  所以她依恋花,似乎是因为承袭自娘亲的血脉。不过她更清楚,其实是她自花的身上得到了寄托、得到了另一种爱--花不会伤害你、不会冷落你,只要你爱它,它也会以它的美丽、以它的香气回报你……
  植物,是很单纯直接的。
  人,却是复杂多了。
  你想被爱、你想爱人,人却不一定会爱你、不一定会让你爱。所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似乎总是很难对等。就像她渴望被亲人所爱,她得不到;她努力想爱她的亲人,被视若无睹……
  她……只不过渴望被人疼爱、也渴望爱人,很难吗?
  清幽的香气盈盈绕绕沉进她的心腔,也倏忽将她愈飘愈远的思绪拉回眼前。
  迷茫的水眸重新凝回焦点,静静躺在她手心上的一朵淡素雪梅,突然让她的心一跳、再跳,接着鼓噪起来。就连她原本郁结难解的柳眉,也渐渐舒展开来,甚至在她柔美的唇畔有了一抹似笑的勾痕隐隐浮现……
  因为想起了一个人、因为想起了一件事,李宛妍的眉眼表情缓缓灿亮起来--
  齐三。齐宅的花园。
  齐三,传言中冷血冷面的“要命三爷”!没想到她不但遇到齐三,还发现他的血不是冷的、他也没要她的命,他只不过不爱笑了点、神情严肃了点。如果他的血是冷的,他会替她撑伞挡雪、会让她进齐宅赏花?如果他要她的命,他早威胁成真,送她上官府--即使她的行径根本算不得偷--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他的冷面有什么可怕。因为,她先看见了他对她的好。
  而齐宅的花园,果然不止有那株老梅树,还有一整排的樱杏桃李树静待吐露芬芳,茶花、水仙娉婷绽放,更别提满园其它等候迎接春来的花种……
  她惊喜了。更一眼爱上了那个即使在冬雪中也依然充满生机美丽的大花园,那个她会梦寐以求的大花园。
  而一被带进去,她就完全忘了其它事物的存在,没想到待她将整座令她惊喜赞叹不已的花园梭巡过一遍,这才蓦然回神找寻那园子的主人时,她竟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等她……
  那一刻,她震撼了,而且,有种想哭的冲动--
  有人等她!竟然有人就站在那里等着她!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只是看见有个人正在等待她的小小举动,竟然就让她感动得想落泪、竟然就让她决定为他倾尽所有--即使他们相处的时间根本没超过半个时辰、甚至他们也没真正说过几句话,可是……就在那一刻,她下了如此决心。
  就算他是陌生人、就算他是人传冷酷冷情的齐三,她却直接感应到在那张严冷沉毅的面具下,有着一种能令她稳定安心的力量……
  如同一向能给她平静温暖感觉的花草一样,她竟也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这些。
  所以,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所以,她想靠近他。
  所以,在刚才离开齐家前,她才丝毫不等齐三的意愿回应、直接丢下一句“我明天再来看花”后就跑。
  李宛妍突然双手捧住了几乎立刻烧烫起来的脸蛋,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大胆和不知羞。
  他……会不会以为她太得寸进尺、不知感激了?
  不过若时间再重来一遍,她肯定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因为事实上,她根本就不愿给他有拒绝的机会。
  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李宛妍粉颊的红霞稍退,美丽浓黑的眸子异采涟涟。
  视线转到摊在桌面上、依然由齐家搜集回来的花儿,她开始动起了脑筋。接着,她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暂时忘了家人带给她的沮丧心伤,她把注意力投入终于可以为某个人做某件事的快乐满足戚上。
  CC    CC    CC
  偏午。
  朴实无夸饰的齐府大门外,守门的家丁惊讶无比地盯着正站在他前面、对他开口请求的绝美少女。
  家丁当然见过这少女--她不就是最近天天到他们齐家墙边报到的怪少女?不过她的行径虽怪,却没人舍得赶走她。而且就在昨天,府里还有一堆人亲眼目睹爷带她到园子里待了好一会儿。原本他压根儿不相信呢,可现在看看她人都已经上门来,还说了--
  “请问齐爷在吗?”
  低润的嗓音宛如一道清香的风滑过,更别提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就这样坦率地迎视着你、一张漾着浅笑的美丽娇靥就在眼前--家丁只差点没晕头转向。
  “姑娘……姑娘要找我家爷?”年轻的家丁赶紧捶捶自己的脑袋,总算没继续呆杵在美人面前丢脸。
  李宛妍点头,毫不在意他的失态举动。
  “这样啊,可我家爷现在不在府里。你找爷有什么要事吗?”家丁很歉然地给她这样的答案。虽是身负守门职责,不过他真是好奇极了--看来昨天的传闻是真的喔!不知道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什么人?现在又跟爷有什么关系进展了?
  可她一个小姑娘家竟这样单独跑来找他家爷,她不怕人言可畏吗?
  “他……他不在?”失望的心绪全写在脸上。匆匆地跑来,李宛妍直到这时才想到齐三应该是个大忙人。就像她爹,也经常忙得连在家用饭的时间都很少--尤其是最近。
  意识到家丁好奇疑问的视线,她回过神,原本想亲手将东西交给齐三的决心微微动摇。
  “请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一定。爷他一向很忙,有时他一天来回好几趟,有时也会连续好些天不回来……姑娘你……”
  家丁正要询问她似乎急着找爷有什么重要的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你这小子!敢光明正大给我站在大门口跟人聊天,扣工钱!”
  家丁差点跳起来。一抬头,这才注意到青潭总管正双手负在身后、一脸贼笑地走近。
  “哇!总管!别再扣我工钱啦!我不是在跟人随便聊天,是这位姑娘说有重要事找爷……”家丁阿汉赶忙喊冤。
  其实他根本不必奔上前抱住最近老爱扣人工钱的总管大腿求情解释,因为伍青潭在一眼认出那回过头来的清丽佳人是谁后,早立刻忘了他的存在。
  蹬蹬蹬,伍青潭三大步跑到李宛妍前面,再看她个清楚仔细以证实自己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你?你!”让他先喘口气。
  没错,是她!
  在他们家围墙外踅了近半个月、让他的爷偷瞄了好几天、还在昨天被偷偷挟带进场的绝色少女……
  重点就是昨天那一段--他捶胸啊!家里这些兔崽子竟没有一个记得通知他回来看好戏,以致他只能听那些二手、三手转述,偏偏从主子嘴里他也挖不出一个字儿,他憋得都快得内伤了!没想到……没想到今天这个女主角会自己送上门来……
  伍青潭还不怎么相信竟然会看见她在大门口出现。
  李宛妍早被他迹近无礼的打量目光弄得心生厌恶。她紧紧皱起秀眉,杏脸微愠。
  幸好伍青潭马上察觉她的不悦。尴尬一笑,他赶忙一个打躬作揖。
  “啊!姑娘对不起,在下失礼了!因为之前总是在另一边才能看到姑娘,现在突然发现你在这里,所以一时还以为走错方向了,抱歉、抱歉!”他一向能屈能伸、能贱能重的,否则怎能在冷肃的爷身边存活到现在还没被闷毙?
  没想到原本看来奸奸诈诈、阴阴邪邪的一张脸,竟然在嘴角一扬、换上真诚的笑容后,乍然转为充满奇特魅力的轩昂面貌--不过,更让李宛妍怔愣的是,他竟也知道她之前在齐家围墙外的事……
  “嗯,咳咳……”知道自己变脸的功力又加深了,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被崇拜的时候。“我说这位姑娘,你……是来找爷的吗?”刚才阿汉那小子是有这么说,他再亲耳确定一下好了。
  李宛妍倏地回过神。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失态,她不由得微红了脸。
  “我……他不在,我下次再来好了!”她很快地决定。
  “姑娘等……等一下!你就这样要走了?”期待她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的伍青潭,被她的干脆俐落打败。他忙地叫住她。“你都没有什么其它的话要说?例如……你的名字?谁家的闺女?住哪里?找爷有什么事?昨天爷对你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还有,爷昨天带你进府后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假公济私一口气都没换地飙完他早想知道的内幕。他对着她笑得更诚恳可亲了。“你看,这些你都可以说啊!我知道,你怕一时说不完这么多话,没关系,我请姑娘进府坐坐,顺便喝口茶再慢慢说,反正我也很闲……”其实他是被十万火急催回来拿个重要卷宗的,可是……
  在等着被砍头和满足好奇心之间,伍青潭决定先满足好奇心再赶回去受死算了。
  李宛妍被他居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还全是自问自答的“特技”又弄楞了半晌。不过敏感地听出他其中的含意,她立刻神色微黯。
  “我……不是什么人,所以我想齐爷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见到的,对吧?”声音低得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又忘了他的身分。他是大人物。而大人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让她见?也或许,昨天的事只是他一时兴起才对她的施舍和同情,说不定他早忘了昨天的插曲、早忘了她……
  愈想她就愈心怯。可一下,她又努力振作起来。
  没关系!就算他忘了,她没忘就好!
  想通这一点,李宛妍的心情又畅快了起来。她突地朝正试图再对她鼓动三寸下烂之舌的伍青潭微微一笑,同时将一直捧在怀里的一罐瓷瓶交给他。
  “我……没有什么话要说。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把这个东西送给他就好。”说完,她退了一步转身就走。
  “喂,小姑娘!这……这是什么?你不能就这样走啦!”莫名其妙接过这看来不起眼的瓷瓶,伍青潭瞧她又使出干脆俐落的必杀绝招,赶忙要将她拦下再说清楚讲明白。
  “那只是一点小东西而已,麻烦你了!”摇摇头,李宛妍皱眉闪过他,还是走了。
  伍青潭莫可奈何地对着那个一下走远的娇纤背影大吐一口闷气--人家坚持要走,他总不能强押她留下来喝茶聊天吧?
  “总管,你把人家吓跑了!”蹲在一旁的阿汉犹不知死活地定下结论。
  “啪”一声,阿汉的大头被赏了记爆栗。
  “从现在起,我确定你这个月已经没工钱可扣了,阿汉大爷……”很开心的声音。
  “哇!不要啊!总管!”一阵惨叫哀号立时贯穿齐宅。
  *         *         *
  “爷,您一定很累了!来,把这些纸笔暂时放一边去,先休息一下喝口茶再继续。”伍青潭将一壶茶供上当家大爷准满帐册卷宗的案头。
  齐三一对锐利的视线扫向正笑得一脸暧昧的伍青潭。
  “总管,不公平哦!我们也很累,怎么就不见你也顺便替我们倒杯茶来咧?”一旁已经快累挂在椅子上的齐恩然,勉强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指控着青潭总管的大小眼。
  至于同样和他出门办事的齐行然,虽然也历经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行动,不过一向身强体壮、也习惯为了公事不时东奔西跑的他,累是累,却没他那体力、脑力只用在美人身上的二哥夸张。
  齐行然秀气斯文的娃娃脸上,尽写满对那摊挂在椅子上的兄长的唾弃。
  伍青潭回头,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精神委靡的齐家二爷一眼。“想喝总管茶?行!只要爷桌上这些帐册全归你,本总管立刻为你奉上一壶茶!”
  马上正中老是避公事惟恐不及的齐恩然死穴--他随即闭上眼、抱着头呻吟。
  “我宁愿去喝马尿……”想到以前被大哥押在桌前看那一堆山高的帐册,他的头就很配合地开始抽痛起来。
  他根本就不是当商人的料!所以他一直怀疑,被他那有商场霸子之称的老爹捡回齐家的是他,而不是他大哥!
  三两句就把这小子摆得更平,伍青潭回身面对齐三又是不一样的表情。
  “爷,来来,喝茶喝茶!你快喝喝看这茶是不是特别不一样……”满脸笑容地倒出一杯茶水,他还话中有话地暗示主子。
  一时之间,淡淡的梅香随着倒出的热液飘盈满室。不但齐三没错过,其他两位齐家兄弟也都闻到了。
  挑眉,齐三没伸手接茶,却直视向伍青潭。“哦?你倒是说说看,这茶有哪里特别不一样?”
  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伍青潭怎么会不清楚,对他来说,茶只有分好喝和难喝两种,要他再分出“特别不一样”的地方,那 他更可以肯定,不一样的不是茶,是人--
  而且就是这向来诡计多端的伍青潭。
  “爷,你不先喝喝看?”伍青潭却是催促他。
  “我替大哥喝好了!”早被幽淡花茶香勾引得“复活”的齐恩然突然开口。
  “不行!这茶只有爷能喝!”伍青潭不客气地拍掉他摸上来的手。
  “为什么?!”不只他怪叫,连齐行然也好奇了。
  伍青潭笑眯眯地迎视齐三犀利精炯的眼。“这茶应该是梅花茶,也可以叫做美人茶,是一位小美人特地送来给爷,我是瞧她诚意十足,才作主替爷收下的……”原来那小姑娘塞给他的是茶啊!
  “喂!总管,你不会是听错了吧?你确定人家是要送给我大哥而不是送我?”齐恩然怀疑。
  虽然大哥长得相貌堂堂,而身为齐家掌舵者的条件更足以令他名列京城最有价值的乘龙快婿人选,不过他掌理手下纪律如铁、赏罚分明,早已为他成功地营造出铁面冷血的形象,任何对他有兴趣的姑娘家就算还没被这传闻吓阻,果真再有人有机会在他面前一站,能不被他一皱眉便冷厉迫人的表情杀光所有勇气的,恐伯这样的姑娘家还不曾出现--难怪他会怀疑伍青潭听错对象送错人!
  齐三的眼神却是猛地掠过一道异光。因为这淡淡清清的梅香,让他想起那抹纤雪的影子、那抹爱花的影子……
  盯着伍青潭贼兮兮的笑容,他突然领悟。
  “是她?!”他讶然。
  “就是她!”伍青潭光看齐三老是七情六欲不动的脸孔还能生出惊诧的表情就觉得足堪慰怀了。“晌午时我回来拿你要的资料,刚好那小姑娘就在门口说要找爷你,我说你不在,没想到她把一罐梅花茶叶交代说要送给爷你就跑了……”忍不住好奇试探。“爷,那个……老实说,你昨天不会是对人家做了什么事吧?要不人家怎么会特地送你东西?”可疑呀!该不是爷瞧人家美味鲜嫩,一时动了凡心,对人家小姑娘这样那样,而小姑娘也对他的“表现”很满意,所以才事后送来“谢礼”?
  而一旁的齐恩然两人却因为被派出去办事直到刚才才回来,所以根本还没机会听到关于昨天发生在齐家花园的大事,更别说知道今天在自家门口上演的续篇--两兄弟难得一致的一脸茫然。
  齐三接下伍青潭直到现在才透露的讯息,心中刹然涌现一股近乎温柔的蛰动。不过在所有人的眼中看来,他的表情只除了最初的讶然,之后都仍旧显得淡静无波、气沉神定。
  这会儿总管大人大大失望了。原本他还以为依爷对那小姑娘掩饰不住的兴趣和他昨天的表现,至少这消息总可以令他开心一下、笑一下,没想到他就这样--呃……一边喝起人家小姑娘特地送来的茶、一边又继续看起桌上的层叠报告……
  伍青潭不由泄气地干脆拿来杯子想倒茶喝,没想到他执壶的手乍地被横伸过来的笔管弹了一记。
  他立刻放手,愕然地看着主子慢慢收回去的笔。
  “你不是说这特别不一样的‘美人茶’只有我能喝?要不要我把这桌帐册也全归你?”齐三用他刚才的话堵住他的口,却堵不住他八面玲珑的心思。
  “嘿……嘿嘿……”摆明了不是不在意人家小姑娘的心意嘛!要不怎会不让其他人碰她的礼物?伍青潭忍不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过他也没能笑多久。
  “恩然、行然已经查回来船的消息,你的呢?”齐三的视线飘向他。
  玩笑心情立刻被丢到天边,伍青潭正襟危坐了起来。
  “禀爷,今早我向你报告过,方志追查到李朝宗最近和某些朝廷命官走得很近的传闻确实属实,而且他还在其中一位身上砸下大把银子。方志也很尽心,查出这位大宫正负责朝廷预备要采买公主即将远嫁蕃国所需大批丝绸布料之任务……”
  这些是一早方志那能干的小子探来的消息,在清晨的例行会议上,爷同一群重要部属也同时聆听过他转述的报告。
  “一直到方才,依方志陆陆续绩传回的一些讯息汇整出来,大意是:那位官员成功被李朝宗收买,已经私下议定要将这笔朝廷的买卖指给他,所以朝廷这项大买卖根本还没有正武公布就被李朝宗捷足先登。日后就算那位官员明的按照朝廷的规矩来,不过最后的决定权仍然掌握在他手上,等于说,李朝宗已经赢一半了……”
  伍青潭说到最后不由撇撇嘴,不情愿地承认,他们一向自豪快、狠、精的情报网竟然独独漏了这一样,而让那奸商得逞去。要不是那家伙自己找上门来,恐怕他们都已经被偷笑到得内伤了还不知道……
  “不!他只是赢在起跑点而已。”齐行然突然开口反驳。
  齐三的表情平静,可他的眼光却冷锐犀利地如刀锋一般。
  “既然做生意是各凭本事,李朝宗有办法抢得先机,当然就是他的本事够大……”
  “爷,这可是宗大买卖,你不打算抢过来?”光在脑子里随便估算一下,伍青潭也知道这铁定是可以狠削一笔的交易--难怪再怎么样李朝宗也要想办法把失去的货再搞出来……
  “没错,大哥!更何况李朝宗竟然还敢上门来跟我们买卖,这简直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大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狠狠教训他一下?要不他还以为我们齐家真是瞎了眼。”虽然对自家生意一个头两个大、能避就不碰,不过对于维护自家的尊严,齐恩然可也是很坚持的。而且那家伙还让他因此跑了一天一夜,最起码他也要看他灰头土脸个一年半载才划算哪!
