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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庐风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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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0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五章 ~揭晓~
 
  三月春祭晚上,花车和游行的队列出城后,洛茨城内便显得沉寂许多。城民们大多到东山参加春祭,黑旗军人也去了大半。
  遥对城东灯火通明,喧闹声隐约可闻的山头,城内更显得冷清得有如死水一潭。
  ‘难得碰上祭典,本来还很期待着能见识一番呢!可惜今晚偏偏轮到我们当值!’
  ‘你是什么样的家伙,咱们还会不清楚?老兄你想见识的不是祭典,而是祭典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们吧!’
  存放魔核光炮的库房前,几个轮值守卫的黑旗军士兵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人却站得笔直,眼神也机警地查看周围有无异动。
  之前长官曾告诫过,今晚要小心有人趁着春祭搞破坏,所以他们并不敢大意懈怠。
  ‘不过我觉得今晚就算咱们能参加祭典,也不见得能玩得轻松。’另一个士兵也加入了那两个士兵的话题:‘这两日队里本领最好的那几个都被队长叫去,似乎要有什么秘密行动似的。算算时日又这么巧……我看今晚的春祭会场那里,没准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士兵是个喜欢分析猜测身边之事的人,只是经常猜错就是了。这一次他又习惯性地猜测起了队中的蛛丝马迹,其他几人知他心性,也没当真。
  ‘是哦!没准是奥瓦鲁人今晚又打回来了!’有人开起了玩笑,更有人索性提议设赌局赌他这一次会不会猜中。不过因为所有人都赌他猜错,赌局无法成立。
  那士兵被大家这般调侃,讪讪的甚是没趣。忽然间,他似乎听见有人低声说话:‘头脑不错,你猜中了。’
  ‘算你有眼光!’士兵咧出笑容,才察觉不对,问周围的同伴:‘刚才是谁……’
  他的话只来得及吐出一半,便结束于切断了咽喉的一把利刃。在他身后,出现一身黑衣的哈尔曼。冰冷刚硬的面容上,扬着一抹淡淡的嘲讽。
  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地给这士兵猜中了。今晚的春祭,一场精彩的好戏确实将会发生……
  另外几个士兵还没来得及察觉到那士兵的横死,每个人身后的墙壁便同时无声无息地滑下数条身影,趁士兵出声之前割断了他们的咽喉。
  尸身倒下后,那里只剩几个黑衣人立于当场。
  轻易解决了守门的卫兵,哈尔曼向旁边的一条小巷招手,立刻从巷中奔出了十几个与他们装束相同的黑衣人。
  不需要语言交流,他们凭默契俐落地将卫兵们的尸体藏于暗处,随后一同闪入门内。
  这一切异变都只发生在静默之中,又隐没于静默之中。
  而今晚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黑旗军最精锐的战士几乎都被调遣到春祭会场去了,城内各处的防守变得薄弱许多。
  哈尔曼带领的小队没费太大力气便潜入库房内部,沿路撂倒挡住他们去路的守卫士兵,越来越深入。
  解决了挡路的最后一组士兵,他们终于站到了最内一间仓房的大门前。眼看这次行动很快便可得手,不但是哈尔曼带领的手下,就连他自己的神色也透出了几许轻松。
  破坏了门锁,他率先推门而入。
  仓房四面都是墙壁,唯一打开的房门外,也是一片昏暗,按理是不该有多少光线的。但是哈尔曼却似乎能感觉到房中最黑暗处,冰冷的金属机体隐隐映出寒光。
  魔核光炮盘踞于房间中央,或许是因为机体的庞大,仿佛是将要倾倒下来一般令人感觉到压迫感。
  在看到的一瞬间,给人的感觉仿佛是拥有其生命力,并潜藏于黑暗中等待吞噬接者的上古魔兽。
  哈尔曼收敛了心神。管它什么上古魔兽,只要知它是能达成自己目的的东西就可以了。他带着众部下向光炮走去,想取下光炮核心。
  在他胸怀处藏着一张折叠成块的厚厚图纸。那是他来这里之前,到尤罗机师住处搜寻到的光炮机件的制作和组装图。
  光炮机身庞大沉重,要想全机带走并不太容易,他只打算带走光炮核心。有了尤罗的设计图纸,其他的部件可以自行制造拼装。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似是察觉到什么而止步,挥手阻住部下前进,锐利的眼神电射向房间内侧的角落处。
  随即,从那个方向传来了轻声的喟叹:‘啧,被发现了!真是可惜。’原本用来掩饰行踪的黑暗,此时亦成了这不知名敌人的保护色,反而不利于已经身在明处的哈尔曼等人。哈尔曼命部下点起火绒。
  火光昏黄摇曳,却已足以照亮屋内情况。一瞥之间,众人便发现据先前调查所知,应该只放置着魔核光炮的房间内多了一些小东西。
  几根长满茸毛般小刺的细长藤蔓盘绕在光炮炮身上,只差两步距离,便会触及哈尔曼等人。
  此时这些怪异藤蔓更如同活物一般绷直了伸向前方,微微颤动的前端似乎在努力钩到哈尔曼他们。
  这样的活动方式,绝对不可能是风或其他自然力量造成的!
  吓了一跳的众人忙跳开几步,刀剑齐落,将这些怪异藤蔓斩成数截。下手并不困难,看来这些藤蔓本身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不过刚才若不是哈尔曼阻止他们前进,黑暗中看不清情况,他们大概已经碰到它们了。看这藤蔓古怪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上头的细刺会没有古怪。
  而这些怪异藤蔓的出现,想必和左方角落中倚墙而立,不动声色望着哈尔曼等人的冷艳女子脱不了干系。
  ‘青叶?’
  对于曾经的狙击对象,哈尔曼自然记得她的名字。
  他记得狙击青叶当日,就算在暗袭的情况下,她尚且能抵挡得住自己等几个强手的围攻,绝对是个不容轻忽的厉害角色,他戒备地瞪着她,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你晚一步发现,碰到这些毒刺,就可以省下我许多功夫了。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自认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气味。这房间封闭了相当长的时间,你的体香已经渗入空气之中。嗅觉灵敏的人从外进入屋中,便不难察觉。’
  ‘原来如此。’青叶手中拈着一根草叶,状甚无聊地轻轻拨弄脸颊:‘这么说来,太过国色天香也是种烦恼呢!’
  敛起玩笑之色,她冷睨着他:‘那么,哈尔曼队长,可以解释一下这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吗?’
  ‘那还用说?’哈尔曼忽地冷笑起来:‘见识过魔核光炮的威力,我何必还绕那么大的圈子,拐弯抹角地再设什么陷阱来对付圣剑士?他的本领或许已经强到人类的力量难以杀死他的地步,但魔核光炮的杀人威力却是武力没法抵挡的。只要我得到光炮,便有办法解决他!而且……我若是把它带回我国,我军必能如虎添翼,更快平定东方!’
  青叶既然会候在这里,可见对方已经看破了自己的行动,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因而哈尔曼自进入黑旗军以来,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坦诚自己的想法。
  ‘绑架市民的计划,只是为了把黑旗军主力诱到春祭会场那里去的花招吧?’青叶惋惜地摇头叹道:‘我跟克里维见过几次,还以为他良心未泯,应该可以成为我们的火把。没想到最后他和其他人,还是受你派遣欺骗我们。’
  哈尔曼负手傲然而笑。
  ‘哼,那倒是你冤枉他们了。我早看出这些家伙生出了异心,才编排了这整出戏,连他们也蒙在鼓里。他们恐怕到现在还想不到,自己的行动其实是由我控制的!’
  从青叶的角度,看不到哈尔曼状似自然地背到后方的手,正向身后的部下们比划着什么。
  一个部下明白过来,以极细微的动作从裤兜中取出一个小纸袋捏破,任走廊上的微风将袋中的白色粉末吹送入房中。青叶似乎对此一无所觉,皱眉细思哈尔曼话中意义。
  ‘由你控制……’青叶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说要向平民下手,在会议上杀死反对计划的队员,都是你刻意而为的吧!明知道克里维他们的道德底线在哪里,还故意触碰,就是存心逼他们下决心反叛,好通过他们的口把用来作幌子的春祭计划传给我们,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以掩饰你真正的行动!’
  ‘哼,那帮心智不坚的叛徒!也亏得他们,才能完成我的计划。不过你们也不算冤枉了,我可是把几乎整支队伍的人都真的调往春祭现场,只留下了这些真正对我国忠贞不二的人。’
  哈尔曼知道真要动手的话,自己这些人恐怕还敌不过这看来纤纤弱弱的美女。为了争取时间给部下所放的迷药发挥药性的时间,他尽量拖延与青叶的对话。
  ‘看起来你并不清楚我的计划,你怎么会守在这里堵截我们?’