  显然,齐三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锐眸巡过一遍面前情绪几乎一致的三人,他棱刻的嘴角淡扬起冷冷的勾痕--这是一种让很多有幸成为他的敌手看了总会不寒而栗的危险表情。
  “他赚不赚得到朝廷这一笔,不到时候还是个未定之数。不过我可以肯定,我们会先赚他一笔。”
  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很开心。
  因为他们相信只要齐三说出口,就代表一件会成为铁的事实。就像他们相信,当他说椅子只能有三只脚时,他们绝不会再看到四只脚的椅子一样……
  李朝宗,当然不是椅子。只不过他很快就会像缺了脚的椅子一样,不太好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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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10-30
第三章

  黎明,天色微露白。
  没下雪的清晨。不过低寒的温度仍可说明残冬的余威。
  一清早就得瑟缩着脖子出门采买的福婶,没想到一踏出门口就发现墙角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
  壮着胆子走了近,她这才看清白色影子是个人--披散的黑发已经结着一层薄薄的霜、也遮住了这人的脸,不过光看这纤细的外型也知道是个女子身影……而且是个快被冻僵的身影!
  立刻被吓到的福婶,要不是看她的身子还在微微颤动发抖着,几乎就要以为她已经被冻死在这里了。
  “喂……喂喂!这位姑娘……”平日就同情心旺盛的福婶回过神来,随即蹲到她身前打算救人兼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眼睛再一瞄到她身上穿的单薄衣裳,福婶更加不敢置信了。
  天哪!这姑娘是不要命还是怎地?这种天气她竟然连一件外衣也没披……
  似乎听到福婶焦急的声音,慢慢的,一张面色苍白迷茫的美丽脸庞从原来深埋的双膝间抬了起来,也让福婶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接着惊叫出声--
  “怎么是你?”
  想也没想地,福婶立刻用她最快的速度跑回屋子里,一边手上抓了件大棉被,还一边调了个丫鬟跟她走、另一个遣去找爷。
  很快,她急迫的模样惊动了宅里一些早起的人,就连几个没事的人也忍不住跟在她后面跑出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
  当然,就像福婶一样,早熟悉近半月来徘徊在齐宅墙外那抹恬静美丽身影的人,一看到门外这被冻寒的面容就是她时,围靠上来的齐宅家丁全都惊愕了。
  这时福婶已经用她带出来的大被子将这可怜的小人儿从头到脚紧紧包了住。
  “福婶,她……是她耶!”
  “福婶,这是怎么回事?……”
  “福婶,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可怜哪!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围在她身边的齐家下人开始发出了七嘴八舌的声音。
  “停!别吵!”福婶相信她都受不了这些人的音量了,更何况这显然只需要温暖和安静的小姑娘。
  而李宛妍瞳中虽然映出一群黑压压包围在她四周的影子,心神却仍没回到现实的眼前--她……只记得她终于逃出来了,只记得她要到曾有个为她挡起伞、给她温暖的人在的地方……
  她冷,很冷。身子冷、心冷。
  她眨了眨眼,恍惚地被一抹幽远的沁香带回飘离的意识,茫然的视线逐渐对上一张焦急慈善的面孔。
  “小姑娘!你……没事吧?”福婶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试图赢得她的注意力--这小姑娘,看来简直像被冻傻了!
  看着面前可亲却陌生的妇人,李宛妍自然地想防备,却同时在此刻才感到早侵占她四肢百骸的寒意。
  “我……”从发白的嘴唇吐出一口冷气,她想移动自己,却发现这是件艰难的事。因为她已冻得全身僵硬、冻得直打哆嗦,就算身上裹着一层被,仍然暖不了她……
  被……被子?
  李宛妍这时才终于迟钝地发现不知何时包在自己身上的赭蓝被子。她怔愣住,突然不知所措了起来。
  有人……有人想温暖她吗?真的有人想温暖她……
  “被子……”她的眼再次对准面前一直关心地看着她的妇人,她喃喃的、像梦呓似的说。
  “啊?被子?”听清楚这小姑娘快没气似的声音,福婶心直口快地说:“我是担心你会被冻死,又一时找不到更保暖的衣服,才直接捉这条被子先帮你围着……”说到这里,她突地转过头,眼睛瞪扫向四周。“喂!你们还站在这里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帮我忙,把这小姑娘移进屋里取暖……”
  “我来!”一个沉厚坚定的声音在众人都料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
  围绕在地上人儿四周的人们,错愕惊讶地全转过头看向已经来到他们眼前的伟岸人影--正是齐三。
  福婶也跟其他人一样讶异。只不过她讶异的是爷竟会亲自出来。
  无视众人的惊愣目光,齐三已经弯下身,轻而易举便将裹着厚被、几乎只露出一个脸蛋的李宛妍整个抱起,接着阔步往屋内走。
  他的行动是多么地干脆果断啊!
  一干呆在原地的下人,心中一致浮现某个诡异的感觉--问题就在于,他简直就是太干脆果断了,这是……他们心目中那个严厉、冷血、强悍的爷吗?
  众人突然不约而同抬头循一样方向看去--待会儿,日头是不是要打西边出来?
  *         *         *
  被抱着走的李宛妍,在听到他的声音出现之时,一颗被冰冻的心仿彿就此苏醒过来,逐渐回复、跳跃--她就这么全心全意地看着这张近在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男性脸庞,忘了其他人、忘了其它事,眼中只有他的存在。
  怀中轻如飞雪的重量,让齐三大蹙起了浓眉。不过令他的心跳差点为之一停的,还是在方才看见她的那一刹、她在寒雪下全然无助迷茫的神色。
  脚步仍不停地穿过齐宅的侧门往温暖的屋内移动,齐三低头,视线对上了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蛋,锁定她漆黑如夜的眼睛。
  “你想把自己冻死吗?”冷厉、责备的低吼,显然是从齿缝里进出来的。
  齐三不否认对她的注意力与关心早已超过了限度。承认自己为一个小姑娘吸引并不难,他甚至有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下保护的强烈念头--令他情生意动、令他想怜惜的,竟然是这个在他家墙外“偷花”的小花贼。没想到,这小花贼就连他的心也一迸偷了……
  接连三天,齐宅外意外失去她惯常出现的娇纤身影,他没料到等到她再次出现的消息竟是由下人传来给他的--那个爱看花的小姑娘快冻死在我们家墙外了!
  感受到抱在手中的娇躯直打颤,齐三的下颚肌肉绷得更紧,脚步也加快地踏进主屋。
  听清楚他的吼声了,李宛妍不由身子一缩。不过看着他的眼睛,即使接收到的是他严酷得吓人的神情,她仍不肯眨一下。
  “我……”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涩得好刺耳。不禁停住,深喘了一口气,也在这时,所有身体的感觉似乎一下子都回来了。不过先一步刺激了她的,是她终于意识到两人会靠得如此近是因为自己正被他抱住……双颊倏地染上霞红,接着她开始要挣开他。“对……对不起……我……”
  她没成功。
  将她护得密密牢牢,齐三只低眸凝了她一眼,便抬头朝跟上来的人下达简洁有力的指令。
  “把‘不照轩’的炉火加旺、熬碗姜汤上来!……石头,到我房里把我那件氅衣拿过来,快去!”
  满屋子的人虽然惊讶他们的爷竟抱了个被子……呃……是有个人被裹在被子里让爷抱进来,不过好奇心暂且搁下,立刻有几个人已经分头去办事。
  齐三直把脚步移到他刚才正在用早膳的偏厅,接着才将怀里依然冷得像冰的李宛妍安置在一旁的软榻上。而随后的下人也忙着照他的命令把这小厅子弄得更暖和--添火的添火、关窗的关窗。
  至于李宛妍,则一时忘了她的羞涩与不安,坐在齐三放下她的榻上,看着几个人就这么在屋里忙得团团转。
  “还冷吗?”一个和缓沉静的声音,伴随的是一个厚实温暖的物体覆上她的额。
  有些慌、有些悸的,她微偏头便看见齐三。而这一张似乎很少表露出真正情绪的刚毅脸庞,却能令她觉得心安。
  “冷?我……不冷……”她不觉得冷,尤其有他的手心贴触的额际,让她以为自己是热烫的。
  齐三却慢慢皱起了眉山。接着他突然拉开了罩住她头的厚被,大手沿着她的额畔下移,停驻在她泛着异样红晕的嫩颊--同样是烫的!
  “爷,您要的姜汤来了!”这时,福婶高扬的声音嚷进来。
  “爷,您的氅衣!”石头的大嗓门差不多也是同时响起。
  “哎呀呀!听说咱们府里来了位如花娇客,快让我瞧瞧!”跟着进出的是齐恩然透着好奇兴奋的声调。
  “爷,那小姑娘是不是终于又记得来赏花了?”青潭总管笑得很欠揍。
  “呵啊……”至于最后踏进门还呵欠连连的,则是天快亮才去睡、却随后就被总管“顺便”拖来看好戏的苦命三爷齐行然。
  一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挤进这间雅致温暖的偏厅。
  这么热闹的声音,李宛妍就算想忽视也难--在齐三令她感到发热的手离开后,没时间理会莫名的怅然若失,她立刻转眸向声量的来源看去。接着,那些目标朝她逼来的人们令她有一刹的失措。很自然地,她将身子往后退。
  齐三眼明手快地伸臂拦在她身后,适时阻止了她再差一点就跌下榻的身子。
  “福婶、石头,把东西拿上来。你们三个统统给我站住!”似乎明白令她有此举动的原因,他马上下了准确俐落的命令。
  一呆,伍青潭三人立时像被点中了穴道般顿在原地。不过,虽然真的听话地“统统给他站住”,三个人的眼睛却哪能错过前方百年难得一见的景象--
  暂时阻住了明显是来凑热闹的三个家伙,齐三还冷瞟了他们一眼,这才从石头手中取过他那件比厚被还足以御寒保暖的雪色大氅。飞快将大氅罩笼上她的身躯,他顺手再将福婶端着的姜汤接了过来。
  “石头,你出门去请邱大夫过来一趟。福婶,人多空气杂,麻烦你先把这三尊神像‘请’到外面去。”睨了三个眼睛大张、一副入戏甚深的人一眼,齐三派了石头工作,顺便把他们交给福婶处理。
  “慢着、慢着!爷!我可以保证我们只需要一点点的空气,绝不会抢到你们的……”伍青潭赶忙发誓。
  “对、对啦!你要我们闭气也行。大哥,我们留在这里真的一点影响也没有……”前一阵子不是在外风花雪月就是忙着躲家业的齐恩然,在刚才才知道最近发生在他们齐家围墙外的事,现下亲眼见到这株“墙外的娇花”,再看大哥护花的态度,他说什么也要捍卫身为弟弟一定要监督大哥幸福的权利。
  而齐行然才要张口,福婶已经一手捉住他的长衫下摆,另一手捉住他二哥的,青潭总管的一角衣料也没被放过。就这样,三人的衣衫各一角都被福婶快速俐落地抓在一起--打结。
  向来,领了齐三的命令就等同向老天爷领了天大的胆子。
  于是,就见三个在家里几乎形同天皇老子的男人们被绑成了一串粽子,接着打包被带出场!
  李宛妍不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诡异又滑稽的一幕。而她甚至还收到临被“请”出门前的青潭总管送给她促狭又无奈的一眨眼呢!
  屋里,随即只剩下她和……齐三!
  李宛妍很快意识到这现况。心,蓦地跳快。
  手指抚弄着披在身上柔软的毛料,她有种由心暖到身体、热到四肢百骸的感觉。
  她不冷。真的不冷了。
  转过头,找到了他沉凝的眼,她朝他浅漾出一朵愉悦的笑靥。
  “谢谢你!好温暖……”溢出轻叹。
  看着她单纯的笑,齐三有一刹的失神。可突然地,他的脸色一厉、目光一锐,伸指抬高了她小巧光滑的下巴,再凑近细细地审视着……
  “这道伤……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冷硬。
  在她的下巴近颈间,有一道小指长的伤口。不严重,看起来像是被某种锐器划过的浅伤,就在她雪白的肌肤留下一道不醒目却……刺他的眼的粉红色痕迹。
  这是道新伤。
  是谁伤了她?
  齐三的食指轻轻抚过那道粉痕,毫不怀疑此刻胸口窜烧的怒火是为了她的伤。
  李宛妍唇角的笑霎时凝结。她下意识抬手要掩盖颈间这早已不痛的伤痕,但触到的,却是他的手,而且随即被捉了住。
  “是谁伤你?”牢紧地攫握住她纤细的手,齐三俯近她,凌厉的眼睛就在她张皇的眼睛前。
  “没……没人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她想避开他的探索。
  “别说谎!”察觉由她的肌肤传来持续增高的体温,齐三不禁放轻声音。“伤了你的人,是你不想伤害、是你最亲近的人是不是?他们不小心伤了你对不对?”哄中套话,而从她身子一僵的反应,他立刻明白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李宛妍咬着下唇,努力抑制不让她早该习惯的刺痛泛漫开来。
  三天前,那场充满怒气与混乱的景象,她很不愿再记忆起,可是那样苦涩哀伤的心痛却怎么也忘不了啊!
  被为公事盛怒中的爹亲无意以飞溅碎的瓷碗划伤,她并不觉得痛。她痛的是,对受伤的女儿,他仍吝于施以一点关心,其实……她只要得到他一句安抚就够了。可是他没有!不但如此,当一旁的二娘、三娘趁机数落起她的不是时,她的爹亲没护。她为自己辩白,只换来他们的更加愤怒,最后她的下场是,被关在她的房间里以示目无尊长的惩罚……
  她的心好冷。
  她发誓不会再渴望、不会再祈求她得不到的爱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那么地冷?
  不是没被伤过、不是没失望过,这次却为什么特别感到锥心刺骨的痛?是因为……她曾得到过温暖吗?
  温暖?她……是多么地想偎向可以温暖她的任何东西、任何人哪!
  人……
  突然,她恍惚的意识飘向一抹伞下的坚定影子,那个给了她温暖与安心力量的影子……
  齐三。那个只见过一次,却带给她无比平静、安全感觉的男人。
  想见他!想到他身边!如此强烈的念头驱策着她,到最后终于凝聚成了一股义无反驳的动力。于是,在守在她房门的下人疏于防范、最困倦的深更时刻,她不顾一切逃出了囚禁她的房、逃出了家。
  只是,来到了齐宅门外,勇气却在刹那被浇灭。怕他早已忘了她、也总算又记起了他的身分,所以她怯步了。可虽然如此,她又是那么地想见他一面,只要……只要能见他一面就好了……
  那就等在外面好了--等在他会经过的地方、等在他曾替她撑起伞的梅树下。
  她真的等到他了,也等到她渴望的温暖。
  所以现在,能不能不要那么快就让她再跌回去那个冰冷的地方?
  看清她费心要压抑眼底蒙上的薄雾、凝住她仍尽力想扬起笑却不成功的僵硬表情,齐三的心突然被一阵扑天盖地、阻挠不及的怜爱疼恼感情淹没。
  握住她手的力道乍地一紧一松。齐三深吸一口气,等待自己适应这股涌上心口的陌生情感定位、再沉淀后,他回应了她的紧张不安。
  “来,先把这碗姜汤喝了。”放开她的手,他将姜汤端起,接着动手舀起了一匙热汤凑到她的嘴前。
  看着眼前男人脸庞扬起的淡笑,李宛妍却敏感地察觉跟之前相较,他似乎多出了某种完全不一样的心思……
  他……在想什么?他……不会再问她伤的事了?
  怕他又回心转意,她赶紧伸出手。“我……我自己喝就可以了……”
  轻扬眉毛,炯眸隐过异光。齐三又一微笑,不反对地将碗匙交给了她。
  于是就在他深长的注视下,李宛妍急急忙忙地喝着这碗尚冒着白烟的热姜汤。
  “慢慢来,别急。”齐三适时阻慢她的速度。
  听话地,她只好一口一口慢慢来。
  热熟辣辣的姜汤灌进肚子里,烧得她的身子更加暖了起来。同时,精神的放松,似乎也让她的脑袋开始有闲情可以昏昏沉沉了……
  为了回报他对她的好意,她努力在他面前把这碗姜汤暍到涓滴不剩。
  “我还没机会谢谢你送来的梅花茶。”接下她的空碗,齐三又再次以掌心贴触上她的额际,一边道。
  “你喝了?好喝吗?”她的眼睛乍地一亮。
  “好喝。”掌下的温度让他的眉心结在一起,不过他仍分神注意到她异样热切的态度,心一动。“那个茶有什么特别吗?”
  “不!它没什么特别,只不过它里面的梅花便是我取你家那株梅树的花回去制成的……”朝他一笑。她没告诉他,他的手让她感到暖烘烘的。
  听出其中的含意,齐三不禁惊讶地直盯着她满足的笑颜。
  “爷,邱大夫来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石头恭谨的声音。
  “进来!”转眼神色一敛,齐三立刻回道。
  大夫?谁生病了?
  李宛妍迟疑地看着从门外进来一位刚才出去的年轻人,跟在他后面的是一名背着药箱的慈眉中年人。不过另外引起她注意的,是三颗在门外探头采脑的大头。
  显然齐三也发现那三个还没死心的家伙了。
  “恩然,去把昨天我们议定出来的人事升迁报告做一份给我,我等一会儿就要。行然,监督你二哥,不准帮他做。青潭……”还真的贴在外面当起门神了!他干脆来个一一点名。
  “爷,您今天的第一个行程是上腾王府,我这就先去瞧瞧马车准备得怎么样了。”伍青潭赶在爷砸来可能会让他去掉半条命的事情前,很快举起双手投降,自行请命去马厩喂马。
  虽然在外面偷听了半天是很值得了,不过这个代价实在是……
  咬牙切齿地瞪着前头奸诈总管跑得像飞的背影,齐恩然拖在后面的脚步简直有千斤重--可恶!那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家伙!给他记住!
  “行然……”边走边赶快请出同行的救星。
  “对不起!大哥说不准帮你!”对老大忠诚到底的正直家伙毫不敷衍地说。
  WW    WW    WW
  一阵悔不当初的吼叫声隐约从外头传来。
  “他们……”眨眨眼,李宛妍不由回过神,视线从门外调回来--正常的家人……都是这么样相处的吗?
  “别管他们。”齐三的心思现在专注在她身上。“邱大夫,病人是这位姑娘,麻烦你替她诊诊。”他请大夫上前。
  总算察觉不对劲。李宛妍看了看齐三,又忙着朝要她伸出手来的大夫摇头。
  “我没生病。”她坚决地。
  “大夫,她的身子已经在发烫,你看看她是不是染了风寒了。”
  齐三说话的对象是邱大夫,不过李宛妍却不禁一呆,伸手在额上摸了摸--嗯,好像是真的有点烫……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方才一直在采触她的额。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有太大异样,可是他却……
  李宛妍倏地安静下来,乖乖地听任大夫诊治,而她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盯视着齐三,不明白在刹那间,从她心底深处涌出的强烈情绪是什么。又酸又甜、又涩又美--这是什么奇怪的情绪?
  “这位姑娘是染上了风寒,我马上替她开个药方。”邱大夫很快断定症状,转身立刻在纸上写下药方。
  齐三找人去抓药,石头也恭敬地将大夫送出门。
  “我派个人到你家通知一声,你就暂时留在这里,等身子好一些再回去,可以吗?”回到她身前,他表面征求她的同意,事实上在他心中已有了决定--在她身上,还有太多的疑问没厘清,再加上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他还不能放她离开。
  说到回家,李宛妍的脸色明显发白,齐三没错过,却也没点破她。
  “对不起!我……打扰你好久了,我还是先回去……”在心里挣扎了一下,她终于做了选择--她想见的人,她见到了。而那个冰冷的地方尽管冰冷,毕竟它还是她的家,她必须回去。
  “告诉我……”齐三突然轻轻以掌按住她纤弱的肩,认真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而来?”
  她完全无法动弹,不是因为他的手,而是他的话。
  迎视他温柔与刚毅并存的黑眸,她的心头乍地发热。
  眼前,她的视线突然模糊了。
  “我……”她咽回一声哽咽,一对浸在水雾里的眸子努力要看清他。“我只是想要一点温暖……不可以吗?这样不可以吗?”
  齐三在刹那间看出了她令他怆然心动、恻然心怜的孤单脆弱源自何方。他的胸口一紧,缓缓地,他再平复下因她而震荡的情绪。
  “你的心愿,就只有这么小吗?”他抬指揩拭掉她滑下面颊的泪,以一种慢悠悠、清淡淡的声调滑过她的心房。
  怔怔地透过泪影看他,她有种以为,只要她开口,他就能替她实现所有想望的错觉。
  “这个心愿才不小……”摇摇头,她忽然想振作精神地揉揉眼睛,同时抹掉满脸的泪。这下,她终于可以再清清楚楚地看着他了。不过,看清楚眼前这张线条刚硬却仍掩不住英俊惑人的脸庞,并不代表她能看出他这双深邃莫测的眼光下包含了什么样的心思。
  而忽然意识到自己就这么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李宛妍这时才终于勉强将强烈想靠近他的本能压下。低下头,随即不安地低声道:“齐爷,谢谢你的……好心招待,我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去了……”藏在大衣下的双手悄悄握紧。准备好了,她仰起脸蛋给他一抹无事的笑。
  她的灿笑并没有到达她清澄的眼睛。
  齐三深思地凝视着她,接着,对她慢慢扬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一个若是让所有认识他的人看到,肯定会吓到傻的微笑。
  “好!等你喝下药、休息够,觉得身子好一些了,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就连李宛妍也一时迷眩在他那向来刚肃的表情首次被这抹柔和的笑容所制造出来的惊人效果里,呆然地忘了反应。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10-30
第四章

  带着几名随从和精心挑选的礼物,李朝宗亲自来到齐府。
  他非来这一趟不可。就算知道让齐三点头的机会比登天还难,他还是非来这一趟不可。
  李朝宗实在想不到,他原本信心满满打点妥当的那宗朝廷买卖竟横生变数--几天前,那名收了他好处的高官临时慌乱地通知他,朝廷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下令将原来由他负责的采购丝绸布料工作转移给另一名以公正廉明出名的官员--就是这个青天霹雳的变故,不但让他先前花在打通关节上的金钱、心血全部白费,接下来算上他那艘沉船的货物、再加上他为了尽快补齐货品不惜买下近半间千色坊的丝绸……
  李朝宗已经无法估计这项巨大得足以撼动他家业的巨大损失。
  这两天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包括从那新官员的身上找门路、要那个掏了他不少钱的高官替他钻漏洞,却统统没用。这些讯息等于说明他要藉朝廷赚一笔的路已经被封死了。
  那现在他向千色坊订下的那一大批货怎么办?自己拿来慢慢卖?别傻了!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通路,要怎么卖?
  为了弥补这项损失,他想到另一个他完全没把握的办法又让他燃起了一点希望……
  不知道齐三愿不愿意买回自家的货?
  就算把价钱压到一半,只要齐三肯点头,那么他的损失起码可以减低一点。
  问题是,齐三会答应吗?更何况,那么精明的齐三,一定早就对他突然买下如此大量的货有所怀疑,要是再让他察觉他要回卖货的原因,说不定他会来个落阱下石……
  不过在衡量各种状况后,李朝宗还是决定不管怎么样,先走齐三这步棋再说。
  所以今天稍晚,他带齐礼物,踏进齐府了。
  齐府大厅里,接待李朝宗的是齐家三少爷齐行然和总管伍青潭。
  “对不起,李员外,我大哥实在是忙得抽不出时间,所以他已交代我务必要好好招待李员外你。”齐行然对李朝宗抱歉地道。“不知道李员外有什么事需要行然的,请尽管开口。”
  李朝宗也知道他见不到齐三。他要来拜访时,齐家的人就表明了他没空这点。
  “不!没关系!其实我是因为生意受到齐爷大力照顾,可是之前却都没过府来亲自向齐爷道谢感到疏忽了,所以今天才想来问候一下。”他忙地泛起一脸的笑,又赶紧指挥家仆把东西摆上来。“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不会让三爷和总管笑话了。”打好关系是他的第一步。
  桌上,很快摆满了几样古董赏玩、几支人参,和两坛酒、茶罐。
  齐行然和伍青潭互视一眼。
  而青潭总管眼底立刻出现一抹狡猾的笑意。
  他们当然清楚李朝宗来这里的目的--齐三算得没错,李朝宗要来打他主意了。
  嘿嘿……要是李朝宗知道他会这么大失血的原因就是他们上通五皇子玄熙搞的鬼,肯定会立刻来个大吐血。
  唷!好期待看到这个太快人心的现世报哦!不过伍青潭眼中的光芒很快被失望取代--只可惜爷还不准李朝宗死。而不准的原因,是因为这老家伙竟是“某人”的爹……
  天哪!怎么品质差这尘多?!
  要不是他反覆查证了再查证,他也不相信像这种狡猾没良心的奸商,竟然真能生出那样灵慧诱人的小美女……
  齐行然即使心知肚明,还是意思意思地跟李朝宗推辞着。不过伍青潭可就没客气了。
  “前朝的玉镇、砚池,这几支,嗯……至少有三十年的参,李员外,你可真是心意不小啊!”把玩过这些“贡品”,他似真还假地笑嘲李朝宗。
  “这些真的没什么,只不过是原本家里就有的东西,总管若是喜欢,我还可以拿几样来送你玩玩。”李朝宗当做没听到他的暗嘲,赶忙巴结这位齐三身边的红人。
  伍青潭一脸和善的笑。“这些可都是员外要卖大钱的,我怎么能让员外生意做短,不用、不用了!”
  “总管怎能如此见外?这样吧!回去我立刻为总管挑两样东西送过来,请总管就不要再跟我客气了。”李朝宗笑得豪爽--妈的!跟我来这套!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伍青潭的笑脸绝对真诚可亲--宛妍姑娘的爹,不好意思了,又捅了你一刀。
  齐行然可做不来青潭总管这种笑着宰人、而那被宰的人还能跟他说谢谢的高难度表演。
  “咦?那这酒和茶……”伍青潭继续他不怀好意的行动。这下他摸到了两坛酒和茶罐前,也不客气地给它开封验瓶,一时之间,芳醇醉人的酒气挟着一股说不出的香气立刻成功地勾引出他肚子里的酒虫。“也是员外家的?”顺便把满是清冽淡香的茶罐凑近鼻端前。
  梅香?梅花茶?
  嗯……好熟悉的花茶香……
  鼻子很灵的伍青潭很快就想起了什么。
  “对了!这是我们自家的桂花酒和梅花茶,总管和三爷可以喝喝看,我敢保证你们绝对会喜欢。这酒和茶可是我平日舍不得拿出来送人的极品,两位爷一定要试试。”李朝宗极力推荐。
  看这奸商忽然卖力推销它们,齐行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搞不好这里面被下了毒喔……即使它们闻起来真是要命的好闻!
  “嗯,果然是人间极品!”仿彿完全没想到齐行然的顾忌,伍青潭已经手脚很快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来解酒馋。
  至于慢了一步救人不及的齐行然,只得张目结舌、冷汗直流地瞪着他。
  李朝宗突然哈哈大笑。
  这让齐行然的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口。他立刻握紧拳头,已经准备要掐住李朝宗的脖子逼他交出解药了……
  “总管,可不是我夸口吧?我相信你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桂花酒……三爷,你也试试。”李朝宗只是得意着,还赶紧为一旁发呆的齐行然倒了一杯。
  呃……看样子总管没毒发的征兆,那他喝是不喝?齐行然被动地接过酒,还在犹疑中。
  “这酒和茶……是员外家自己酿制的,我想能当员外家的客人真是好口福啊!”伍青潭又啜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他不经意似的问道:“听说员外家的四小姐擅长此道,难道我现在喝的就是她亲手做的?”
  李朝宗差点跳起来。他猛地皱起眉。
  “你……你怎么会知道……你是听谁说的?”他既震惊又狐疑--惊的是伍青潭竟猜得出这酒出自谁,疑的是他究竟从何处“听说”李家的四小姐会这手艺的?
  咦?他还真的猜中啦?前些天不意从爷口中知道,原来宛妍姑娘送来令所有人垂涎回味的梅花茶是她的亲手杰作,而刚才一嗅到和她送的茶相同的花茶香味,他立刻自动自发在脑中将它们的主人归纳成一位,当然他再有理由也怀疑这酒同样是出自她的巧手。
  这宛妍姑娘,果真是令人惊奇不已啊!
  而一旁后知后觉的齐行然,总算也听出玄机了。
  “这个嘛,我也忘了是听谁说过。”伍青潭不好意思地笑笑。当然无法启齿,那个谣言的制造者就是他--青潭总管本人。“对了!我家大爷最近正在烦恼该送一位嗜茶如命的朋友什么特别的好茶,也许你家千金制的这梅花茶,刚好可以让齐爷少去烦恼。”他像突然想起这桩事似的开心道。
  齐行然掏掏耳朵,已经懒得去分辨他话中的真假了--随他搞去!反正把大哥丢的任务完成就好!
  立刻把原先的疑惑抛到九霄云外,李朝宗眼珠子一转,已经在心中打起了主意。
  “能为齐爷解除烦恼实在是小女的荣幸。不过……唉!真是太抱歉了,我不知道齐爷正好需要这东西,要不我一定多带几罐来!不如这样吧,总管……”先是一脸遗憾懊恼,接着李朝宗像是突然有了解决的好办法。他脸上堆满了笑容,对伍青潭道:“为了表达歉意,我回去就命小女多准备几样其它拿手的花茶,再亲自送来贵府让齐爷挑选出最好的,您看如何?”
  举凡男人,没有不喜欢美色的,他就不相信齐三也能例外。而小四嫩虽嫩,不过以她承袭自她娘少见的美貌,或许她可以……
  恐怕茶不是重点吧?伍青潭光听他开个头,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转什么念头--敢情他为了挽救自己的事业,连女儿都可以送上了?
  伍青潭不由打心里贬鄙起眼前这毫不犹豫“卖女求荣”的男人,同时也更加确定他打听到的流言传闻没错--李朝宗从来就不曾重视善待自己的小女儿,即使她是自己的正室所出。
  “让令千金亲自送来?这样不好吧!”他故做惊奇,不过心中倒是很满意这老家伙果然照着他的打算走。
  “怎么会?我还担心找不到机会为齐爷做点事,现在可好了!”呵呵笑着,李朝宗硬是以不让人拒绝的肯定结语说了。“三爷、总管,那就这么说定了,只要齐爷肯拨个时间,我立刻就让小女送茶过来!”
  待李朝宗前脚一走,一边看戏看很久、也憋话憋很久的齐行然,马上迫不及待双手环胸、瞪向伍青潭。
  “大哥不是交代我们最好让他一路哭回去?不过我看他那个表情比较像是挖到宝藏,而且你还把李姑娘扯出来。总管你快说,你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
  “你也知道我在打主意?嗯,有这么明显吗?”摸着下巴反省。
  “有!你笑得太和蔼可亲了。”齐行然一脸正经。
  “喂喂!难道我平常就不和蔼可亲吗?”
  “我还是习惯你奸奸诈诈的表情,看起来比较正常。”诚实以告。
  “呵……呵呵……谢谢你哦!”伍青潭嘴角抽搐。
  “不客气!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了吧?”果然是思考一直线的家伙。
  “我打什么主意啊……”既然说奸诈是他正常的本性,那他又怎么好意思辜负人家对他的期待呢?“让--你--猜!”