  ‘是纪贝姆先生。其实,他也并不确定你们会不会来,只是对推断出的各种可能性都做了妥善安排。’
  经过此次之事,青叶亦有些佩服起纪贝姆的处事手段,笑容中现出几分钦佩:‘先生猜测到你们可能会对光炮有野心,但是又不能不提防万一你们智商偏低,真的要用绑架大量民众的笨办法,好在黑旗军主力都在那里,要对付你们,人手还是相当充足的。派去处理春祭那方的人手,已经足够镇压住局势。而如果你们的目的是光炮,为了把掩饰功夫做到家,也为了方便行动,参与行动的人应不会太多。派我一个守在这里,便足够……’
  话未说完,青叶的面色忽地一变,身体也开始微微摇晃。见此情形,应是迷药已开始作用,哈尔曼等人面露得色。
  ‘你确定凭一个人就足够?’哈尔曼嘲讽的接过她的话:‘平时你或许做得到,可惜我们带来的药可是连巨象也能迷倒的。’
  先前怕青叶察觉异状,同样吸入迷药的哈尔曼等人不敢去碰解药,此时也有些受不住了。现在见青叶终于要倒下,众人忙各自探手入袋,要取解药为自己解毒。
  ‘当然足够。’
  本来一副昏昏欲睡模样的青叶身躯蓦然再度挺直,明媚的碧眼大张,刚才的迷茫之色已不剩半分,哪里像是中了迷药的样子?
  ‘在战场上你们虽已算是不错的战士,但论起少数对战时的杀人技巧,实在算不上一流。’
  轻蔑的话语声中,拈在她指间玩弄的草叶暴长数丈,化作坚韧的绿色长鞭,灵蛇般卷曲扭动着缠向哈尔曼等人。
  虽然身分几经变化,曾是出名的一流杀手的青叶论及杀人技巧,绝对是个中翘楚!
  看似轻轻巧巧,单薄的草叶边缘在青叶的强化下实则已如刀刃般锋锐。
  因迷药之效,行动开始迟缓的凯曼队员们闪躲不及,取药的手顿时被划出深长的口子。如果不是缩手的快,恐怕整只手掌都会被切断。而衣袋中的药,自然没法取出。
  ‘你!你这女人!’
  ‘竟然骗我们!’
  凯曼队员们惊怒喊道,青叶只回以讥讽的轻笑:‘彼此彼此。’
  手上的草鞭却没有丝毫犹豫,延绵不绝地兜缠着凯曼人不放,不急着伤敌而存心阻止他们取用解药。
  有了防备的凯曼队员们虽然背靠背互相支援,一时不致再被草鞭伤及,却多半腾不出手取药解毒。剧斗之下,血脉运行加快,没再支持几招便一一昏迷栽倒在地。
  哈尔曼等人使用的迷药药粉,乃是数种含有强力麻醉成分的植物茎实研磨而成,用在旁人身上是万试万灵,可惜青叶偏偏是能够操纵一切植物的异能者,虽不能完全控制这药物中的植物成分,至少能将药性抑制在最低程度。
  除了少数有特殊原因或癖好的人外,杀手本就不在乎杀人手段是卑鄙狡诈,还是炫酷刺激,只求省力、有效、代价最小。
  哈尔曼带了十几个人,青叶虽自信不致打输他们,但总是要费不小的气力和相当一段时间。
  另外这十几二十人本就是不惜牺牲的死士,如果分出几人去取光炮核心,其他人拼上性命包围拖延住自己,倒也不好对付。
  因而,发觉哈尔曼等人的诡计,她索性将计就计,面上装出不支之态引哈尔曼等人上钩。
  哈尔曼等人陪着她已吸入不少药粉,要取药解毒时,她便以绵密的攻势紧缠不放,让他们无法自救。果然只在片刻间就撂倒好几个,比完全靠真实本领对付轻松了许多。
  不多时,房中众人陆续倒下,只剩下哈尔曼和另外两三个本领较强的部下,因为及时取了解药服下而无恙。
  凯曼队伍一方的人数减少到这个程度,战斗力已经大打折扣。对付剩下这几个对手,青叶自是游刃有余。
  这里虽不是最利于她战斗的林间或草地,一些绝技无法用出,不过这大小适宜的密闭室内,敌人难以逃出长鞭的攻击范围,对青叶亦有有利一面。
  哈尔曼等人越来越落于下风,初时尚能七分守,三分攻,支持了一会儿竟是越加狼狈,几乎都在防御闪避,勉强发动的一两次攻击还没攻近青叶身前,便被长鞭拦截于外。落败看来已只是时间问题了。
  青叶深知这一次保卫的物品非同寻常,落到哈尔曼手中必是黑旗军的大患,她不敢有丝毫分心懈怠,全神注意着哈尔曼等人的每个动作。
  然而虽是占到了绝对的上风,她却隐隐觉得不妙……
  总觉得,哈尔曼的样子,实在太过镇定了。
  虽然人们常以表情掩饰内心的真实感受,但一流的杀人者都善于观察对手的心灵破绽,以决定出手时机,青叶自然也精擅此道。
  而她所见的哈尔曼,明明是处于极端不利的情势,自己完全看不到他有什么扭转局势抢得光炮的可能,但他的眼神却仍是坚定沉着,没有半分不安的波澜。难道他还有什么王牌没有使出来吗?
  ‘暂且停手!’哈尔曼忽地喝道,并率先带部下后退至房间最边缘。本就有所顾虑的青叶也姑且停下手来,听他有何说词。
  ‘本来是想作为临别礼物,给你们一个惊喜的。不过现在看来,只好提前宣布出来了。’
  听哈尔曼从容而谈,青叶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她虽不想把内心的动摇显露出来,还是状似平淡地问道:‘什么礼物?’
  ‘是我们精心为了今夜春祭而准备的烟火啊!只要再等上小半个时辰,你就可以看到了。’
  随着她渐渐理解他话中寓意,一股寒意如冰冷的水银般自心底迅速渗漏开来。
  ‘你是说……那些炸药?’
  ‘是啊!既然已经费了不少心思制作出了那四个炸药,如果只用来虚张声势,不是未免太可惜了吗?’哈尔曼轻笑道:‘我的人已经在东山埋设好炸药,差不多再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引爆。’
  哈尔曼的笑容,有着恶魔一般的恶毒意味。紧盯着他每一丝表情的青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他的神情让她可以肯定,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她嘶声喊道:‘你疯了吗?你的部下们也几乎都在那里,你要连他们也炸死!?’
  ‘反正他们一开始就在军中签下了生死状,已经发誓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完成这次任务。能够为这次行动引开你们的主要军力,更可以以他们百多条性命,换到近千条黑旗军人和数千黑旗军治下平民的命,真是太值得了。相信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你……’青叶无话可说。
  哈尔曼理所当然地说出这番话,他身后还有意识的部下也全无愤慨,似乎队长的话真的是天经地义一般。
  看到这副场面,青叶确信这些人已经被凯曼灌输的忠诚洗脑过度,疯得彻底了!这些人,真的会做得出将同伴和敌人、平民一并杀害的事!
  要在短短片刻间说服疯子接受正常人的道德观世界观,是根本不可能的。可那些炸弹却等不得人。
  一意识到这一点,惊怒激愤便全然消退,青叶只以理智来思考整件事。
  她很快便想通,哈尔曼本来应是打算偷了光炮核心后便离开这里,并利用那些炸弹将黑旗军精锐一举荡平。
  而现在情况起了变化,有自己守在这里,他们便无法按计划拿到光炮去对付他们的主要目标艾里。
  正是明白这一点,哈尔曼作出了取舍,决定放弃打击黑旗军精锐的行动,以确保取得光炮。
  只停顿了一瞬,青叶便将草鞭化回原先的草叶。
  ‘说吧!那些炸弹在哪里?’
  心中虽有不甘,却是无奈。她知道若是让艾里来抉择,他绝对不肯为了自己的安全,而让黑旗军和大量平民无辜死去。
  况且事分轻重缓急,哈尔曼现在得到光炮核心,并不能立时制造出重大灾难,也还有机会重新夺回来,这总比拒绝他令迫在眉睫的爆炸成真要好些!
  ‘聪明的女人。’哈尔曼满意地笑了起来。虽然今晚的事态有些脱离自己的控制,不过能夺得光炮,便已算是达成了目的。
  黑旗军的关键在于圣剑士,只要圣剑士在,便可以源源不绝地召来其他的人追随,执着于摧毁多少黑旗军精锐并没有意义。
  只是光炮核心到手之后逃离黑旗军领地的路程,会比较辛苦一些吧!
  将四枚炸弹安设处一一告诉琉夜后,他欠身让出出门的路:‘马上赶去的话,或许还来得及阻止。请便!’