  “我猜?”齐行然搔搔头。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只见齐家的三爷以一副双手插腰、两脚与肩同宽的顶天立地姿势,认真地思索起青潭总管丢的谜题。
  不由仰天长叹,伍青潭几乎要为齐三掬一把同情之泪了--一个是聪明有余却定力不足、一个是忠实可靠却迂直过头,有这么一对宝贝弟弟,难怪他还得继续做牛做马下去。
  事实上,这恨铁不成钢的伍青潭也很想哭啊!
  谁叫爷欠齐家,而他又欠爷的!
  唉!
  所以爷想完成那个心愿哪……恐怕还有得等唷!
  *         *         *
  “要我到……齐府?哪……哪个齐府?”李宛妍几乎是屏着气息看向她爹。
  “在这京城里叫得出名字来的,还有哪个齐府?”李朝宗没好气地瞪着这一向不讨他欢喜的四女。“我要你带着这几罐茶叶到齐府去,听清楚我的交代--茶叶,一定要你亲手交到齐三的手中!听到没有?没见到他、没用你的双手亲自将东西交给他,你就不准回来。”没想到才隔天就得到齐家的回应,他立刻就把么女召来,并且劈头就要她到齐家去。只要多拖延一日,他的财货折耗得就愈快,所以他得尽速确定他在齐三身上用的这一步棋究竟管不管用。
  李宛妍的身子不可抑制地泛过一阵轻颤--爹说的果然是他!
  “为什么一定要我把东西交给他?”努力压下翻腾如海的情绪,她慢慢听出了不对劲。
  “把东西交给他当然是借口。”李朝宗为了让她清楚自己的任务,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现在我们李家正面临一项生死危机,只要齐三肯答应帮忙,我们就能立刻度过难关;要是他不肯,李家恐怕就要去喝好一阵子的西北风。所以现在只有你,可以为这个家做点事……”指住她。
  不曾正视过她、不曾将她当重要存在的爹,如今竟会破天荒开口要她去做一件事?而且还是跟齐三有关……她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是关于生意上的大事,可她却不知道怎么会与齐三有牵扯。
  齐三!
  这个名字、这个人,立刻让她的心涨满了热热暖暖的记忆。
  因为不想让家人知道她曾跑去哪里,所以那天她让齐三的马车送到离家一条街外就打发他们回头。她当然也明白她失踪了近一天,守她门的下人不可能一直没察觉,果然,她一溜回去还是被逮个正着。于是她不但被对她更加动怒寻衅的三娘再派人严加看守,还干脆一天只给她吃一餐、打算看她要怎么再跑……
  她真的跑不了,也没力气跑。所以她又有好几天不能出门、不能去见他--在放她回家前他曾说,只要她想见他,她随时都可以走进齐家的大门。
  他……真的那么说!
  仿彿可以被人欢迎着、期待着,她的心头热得几乎火烫起来。然后她也终于能体会,有个人能让她驻在心里想见,有个人能让她愿尽全力为他做点什么,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幸福呵……
  “爹想要我怎么做?”她突然不安起来。
  这个家里应该没有人知道她已经认识齐三的事,那么爹怎么会认为以她一个小小李家幼女的力量,有办法让齐三这样一个大人物点头帮李家什么大忙?
  李朝宗直视着眼前貌似亡妻,长得绝色照人、清恬纯净的女儿。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而那双透着晶莹光采的眼睛,是多么的像他曾经深刻爱怜的女人……那个他爱的女人。为了得到她的心、她的人,他不知费尽了多少心思,没想到他人是得到了,而她的心,却一直到临死前仍放在她那个旧情郎身上……
  心猛地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那种恨比爱强烈的情绪随即又将他对女儿升起的一小簇怜惜之情淹没。
  他的神情蓦地狞恶。
  若不是十分确定心雁没机会和那男人碰面、确定这女儿是他自己的亲骨肉,恐怕他早把她丢掉。不过即使如此,他仍下意识将对妻的恨意转移到她身上……
  她爱女儿,那么他就偏偏不让她爱的女儿得到爱。
  “你以为,女人可以靠什么东西迷惑住男人?”李朝宗冷酷地眯了眯眼--养了她这么多年,没想到她还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看着爹亲没一丝温度的冷眼,李宛妍恍然明白他说的意思--她的脑际轰然一震、脸色顿时雪白。
  “爹……你……你是要我……”她的声音震颤不定。
  “凭你的美色,我不相信有几个男人抗拒得了。这个就是我交代给你的任务,想办法一定要让齐三答应重新买回我向他订购的那批丝绸……”他的眼神乍然一亮。等等!他想到一个好主意。“不过我想最好的结果是,让齐三娶你!”前者只是能弥平损失,而后者可是一桩稳赚不赔的投资啊!真是蠢!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可以这么做?
  当然,能让齐三明媒正娶是最好,不过就算只将小四送给他做妾也很划算,只要能和他攀上关系,到时候有他这个稳固的靠山,岂不是更方便?
  想到这里,李朝宗突然笑了。
  而明白了爹亲的打算,李宛妍有一瞬间感到胸口有如刀割般的难受,接着一种混合苦涩、悲伤、酸楚的情绪同时让她的胃翻搅不已。再看到他的笑,她的心更似被掐住般的疼痛。
  难道她的爹,真的从来不在乎她?难道在他的心目中,她只是个终于有利用价值、可以送人的礼物?
  她的牙齿在打战。突然觉得,天气为什么又变得这么冷了……
  “我不能……”她努力想甩掉紧紧攫住她的寒意。
  迷惑他?迷惑齐三?她……怎么可能有这本事、她又怎么可能对他做这种事?
  他是除了容婆婆外,第一个对她好、带给她温暖的人,她不能伤害他。想也不能想。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也许,她会连唯一的、珍藏的温暖也保不住了……
  “你不要也得要!”没料到这一向想讨他欢心的四女这回竟会如此迟疑,而且神情也怪异得可疑,李朝宗立刻专横地一喝。“林嫂!”他突然高声唤人。
  “老爷!”门外的人马上闻声进来。
  “将四小姐带回房去好好梳妆打扮、换上最漂亮的衣服,快点!”快速下令。
  “是!”阴沉高壮的林嫂得令,上前就要拉了人走。
  李宛妍咬着牙,坚定地看向她爹。“爹,齐三他不会看上我的!”
  保护他!她要保护他!就算她的力量微小得可怜、就算他根本不需要她的保护,至少……至少这是她的心意。
  “你没去见他、没去做出努力,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看上你?”李朝宗声色俱厉。“你是存心要诅咒我、存心要李家垮了是不是?”
  “不是,我……”她握紧了双拳。
  “林嫂,你还不把人带下去!”李朝宗把怒火射向林嫂。
  知道再反对也起不了作用,李宛妍终于凉了心,木然地任林嫂拖着她走。
  他……真的是她最亲的亲人、她的爹吗?
  李宛妍原本清澄的双眼突然迷蒙黯淡了下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10-30
第五章

  “齐爷,这是小女宛妍!我昨日同三爷和总管说一定要让她带着茶再亲自来拜见齐爷您。”终究因不放心还是决定押着李宛妍一起来的李朝宗,对着端坐在太师椅上、充满无形迫力威严的齐三点头,然后将身后的么女拉上前一步。“你还不快把茶送上给齐爷瞧瞧!”他故意笑斥道。
  齐家的大厅,除了齐三,总管伍青潭也在座。而应邀前来的客人,正是李朝宗和被迫前来的李宛妍。
  红艳的粉妆、红艳的胭脂,纤巧的身躯罩着曳地鲜丽衫裙--硬是被人架着抹粉装扮、被架着来的李宛妍,自一踏进齐宅大门就一直螓首低垂。
  愈走进屋里,她的心就愈慌。
  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如果他们知道了,会不会以为她之前来这里、她想见齐三全是别有目的用心?
  他会看轻她、他会误会她吗?
  现在,她和她爹来到了这里,他一定不会不知道她爹想要做什么。因为她一直以为,他有一双能够透视人心的眼睛。
  僵硬地站在原地,李宛妍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和他投过来的视线。
  他,就在她只要一抬头就可以望见的眼前,可是,她却不敢抬头、更羞于抬头。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都是心怀着再见他的期待,可是现在……
  她发现自己的心口紧绷到几乎快无法呼吸了。
  “宛妍!”看身前的李宛妍竟没动静,李朝宗急得赶忙从后面推了她一把。
  被他那不小的力量一推,李宛妍控制不住身势,猛地向前跌出,而她捧在怀里的几罐小茶罐也眼看就要跟着被摔出之际--
  “啊……”她溢出一下低呼。
  突然,一个影子迎向她,长臂将她拦腰一阻一勾--于是下一刹,她已经安全地被护置在一具坚实的胸膛前。
  “你没事吧?”沉厚的声音低低地从她的头顶落下,也让痴愣失神中的她倏地惊醒了。
  抱紧手中的瓶罐,李宛妍立时挣扎地在他仍末放开的怀中站直,而她的头垂得更低了,紧紧咬着下唇。对于他的搭救与关怀,她却只能无言,摇首以对。
  齐三手臂环着幽柔馨香的娇躯,低眸看着她始终对着他的头顶,一抹奇异温柔的光芒由他凝然的眼神一闪而过。
  没能让李朝宗惊喜得逞的表情持续,齐三出手救下了李宛妍,得到她无声的回答后,随即就像是无事般的放开了她。
  刚毅冷静的神情仿彿不曾因此意外出现过波动,他重落坐太师椅上,视线掠过沉默的人儿,直盯住李朝宗。
  “李员外,无功不受禄,你和小姐不辞辛劳亲自送东西过来,只会让在下过意不去。”齐三淡笑地说着场面话。
  “齐爷千万别这么说,只要齐爷用得着,这点小小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小女有此手艺也就不怕齐爷见笑了……”李朝宗圆滑自如,同时又将李宛妍再次推上场。“你这孩子,我是这么教你的吗?刚才若不是齐爷救了你,你怎么还能好好站在这儿?你不快谢过齐爷顺便把茶送上!”
  “李员外和小姐不必在意……”一旁的伍青潭突然走过来,笑眯眯地站至李宛妍身前。“我家爷只是举手之劳扶了小姐一把而已,一点也不费力。至于这些茶嘛,既然是李员外的心意和小姐的美意,我就替爷收下好了!”他把双手摊在她面前。
  忍不住地,李宛妍微微抬头,飞快看了伍青潭一眼。没想到既看出她是谁,他却不显讶异地对她展露愉快的笑脸,甚至还悄悄朝她贼兮兮地一眨眼。
  就在这一刹,李宛妍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们早就知道进来的人是她!
  震骇地,一时忘却了之前的不安,她猛地仰首,视线越过伍青潭看向齐三。
  齐三也回望住她,不过黑沉的眼底只见常人初次相逢般的疏远有礼。
  而即使明知他是刻意的,李宛妍仍然为他这般陌生的神情感到一阵揪痛。
  她恍惚出神了。
  齐三没忽视李宛妍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当然她从失措心慌到怔愣的模样他也一样没错过,只是这时的他,别说要想将她立刻纳入自己羽翼的念头实行,就是对她露出他真实怜惜的情绪也不能--为了她,他暂时什么都不能做。
  因为,她还在李家门下。
  “来,这些拿着重,让我来了!”齐三不能做什么让李朝宗看出他对她的真正心思,伍青潭可没这顾忌。他不但自己动手将李宛妍仍捧着的茶叶罐统统转移过来,还将她带到一旁坐下。“请坐吧!李姑娘!看来你爹和我家爷想打什么商量,我们一定也插不上嘴。要不要嗑瓜子?”他笑容可掬、礼貌周到地问候。
  看着伍青潭无懈可击的笑脸,李宛妍更加心躁难安,终于以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开口:“我……”
  眼中闪过一丝诡光,伍青潭不动声色地将一根食指朝她晃了晃,示意她什么都别说、别问,接着要她一齐将注意力转到那两位不再浪费时间、已经进入主题的人身上--
  “我知道李员外不至于没事还特意非找到齐某不可,李员外何不干脆有话直说!”齐三果断地说。
  “好!既然齐爷已经看出我的来意,那么我也就不再客气地开口想请齐爷帮个忙了……”知道他这么说就代表他不打算再听废话下去,所以李朝宗立刻把握机会地说出重点了:“我想请齐爷能不能终止我前些天说要买下一半千色坊货品的交易契约?”
  “李员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齐三表情不变。
  “我当然知道我这项请求太过强人所难,可是我希望齐爷能够肴在我们在生意上合作多年的分上,要不至少……齐爷可以将这批货再收购回千色坊。”李朝宗以退为进。
  “李员外,你当初急着要千色坊出货给你,没想到现在又急着要毁约,我看我此刻得要重新估计的是你的信用度,而不是考虑你过分的要求。”走投无路了吗?
  “慢着,齐爷!就算我依约买回千色坊的货,你若再以低于当初的价格买回,我相信你也不会吃亏的。更何况那批货还在千色坊,齐爷岂不是还少了一道搬运的麻烦……”李朝宗极力想打动他。
  冷静地看着他,齐三的神色显得犀利。“据我所知,李员外从不做亏本生意,怎么这回李员外却跟我谈这种注定你没好处的交易?莫非李员外出了什么事?”
  李朝宗在齐三锐利的注视下心一跳,不过表面上他却掩饰得很好。
  “齐爷果然英明!其实不瞒你,我确实是有事。就是因为原本要向我买这批货的买主临时出现重大变故,以致我现在才不得不厚颜对齐爷提出这不情之请……”他适当地掩盖住重点事实,以恳切的语气继续道:“只要齐爷肯帮这次忙,助我李家度过难关,日后只要齐爷有任何吩咐,李家上下必定齐力以报!”
  唷!还真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一旁早熟悉那家伙过河拆桥本事的伍青潭,差点忍不住翻翻白眼。
  这时,他不禁转眼望向正专心注意两人举动与对话的李宛妍,再次深深地怀疑--这娇妍的小美人,真的是那奸商的亲生女儿?
  而且那家伙竟然还要将自己的女儿亲手推入“火坑”呢!
  可疑!太可疑了!
  他突然用一根手指轻轻点了李宛妍一下,待她转过头来,他这才对她笑了笑,将一壶刚用她带来的茶叶泡好的茶递给她。
  “要不要用你特制的好茶,过去缓缓紧张的气氛?”他低声道。
  李宛妍眼神复杂地看着手中的茶,接着终于坦直地迎视他似乎打着什么主意的笑脸。
  “这些茶都不是我做的。”她直言。
  她亲手弄的花茶不过只余那么几罐,而且又全被其他人搜刮一空。为了迎合齐三,她爹只好临时到外面买茶,还要她假装那些全是她做的……
  伍青潭不由瞠目结舌。“喂!那你也可以不用对我实话实说嘛!没关系、没关系!我就当做没听到!”他想像得出来,肯定是李朝宗为了巴结爷才不惜搞的鬼,而李宛妍则是不得不被拖下水的无辜受害者--看她刚才极力要躲开,以免被他们认出来的动作就知道了,还有……她这一身与平常她清素的装扮相比更显夸张的红艳模样,一定也是李朝宗的主意!
  唉!这又可怜又傻的小姑娘!难怪爷会对她另眼相待、难怪爷即使知道她的身分仍不改初一农……
  爷已经决定了一件事。
  虽然她是李朝宗女儿的事实令爷要做的这件事加添了些变数,不过无妨,这点小变数一点也动摇不了爷的决心。至于他青潭总管呢,向来是全力配合爷的任何主意,这回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这可是件该大燃鞭炮庆贺的大喜事,他再怎么说也会为了爷全力以赴。
  不过……这让爷下了决定的李家四小姐,一定还不知道她的人生即将发生什 样的剧变……
  谁叫她要被他家这几百年好不容易才动一次凡心的爷看上了!
  希望她能受得住刺激!
  看着青潭总管仍想惹她发笑的表情,李宛妍的眼神幽黯,藏在袖里的小手不由紧握成拳。“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爹他会……”她的声音低得宛如叹息。
  “你是你、你爹是你爹,爷并没有在意,所以你放心!”明白她是以何种心情踏进这里,伍青潭回以要她安心的微笑。“倒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见她没摇头,伍青潭就当她没意见地自顾自开口问了:
  “你喜不喜欢我家爷?”
  李宛妍被他的大胆直问弄得一呆,接着灵澈的黑白大眼蓦地染上一层光采。不过她仍沉默着没回他。
  其实她不用说,伍青潭也可以从她的表情看出答案了。
  他终于忍不住笑眯了眼--这就好、这就好!至少爷不会落个强抢民女的土匪罪名。
  “这件事,我会好好再考虑一下!”最后,齐三终于给了李朝宗这样的答覆。
  认为事情有八成转机的李朝宗忙不迭地谢过他。
  而似乎在谈完正事后,齐三才又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李家四小姐。
  “对了!我还没谢谢李员外和小姐费心送来的这些茶……”昂藏的身形踱步至李宛妍随之站起身准备随父告辞离开的纤影前,齐三对李朝宗一颔首,这才回头朝她从容不迫地淡淡微笑。“既然李小姐以花入茶,想必对花是情有独钟,凑巧我齐家的园子让园丁照料得还不错,如果小姐不嫌弃,或许你会有兴趣想参观一下。”
  充满礼貌性的邀请,任谁都不会当真以为齐家的大爷真在开口请人家参观他齐家的花园。
  不过偏偏就是有人明知是假也要当真。
  “没错!我这女儿最爱的就是花,既然齐爷这么说了,我就替她先谢谢齐爷!”李朝宗原本的目的就是要李宛妍去迷惑齐三,没想到齐三对她竟从头到尾一副不心动的表现,原来他以为她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没料到在他们临去前,齐三会说出这些客套话,这简直是正中他的下怀了。
  故意没理会齐三的反应,李朝宗刻意以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一面以眼神狠狠地警告着她,一面对她吩咐着。
  “女儿啊!那么你就好好接受齐爷的招待,参观一下你最喜欢的花园。还有,别忘了我对你交代过的话……”确定她明白他的意思,他马上转身,不好意思地对齐三摇摇手。“齐爷,真是抱歉得很,因为我铺子里还有事非立刻赶回去处理不可,所以我这女儿就暂时麻烦齐爷了……”
  说完一堆客套话,总之有理由将李宛妍单独留在齐家后,李朝宗就怕齐三临时会再反悔地赶紧告辞。
  终于,大厅中只剩齐三主仆和李宛妍。
  怔怔看着就近在身前的齐三,李宛妍心绪仍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
  而齐三端凝着她的眼瞬了一瞬,接着他对她泛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就这么神奇地,她的心竟在这一刹间被融化,所有的惊疑担忧、沮丧迷乱也全被蒸发,只剩下眼前他对她展现的微笑……
  伍青潭机灵地将李宛妍挂在椅子上的大衣递给齐三,齐三则将它细心地披在她身上,然后才为自己穿上外衣。
  下一刻,李宛妍被他握住手向外走。
  WW    WW    WW
  屋外,薄雪微扬,天色微阴。
  任他带着自己走,李宛妍没看前面的路,一直低头看的,却是让她的手完全沉陷的他的大掌--黝黑的、劲瘦的、温热的他的手!
  她感觉到了,藉由他手的温度就足以热烫至她的心,甚至连她的身子也跟着暖呼呼了起来。
  她想,如果祈愿就这样被他牵着手一直走到天涯海角,不也算是一种奢求?
  她的眼睛蓦地濡湿,使得她再看不清他的手。她赶忙抬手揉掉眼里的雾气。
  齐三的步伐倏地停下,连带使她也莫名停下脚步。不过她才要向他望去,她的脸蛋却已经被一个温暖的手掌轻柔而坚定地扶起,猝不及防地,她跌进了一双探切的眸光里。
  “怎么了?为什么在揉眼睛?”他俯近她,皱眉,注意到她仍泛着微红的眼眶。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甚至还感受到他吐纳出的气息,李宛妍的心跳快了一拍,忍不住眨了眨眼,耳根子无端地一阵发烫。
  “我……我我……没事……”摇摇头,她控制不了自己结巴的舌--好奇怪!这男人不是能让她心绪平静吗?怎么现在她的心却反而在躁动?而且是一种她无法形容的诡异躁动……
  审视着她慌张的神情,齐三的浓眉蹙得更紧。不过视线在梭巡过一遍她的脸蛋后,他的注意力突然被转移。
  “身上有没有手绢?”他这么开口问。
  即使莫名其妙,李宛妍却仍是赶忙掏出自己的手绢。
  接下和她同样染着一股清淡馨香的手绢,齐三只对她说了一句:“把眼睛闭上!”
  “啊?”她反而惊愕地睁大眼睛。
  “闭上!”他干脆倾前在她的眉上亲吻了一下,吓得她立刻反射性紧闭上眼,齐三的嘴角不禁逸出一抹畅怀的笑意。接着他才开始拿起手绢,仔细地替她拭去脸上不适合她的艳俗浓妆。
  感觉到他压着绢子在她的脸上轻推按擦,她总算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李宛妍不由一阵心情激荡。乖乖地,她任由他为她拭尽脸上的一切庸脂俗粉。
  “对不起!我爹要我……迷惑你……”声若蚊蚋地,她终于忍不住对他招供。“我……我也没有存心隐瞒我的身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我爹会……”
  “我很庆幸,你爹要你迷惑的人是我。”齐三轻轻擦除她菱唇上的艳红胭脂,不徐不缓地接口。
  “什?!”李宛妍怀疑她听错了。
  “告诉我,你希望我接受你的迷惑,帮你爹吗?”满意地端详在他手下铅粉尽去,重现清新纯净的娇颜,不过最后,他的视线却受不了吸引似的落在她檀口微启的诱人樱唇上。
  “我……早明白地告诉我爹,齐爷不可能看上我,又怎么可能接受任何迷惑,可是我爹不信……”以为齐三还没好,所以她一直不敢睁开眼睛。“即使是为了我爹,我也不能害你。”她曾对自己发誓,她愿意为这个男人做任何事--只因为,他给了她意想不到的温暖。她……什么人都可以不在乎--包括她不再抱以期望的爹--可她就是不能不惦顾他。
  “你……”她毫不掩饰的坦率真情,令齐三向来冷静自持的心彻底被撼动。深吸了一口气,等待胸口的热切骚动平静下来后,他突地无声地对自己一哂,接着投降了似的低头在她诱惑的朱唇迅速轻啄了一下--“走吧!”把她脏了的手绢收进他的衣襟里,他没事般的重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并且将她护近身侧。
  而李宛妍则是被唇上传来一下温热奇异的触感惊扰的忍不住张开眼睛。一手捣住自己似乎被什么轻触过的唇,她迟疑又迷惑地很快瞥了身边又继续带着她往前行的男人一眼。
  “刚才……”好奇地想问他什么,不过她终于还是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想问……我们现在要去哪儿?”注意力随即转移到周遭的环境上。
  他正带着她穿过层层的回廊。而她忽然发现,这一路上过往的人,不论是家丁或丫鬟,似乎都用着一种奇特却又友善的神情偷偷看向她。
  李宛妍极力掩饰心中的不自在。
  “园丁告诉我,今天园里的梅花和水仙开得特别漂亮,你不想看?”齐三知道,家里这方他之前很少投以注目的园子有多么深得她的心。或许,那些花花草草还比他吸引她……
  察觉自己竟在意起他和那些花草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孰重孰轻,他自己也不禁感到好笑又新鲜。
  没发现身边人异样的神色,李宛妍的所有心思已经被眼前的花影暗香攫获。
  和她上回来的时候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差异,不过她却很快观察出其中细微的变化……
  李宛妍的脚步立刻毫不迟疑地离开齐三,走进迷宫似的园子里--寒冷的冬季快过了,梅花即将落尽,娇艳的山茶、水仙正努力绽放属于它们最后、最美的绝色。樱杏李桃已经盈盈欲吐芬芳……一切,都在为迎接春天做准备……
  站在花树下,闭上眼睛、深深吸嗅进清雅幽远的馨香,纯然的愉悦填满她的心口。在花香的包围下,她刚才激乱的、躁动的情绪早已蒸逝无踪。
  而就在这时,一种莫名的直觉搅动了她宁静的心湖。蓦地睁开双眼,她似乎是下意识地偏首便寻到令她骚动的来源--
  齐三不知何时已栘至李宛妍身畔。她看花,他看她。
  冷不防迎进他专注而慑人心魂的视线,李宛妍的呼息不由急促紊乱了起来,雪颊也立刻浮起两朵红艳霞晕。
  “齐……齐爷……”有些承受不住他如此强烈视线的力量,她竟想也没想地伸长臂,试图用手阻挡他令人脸红心跳的注视。
  而她难得充满孩子气的举动,倒让齐三逸出一声轻笑。
  “怎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吗?”他抬手,指节轻刷过她粉嫩的掌心,察觉到她战栗似的要缩回手,他倏地将它扣住,再牢牢密密包裹进自己的大掌中。他含笑看着小佳人惊愕圆睁的黑白大眼。“难怪你不让我看,因为你现在红着脸的模样,就足以迷惑所有正常的男人,包括--我!”
  李宛妍的心乍地一下震颤,她急促地喘了口气。在他充满笑意和深邃的凝望下,她几乎无法做出下一个反应。
  他……他说什么?她迷惑了他?
  她怎么可能?
  “如果你没完成你爹交给你的任务,他会怎么对付你?”齐三瞬也不瞬地锁住她倏转黯然的眸和血色渐退的脸蛋。
  努力压抑心口不断冒出的怆恻情绪,李宛妍赶紧摇了摇头,并且朝眼前的男人挤出一朵笑花。
  “我爹他只是为了要解决问题,所以心急了一点,我是他的女儿,他怎么可能对我做出什么事?”她开始回避他这双仿彿能洞悉人心的灼然眼睛,同时也试着将自己的手由他温暖得让她流连的掌中挣脱开来。“齐爷,你……原本要做什么就去做,别考虑我,这件事回去我会跟我爹再说清楚……”她不怕又被软禁,她只担心会因为她的缘故,而让齐三受到不该有的损害。
  如愿让她挣开手,齐三下一步却是反勾住她的纤腰,不由分说将她往前带。
  “你知不知道,这次李朝宗若没有尽快找到援助以填补损失,你们李家恐怕要一年半载才可能恢复得了元气。”如果李朝宗是个好父亲,他怎么可能要自己的女儿以色诱人?齐三对于李宛妍在李家的地位早了然于心,所以他更不会相信在她任务失败回去后,李朝宗还能怎么善待她……
  齐三揽着她退回较温暖的廊下。
  没注意到他的用心,李宛妍的心思全放在他点明的事实上。
  “我知道……”她叹气。看来她爹在这一点上并没有骗她。
  面对着齐三,不过她的视线却直停驻在他胸前的衣襟上--她没有勇气抬头看他。
  就算她对他招认自己是受到爹亲的指使才来到他面前,可她终究还是来了,其实这不也代表她一样是卑劣、可耻的?
  她竟还想保护他?
  多……可笑啊!
  李宛妍忍不住悄悄握紧了双拳。
  “我可以有条件地帮你爹这一次。”将她低垂脸蛋上的气丧神情瞧得一清二楚,齐三突然这么开口。
  一怔,李宛妍不禁仰首望向他。“什么?你要帮我爹?”她既惊且喜。虽然她早对自己的爹不再心存期望,可看他为了这事操烦,她毕竟仍有不忍。
  迎接她倏忽璀亮的明眸,齐三淡淡微笑。
  “你忘了我说有条件!”提醒她。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爹答应了你说的条件,你就会帮他?”说着说着,她却慢慢蹙起了秀眉,接着不禁伸手揪紧了他的衣袖。“不行!你帮了我们,你不会有事吗?”既然李家的危机是个大坑洞,他在帮了他们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吗?如果是这样,那她怎么可以拖累他!
  “你放心!齐家比你所想像的还有能力。”这丫头竟只担心他吗?齐三反掌便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笑意抵达他精明炯亮的眸。“你不想知道,我会丢给你爹什么样的难题?”
  “你说的……条件?”暖意由他握着她的手传到她的心,她多想就这么沉溺下去。
  “答应我的提亲!”他石破天惊的一句。
  “啊?!”她仍莫名所以。
  “只要他答应将李家四女儿嫁进齐府,我立刻帮他。”齐三已经十分确定他要的。
  脑中转过一遍他的话,李宛妍明白之后却差点惊跳起来。
  “你……你你……是要我嫁……”她已吓骇地快说不出话了。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还想说服自己听错了。她不由猛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她听错了……
  “你没听错!”双手定住了她的脸蛋,齐三不再掩藏他的意图。他望进她的黑眸里有着再清醒不过的沉静坚定。“你爹得答应将你嫁进齐府、将你嫁给我,他才能得到我的帮助,听明白了吗?”
  李宛妍完完全全震撼住了。
  “为什么?”她几乎是在茫然的状态下发出这句喃喃的低语。
  他要娶她?!:他竟然以此为条件要娶她?
  从来没想过这情况的她,怎么也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不否认喜欢他,眷恋他给她的心安温暖,甚至她还可以为他倾尽所有。可是嫁给他?!即使今天之前,她爹曾提过相同的事,那时她只认为不可能,而只想着不能让他受到伤害的重要问题,不过现在她竟然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这一句……
  “为什么?”齐三刚硬的脸庞因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而柔化了一角,他的拇指带着安抚地轻滑过她凝脂般的下颔。“其实让你嫁给我当条件只是个借口,就算没有你爹这件事,我也有这个打算。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给你机会拒绝,可以吗?”她不要,他不会强迫她,但是他会在守护着她的范围内等待,直到她心甘情愿。
  当然,这也算另一种变相的强迫。毕竟,他以前从不以为他会为一个女子动心到要怜惜呵护、动情到想牵绊霸占她的程度,直到现在遇上了,他才知道自己也是个光明正大不了多少的人。因为,他真的有不管她到最后愿不愿意都会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下的算计。
  李宛妍的整颗心正在狠狠震荡着。在察觉他并不是开玩笑、察觉他的认真的一刹间,她感觉被他贴触的肌肤仿佛火烫般的烧炙起来,就连他的视线也同样带著令她喘不过气的力量。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了。
  “齐……齐爷你……怎么会……”摇摇头,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好像没用。
  知道他突然的提议吓到了她,不过齐三不让她退开。
  “你怀疑我怎么会有娶你为妻的念头?”双手移到她纤细的肩头轻握住,他对着她惊疑困惑的眼睛微笑。“你让我想珍惜你、守护你;你让我想实现你的愿望,这些理由还不够吗?”
  他……想珍惜她、守护她?
  出乎意外的答案令她的脑际轰然一震,同时一颗心几乎就要跃出胸口。咬了咬下唇,一股热泪冲进了她的眼眶,她无法抑制想哭的冲动。真的有人……想珍惜她、守护她吗?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心安、给了·她无比温暖的男人竟然……
  “我的……心愿?”望向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她赶紧用手揉去眼中的泪水,并且在这一瞬间捉住他话中的一句不对劲。
  一把抹掉她满脸的泪,齐三终于不再克制自己的渴望,一伸臂便将她馨柔的香躯拥抱进怀。
  “你确定你的心愿就这么小!只要一点点的温暖就够了?”一直没忘记那天她对他说着只想要一点温暖时的脆弱孤寂,此刻他仍有这种感觉--这小小的身子里依然承载着过多的不安与寂寞。
  被一个大男人如此亲密地搂抱住,李宛妍羞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可更羞的是,她一点也没有想挣开他的意思,因为,这怀抱是如此真实而温暖……渐渐地,她原本僵硬的身子被催眠了似的放松下来。
  “我的心愿……才不小。”从他怀里闷闷地传出这一句。
  盯着埋在他胸前的黑色头颅,齐三慢慢再收拢圈住她的臂膀。
  “你可以贪心地向我要更多,不过你得自己走过来,明白吗?”
  被属于他的气息绵绵密密地包围住,李宛妍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还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从他的胸腔里传出来稳定的心跳声。这一刻,她直以为自己听见的是一种叫“幸福”的声音……
  成为他的妻子?
  是不是只要成为他的妻子,她就可以更贪心地汲取他的温暖、更贪心地得到这样的幸福?
  她真的可以这么贪心吗?
  “那么我呢?我可以为你做什么?”一咬牙,她终于决心抛开一切顾忌。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她抬起头,闪耀着莹莹灿光的黑白灵眸毫不躲避、不再退怯地迎接他灼热的视线。她开口,也等同了她没拒绝他的求亲提议。
  “你想为我做什么?”手指爱抚地耙梳过披在她背上的黑缎色青丝,齐三倒是好奇地反问她。
  从来只有人等候着他的指示该做什么,没想到现在竞出现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要为他做什么,而且还是这个既娇美又倔傲的亲亲小佳人,他怎能不感到动容与十足新奇?