  青叶师承白星,白星所学甚杂,她也对火药之学有所涉猎。哈尔曼所说的位置确实是支持东山的关键处,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爆炸的威力,看来应不是虚言。
  恨恨瞥了哈尔曼等人一眼,她戒备地向门外走去。一拉开距离,她便全速飞奔,轻灵的身姿迅即消失于库房的黑暗中。
  在留守洛茨城的黑旗军将士中,青叶的脚程是最快的。虽不知炸药引爆的确切时间,但事关重大,她不敢冒险稍作停留,飞一般赶往东山方向。
  好在哈尔曼果然没有说谎。将消息通知春祭会场那里的人后,黑旗军暂且压住消息,暗中调派强手潜往炸药埋设处制伏等待点火引爆的凯曼士兵,安然拆除了炸药。
  对于会场中其他凯曼队员,为了避免伤及会场上的民众,黑旗军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继续封锁消息,悄然等待时机。
  而哈尔曼对自己的部下同样隐瞒实情的做法,助了黑旗军一臂之力。
  春祭会场的凯曼队员们并不知晓原本炸药即将引爆的事,只是担心着今晚的行动为何不了了之,队长为何没有出现。
  春祭过了一半后,他们终于按捺不住,分批离开会场,想去调查队长那一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们离开人群之后,早已埋伏在周围的黑旗军人一拥而上,将他们制伏。
  在服从于哈尔曼,却被他抛下的凯曼队员们尽数成为黑旗军的阶下之囚后,会场上的民众一无所觉,祭典依旧热闹祥和地进行下去。
  对于他们来说,今年的三月春祭依旧与往年没有什么区别,却不知在这短短一夜之间,发生过了多少惊心动魄、曲折诡谲的事件,他们的生命,也到生死线上兜了个来回。
  炸药之事解决后,青叶即刻返回城内,将事情一一呈报给纪贝姆。
  纪贝姆无法战斗,不能待在危险的前线实地指挥,这一夜一直是留在他被层层保卫的自己的住所。
  因而,对青叶那里发生的事情,他没办法在第一时间里得到消息,否则或许能找到应对之策,令哈尔曼无法得逞。
  在重述今晚经过之时,青叶一直颇为自责。纪贝姆正是相信自己的能力足以保护重要的光炮,方才让自己执行守护的任务。
  结果却还是无法阻止哈尔曼,让他得手逃走。想到威力莫测的光炮落入艾里之敌手中,将给他带来多少危险,她更是难以安心。
  不过,纪贝姆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光炮被劫,完全是我的失算。是我没有料想到他身为人类,也能做得如此决绝,竟全然不顾部属的生命准备引爆炸药。你是没有别的路可走,才不得不作此抉择。’
  体察到青叶的沮丧,他安抚她道:‘今晚你做得很好。艾里如果知道你为他守护住了黑旗军,想必会十分欣慰吧!你实在无需自责。’
  他仰头望向窗外隐隐透出鱼肚白的天空。这一夜彻底拔除了埋在黑旗军内部的这根刺,却失去了魔核光炮,究竟得了多少,又到底失了几分,着实也不好说。
  再过不了多久,天边发白处的云彩就会被阳光穿透,射下清晨第一缕晨光吧!转眼间新的一天又摆在了眼前。
  撇开昨夜种种得失不论,过去了便是过去了,还有不少善后的事等着去做呢!
  劝奔忙了一夜的青叶回去休息,他便请人将哈尔曼等人的画像传到黑旗军各领地,通令下属各郡全力搜寻他们的踪迹。但他也知道这只是尽人事罢了。
  光炮核心体积并不大,随身携带相当方便,很难从这方面入手搜查。而且哈尔曼狡狯多智,很可能乔装改扮,或是和跟随他的那几个部下分头行动。
  人数不确定,特征不确定,更何况黑旗军接管这片领地时日不久,机构和制度建设方面还不够完善,只要哈尔曼不太笨的话,应能找到不少可以钻的漏洞。因而连纪贝姆自己也不对此抱多大希望。
  此外,他又即刻差人请来维洛雷姆。南部地形崎岖多山水,从空中直线飞行的速度会比陆地行走快上许多。
  而维洛雷姆魔力强大,魔法精深,在黑旗军中少数懂得飞行术的人中飞行速度最快,也可以支撑最长的飞行距离,算是脚程最快的人。
  要把事态通传到亚布尔参加联盟会谈的艾里和萝纱两人那里,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维洛雷姆原本对自己任由纪贝姆差遣,老是为他跑腿的现状似乎颇有微词,不过一明白事情严重到了危及萝纱的程度,他顿时收敛起不满,立刻动身飞往亚布尔。
  而在黑旗军势力无法触及的某处荒林,哈尔曼带着光炮核心,也正全速赶往东方亚布尔一带。
  果然如纪贝姆预料,黑旗军不完善的拦截网根本无法找到他的行踪。一脱离黑旗军的领地范围,他便设法联系上凯曼在各地设下的探查情报的暗桩,将事情回报凯曼军方上层,并请求他们的配合支援。
  这里还是凯曼势力不及的南方,哈尔曼所寻求的并不是类似调遣军队接应、护送这样直接的支援,他也无意立刻将光炮交给凯曼军方。
  一方面是因为贻误了联盟会谈的这段时间,今后便不容易再找到这么好的时机,可以一举除掉南方许多国家的要人。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也有他个人心理上的因素在起作用。
  虽然这次他利用那些投向黑旗军的部下,骗得黑旗军移开注意力,但在混进黑旗军之前,他一直对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的忠诚心很有把握。
  这些部下被黑旗军和艾里所吸引,而背弃了他和他所深信不疑的忠贞信念,令哈尔曼从内心深处对艾里产生了强烈的憎恨之心。
  他盼望着在不影响到所负任务的情况下,能有机会用自己的手把艾里送下地狱。眼下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自然绝不会放弃。
  哈尔曼把从尤罗处盗来的光炮设计图纸复制数份,上交凯曼军方,请他们立刻命技师在最短时间内按图制作出光炮机件,并派人乔装将这些机件运送到亚布尔附近。务求自己一赶到约定的会合处,便能立刻组装出一台魔核光炮来执行计划。
  至于光炮核心,他知道这核心仅此一枚再无别家,乃是最要紧不过之物,不敢冒风险把它托付给凯曼的普通士兵运送,而是自己贴身收着一同赶往亚布尔。
  各方的目标,都在明里暗里指向了亚布尔。
  亚布尔已经因为联盟会谈的举办,成为了各国智谋才略争斗的焦点所在。再过不久,那里上演的斗争想必会变得更加惊险诡奇吧!
 
 
 
 
只看该作者 121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六章 ~守株待兔~
 
  结束一天乏味之极的会议,艾里萝纱二人回到亚布尔城总督分派给各国代表住宿的公馆。
  在侍女送晚餐上桌的空档里,萝纱也顾不得身上轻柔缥缈的高雅衣裙,没了骨头一般松垮垮地软瘫在沙发上,口中还不断小声地哼哼唧唧着什么。
  如果和她的距离靠得够近,便可以听出‘亚伯大臣,奸狐狸!班德勒公爵,凶狐狸!查尔斯大使,又奸又凶的老狐狸……’之类的嘟囔声。萝纱在把先前会议上看得老大不顺眼的各国代表,一一编排上适合他们的外号。
  过去她跟随艾里满大陆跑的时候也没觉得累过,可现在开会时只是坐在那儿一天,感觉上却反而更累上好几分,十几天下来,一向精力过人的她也显得有几分憔悴了。
  那群出席会议的官员虽然长相各异,压根儿全是一群变种老狐狸!
  刚刚碰面时,这些人对她和艾里都很礼遇。过去无论是在艾里这几人的小团体,还是在黑旗军中,大家对萝纱的态度都有几分近似于对待清纯的小妹妹一般,亲切有余,尊敬不足。
  而这次顶着圣女的名号出场,萝纱的发言,那些看起来很有威严的各国政要们却都会以认真的态度来听取。
  他们是以对站在同等地位的领导者的敬重态度来对待萝纱,这让她觉得相当风光得意,所以一开始萝纱对他们的印象都还挺不错的。
  却没想到,会谈一正式开始,这些人的态度便完全变了样!
  平时尊重归尊重,谈话一牵涉到具体利益时,一个个却都死咬着不肯妥协!就算是与黑旗军没有厉害牵涉的国家之间发生的争执,艾里等人试图斡旋,对方也相当地不买帐,让萝纱大是愤慨。
  初时,萝纱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在与别国争得焦头烂额的同时还会觉得有趣。不过连着这么十多天下来,联盟的事几乎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她便觉得自己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了。
  日复一日无意义地会谈,简直就像是眼前摆着一大团明知不可能找出头绪的乱麻,每天却还得不把全部的时间精力,都耗费在永无止境地寻找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线头一般,让人郁闷无聊得要发狂了!
  ‘啊~~啊!好无~聊哪!’
  会把普普通通的感叹用咏叹调一般的调子唱出来,可以推断她现在的无聊程度确实相当惊人。
  艾里刚刚把那一身让他十分不自在的‘比较适合圣剑士身分’的衣饰脱下,换了一身半旧便服走回客厅。看萝纱坐没坐像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头。
  ‘你那套衣裙很贵的,好布料被你这么乱压,明天皱成了抹布,再做一套适合圣女身分的衣服,可要花不少钱呢!’
  出自艾里口中的,不是什么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样的话,而是更现实得多的考虑。毕竟以他自己那副德性,也没什么立场要求别人注重外表。
  萝纱和他一样,不甚在乎服饰外表,只是敷衍了事地挥挥手:‘别担心啦!真皱起来的话,就说是今年最新流行的绉纱面料好了。’
  ‘亏你还有闲心管人家衣服怎样。’撇开这个话题,她皱皱鼻头:‘你也真是好修养,每天居然都能挂着笑脸和那群人面狐狸周旋。真是好~~’拉了个长声,才蹦出结论:‘虚伪的样子哦!成熟的中年人果然不一样啊!’