  李宛妍白玉般的容颜扬起一种坚决的表情。
  “一切!”语气一如她的表情。“只要你开口,我什么事都可以为你去做!”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10-30
第六章

  僵硬地坐在大红喜床上,李宛妍还有着恍惚在梦中的错觉。
  喜气洋洋的新房内红烛高燃,一身凤冠霞帔、头上盖着喜帕的新娘子正独坐在房里,静静等待新郎进门--
  她……真的和齐三成亲了。
  耳边听着从远处隐约传来的喧闹声,李宛妍这才渐渐相信自己已经和他结为夫妻的事实。而经历了这一个半月来的迷乱闷郁,直到这一刻,她的情绪依旧悬在紧绷状态放松不下来。
  那天,自齐三表明要娶她为妻之后,接下来的时间,他便以一连串惊人的动作展现他的决心--对她爹提出十分优异的内容答应帮助李家,唯一条件便是她。而她爹被这可以解除所有困境的天大好消息喜得哪在乎“送”出他平日就不在乎的小女儿,立刻就允了齐三的求亲。接着,成亲的日子也很快订下,送给新娘子当聘礼的首饰、绫罗绸缎一批批由齐府送过来,关于齐、李两家联姻的消息也立刻散布全京城……
  至于她的这一个半月,则完全被她爹软禁在家。
  以为她真的靠色诱让齐三答应帮李家,甚至还迷到齐三决定娶她为妻,她爹似乎怕她临时出状况坏了他的大事,所以她的行动受到严重阻碍,身边随时杵着监视她的丫鬟,最多走到大门口就被挡下。后来她也干脆如他们的愿,乖乖待在她的后院--和来陪她作伴的容婆婆撒娇聊天,和轮流来对她冷嘲热讽的姊姊们斗法、整理她最重要的花草瓶罐心血、不时想着她和齐三展开的奇怪关系……
  而随着婚期的逼近,她的心情就愈来愈忐忑古怪。直到现在和他拜堂成亲了,对他的猜测和迷惘还是远远胜过成为他新娘子的羞涩喜气。
  只是对她起了珍惜、守护的心,他便要娶她为妻,那么如果有一天他也对另一个女子生出这种心思,他也会娶她吗?
  李宛妍只要想到这一层,心就莫名绞痛起来。
  不、不行!她不是曾对自己和他说过,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所以就算到时他的身边再多出一个、两个妻妾--就像她爹除了她娘,还有二娘、三娘一样--只要他快乐,她就不能心痛。
  心痛啊?
  她慢慢伸手触碰着自己的心口,突然怔忡了起来。
  怎么会心痛呢?她明明只要他快乐就好……
  好像不大对劲。
  猛地吐出一口大气,李宛妍决定不再让自己已经乱烘烘的脑袋继续胡思奇想下去了。
  就在她觉得闷躁,忍不住偷偷伸手将覆在面前的头巾掀起一角时,前厅突然传来开门声和热热闹闹的笑语声浪,吓得她赶紧把头巾又放下,眼前立刻再度恢复一片暗红。她的心怦怦狂跳着。
  “咦?不会吧?大哥真的不让我们看看大嫂哦……”
  “爷!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一生就这么一次机会,你竟然不打算让我们帮你闹闹洞房,这根本不过瘾嘛!”
  “对呀!大哥,再怎么说闹洞房可是习俗,我们有非遵循不可的义务。好啦!让我们进去啦!”
  “爷,你怕我们吓到夫人吗?不会啦!”
  “对、对!大家都保证绝不会过分……”
  新房外,一群人讨债还债的声音,只为了一睹新嫁娘的娇姿风采。
  “习俗不是非办不可,你们要看新娘子也行,明天一早全部给我到大厅报到集合……”少了平日的威严刚气,齐三的声音听来还隐有笑意。
  众人之间立即响起一阵装模作样的哀号怪叫。
  “哇!爷太残忍了……”
  “明天一早?大家可是等一会儿还要回去喝个过瘾,谁有力气一早起来啊?”
  “哎呀!别说我们啦,我看爷也舍不得一早就起床吧?”
  “嘿……对啦!对啦!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哈哈……好啦、好啦!我们放过爷啦!赶快放爷进去洞房花烛,说不定明年我们就可以有个小少爷喊了!”
  “走走走!我们再回去喝个痛痛快快!”
  “对对!今晚一定要来个不醉不放人、不醉不归!”
  “好啊!走走……拼酒去!”
  在众人的嬉闹声很快远去后,一阵脚步声和其余人的笑语一起拥进新房。
  “来来,爷,请你把夫人的喜帕揭下,我们就可以喝交杯酒了。”
  媒人和府里的福婶、丫鬟们都站在一旁含笑观看这一对新人行礼如仪。
  眼前的帕子被揭下,李宛妍眨了眨眼,这才适应了光线,看清楚自那日起已经一个半月没再见的脸庞--此刻,这张蕴着勾人心魂微笑的英俊面容上,那双凝视着她的深眸,灼热得立刻令她雪颊倏红,直到这时才有了和他成亲的强烈真实感。心跳又急又凶,她已受不住他视线力量地垂下螓首。
  接下来,和他喝着交杯酒时,因为羞赧,她几乎都不敢看向他。
  直到一切仪武结束,众女退出新房后,静谧的气氛才使她察觉房里真的只剩她和他了……
  李宛妍有一刹的不知所措。
  齐三早看出她的不安。唇间泛起柔和的笑意,他静静地动手替她取下沉重的凤冠。
  李宛妍直到感觉头上的重量一轻,这才发现他的举动。
  很快地仰首看向他,而他正把凤冠放在桌上,接着关切的视线细细梭巡着她。
  “累了吗?”
  终于……把这抹不安定的灵魂牢护进他的手心了。
  望着她在烛光下另有一番艳色风情的娇颜,齐三的心神无法自持的激荡着。
  在遇上她之前,他从不曾做过一桩亏本生意,没想到为了她,他破例让她爹--那奸商--再多喘几口气。而他做出其它破例奇怪的事还不止如此:有几回他耐不过想见她的强烈思绪,趁着夜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夜探佳人;知道她喜爱花,他除了要园丁全力照顾园中的花,甚至还下指示要他去搜罗更多美丽的花种回来……
  齐三没想过要阻止对她的感情与宠爱。
  李宛妍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感动着他对她展露的关怀,一股暖洋洋、热烘烘的温流再次泛漫全身。
  她摇摇头,痴痴地回他一笑。
  “我好像……还在作梦……我们真的拜堂成亲了?”
  齐三的嘴角扬起一抹对她怜惜的笑。
  “来,看清楚我。”双掌扶住她的柔肩,他敛回认真坚定的神情。“从今以后,我是你的丈夫,你可以倚赖一辈子的男人。我不是你爹、也不是任何其他男人,所以我今生今世也只和一个女人拜堂成亲。可以成为我妻子的就只能有一个,你懂吗?”
  他并没有妻妾成群的癖好,更何况若非她,他原本也并没有娶妻的计画。
  李宛妍骤觉一阵心跳猛烈。他……他怎么知道她方才心里曾缠缠绕绕的思绪?而他……在承诺她吗?
  她的眼睛蓦地潮湿了。伸出双臂,她圈住他的腰背,首先主动投进他怀里。
  “我不懂,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珍惜守护?可是我懂,你才是我今生今世想珍惜守护的人!”没有迟疑,不再迷乱,她抬起视线与他相缠。“爷,谢谢你!谢谢你对我们李家伸手解围,也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感受到怀抱里的馨香娇躯,动容于她真挚坦率的倾诉,齐三凝视着她渐渐浮现两朵红晕的娇颜,炯黑的眸子也倏□燃上一抹幽暗火焰。
  “如果有一天,你发觉我并不是你想像中的好人,也许……我曾对你李家做过不好的事,你还会对我这么信任?”低下头,他黑深的瞳就在她眼前,而他一开口说话,温热的呼息也尽数亲密地拢向她。
  她还不知道李朝宗会陷入这次危机,说起来他是主要刽子手。而他,即使知道她与李朝宗的关系,却仍不愿对她放手,不过就在他清楚李朝宗和李家对待她的冷漠与残忍后,他更决心切断她与李家任何不必要的牵扯联系--
  齐三当然明白李朝宗肯立刻将李宛妍嫁给他的另一层用意。
  至于现在,他只想先采采她的反应,毕竟他对李朝宗做的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了她永远。
  李宛妍首先被他的亲匿贴近弄得耳根躁热,再接着让他低语中不寻常的肃然稍微揪回了思绪。
  回望他这双近在咫尺,既锐利又灼热的眸,她贝齿咬了咬下唇,眼波流转出一层悟然的光采。
  “我不管你做过什么事,对我家或对谁,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我,只相信你!”
  在她坦荡荡的信赖眼神下,齐三再无法克制心口的骚动。薄而坚毅的嘴角弯着,他抬指轻划过她诱人的樱唇。
  “因为我现在是你的夫?”音调异样的低沉,他的手掌缓缓爬过她的耳朵,颈项,最后定在她的后脑勺上。
  注意力从他一路滑过她肌肤、引发她一阵轻颤的手指转回来,可眼前他逐渐俯近的脸庞又差点令她的心像擂鼓般咚咚响。
  “不是……因为你……是齐三……”她努力想抑止自己的脸红心跳,却徒劳无功。而在下一刹,她更是完全失去反应能力--
  “很好!”她的回答让他满意地一哂,接着顺从体内的渴望,他封住了她的唇。
  让她真正成为他的,就从这一夜开始……
  XX      XX      XX
  春光悠悠。
  天才露白的沁凉清晨,一抹浅绿的纤影轻悄地踏进这座似乎也还未完全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园子里。
  齐府的花园里,各种春花或已争奇斗艳、或正含苞待放,踩着微微濡湿的碧茵草地而来的纤影,顾不得莲鞋沾着春泥,脚下在园里只转了一圈便选定目标,立在一丛茎多刺、却紫艳馥郁的玫瑰花前。
  绿衫影子--李宛妍,一手夹着瓷盘、一手执着剪子,决定趁着阳光出来前,剪一些带着晨露的玫瑰花苞。
  她想让他喝喝最新鲜的玫瑰花茶。
  在早春仍带料峭寒意的微风中,各式深深浅浅、浓烈清幽的花香芬芳将她包围,她忍不住静静站着,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感受到空气中的花香缓缓地沉进胸口,再流向她的四肢百骸,一种温柔的感动盈满全身,她姣美恬静的俏颜不由漾出一抹甜甜的淡笑。
  这时,一个单纯的直觉突然惊动了她。而就在她的心一悸,猛地睁开眼的同时,一件薄衫温暖地拢上了她--
  “你想让自己染上风寒吗?”低沉的嗓音略带责备地自她身后响起。
  一阵甜美的暖意立刻又令她重展笑靥。一转身,丈夫的俊刚脸庞随之映入她的眼中。
  “你起来了?”无视他令所有人畏敬三分的威严,李宛妍满怀惊喜地偎近他昂藏伟岸的身前一步,满足地进入属于他安稳气息的范围。
  齐三,与她成亲已月余的她的爷,丈夫--初初成为他的新嫁娘的紧张不安,渐渐被他的耐心体贴消融,他甚至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不限制她的行动只能在家里、家中仆役任她差遣、想要什么随时可以告诉他……总之,只要她开心就好。
  他的纵容,令她得以自在地适应自己的新身分,也很快地融入新夫家--
  与自己家的气氛完全相异,齐家上上下下之间的相处十分和谐融洽,而且下对上敬、上待下礼,她可以明显感受到众人对这个家的强烈向心力。至于这能令他们充满骄傲、稳定众心的核心人物,第一当属他们的爷,齐三不疑。
  “你呢?为什么也不多睡一会儿?”齐三在她悄然从他身畔离开时便醒了。他低眸看了一眼她手上拿着的工具。“嗯?你冒着寒意早起,是为了要剪花?”他皱起眉。
  没被他只要一凝起眉、无意中便气势迫人的神态吓到,李宛妍朝他浅漾出甜柔的笑靥。
  “爷,我剪些玫瑰花下来,等会儿你喝喝我泡的花茶好不好?”她的语气里有种不自觉撒娇央求的味道。
  被她的娇语呢哝抚软了心,望着她璀亮盈盈的眼睛,齐三终于放松了眉峰。
  “下次想剪花,可以叫老宋来帮你剪。”老宋是管理齐宅所有花草树木的园丁--不过下一刻看到李宛妍的举动,齐三的眉山很快又拢起来。
  李宛妍正站在一株高大的玫瑰花丛前,并且开始在多刺的茎叶间寻找她要的瑰玫花苞--这动作在她而言寻常至极,不过看在旁人眼中就不同了……
  起码齐三看得心惊胆跳。
  一个大步上前,他突地握住她一边持剪子、一边欲拨开顽强茎刺的欺雪玉手,再将它们小心放回她的身侧。
  李宛妍莫名其妙地任他拉开到一旁,这才忍不住发出疑惑:“爷,怎么了?”
  齐三还顺便将她的剪子转到自己手中,接着换他颀长魁伟的身形往花丛前一站--原本高大怒放的玫瑰花丛立时威胁感尽失。
  “来,你想剪哪朵花告诉我!”一手扬着剪子,他回头给了正瞠目结舌的小妻子从容笑意。
  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李宛妍总算回过神来。她立刻上前,攀着他的健臂、她踮高脚尖试图拿回她的剪子。
  “爷,让我来就好了,我可以……”这只是她的下意识反应。
  齐三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反用她攀着的左臂将她轻轻拨到一旁,再把她放在地上的瓷盘拾起,放回她怀里。
  “剪这朵行吗?”继续回身立驻花丛前的齐三,首先随手挑了一朵半开的娇艳花儿,掀眉问她。
  看了看手中的盘子,再抬头看了看气定神闲站在花前朝她询问的丈夫,她的心宛如被一道轻柔的春风拂过。她的脸上再次泛开甜蜜的笑意。
  她突地清楚了他夺走她剪子背后所蕴含的真正意义。她整颗心、整个人不由得都暖呼呼了起来。
  “爷,那一朵不好,你替我剪这朵……”
  李宛妍恣意地享有被自己夫君用另一种方式疼惜宠爱的滋味。
  早春的齐宅花园,只见一幅美丽得令人动容的景象就在眼前--
  高大英威的男主人,在娇小绝俗的女主人纤指下,不厌其烦地为她在玫瑰花丛间剪取下最完美的花儿。直到阳光开始露脸,女主人手中的盘子也已堆满了被细心摘下的花……
  “爷,够了……”
  女主人这时忽地轻轻扯住了转身又要为她去剪花的男主人,对他摇摇头,从怀中取出香帕为他拭去额上沁出的汗珠。
  远远的一旁,不知已来到这里多久、一直含笑看着这幕的福婶,这会儿终于决定她该出场了。
  “爷、夫人!”福婶走近,请安。
  浑然不知福婶来到,李宛妍一听到声音立刻惊赧地放下替齐三拭汗的手,不过她仍赶忙恢复镇定地转身面对福婶。
  “福婶,是不是早膳已经准备好了?”齐三的神态倒是一贯的不慌不忙。这时才注意到天色,他自然地开口问。
  “是!请爷和夫人一起到偏厅用膳,二爷、三爷和总管都在等着了。”福婶笑回。
  很难得这一家子能全聚在一起用膳,所以今早的膳食她可是准备得特别用心。
  齐三颔首。将手上的剪子交给福婶,接着伸掌向李宛妍抱在怀里的那盘花。
  “爷,你先过去用膳,我得把这些花儿处理好才行。”她明白他的意思,可这花得趁鲜才好--李宛妍这刻的心思全放在这上头。她几乎想马上就飞奔到后头厨房去了。
  他也看出她的坚决与蠢蠢欲动了。齐三当然知道她在这方面的执着信念与她这回为的是什么,所以他只稍沉吟了一下,接着对她悠然一笑,而且不顾有旁人在场,他的长臂改揽住她的细肩,俯首便在她娇艳似玫瑰的红唇浅啄一吻,让又惊又羞的她睁圆了灵眸,暂时忘了反应……
  至于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福婶,则被这向来正经稳重的爷首次公开表露的大胆行径吓得赶忙转过身、频频拍着胸脯暗呼不可思议,不过却又忍不住窃笑。
  “你弄好这些需要多久时间?”齐三很快放开她诱人的唇,仿彿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地轻柔拥着她的腰开始向前行,同时声音有些佣懒地问。
  “半……半刻钟。”雪嫩的玉颊仍泛着未退的红潮,李宛妍根本不敢想像身后的福婶会有怎么样的表情--就连她自己也还不习惯和震撼于齐三在人前对她自然流露的亲匿举动中;老实说,她所嫁的夫婿不但身分非常人,就连他对待她的方式也超出她观念中一般丈夫对妻子或相敬如宾或冷淡以待的方式……
  这男人、她的夫,除了让她愈加着迷、依恋,似乎也让她愈看不透他……
  “好!那么我就等你半刻钟。”齐三毫不迟疑下此决定。“半刻钟后你到偏厅来,我们再开始用早膳。福婶……”停步,他动作自然已极地替她拉拢好罩衫、随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一枚花瓣,这才唤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福婶。“你就跟着夫人听她的吩咐。”命令简洁明确。
  “是,爷!”福婶欣然受命。
  李宛妍虽然还不习惯在她工作时有人在侧,不过她没拒绝齐三的安排。
  “爷,别等我,你们先用膳。”她只在意这点。早起、又替她做了这些费力的工作,他一定饿了。
  齐三对她的要求微微一笑,既不点头也没摇头。
  “你快去吧!要不这些花就快枯萎了。”
  李宛妍不禁迅速低首看了一眼怀中的花,却在这时感到发顶被他轻揉了一下。她很快抬起头来,他挺拔的身影已经离开她,往前厅的方向去了。
  “我等你!”清晰平静的低沉嗓音飘荡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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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一刻钟都过了耶,大嫂不会是玩花玩到忘了要吃饭吧?”齐恩然垂涎地望着满桌丰盛的早膳,肚皮早就在打鼓了。
  齐宅的雅致偏厅里,圆桌旁几乎坐齐了宅里的所有重要人物--就除了一个新进的成员。
  “大嫂才不会这样!”开口反驳的是齐行然。“我想她一定急着要弄好又一时弄不出来,她才不会让大哥饿肚子。”
  “爷,要不要我到后头去瞧瞧怎么回事?”伍青潭自动请缨。
  齐三的视线在三人脸上梭巡过一遍,表情有着好笑。
  “我可以再等她没关系,至于你们,我不是要你们先用不必陪我等吗?”他都可以听见他们肚子咕噜叫的声音了。
  “爷是这样说没错啦!可是您不吃,我们哪好意思在您面前动筷啊!”青潭总管说出大家的心声。
  只略思索了一下,齐三便颔首起身。“我去看她,你们先用。”他也想知道她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与她成亲月余,除非公事繁忙到不允许,否则他总会尽可能和她一同用餐。
  有种齐三是被他们联手从餐桌上撵走的嫌疑--齐家两兄弟同时跳起来。
  “大哥,我们还不饿,真的!”齐恩然赶忙说出违“肚”之论。
  “大哥你坐,让我去看看就好了!”齐行然拉住了齐三,自己就要跑。
  伍青潭突然掀了掀鼻,接着朝齐三微拢眉的神情笑了。
  “虽然时间多了一点点,不过我想,夫人已经弄好她的茶来了。”
  就如同他的预言,随即一抹宛如春绿的影子匆忙踏进门。李宛妍因为急促的运动而颊染红晕、发丝微乱。她好不容易尽快赶到了这里,看到了全望向她的人,却仍不禁频频娇喘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齐三则早在她进厅时便大步至她身前,稳稳地握住她的手,同时另一掌在她背上温柔呵拍。
  “慢慢来,别急、别忙。”他当然知道她会这么着急的原因。
  一会儿,走在她身后、端着茶盘的福婶这才好整以暇地出现。
  原本等着开饭的三人,突然间好像也没那么饿了--因为只要看着他们心目中从来八风吹不动,冷酷凛然的老大对他的新婚娇妻流露出的柔情表现,就足以让他们忘了其它闲杂俗事。而且他们直到现在,还是每回看每回惊奇。
  能让他们不用总是对着齐三那张俊是俊、却老是绷着吓人的脸,基本上他们就把改变他的人视为大恩公了,更何况这大恩公还能令他这工作狂终于会偶尔放松自己了,这怎不让他们钦佩!
  所以,他们这些人的心会一下子就被他们的嫂子、夫人收拢去,也不是没原因的。
  “对、对!大哥说的对!大嫂你别急,我们都会等你。”齐行然喜欢他这小大嫂虽然不会表现热络,不过往往在她不经意的举动中,他却常常看出她待人的真。
  “对不起!”在齐三安稳的力量下,李宛妍总算平复正常的呼息。被他带到饭桌前坐下,面对众人,她首先低声道歉。“因为出了点小问题,所以我晚到了……”
  今天是她嫁到齐家一个月来第一次重拾花事,对厨房的不熟悉虽然有福婶帮忙排解,不过她还是习惯自己以前专用的器具--看来她得想办法把她那套用具从家里拿过来,要不就得再全部重找了。“你们不应该等我。”看到桌上原封未动的早膳,她更歉疚了。
  “夫人,你别不好意思,其实我们刚才也没闲着,昨天没讨论完的公事我们刚好趁这个最清醒的时候再研究了一次,成效还不错。”伍青潭泛出毕生最真挚的笑容。
  他说的也是实话。因为他们方才真是趁机提早在饭桌上研商了一下公事。
  一旁的齐恩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眼睛直盯着福婶熟练地在端盘上的五只杯子倒下芳香四溢的热茶。“那个……该不会就是大嫂自己摘、自己泡的玫瑰花茶?”
  一时之间,淡淡甜甜的玫瑰花香弥漫缭绕每个人的鼻间,众人的心情也仿彿在这一瞬间跟着兴奋愉悦了起来。
  福婶一一将花茶放到众人面前--哼!老实说,会琴棋书画不稀奇,她才骄傲于她家夫人那双弄花的巧手,这可不是什么家的夫人都有的。她早听青潭总管说夫人会做花酒、制茶、做各式玩意儿,今日她总算真正见识到了。而没想到她请求夫人教她,夫人竟也肯答应。
  “花是爷摘的。”李宛妍的订正事实,却惹来三个大男人一阵瞠目结舌。
  “爷……摘花?”伍青潭食指打颤地指着向他睇来一眼的齐三,虚弱地叫。
  其他两人的反应也离呆若木鸡差不多了。三人脑海中同时浮现他们那个威严刚气的老大,站在美丽娇艳的花前摘花的景象……
  三人的表情突然古怪扭曲了起来。
  “妍儿!”齐三静静啜饮了一口甘香顺喉的茶,接着动容微笑。横了三个家伙一眼,他蓦地轻唤她。
  李宛妍的心神注意力一向就放在他身上,所以她立刻放下杯子回他颓然的表情。
  “爷,不好喝吗?”
  “好暍!”齐三直视着她,只回她两宇便足以让她低落的情绪马上又高扬起来。“我只是想问你,明天还要不要剪花?”
  “只要爷想再喝新鲜花茶的话……”
  “我这几天都会很想喝。明天清早,青潭第一个去帮你摘花。”齐三开始点名。
  “我?”被登记第一号的伍青潭一时反应不过来地指着自己。
  “后天恩然向你报到!”接下来安排。
  “谁?我?!大哥,不要吧!”不可置信的哀号。
  “大后天……”还有一尾。
  “是我!大哥,我知道了!”相较于前头两个,齐行然还算平静地迎接这个不可抗拒的命运。
  果然是有仇必报还加倍奉还的齐三--他们只不过……只不过想小小耻笑一下他这大男人拈花的滑稽模样而已,竟然马上遭遇如此惨报?呜……好可怕喔!
  “大哥……”“爷……”一只声。
  人家是为博妻欢心,所以摘花的行动至少看来还有点美感,那他们咧?要他们摘花还不如叫他们直接跳河算了!
  “爷,花我可以自己剪,你就别为难他们了。”李宛妍被这几个大男人似假还真的哭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干脆求齐三收回莫名其妙的成命。
  虽然逗逗这什么事都当真的嫂子夫人很有成就感,不过要是真的令她苦恼因而让爷气恼,那他们可就真的要烦恼了--
  耳尖地听清楚李宛妍细声的要求,伍青潭赶忙变脸。“夫人,不为难!其实我一点也不为难!自从我喝下了你泡的这个茶……”他笑眯眯地将茶喝得涓滴下剩以表真心。“这么好喝的茶,当然是要付出代价才有资格喝到,所以只要你需要,我当然义不容辞为你去摘花!”男人的面子算什么!反正大清早的,没有人会看见吧?
  “是啦!其实我们只是在跟大嫂你开玩笑,大哥都好意思往花园里站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嘿嘿……”齐恩然既然享受在胭脂堆里打滚,他倒不介意试试花粉山。
  齐行然慎重地点头。“只要我有空,都可以帮大嫂的忙。”他敬爱大哥,所以也理所当然听大嫂的吩咐。
  看了看他们,努力镇定心口的激动,李宛妍和他们相处愈久就愈感到令她难以防备的真心善意,而那是她在自己的家不曾感受到的--原来,家人也可以这样轻松自在地谈天说笑……
  “他们……”不由得垂下眼,打着轻颤的手指悄悄揪紧了身畔人的衣袖一角,她低喃。
  她的手被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掌轻轻覆盖住,耳边接着响起他淡定的声音。
  “他们都在等着你开饭,或者你决定要再饿他们一会儿?”
  一怔,李宛妍抬眸,三个大男人同时对她做出一副快饿惨的夸张表情,令她的心情蓦地放松,脸上不禁泛出一抹充满歉意、却意外让他们看得着迷的浅笑。
  “对不起!”
  开饭!
  齐家的一天,终于真正拉开序幕……
  *         *         *
  结束轻松的早膳时间,几个男人立刻移驾书房展开他们的工作。
  今天是例行汇整检讨各地分行运作情况的日子,所以几个齐氏名下产业的重要管事也陆续回京来。
  按照往例,这一整天,也许直到深夜,他们都会忙到出不了书房门。
  “……爷也真是的,和夫人还在新婚期呢,却还是和以前一样拼命工作,也不想想夫人这样会有多可怜!”长吁短叹。
  “对呀!爷成亲后好像也才休息三日而已,不过我看夫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受到冷落而不开心的样子……”下人单直地回想。
  “是耶!我们这个夫人好像有点不一样……”另一个丫鬟加入讨论行列。“虽然不常看到她笑、对人的模样都平平淡淡的,不过其实夫人的心肠很软,我听阿香说,她就曾两次不小心看到夫人出门都偷偷丢钱给看起来很可怜的人……”
  “咦,说到这个我也想到了,阿汉说他前几天奉命接送夫人到酒馆跟爷会合的途中,他还听从夫人的指令揍了欺负一名老人家的年轻人一顿。”
  “哗!原来我们的夫人……”惊叹声四起。
  “这么好心!”
  “善良!”
  “好打不平!”
  “你们在干什么?”天外飞来一吼,硬生生地打断众人的热烈讨论。
  所有人赶忙住嘴,回头只见圆敦敦的福婶正插着腰怒视过来。“前头来了客人正忙得要紧,你们端完茶进书房竟然就在这里闲聊起来,你们还不快到大厅帮忙去!”真是的!最近这些家伙愈来愈散漫了,找个时间她非得再来个特别训练不可!
  众人几乎抱头鼠窜。
  “好啦!福婶!其实我们也不过才歇一下而已嘛!”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啊对了!福婶,我们怎么没听说今天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来,还需要我们这么多人去招呼吗?”
  三、四个下人在逃开前突然生出这般疑问。
  “客人是临时来的。”福婶皱起了眉头,接着想到她得赶紧往“忘心园”去--对了!她还得快快去通知夫人才是。没空理这群兔崽子了。
  “到底是谁来了?福婶!”下人们傻眼地看着福婶由他们面前飞奔而去的圆滚身影,仍不忘好奇地追着她喊问。
  福婶头也不回地丢给他们答案。
  “夫人的家人!”
  啥?!夫人的家人?那不就是……见钱眼开、卖女求财的李家人!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10-30
第七章

  午后慵懒的春日,幽静舒凉的回廊下--
  “我的大姊、二姊来找我?”李宛妍手上的动作一停,诧异地抬头看向福婶。
  “是!她们说是夫人的姊姊……夫人要不要去见她们?”福婶知道夫人和家里人感情并不亲热,所以才会这么问。
  李宛妍轻蹙了一下眉梢,面色清冷地低头又继续手上的事--她正在缝制一只暗色小香袋,打算将研末后的花草装进去;把这香包放在枕头下,对于安眠很有用。
  “她们有没有说来做什么?”她们姊妹向来感情不睦,怎么这会儿她们会突然来找她?她猜不透她们的用意,同时也并不想和她们见面。
  “没有!她们只说要来看看夫人而已。”福婶也只知道这么多。“夫人,要不要我去回覆她们说你刚出门了。”看出她的神色不豫,福婶也不喜欢前面那两个李家小姐的颐指气指,所以干脆替她下主意。
  抿了抿唇,李宛妍的心绪终究还是因为姊姊们的到来而摇摆着。
  终于,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
  “我还是去见见她们好了,或许她们来真的有什么事。”
  她们总不会还能来找她抢这个要那个吧?
  *         *         *
  齐家大厅。
  一屋子的随从、仆役。
  李家早已出嫁的大小姐和李家二小姐带来的人就占了厅子一半满,至于另一半当然是齐家的人。虽然李家二位小姐带来的随从将大厅挤得有些闹烘烘,不过齐家训练有素的下人仍旧能把整个场面控制得井然有序。比较之下,李家人的举止自然显得十足小家子气。
  “夫人!”这时,齐家下人突然喊了声。
  整个大厅蓦地安静下来。
  只见一身淡绿从容的齐家夫人,在福婶的伴随下轻步踏进门。她的视线只略轻扬便直接往目标走过去。
  “大姊、二姊!”停在坐得稳当的两个姊姊面前,李宛妍只淡笑。
  “小四,看来你的日子过得非常好!”李家大小姐李容倩,回了眼前更出落得美丽动人、容光焕发的小四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那是当然的!你没看她走了什么好运,竟然能够嫁到这个地方来?”李品倩细长的眼睛嫉妒地眯着。
  原本她就气小四竟然能够得到京城富甲一方的齐三的求亲--即使她的出嫁解救了李家、即使传言齐三无情冷血……可是再怎么说,小四嫁了个比李家有钱有势百倍的夫家是个事实--她一踏进齐家就更强烈感受到这个事实。
  为什么是李宛妍?凭什么她可以这么幸运?!
  李宛妍从她们的语气眼神中忽然明白,原来她们根本是带着要来看她笑话、或者要看她过得不快乐的心情而来的。
  “如果姊姊们来,只是为了关心我过得好不好,那么请你们放心,我真的很好,也请爹不用担心。”她故意对她们展现灿烂幸福的笑靥。“爷很疼我、大家也都对我很好,姊姊们回去可以对家里人这么说。”没错!她说的是真心话。现在,能够疼惜她、呵护她的人全在这里,至于真正和她有血亲关系的她们,却为什么反而对她像陌生人般,只会伤害她?
  “你在这里过得如此开心,我还以为你早已经忘了家里人。”李容倩语中带刺。
  她讨厌这个妹妹。打从她出生,她就讨厌她;讨厌她过分的美丽、讨厌她抗逆的不妥协、讨厌她被放任的自由……总之,她看到这个妹妹就是觉得碍眼、讨厌。现在,她更多了讨厌她的理由--为什么她千挑万选的姻缘竟比不上这个妹妹的交易婚姻?
  她的笑容太明朗、太满足,她的幸福绝不是假装出来的。到底,齐三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心态一指点到她的?还有,为什么偏偏是她,而不是品倩或蓁倩?就因为她的容貌出众、爹的诡计成功?
  不!在见过齐三后,李容倩深深地确信他并不是个容易被哄骗或者接受女人魅惑的男人,而由种种迹象显示,齐三的意志甚至比任何人都刚强坚定……
  李容倩一直怀疑齐三娶小四的内幕不单纯。如今,她更加怀疑了,
  李宛妍不闪不避地直视这从小对她迹近视若无睹的同父异母大姊。“我没忘,只是我的心现在全在这里。”她毫不隐瞒。
  “没错!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况且现在已经有人当你的靠山,我们李家你自然不用再当回事儿了!”李品倩抢白一顿,不过却一时疏忽另一盆同样也是“泼出去的水”。
  李容倩不悦地横了她一眼。
  “大姊、二姊,若没有其它事,我要下去忙了。”不想再听她们的冷嘲热讽,李宛妍突地站了起来。
  这明显的逐客令,李氏姊妹怎么会听不明白。两人脸色一变,没想到李宛妍竟毫不客气地在李齐两家下人面前就要甩开她们。
  两人的面子登时挂不住。
  “慢着!”李容倩严厉地一眯眼,仍坐着动也没动地叫住已经跨出一步的李宛妍。“这是你对待姊姊该有的态度吗?”