  这些天,有好几次她都按捺不住快要沉下脸来,却都被艾里察觉到而制止住了。明明可以感觉到艾里内心也十分不快,他的神态却看不出一丝不耐,不由得她不越来越佩服艾里作伪的功夫。
  只是每次看到艾里这样的一面,总令她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很遥远了……
  ‘虚伪么?’艾里一愣。挂着面具继续当黑旗军首领,果然开始给人这样的感觉了啊……不过在萝纱面前,应该不需要伪装什么吧!他流露出真正的笑容--苦笑,安抚萝纱。
  ‘有什么办法呢?要是这次联盟不成,就属邻靠着凯曼地盘,实力又还算弱小的我们最先倒霉了。’
  ‘唉,也不知这次会谈还要多久呢?看那群家伙斤斤计较的样子,真要讨论出个结果,没准要等上个一年半载吧!’
  艾里对此却也不能否认:‘别太在意。谈判本来就是很考验双方耐心、胆量和脸皮厚度的事。就当在这里休长假吧!’
  然而他内心的感受,其实也并不似口气听上去那般轻松。
  自己和萝纱已经不是当初狼狈逃离凯曼的无名流浪剑士和孤女,‘圣剑士’与‘圣女’的名号这半年来如彗星般风头正盛,这次又是初次在正式的公开场合露面,会引得各国首脑格外关注并不出奇。
  只是联盟会谈不仅是单纯军事上的相互应援,为防范已经占领了大陆大半土地的凯曼利用强大的国力和地理优势截断各国的经济命脉,各国更希望能在这次会谈中确定经济和资源上的合作。
  凡事一但牵涉到大量的金钱利益……通常就会变得很复杂了。
  另外,参与会谈的十数个国家,都希望能尽量把本国今后面临的风险和损失降到最低,甚至能从中捞得些额外的好处。
  再加上各国在这两年间变得越来越复杂的恩怨纠葛,各方的人都很难以全然平和的心态来建立对等互利的关系。
  要在短短时日内找出各国之间的平衡点,制定出一个让各国都能接受的联盟方案,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问题的根源没有解决的话,各国在会议上的兜兜转转,使尽机谋,都只是白费时间罢了。
  艾里无法不担心,情况再这般延宕下去,联盟的事将不能赶在凯曼发动大举进攻之前确定。如果真的错过了眼前这段宝贵时间,或许一切便都无法挽回了!
  只是他虽明知这一点,却也还找不到任何办法可以改变眼下的情势,只得就这么干耗着了。
  亚布尔派来招待各国重臣的厨师手艺都不错,晚餐丰盛可口,只不过萝纱为着日复一日的无聊会议而气闷,艾里为了南方的局势而忧虑,这顿晚餐吃得都不算很愉快。
  直到晚餐进行了大半,气氛才因为一位不速之客的闯入而发生了变化。
  ‘啊!萝纱!再次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人还未到,欣喜的话声已从门厅方向传来。听到这耳熟的嗓音,萝纱望向门厅方向,喜上眉梢。而艾里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
  没多久,他们便看见维洛雷姆大步走了过来。
  随行护卫的战士本来是要先过来通报一声的,不过维洛雷姆冲进来的速度太快,那战士只能一脸尴尬地跟在他后面。
  萝纱欣喜地迎上前去,维洛雷姆拉着她上下端详了一番,一脸疼惜地轻抚她有些失去鲜活生气的面颊:‘还不到一个月没见,怎么变得有些没什么精神了……’
  鄙夷地斜瞄了一旁的艾里一眼:‘都是那家伙没有照顾好你!看他平时对自己都那么邋遢随便,可见不是个懂得温柔体贴的人。留在他身边也不会幸福的,今后请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吧!我会让你永远……’
  ‘喂,要说邋遢随便的话,你不是从来跟我不相上下吗?’艾里臭着脸望向维洛雷姆补丁连补丁的长袍,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爱语:‘另外,下次要挑拨离间的话,麻烦你不要在本人面前进行可以吗?’
  维洛雷姆却是毫无愧色:‘本人在场我也一样说,这证明了我说的完全是无愧于心的事实啊!’
  ‘这应该只能证明你脸皮的厚度吧?’
  ‘好了好了。维洛雷姆你这时才到,应该还没吃晚餐,先过来一起吃点吧!’萝纱笑眯眯地将他拉到餐桌边,只把两人的针锋相对看作是他们特别的打招呼方式,开朗的语气为房间里暗中剑拔弩张的险恶气息粉饰上几分太平。
  忧心萝纱的安危,维洛雷姆为了尽快赶到,一路上没怎么费心进食,现在肚子还真是饿得厉害。他也不多客气,坐下来便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
  之前艾里虽和他你来我往地在口头上打压对方,此时看他狼吞虎咽的吃相,倒是没有调侃嘲讽于他。
  静静等维洛雷姆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他才正色问他:‘黑旗军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自认识维洛雷姆以来,他都相当懂得善待自己的身体。而看他现在的吃相,简直像是三四天没吃过正经东西,眼眶微泛红丝,似乎也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印象中,只有在黎卢时他赶来找萝纱的那次,曾显露出过类似的狼狈模样。看来,黑旗军那里应该是发生了相当紧急严重的事情,才会让他不眠不休地远途赶到这里来。
  涉及萝纱安危,维洛雷姆也不在别的事上多做纠缠,直接切入正题。
  ‘纪贝姆托我向你谢罪,他没有守住魔核光炮,被哈尔曼等人连同光炮机件的设计图纸一起被劫走了。他要我转告你们,凯曼人十有八九会想把光炮带到亚布尔附近,利用光炮来轰击联盟会谈的会场,希望能一举解决你们两个还有南方其他国家的重臣。亚布尔离领地距离太远,黑旗军的势力无法介入,只能请你们自己在这里想办法解决了。’
  ‘想一举两得地除掉黑旗军的圣剑士和圣女,顺便铲除其他参加会谈的南方国家重要人物,破坏会谈,为凯曼攻占南方更减少一分阻力吗?’艾里神色凝重地沉吟道。
  光炮的威力如何,他当然最是清楚。虽说一开始心里已对维洛雷姆带来消息的严重性有所准备,听到竟是这样棘手的情况,被冗烦的会议折腾了这些天的头脑,终于开始隐隐作痛。
  ‘哈尔曼的目标是我们和其他参加会谈的人,那么要把事情通知别国的人吗?’
  艾里略一思索,便摇头否定萝纱的问题。
  ‘还是不要把这事泄漏出去。亚布尔邻接好几个国家,各国的势力在相互牵制下,这里等于是个各方势力都难以介入的混乱地带,而亚布尔本身并没有多强的军力可以应用。消息泄漏出去,恐怕并不能得到什么有力的帮忙,只会制造出混乱。’
  叹口气,他又道:‘更重要的是,这次联盟会谈很可能因为各国代表生命面临威胁而推迟。以现在会议的进度来看,能不能及时建立同盟都已经成问题了。如果再因为这件事而拖延,不但我们黑旗军迟早玩完,不久后南方各国死在凯曼刀剑下的人,恐怕更是光炮爆炸造成死伤的千百倍以上!’
  ‘可是,就凭我们在亚布尔的这二三十号人手,根本不够在亚布尔一带进行全面的搜查啊!该怎么办呢?’
  对萝纱的提问,艾里默然不答,眉宇深锁,面色沉暗,看来十分忧虑消沉。
  维洛雷姆将话带到,便想找萝纱出去聊天,可她看艾里这般神态,一定要陪在一旁。
  维洛雷姆不耐,向沉思的艾里皱眉道:‘干嘛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这种事值得值得愁眉苦脸地想那么多吗?’
  ‘哈尔曼他走的是山路,我一路全速飞行赶来,应会比他快个五六天,再算上制作光炮机件的时间,便可以确定哈尔曼可以重新组装出光炮,展开行动的大致时间。而光炮的射程不是太广,要能击中你们开会的会场,又不能是太多人出入的场合,这就可以大大地缩小哈尔曼能选择的场所范围。’
  在维洛雷姆看来,光炮被劫的事虽然增加了危险的程度,不过解决这件事的方法简直是明摆着的,根本没什么值得考虑:‘时间、地点都大致可以确定,要防止他们的行动就没什么太难的问题了。’
  ‘光炮体积太大,他不可能带着那么大的东西到处跑,必定是分开运到预备发射的地点后再进行组装,这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这空档足够我们赶去阻止了。’
  维洛雷姆虽然平时难得有几分正经样,不过看他现在分析起情况时举重若轻的样子,果然有惯于掌控大权的从容风范。
  ‘所以,只要守株待兔就成了。我们所要做的,便只是派人监视所有可能的地点,一发现哈尔曼的踪迹便制伏逮住他。虽然还是有些风险,但以目前能动用的力量,也只有这个方法可行了。’
  萝纱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果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向艾里笑道:‘维洛雷姆说得对,现在再怎么担心也没用啊!只要我们部署得好,应该就没问题了。’
  而艾里面上虽是强笑,眼中的严峻之色却并未消去,只是应付道:‘说的也是。我只是有些累了,想先去休息。你们慢聊。’
  言罢,他便起身先回自己的房间去了,留下萝纱和维洛雷姆愣然望着他的背影。
  呆了片刻,维洛雷姆才回神,看向萝纱:‘他今天哪里出毛病了吧?居然会这么大方地让我们两个在一起?’
  正在纳闷,便见艾里又停步,探头叫了几个侍卫,嘱咐他们务必跟随在萝纱和维洛雷姆身边密切保护二人。
  维洛雷姆恨恨嗤了一声:‘果然还是死性不改!’
  无论是萝纱或是维洛雷姆等其他在艾里身边的人,此时他们中虽也有人隐约感觉到了艾里心中日渐厚重的阴云,却尚不能体会这阴云究竟由何而生,对艾里的内心造成了多大的压迫。
  关上房门,脱离了旁人的视线,艾里踱到床边无力地坐下,掩住面孔,任沮丧的情绪将自己淹没。
  一开始他便清楚地知道,光炮是太过横霸的兵器,也正是贪图光炮的威力会对黑旗军有很大助益而制造、留下了光炮,却没有想到一旦光炮的惊人杀伤力被敌人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便反而成了棘手的凶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简直就像是在惩罚自己先前不顾良心的谴责而改变主意没有毁掉光炮的行为一般。
  在改变决定的那一瞬间,自己便是抵受不住力量的诱惑而堕落了,与那些罔顾世人性命,贪婪地追求更大霸权的君主也没有什么分别,于是才有了今日光炮被劫的后果。
  一想到这个,艾里便懊悔自责不已。
  不管自己原本的意愿如何,建立黑旗军担上了责任后,自己总是不知不觉地被改变了。
  事到如今,自己还能毫不犹豫说建立黑旗军参与大陆上的混战,只是为了得到足够隔绝一切外来力量的干涉,开拓一片可以安心按自己心意生活的土地吗?
  自己的生活已经全然改变了,失去了最在意的自由,拥有了武力又有什么意义?
  一开始很明确的想法,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隔着一扇房门,大厅中维洛雷姆不时逗得萝纱开心地笑出声来。显然,就算在几个侍卫紧迫盯人的‘保护’下,他也能从和萝纱的相处中得到许多欢愉。
  厅中欢声笑语不绝的人们之中,没有人想到此时艾里的心情竟会与他们有如此大的差别。
  或许是艾里在他们心中一向扮演着可以倚赖的领导者角色的缘故,一直以来,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几乎都是交给他就可以搞定,结果很少有人会想到艾里内心中是否有什么难题。
  就算是曾经约略窥测到他内心动摇的萝纱和青叶,也因为习惯了对他的信赖,没有积极地想办法替艾里心中日益累积的压力寻找疏通的管道。
  直在不久之后变故发生,无法挽回之时,他们回想起过往的点滴,才为自己无意中的忽略而懊悔,却已是无能为力……
  每日一面继续着无意义的算计和无结果的空谈,一面调查亚布尔周围的地形情况,寻找所有可疑地点,为几日后的行动作准备,艾里等人的日子不知不觉也就匆匆过去了。
  转眼间,差不多到了预计哈尔曼将要出动的时间。
  不过今日艾里和萝纱还是如往常一样前去会场参加会谈。在情况还未有变化之前持续缺席,必定会招来其他与会者不必要的疑问。
  监视哈尔曼可能行动的地点的工作,可以交给维洛雷姆和随行的那三十名侍卫来进行。等到发现情况时,他们再托词退席,赶去解决。
  调查出的哈尔曼可能发射魔核光炮的地点有十几处,被艾里划分作八个区块。黑旗军的侍卫们以三至四人一组负责一个区块的方式,在会谈进行的时候来回不断地巡视。
  好在参加会谈的各国代表们住处分散,而光炮的破坏范围只有方圆百余米。既然哈尔曼想尽量多地杀死各国代表,便只能在举行会议时轰击集中着各国代表的会场。
  这至少省得大家不用轮班在夜间进行监视,不然这些人手也还是不够用。
  为方便传递消息,维洛雷姆还给每个人制作了一条魔法项炼。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道具,维洛雷姆只是往其中注入了少许魔法力。
  当受到猛力敲击时,附着的魔力发生震荡,其他项炼上同质的魔力也会共鸣而微微震动。
  项炼由十几颗珠子串成,每个地点各自对应一颗珠子。根据发生魔力共鸣的珠子,其他人便可以知道发生状况的位置而赶往赴援。
  艾里还与他们约定,发现可疑情况时需见机行事。如果时间尚不紧迫,以魔法项炼召唤自己和其余伙伴过来后便小心从附近监视,以免打草惊蛇。
  如果情势紧迫,向同伴发出信息后便想办法阻挠对方的行动,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大家到来。
  监视行动开始后,艾里手下的人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情况,平安无事地过了两天。众人却都不敢有丝毫松懈。而在第三天,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
  今日的会议一如平常,各方代表的冷静对话没能保持多久,便再度陷入了激烈的争吵辩论中,会场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火爆起来。
  看了这么多天的戏,艾里很清楚这场争论大概是要持续到午休用餐的时间去,而至少在这个上午,是不要指望大家对联盟之事能达成什么共识了。
  正在无奈无聊之际,他感觉到胸口下的项炼微微震动起来,向身旁的萝纱看去一眼,她亦投来警醒的眼神。
  给她丢了一个眼色,萝纱便猛然弓下身,仿佛承受不住强烈的痛楚一般颤抖不已,无力地伏在会议桌上。
  微微颤抖的娇怯怯的嗓音,为她的娇弱不胜作了完美的注释。
  ‘对……对不起……我身体忽然有些不适,可否……可否容我们先行告退?’
  熟悉萝纱本性的人可能会被她的‘娇弱’逗得失笑出声,不过‘圣女’二字在一般人脑中的形象,似乎都是纯洁清高、面色苍白的柔弱女子,各国代表们虽觉得有些突兀,也没有人说什么。
  艾里便趁势说要照顾玉体抱恙的圣女,扶起萝纱一同退场。
  一走出会场,来到人们视线不及之处,病恹恹的萝纱顿时精神抖擞地抬起头,反手拉住艾里的手臂,两人以令人瞠目的高速直飞上天。
  之前在会场中时,发生震动的珠子代表的方位是在东北方两公里左右。
  两人不加思索,便要向东北方向飞去。然而身体才刚滑出几米,萝纱便顿住了身形,讶然自语道:‘怎么回事?’
  艾里并没有询问她为何停顿,因为他自己也感觉到了。魔法项炼上又传来一阵共鸣,这一次的方位,是在西面一公里左右!
  ‘该往哪边去?’萝纱迷惑地问道。
  光炮核心只有唯一的一枚,所以能够发射出致命火球的真正的魔核光炮,也只有一台。
  这两处中哪一处会是真的?敌人组装光炮的时间有限,浪费在错误地方的每一秒钟,都会令危险成百倍地增加!
  艾里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魔法共鸣又一次出现了!随后魔法项炼更像本来就是个铃铛一般,此起彼伏地振动没完。
  二人只在空中飘浮了片刻,项炼上代表不同地点的珠子几乎全都震动过了!
  ‘难道说所有的地点都发现了光炮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萝纱失声道。她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却难以相信。
 
 
 
 
只看该作者 122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七章 ~鱼目混珠~
 
  ‘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有这么多魔核光炮啊!’
  萝纱喃喃道。而艾里的神色无比严峻。没有时间犹豫,他立刻要萝纱即刻带自己飞到距离这里最近之处。
  萝纱也知情况严重,不敢怠慢,只顷刻功夫便冲到了最近一处地点。还没落地,便见维洛雷姆从下方飞身上来。
  平日那张没几分正色的面孔,也难得地显出几分忧心,一接近二人便喊道:‘还好我猜得没错,你们果然先到离会场最近的地方!’
  ‘是怎么回事?’
  艾里劈头便直奔重点。非常时期,两人的对话都务求简要。
  ‘在相差不多的时间里,监视这十几处地方的人都发现有人搬运来好几件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一些金属机械,他们便发出了警报。发现这么多地方都发出了警报,大家也都知道情况不对,现在正不知该如何行动,请尽快作出决定!’
  在维洛雷姆一连串地告知事态的时候,他听到艾里含糊地嘀咕了一声‘最坏的情况果真发生了。’叙述完毕后,他和艾里交换了一个了然而无能为力的眼神。
  前些天在讨论如何对付哈尔曼的时候,他们也曾设想过会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形。
  如果凯曼人足够聪明地预料到局势,又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支持,他便有可能会采用鱼目混珠的方法来混淆己方的视线--当要真正采取行动时,他可以在各处可能被监视的地点都安排人手带些大箱子。
  或者,这些箱子里装的也都是真正的光炮机件,没有任何破绽,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哈尔曼本人最后会把光炮核心装入哪一架光炮中而已。
  无论是多么严密的监视,也完全无法区分这么多处中哪一处的光炮才是致命的。要从中找到并破坏真正的光炮,将会花费艾里他们不少的时间。
  这样一来,哈尔曼发射光炮成功的可能性便大上许多。
  艾里可以想像,届时自己为了寻找真正光炮而显出行踪,哈尔曼大概一安装好光炮,就会毫不客气地先朝自己轰上一炮,随后,再朝联盟会谈的会场轰击。
  如果他们有足够魔核晶石的话,向城中胡乱发射进行大屠杀也不是不可能!