  一顿,李宛妍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她专横冰冷的指责。她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敏锐。
  “姊姊?是吗?”她溢出一声冷凉的低语--她们又何曾将她当成妹妹过。
  “你以为嫁了人,我们就不能教训你?!”一声怒斥响起。
  李品倩向来冲动。被李宛妍漫不在乎的态度一激,想也没想地立刻朝她怒冲冲跑过去,扬手便向她甩下巴掌。
  除了了解李品倩性情的李容倩、李宛妍,全场没人敢置信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打人--尤其是齐家下人,没料到她竟敢在他们面前还肆无忌惮地对他们的主子下手。所有看出李品倩意图的人马上发出惊斥,也几乎立刻奔上前要阻止她的恶行……
  当然,他们就算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已经甩下巴掌的李晶倩,可她也没得逞--
  李宛妍及时抓住了她的手--她又不是才第一天和她做家人。
  而她才挡下李品倩袭击的下一刹,齐家的下人已经一拥而上,有的抓开了李品倩、有的以身在李宛妍和李氏姊妹之间围隔成人墙……
  大厅的情况一度充满着混乱和紧张。
  “李小姐,请你们立刻离开,齐府不再留客!”如守护神般杵在李宛妍身前的福婶,面对着两位李家小姐,以极不寻常的沈怒口气下达撵客令。
  所有齐家人也一致以充满愤慨、不友善的眼神瞪向她们。
  而李容倩虽然对李宛妍恨得咬牙,可她明白她此刻的身分已不同以往,更何况她们是踩在别人家的地盘上,所以她多少也得沉住气。只是她没料到李品倩竟莽撞至此……
  她恼怒地揪住气白了脸还不知死活要再扑上去的李晶倩往门口走。
  “小四,给我牢牢守住齐夫人的位置,你最好不要有被休弃回家的一天!”临走前,她仍不忘丢下警告。
  转眼间,李氏姊妹领着李家下人走得一个也不剩。留下的,是仍气愤难消的齐家众人。
  “夫人,你没事吧?”福婶首先回过神,赶忙转身急问差点被欺侮的主子。
  李宛妍发现一时之间,竟有十数双眼睛全关切地盯向她,而再回想他们方才保护她的举动,她的心在涨满了感动之余,也有些羞愧。
  “我没事。”摇摇头,她回应福婶,并且微红了脸对众人敛层垂眸。“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她们只是……冲动了一点,我真的没事!”看来,她们三姊妹是令齐家所有人见笑了。
  原本,她的心里还一直存有期望,或许念在她已出嫁离家的分上,她们至少会对她生出一点点不舍的姊妹情谊,原来这又是她的痴心妄想了!
  WW    WW   WW
  夜里,李宛妍被某种动静惊醒。
  还没睁开眼睛,她就感觉到他洁净独特的气息和他暖热熟稔的胸怀。
  “爷!”睁开迷蒙的眸,她果然一眼就看见丈夫刚棱的侧面。
  正将她由趴睡的桌上抱起来,就要把她放回床上的齐三,听到这低低沙哑的唤声随即低下头。
  “怎么醒了?”他还以为他够小心了。
  刚才一进门就发现她又趴在桌上睡着,他既是心疼又是头疼于她的不听话之余,还是赶忙要将她抱回温暖又舒适的床上睡--这几天他总是忙到深夜才得以进房门,而他这小妻子竟也每回非坚决等到他回房才肯真正去睡,他怎么劝也没用。
  “你忙完啦?”李宛妍给了他一朵梦般灿烂的笑花。
  齐三将她安置在床上,浓黑的眉朝她凝蹙起来。“既然累了为什么不先睡?要是我忙到天亮,你也要跟着等我到天亮?”她以为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吗?
  李宛妍在床上半跪了起来,突然伸出双手,柔腻的粉指爬过他坚硬的下巴、经过绷紧的面颊,最后在他的鬓角边停了一下,她的眼神微瞬,接着很快掏出悬挂在颈子、藏在衣下的一只暗褐色琉璃小瓶。打开密封的盖口,倒出两滴充满迷人花香的液体在指间,她开始在他两边太阳穴上为他按摩揉捏起来--
  “爷,我可以为你做的事不多……”她的笑容变得黯淡。“府里的事有福婶、有下人,公事有小叔们、有青潭总管,而我呢?我不知道我除了能在你不忙的时候为你送上一杯茶、在你忙的时候为你等门,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淡淡清新的茉莉花香,藉由她手指的按揉渗透入他的皮肤,也奇特地带来舒缓疲惫的效果,齐三受用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皱拢的眉头也缓缓舒解开来--他的小妻子总有令他意想不到的惊奇玩意儿出现!不过他的视线一直不曾稍离她扬着落寞笑意的娇颜。
  齐三的心立时溢满歉意。握住了她移动的纤指,他低下头,温柔地点着她玫瑰般的唇瓣。
  “对不起,妍儿!让你不快乐不是我想见的。”
  他早已习惯了随时处在忙碌公事的状态,甚至为了处理公事,他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虽然娶了李宛妍为妻后,他已经尽力多挪出空档时间陪在她身边,不过毕竟要将事情完全放手给齐恩然、齐行然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而且距离那个他能放心的阶段恐怕还有点远,所以,他反而令他直想呵护的人儿受委屈了。
  “不!我并没有不快乐!你怎么能认为我不快乐?”贪婪地汲取他身上总能令她安心平静的气息,也依恋他温存的触碰,她和他的视线交缠。“爷,你已经带给我太多以前曾梦想不及的东西了,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没让她再说下去,齐三眉峰又凝起,对她摇头。“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句话,妍儿!”他抬手,指节刷抚过她宛如像牙般白皙的粉颊。“对不起这句话,只有在你过得不快乐的时候才能说,懂吗?”
  甜美的感觉倏地将她包围。她当然懂得他的意思。
  她笑了。突然张臂圈住他的腰,偎进他暖热宽阔的怀里。“爷,不公平呵!总是你为我做妥了每一件事,那么我呢?我就连想替你等个门也不被你允许,这根本不公平!”她似假还真的娇哝着。
  齐三严峻的脸部线条不由柔和了下来。扶住了她纤纤的香肩,他跟着坐上床沿,眼睛对着她的眼睛。
  “别管公不公平,总之我不许你再为我等门,要不明晚我就叫福婶来盯着你睡,这样好吗?”至少还要一、两日他才能处理完那些公事,他不希望接下来的两晚再在桌上“捡”起她。
  看出他很认真,也明白他的用意,李宛妍却只浅浅嫣笑,轻易地把这话题拨开。
  “爷,你忙了一天一定累了,让我服侍你宽衣歇息吧。”她软软地央求。
  齐三只深意的一瞥,便无异议地任她为他脱下外衫,再换上她准备的睡衣。待他吹灭了烛火,两人相拥而眠时,他终于冷徐地开口。
  “我已经吩咐门房,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允许,李家的大小姐、二小姐不准再踏进齐家半步。”
  宛如找到归属地躺在他令人心安的怀里,李宛妍静静呼吸着空气中混合著他熟稔清冽的味道,几乎很快就要陷入甜暖的梦乡--不过他的声音让她立刻张开迷蒙的眼,清醒。
  “你……知道了?”在他让她为枕的臂膀上微仰起下巴。幽暗中,两人的目光随即深深锁凝。
  “嗯。”齐三的应声带着危险的意味。
  今天在大厅发生的所有事,他稍早才从福婶口中知道。没想到李家人竟敢欺人欺到他头上来?很好!看来他有必要好好教她们了解一下,李宛妍已经成为“齐夫人”的真正意义。
  齐三揽在她腰际的臂一紧,将她充满清雅花香的柔躯更加嵌进怀抱。他将额抵住她的,也对着她盈盈似水的眸。
  “你认为我该怎么教训她们?”不是该不该,而是手段。
  “爷要为我报仇?”她甜甜地笑了。一向,她只能靠自己反击那些老是找她麻烦的姊姊,现在竟有人要替她算帐,这种感觉真的很新鲜而且好让她感动。
  “你说!”他不禁宠溺地碰碰她的甜唇。
  眨了眨微漾狡黠亮采的水眸,李宛妍雪颊的笑意加深。“爷知道我那些姊姊们最大的恶梦是什么吗?”
  “什么?”除了怀中妻子的盈盈淡香,齐三还敏锐地察觉在他的枕下多了一种似有若无,却奇异地让人不由舒缓心神的清清花药香。
  他凝视眼前带着灿笑回望的娇靥,胸口漫溢过一股几乎将他热烫的浓烈情潮。
  他早已分心。
  “她们什么都不怕,只怕胖!”李宛妍逸出一声轻笑,接着娇躯动了动,在他温暖的胸膛前重新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为了维持窈窕的身材,她们每一餐都不敢吃多,就算美食当前她们也只能忍,所以我以前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将最香、最好吃的糕点摆到她们面前诱惑她们……”其实她已经不在意今天发生的事,明白了要姊姊们因为她的出嫁而对她的态度转变是根本不可能,所以她早学会淡然以对。至于真的要对她们采取报复行动,其实,她才没那么大兴致。
  不过,她却因此意外感受到齐三对她毫不保留的护爱。
  她的心,暖得发烧。
  “你想这么报仇?”他的声音异样的低哑。
  一怔,李宛妍终于注意到了贴烫她的肤触和他身体的变化……
  蓦地清楚这些代表了什么,她晶莹如玉的脸上已飞染上一层淡粉娇羞。咬了咬下唇,她努力抑止急促的心跳,从他怀里抬起头,她的视线缓缓上栘,却只敢在他坚毅的下巴流连徘徊。
  “爷……”她悄悄吸了一口大气。
  “嗯?”齐三变得更加幽深的眸紧盯着她赧红的脸蛋,他体内的欲望已有翻腾骚动之势。
  “她们不重要,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是……”终于鼓足了所有勇气,她提睫,朝他绽出一朵娇艳的笑花。“你!”说完,她仰起粉颈,主动将自己的红唇印上他的。
  齐三一震,她的倾诉和自动迅速淹没了原本想放她休息的理智,要她的念头一发再也不可收拾--抬掌扣住了她的后脑,他取回主动权……
  “妍儿,今夜恐怕我们都得晚睡了……”
  XX   XX   XX
  青潭总管夸张地一挥手,向自家夫人炫耀他的得意力作。
  “来、来、来!夫人请看我们为你全新打造的工作间--屋子保证坚固耐用、冬暖夏凉,里面你需要的工具也完全依照你的要求,由我找齐工匠量制、购买,我敢拍着胸脯肯定这里的每样东西,大至灶炉小至一根筷子,绝对没有偷工减料,而且货真价实、一应俱全得一定让你作梦也会笑!”
  秀眸满是惊喜亮采地看了他一眼,李宛妍举步踏进屋后,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天哪!她一直想要的灶具、各种大小尺寸的瓶瓶罐罐、所有可以让她焙花制茶、酿酒的工具,不但样式齐全,甚至还远远超过她当时写给他的……
  李宛妍简直是爱不释手地一一轻抚过这屋里的每样东西。
  没想到齐三真的实现了她的愿望,而且还更好。
  原本,她只向他央求一个小空间、一些简单的东西,让她能够继续她的兴趣就行了,可是他竟……
  “怎么样?这些物件都符合你的要求吧?我可不相信你还可以挑得出一点不满意的!”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结果--伍青潭对自己的办事成效实在不得不感到自傲啊!
  当然,他更为他家夫人的手艺骄傲,而且禁不住又要口水直流了--唷!想起那些他尝过的桂花酒、梅花茶、玫瑰花茶、花糕……
  “苏!”伍青潭及时将口水收回去。
  手指滑过一只崭新的蒸笼,李宛妍好不容易才稍稍压抑下满心的激动。偏首,她戚激地对青潭总管嫣然一笑。“谢谢你!”她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几天总管一直不让她靠近这里的原因就是如此。
  这的确是个大惊喜!
  “不客气!夫人喜欢就好。更何况有了这间工具齐备的地方,到时候我们想尝尝夫人的手艺不就更有机会了!”青潭总管笑得可垂涎了。
  爷英明!
  李宛妍露出越见轻悦的笑靥。
  稍后,伍青潭随着李宛妍走出工作室。她若有所思地漫步在近晚的花园里。
  花香迎风吹送。
  昂首看着早已繁花落尽、发出新枝嫩叶的杏花树,李宛妍突然开口问身后的人。
  “总管,你跟了爷多久了?”
  “咦?夫人怎么突然对小的有兴趣起来了?”瞧着她单薄孤弱的身子立在风中,伍青潭忽地有种她随时会被风吹跑的感觉。他不禁用力一甩头,重新嘻皮笑脸起来。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不久前她才从齐恩然口中知道齐三原来不是他们亲大哥的事实,而这在齐家一向就不是秘密。不过让她既震撼又惊讶的是,明知齐三跟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们却完全当他是大哥,并且敬重之心不减,哪像她的家,血缘维系不了彼此间的亲情,有时他们之间的冷漠对立竟比陌生人还不如呢!
  她反而羡慕起他们。
  至于青潭总管,她老早就觉得齐三对他的倚重信赖,和他对齐三的忠诚赤胆委实超过一般主仆,她很好奇。
  “说了解,其实我也只是比所有人还早认识爷而已。”看来他家的夫人不但美丽还手巧兰心,爷果真独具慧眼,挖到宝了--伍青潭微带小奸小诈的黑俊脸上,扬起了一抹明亮的笑。“夫人已经知道爷在被老爷收养之前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吧?我也是个孤儿,差的只是我流落街头。”哎呀!那都是快生霉的陈年往事啦!“我简单地说好了。反正就是有一次爷救了被人诬陷偷钱、让人打得快没命的我,从此我就跟定了他,后来爷脱离他那个恶鬼一样的亲戚家被老爷收养,我自然也跟着他来,如此这般,大概就是这样。夫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咳!事实是当年他被爷救了之后,拼命巴着爷不放,认定了他就是心目中的大英雄,虽然两人那时不过才都十岁出头--不过他这人就是死心眼,一旦决定了认爷是老大,就没有第二句话。
  李宛妍好笑地眨了眨眼。
  原来他们是这么相识的--尽管他说得云淡风轻,李宛妍还是可以想像得到当年他对齐三的感激和他想报答的心……
  就如同她!她也想为齐三、她的爷做任何事。
  只是,她已经成为他的妻,已经如此地靠近他,却很挫败地发现,她根本没能为他做什么事--工作上的公事,她完全帮不上忙;至于在生活起居上,她的能力再怎么样也比不过手脚勤快俐落的福婶她们。所以即使和他结为夫妻已经三个月了,她却只有愈来愈不知所措。虽然他曾说过,他只要她快乐,可她也愿他快乐啊!
  那么,他快乐吗?她能带给他快乐吗?
  常常在夜里,她会看着他即使在睡梦中也皱着眉的脸庞这么问自己。
  她,能为他怎么做?
  转身,她随即发现青潭总管笑得一脸贼溜又深意的脸。
  “总管想说什么?”李宛妍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我?不、不!”伍青潭煞有其事地晃出他的食指。“应该是夫人想说什么才对!”他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不过我知道,夫人其实最想问我的,还是关于爷的事……”
  李宛妍立刻一怔,桃腮微晕,有着被看穿心事的不自在。可就在刹那间她心念一转,眼波再次流灿光采。她回了他慧黠一笑。
  “除非我想知道的,你不知道!”其实在他面前承认她对自己丈夫的渴知又如何?!
  “别激我、别激我!夫人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吧!”没料到她反应如此敏捷,还一下就反击过来,伍青潭赶忙举起双手投降。
  事实上,他早就在等着她来问了。会问,就代表她对爷的感觉至少不止一点点,因为她是真正想要去了解爷了……
  李宛妍的眼眸深邃,灵动着坚定的光芒。
  “你知道,爷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她直视着伍青潭。
  只愣了一下,接着伍青潭笑了。真正地大笑起来。
  “从来没有人问这个问题!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想过要问爷这个问题!”好不容易渐渐止住了笑,他再次开口说话,却是配合摇头的动作和一脸的无力。“教养他的老爷老夫人,和他生活了这么久的二爷、三爷,甚至其他人,似乎都没有人想到爷也会有自己最想做的事……竟然是你,第一个为爷想到……”回望她的眼神尽是讶然与满意。
  李宛妍几乎快听不清他的喃喃自语。
  “总管,你的意思是,就连你也不知道吗?”她更不解他怪异的眼神。
  伍青潭突然用力一甩头,精神一振。他朝她咧出玩味狡猾的笑脸。
  “夫人,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干脆亲自问他?”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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