  他依旧可以清晰地记得在洛茨城所见的那些奥瓦鲁士兵的惨状。想像自己的身体遭受与他们同样的痛苦滋味,绝不是件愉快的事。
  然而就算他很清楚哈尔曼会怎么做,还是完全找不到有效的办法来破解,只能消极地期望哈尔曼不会真的这么去做。
  每次意识到这种危险的情况,正是自己的错误造成的,这总是让他的自责更深了一层。
  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没有空闲时间来让自己继续后悔自责。艾里不加思索地按以前想过的应对方法吩咐维洛雷姆和萝纱二人。
  ‘只有这样了。我们三人分头行事,通知所有的人尽快通知附近的城内士兵,就说是发现似乎有人要炮击联盟会议会场,请他们协助,一同攻击哈尔曼那边的人。不过只靠他们,应该没法搞定事态。’
  萝纱和维洛雷姆都点头表示理解。各组的人手太少,应该不足以制伏哈尔曼那方的人,这么做只是希望尽量拖延一些时间。
  ‘只有我们三个人的能力才足够制伏哈尔曼的人,夺回光炮。所以现在我们分派下各自负责的区块,能不能抓住敌人先不管了,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夺回光炮!’
  维洛雷姆知道此事如果有失,萝纱亦会面临不小的危险。虽然她体质特殊,但这什么光炮的也是从未听说过的怪东西,能不能伤害萝纱也是未知之数。
  他可没兴趣赌这个可能性,痛快地接受了艾里的拜托。
  艾里随即将八个区块分成三部分,他和维洛雷姆负责三个区块,萝纱负责两个区块。分工完毕,三人分头急速飞掠而去,身影瞬间消失。
  凭着魔法项炼之间的魔法能量的感应,艾里迅速赶到了由他负责的第一处地点。
  这里是位于西城边的一座荒山。从山丘东面,可以俯瞰联盟会谈的会场。东丘上停着两辆马车,旁边随地散着十几口箱子,大半已经被打开,里头果然是光炮的机件。
  六七个形迹鬼祟的人正在拆着剩下几个箱子。
  负责监视这里的侍卫们潜伏在不远处,眼睁睁看着前头金属机件逐渐显露出来却不知该采取什么行动,越来越是着急。望见艾里到来,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艾里将先前和萝纱维洛雷姆说过的决定告诉他们,让他们分头去通知其他人,随即便霍然起身向那几个捣鼓着箱子的人疾冲而至。
  也不浪费时间和他们多废话什么,流丽如水银的剑光以浑然天成的弧度向他们奔泻而去。
  莹红透亮的血线自半透明的银白剑身洇然而下,才刚在剑刃上凝聚出一滴血珠之时,剑身断然挥落,沾染其上的血水被剑风甩开,散落成一蓬细碎红雾。
  带着异样的美感劈在金属上的裂天剑并没有发出太大声响,而是如陷入柔软蛋糕中的餐刀一般,轻易地将庞大的金属机件剖成两半。
  ‘还是没有!’
  探头往机件里层看看,发现里头还是没有安装光炮核心时,艾里挫败地叹口气。他没有浪费时间停顿下动作,而是即刻冲往下一个曾引起魔力共鸣的地点。
  这已经是第四处了,找到的却全是假货。
  虽然哈尔曼的那帮人并没有什么非同一般的高手,打起来还不算费力,但是打倒他们、检查破坏机械,加上赶往各个地点之间所耗费的时间,累积起来已经相当可观,算算也越来越接近组装、调试光炮所要的时间。
  也就是说,魔核光炮随时都可能发射!
  艾里的额头上渗出的薄薄汗珠,并不是因为身体的负荷所造成的。与击倒对手时艾里行云流水般的身手显出的从容悠然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的内心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越来越是紧绷。
  他生怕在自己找到光炮核心之前,上空便闪起死亡的亮光。魔核光炮一旦在这里发射,毁灭的不仅是大量人命,更是南方未来安宁的希望!
  因自己的错误而发生的危险,就算是要付出自己的生命,也绝对要了结它!
  这个念头成为唯一的声音,不断在艾里脑海中回响。
  当下一个地点--一座罕有人至,被主人废弃的庭园出现在艾里眼前时,他远远望见的院内的景象,几乎要令他全身的血液为之冻结!
  这里的地势高于城中心,可以望见联盟会议会场那高耸的尖顶。而一座已经完全拼装好的魔核光炮,便巍然立于这草木荒芜的院子中央,炮口正准准对着会场上空。
  周围毫不动弹地倒卧着三个受命监视这里的侍卫,恐怕已是凶多吉少。看来他们是接到自己的命令后,便上前袭击这里的几人。
  可惜这些人的本领大概比其他各处的要强上一些,他们反而被打倒。
  光炮周围,几个男人正在将一些晶石填充入炮膛之中,而另有一个身着连帽斗篷的高大男人则站在光炮操作台前调整机械。
  虽然帽子挡住了男人大部分面孔,不过艾里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面部轮廓。他就是哈尔曼本人!
  眼看光炮已经装填好魔核晶石,只要哈尔曼扳下机括,会谈的会场便会受到致命火球的轰击,那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瞬间艾里的头脑似乎只剩下一片空白,疾掠的身体仿佛自有意识一般,再度提高到一个更惊人的速度飞射向光炮。
  但再怎么快,艾里距离光炮处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再快也快不过人家手掌一拨的速度。
  ‘住手!’
  他远远地大喊一声。心中已知自己终是不可能及时赶上了,但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地喊出声,寄希望于这叫声能将他们的行动缓上一缓。
  却没想到,哈尔曼被那喊声惊动而发现急速接近的艾里后,竟然果真停下了正欲扳动机括的手。
  一丝狞恶的笑容浮现在他面上,哈尔曼将炮口转向艾里的方向!
  此时艾里和他们的距离约在百多米,向他发射光炮的话,有可能连自己都会受到光炮伤害。但是哈尔曼本来就不是会吝惜生命的人。
  一方面是为了完成最初刺杀艾里的任务,另一方面,对艾里的憎恨已经凌驾于自保的本能之上,他完全把自己和其他同伴的生命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杀死艾里!
  ‘这家伙……疯了!’
  看出凝聚在哈尔曼身上那股疯狂而邪恶的气息,再加上他掉转炮口的举动,艾里立时明白了他想用光炮置自己于死地的企图。
  一时他也不知是该咒骂他的疯狂,还是该庆幸哈尔曼因为自己而在千钧一发间停下了轰击会场的举动?
  哈尔曼知道圣剑士非是等闲角色,不敢因为手上掌握的优势而有所大意,毫不犹豫地扳下了发射机括。
  光炮炮口开始隐隐震颤起来。艾里曾亲身看过两次光炮发射,他立刻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光炮射出火球的前兆!
  在这生死攸关的最后关头,为了求生,艾里身体内潜藏的所有能力完全激发。
  急速运行的真力如蒸腾的蒸汽般在体内奔窜,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带动身体一并升飞至空中。
  他眼中所映出的光炮影像上一秒还在百米开外,下一瞬间便蓦然拉近到了五十米之内。
  在哈尔曼等人看来,艾里的动作似乎与之前没有什么变化,然而那只是极速移动下留下的残像,真正的艾里已经逼近了一半的距离!
  无论平日艾里的身体和头脑再怎么懒散,这个时刻也不得不以极限的速度运转起来。
  只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迅速而精确地分析着眼前的形势。
  哈尔曼这一次发射的光炮的轰击距离,他先前应是设定在自己加速之前的方位,也就是距离光炮百米外之处。
  这一瞬间自己便掠过了五六十余米的距离,只要继续全速直线冲向前方光炮方向,应该可以把与爆炸处的距离拉开至百多米之外。
  这样一来,便很可能脱出了光炮的破坏范围,生还的机会便高了很多。
  但是……这座宅院附近有不少住家和行人往来频繁的街道。光炮射出的火球若是在百米外爆炸,将会有许多平民受波及!
  而这宅院占地宽广,再加上周围的林荫带,如火球是在宅院的中心位置,也就是光炮本身所在之处爆炸的话,破坏范围应还是在这无人荒宅之内,不致于伤及无辜……
  自己犯的错误,该由自己来承担,更不能让无辜者代替自己丧命!
  顷刻间艾里的思绪转了几个来回,终于定下了决心。
  他并没有改变奔跑的方向,依旧直直猛冲向光炮,决心赶在光炮射出火球之前摧毁光炮炮身!
  虽然平时并不笃信哪位神明,这一次也不由得边奔边暗自祈祷哪位管事的天神庇佑,在自己赶到光炮那里之前,光炮可千万不能发射啊!
  或许难得做一次的祷告果真比较有效力,当艾里冲到光炮之前时,炮口尚未喷射出那致命的火球。
  还来得及!
  艾里抑止住心头的狂喜,便要挥剑纵劈向光炮,想将它劈作两半。至于运作中的光炮会不会因此而爆炸伤及自身,现在也顾不得了。
  然而剑才扬起,他骇然发现炮口处隐约闪现出一团耀目的白色光芒。
  便以这毫厘之差,光炮终究还是成功射出了炮膛!就算裂天剑立时落下,将光炮毁去,也阻止不了这一发火球的发射!
  ‘光牙炎烈爆!’
  伴随这一声娇喝而奔射而出的,是气势与少女嗓音的娇柔形成鲜明对比的数十道金色光箭。
  而侥幸闪过第一轮光箭突击的敌人,也逃不过随之而来的威力稍逊光箭,攻势却更加绵密的高温火墙的焚烧。
  当明亮的魔法光芒全部消失后,还能站立的,就只剩下那轻松地拍掉手上灰尘的少女魔法师。
  看萝纱轻快的神色,她对自己所缔造的战果似乎也很满意。
  本来以她能直接役使魔法精灵的能力,完全可以不念出咒文地发出魔法,发动的速度还会更快。
  不过因为这咒文似乎很拉风,念出来感觉会比较帅,所以在游刃有余地对付哈尔曼那方的人马时她都喜欢耍帅一下--虽然战斗的结果,通常是不会有人能保持着意识看完全过程的。
  自从修雅从水晶坠子中现身后,她便不时有意识地向坠子输送魔法力,让修雅有足够能量与她交谈。
  除了联络母女感情外,修雅主要是将她在魔法方面的学识造诣倾囊以授。
  虽然时日和机缘所限,萝纱尚不能全部掌握她所教的,也学会了许多珍贵的强力魔法。
  得修雅悉心教导,对魔法的控制力也颇有精进,在临敌时也能发挥出越来越大的威力。
  现在的她,虽然不时还是会突槌一下,但是已经完全真正成为了一个令敌人望之生畏的强悍魔法师了。
  她所分派到的区块比艾里和维洛雷姆略少一些,而她的动作却不比艾里等人慢,飞往各处的速度还胜过艾里,因而比另两人还更提早一些,便将被分派的各处的哈尔曼的人都解决干净。
  只可惜这些地方都只是幌子而已,并没有发现光炮核心。
  搞定了这最后一处的敌人,她便飞向艾里所负责的地点,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
  绝对不能让它发射出去!!
  很清楚这一发火球将会造成多么可怕的灾难,艾里目眦欲裂,脑中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
  精神集中到了极限,时间的流动仿佛变得缓慢了。艾里凝目炮口处,望着那团白光从中一点点窜升出来。
  那是凝聚了许多魔核晶石的巨量魔力,足以毁灭掉许多人的生命和梦想的恶魔的力量!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艾里明白该怎么做了。
  此时唯一能阻止恶魔力量的方法,便只有在它发出之前正面挡住它,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引导来发泄这股力量。
  不能阻止它发射,那就在它射出之前以外力迫使它引爆!
  艾里的手腕疾翻,掌中裂天剑不再劈向光炮炮身,而是向着那逐渐显露出来的白炽光芒纵深插入。
  此时艾里身形停顿,已经能为人肉眼所见。
  哈尔曼等人望见他在远处的身影突然消失,却毫无先兆地出现在自己身边,都是骇异莫名。
  而看清他竟以剑插向炮口时,哈尔曼一时更是难以置信。
  竟然以自己的身体主动去引爆光炮!圣剑士竟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举动来!
  而他随即露出了笑容。不管怎样,自己的目的总算是能够达成了。
  如果圣剑士没有停顿下来,而是继续往前直冲,那一炮便很可能伤不到他。等那时他再回头攻击自己等人的话,自己这边所有人固然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新的魔核晶石也来不及填充,局面就全由他掌握了。
  可他现在却自寻死路地去触碰光炮的火球,真是愚蠢到了极点!
  哈尔曼能想得到的,艾里怎会没有想到?然而他面上始终是一片决然,没有半分犹豫。
  自己只是按照自己的信念去做罢了。纵是明知会因此而死,也必须这么做。正是因为自己当初的过错,今日魔核光炮才会给这里的无辜民众带来这么大的威胁,自己必须承担起责任。
  真正的承担责任,就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而不是只有在自己不会受到根本伤害的时候才肯站出来。
  就算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个蠢人,却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了。
  自己战斗的理由已经变得暧昧不清。为了这样的理由而牵扯进来那么多黑旗军将士,绝对不能再牵连更多的无辜者了!
  如果必须要有人被牺牲的话,反正已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来面对今后的征战生涯,还是就由自己来承担吧……
  裂天剑贯入光团的瞬间,艾里双臂陡然剧震,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魔法力量如电击般沿着剑身冲击上来。
  很难分辨这股魔法力的属性为何,似乎六大系的魔法力量都被包含在内,各种属性的魔法力量以一种玄妙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
  一旦这些力量挣脱平衡状态爆发出来,便是那可在无形中致人死命的恐怖力量吧!
  而受裂天剑上的劲力贯穿,本已濒临失衡的力量受到剧烈震荡,平衡立时完全被破坏殆尽。
  耀眼的白光忽而扩张,忽而收缩地闪烁了几次,终于在砰然巨响声中爆裂开来。
  而光炮核心刚经过一次发射,本身还极不稳定,尚未脱出炮口光团便发生剧烈爆炸,连带地引发了核心的爆炸。
  炽烈的火团,和着夺目的强光爆裂开来,有如张牙舞爪的巨大魔神一般冲向光炮附近的众人。
  人死的时候,原本牢牢与肉体结合在一起的灵魂,究竟是怎么被剥离出来的?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过去闲着无聊的时候,艾里偶尔曾想到这个问题。当然,不到亲身体会的那一刻,这问题是不可能有答案的。因此有时候他对死亡有种奇怪的好奇心。
  而现在,他大略能体会到了。
  爆炸的一瞬间,整个身体像是要被那包围全身的白光融化了一般,被强烈的麻痹感所贯穿,让人想要放弃一切,不再动弹任何一部分的躯体。
  仿佛意识就这样在这光芒中消融,化为乌有。
  艾里努力从麻痹感中清醒过来,立刻意识到光炮那强大的魔法力量压迫着自己的肉体,强行侵袭自己的经脉。
  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也就会在这一刻死亡吧!
  生死一线间,自然而然地便会设法自保。艾里曾因修雅的关系与六系魔法精灵签下契约,亦能操纵魔法精灵。
  遭受到强大魔法力量的侵袭,身体随即本能地发动与侵入身体的魔力性质相克的魔力,试图将伤害自身的魔力化解驱逐。
  一方面努力抗拒着魔力的入侵,另一方面,爆炸而产生的强烈光、热、冲击波也在以另一种方式摧残他的躯体。
  常年修行的武道技艺,让他体内的真力在感应到危机迫近时相应地鼓荡起来,包围住至全身各处以抵御外来的攻击。
  无论是大陆上任何一个战士或是魔法师,应该都很清楚,使用魔法和武技时二者应把持的心态是相差甚远的。
  这也是几乎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同时掌握高阶的武技和魔法修为的原因。
  艾里虽曾亲眼见过罗炎同时使用武技和魔法进行战斗,也曾听他说魔法师的魔力和战士的真力本质上是相通的,掌握了转化的关窍,便能自由地运用二者。
  后来艾里也冥思苦想过很久,就是始终想像不到同时运用这两种力量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而现在同时受到强力的魔力和外力的伤害,艾里也料想不到自己竟会是以这种迫不得已的方式,尝到了同时使用真力和魔力的滋味……
  但他到底是被外界情况所迫,本身根本就还不知道如何转换。
  身体虽是自发地因应危机而作出反应,但是这两种力量终是相互排斥,在抵御外敌的同时,两种力量的运行也互有冲突,越来越是混乱,更在他体内激烈冲撞起来。
  艾里只觉得全身的经脉,似乎变成了这两种力量的战场,被横冲直撞得似乎要爆裂开来!
  剧烈的痛苦,几乎要吞噬掉他全部的意识。艾里忍不住蜷起了身子,却仍是不能将这让人恨不得立时死去的剧痛驱逐出体外。
  相反地,肉体移动每一分毫,都令那股痛苦如尖刺般愈加深入体内。
  虽然是承受着这样的痛苦才迸发出的力量,却仍是不足以与从魔核晶石萃取出来的高强度魔力相抗衡。
  艾里体内乱作一团的真力所提供的防御力,并不能自爆炸的压力下完全保护他的身体。
  所以虽是吊着一口气不断,他的肉体却在爆炸的瞬间受到了相当大的伤害。全身衣物被震碎烧焦大半,露在外的肉体亦是伤痕累累,鲜血汨汨滴落在地。
  他的口鼻之间亦渗出斑斑血丝,内脏也受创不浅。
  身体受到重创,艾里拚力挤出抵御魔核力量的魔力也再无法支持下去。他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感觉,便是不断冲刷着自己的魔力终于冲破自己越来越脆弱的抵抗。
  自己便如同置身于奔腾的洪流之中,只能无助地任由它冲刷自己身体的每一寸筋脉……
  当萝纱循着艾里所负责的地点找寻而来,远远地看到的,便是艾里的身影被剧烈爆裂开来的白色光团所吞没的画面。
 
 
 
 
只看该作者 123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八章 ~无妄之灾~
 
  远远望见艾里正处于那么猛烈的爆炸的中心处的画面,萝纱的脑子一瞬间似乎被掏空了,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反应。
  爆炸与她的距离尚远,但迎面冲击而来气流却是十分强烈灼人,一般人多半会被掀翻,或是本能地趴伏下身子保护自己。
  萝纱却浑然忘了其他,非但没有趴下等待冲击波平息,而是强顶着狂风冲向爆炸发生处,任由强烈的热风狂乱地吹卷着她的发丝和衣袂。
  灰茫茫的烟尘,令她苍白的面容更加失去了颜色,她困难地睁大眼睛,眼光执着地寻找艾里的身影。
  待得浓厚的烟尘变淡了一些,她终于发现了一身是血躺倒在地的艾里。
  光炮已经被内部发生的爆炸炸成了一堆庞大的废铁,在它附近还躺着哈尔曼等几个人,全都一动不动。
  现场一片寂静,只听得到烟尘碎沙落下时低柔的扑簌声。
  萝纱没去理会光炮或是哈尔曼他们,甚至连看都没有真正的看到,眼中只有艾里浴血的身影。
  强扯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她走到近前试着呼唤他。
  ‘艾里?你的伤其实没有像看上去那么严重吧?如果没大碍就说声话啊!吓唬人没好下场哦?’
  以前在凯曼的路途中,也曾发生过相似的事。艾里因为和杀手们的战斗而‘伤重不支’,后来事实证明那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
  她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一次也只是如此而已。艾里一直是大家最放心的后盾,从来都不会倒下的,不是吗?
  然而,没有任何回音可以让她安心。艾里的胸口甚至看不出起伏。
  萝纱的眼眶立时变得红涩,她赶忙趁着泪水大量涌出之前眨掉泪意。
  艾里不会有事的!现在哭什么哭!?
  她调整好呼吸,恢复了惊人的行动力,在艾里身旁蹲下,将手掌轻轻压在他胸口上。
  手掌感觉到了轻微的震颤,这多少让她安心了些,随即开始检查他的受伤程度。
  艾里全身上下有多处看起来很严重的创口,好在他同时也受到轻微的灼伤,这多少减轻了他的流血。
  ‘唔哼……’
  被她翻弄了几下,艾里忽地发出低沉的呻吟声。萝纱欣喜地看着他微微睁开眼睛。
  他的神智仍不清醒,含糊地问道:‘光……炮?’
  萝纱这才分神审视周围:‘放心。光炮核心被炸毁了。哈尔曼那些人也被炸死了!’
  艾里因她的话而放下心,一口气松下,意识便完全沉入昏暗之中。萝纱大骇,再次触摸他的心跳。
  一片冰凉沉寂后,她终于感觉到了一次微弱的跳动,再等了一阵,才又更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就算再不通医理的人,也看得出艾里情况危急,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他必须立刻得到急救!
  萝纱从未像这一刻这么后悔自己不懂医术,过去也因为个性不合而没有涉猎治愈类的魔法!
  如果现在是在黑旗军中,纪贝姆先生和莫林医生应该都有办法控制住艾里的伤势,但是这里是亚布尔!而且就算这城里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以艾里现在的状况,也八成支撑不到找到大夫的时刻……
  她努力撇开慌乱无助的情绪,试图冷静下来。不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他死去,总得想办法试试看吧!
  一时之间没有旁人可以求助,她只有靠自己。
  笨拙地检查过艾里的伤势,她确定那基本都是皮肉伤,不足致命,应是在爆炸的一瞬他以真力保护了自己。
  这样想来,既然他的肉体都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可见他的内伤应也不至于致命。
  但是艾里的样子,当然不是受伤不重的人该有的模样,应该还有其他的伤害。
  扣除掉力量所造成的破坏,那么便可能是魔法的伤害了。
  虽然不懂医术,但如果是自己所擅长的魔法的话,或许能够做些什么!
  萝纱不敢再浪费时间,立刻伸手扶着他的身躯,闭目潜心感应他体内是否有魔法力量运作的波动。
  这一带刚刚经过那场由光炮引发的魔法力量的爆炸,空气间的魔法能量还十分活跃,一开始对萝纱的感应造成了不小的干扰。
  然而当萝纱从紊乱的魔法能量中确定出艾里身体的位置时,开始探查其内部的魔法状况时,她立时被其中蕴藏的强烈波动惊呆了。
  空气间的魔法能量已经算是异常的丰富了,而汇集于艾里体内的魔法能量竟是百十倍于流散在外的所有魔法能量!
  这些躁动的魔法能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相互侵吞抗衡,再加上艾里本身的真力为了自保而与这些入侵的能量发生的激烈对抗,令艾里全身的筋血气脉都受到了强烈的冲撞破坏。
  而且,时间每过一分,这种破坏便愈发深入一分。艾里的情况果然拖延不得。再耽搁上片刻功夫,他全身的筋脉大概就将断绝,再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便是真正令艾里面临生命危险的原因吧!
  如是一般人,虽然知道了艾里受伤的原因,也是无能为力。但是萝纱的脑中却浮现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将致艾里于死地的,是在他体内作怪的大量魔法能量,如果这些魔法能量消失,应能令他转危为安!
  而虽然过去不曾有任何老师教授或是讲到过消除魔法能量的办法,但是自己在帝都拉寇迪解开封锁中心广场的结界时,就切切实实曾经做到过!
  而之前几次与罗炎……父亲碰面时,也曾见他施展过那消解魔法能量的力量……逆魔法!
  艾里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多犹豫思虑了。
  虽也不知这个法子能否奏效,逆魔法进入人体内消解魔法会不会有别的影响,她只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艾里就是必死无疑,就算是只有一线生机的方法也得试试看!
  现在自己应该考虑的,是……到底怎样才能再次用出逆魔法来啊?
  她记得艾里在那次从拉雅达返回后,曾告诉自己他和罗炎的交手。那次交手后,罗炎曾向他说及有关转化魔力和真力的事情。
  同样是将魔力进行转化,施行逆魔法的关窍应和这是相通的。
  不过罗炎当时所说的,只是两种能量理论上的共通之处。虽然能够理解,却仍是无从得知具体该怎么去做。
  过去不明白罗炎的身分和立场,所以将他视作敌人。对于敌人,罗炎隐藏自己修行的关键本是再正常不过,应该说,先前会对艾里提点那么多才是怪事,所以大家也都没有深思下去。
  而现在的情况却已不同。
  从母亲那里得知,罗炎复生后唯一想追求的,便是再次被封印,只是苦于现世中没有足够强的对手能做到这一点。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一直在没有违背所受命令的前提下,对艾里尽可能地放水,并几次三番地提点他的武技。
  现在想来,艾里提高得越多,便越合他的心意,他应该不会刻意藏私的才对……
  除非……那个关窍是只靠语言解释,也没有办法修行成功的?
  那么究竟要怎样才能成功?除了当事人的领悟和修行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是掌握一项能力可能需要的?
  脑中搜索的结果,她作出了推断:天赋和机遇。唯有这两样,是一个人主观上再怎么努力也难以改变的。
  如此说来,既然在拉寇迪时曾成功使用过,自己应是有能够使用逆魔法的体质的!
  那时的自己,对魔法的所知和修为绝对不会比现在更强,没有什么是那时的自己知道而现在却不懂的。
  自己本身既然没有变化,仔细想想,现在与那时所差的,大概就只有心灵状态的不同了。
  如果能回想起来那时自己的感觉,也许真的能够做到……不!是必须得做到!
  因为魔力反噬意识相当昏乱,她只隐约记得当时自己只是一心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危急的局面,才发出了那破坏结界的一箭。
  而具体是如何集中意志力的,已经全然想不起来了,不过,这不要紧。她相信艾里性命垂危的样子,自然就能迫使自己贯注全副心神去救治他的伤势!
  萝纱搬来一块大石,扶起艾里的身子,让失去意识的他以尽量舒适的姿势倚靠石块坐直。自己也在他身前跪坐下,手掌平平抵住他胸口。
  调整好姿势,她将呼吸调整平顺,闭上眼,滤清脑中一切杂乱思绪。
  犹如沉默而川流不息的大河一般,体内浑厚的魔力开始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她手上,并被压缩得更加精纯。
  心,渐渐变得澄明透澈,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和她身前垂危的男人。
  脑中别无杂念,萝纱只想着让一切回到最初的平和,将一切破坏着男人身体的魔力一一抵消,归为乌有……
  随着精神的高度集中,汇集在萝纱双掌上的魔力似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如果此时萝纱能分出心神看看自己,便会发现自己的双掌处渐渐亮起银白色的亮丽光芒。
  而她的身体所感受到的,不再是早已熟悉的魔力的感觉,而是一种全然陌生的异质感。
  要具体描述出来却也很难,正如任何人都很难用五感中其他四感的感受,来确切形容出另外那一感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萝纱对此虽有所感,猜到自己果然成功地用出了逆魔法,但心神集中下也无暇去理会,只是全神将逆魔法的力量通过抵在艾里胸膛上的双掌输送入他体内。
  他体内的魔法能量极为庞大,萝纱甫一与这股能量相触,手掌一阵酸麻,险些被震开。
  但知道艾里能不能生存就在于此,她硬生生支持下去,源源不断地发出逆魔法的力量,全力抵消他体内怒涛般彭湃冲撞的气劲。
  幸好逆魔法似乎对消解那些气劲十分有效。一开始撑住不被那潮水般狂涌的气劲弹开,只片刻间它便迅速在艾里体内发生作用,消解那些凌乱气息的速度十分惊人,简直就像是将火把投入大堆的干燥纸张一般,摧毁一切的火焰急速蔓延扩大,转眼便不可收拾。
  逆魔法对身体的负担似乎比普通魔法要大上许多。
  萝纱虽是向来魔力充沛,但之前在解决哈尔曼的同党时已耗费了大量魔力,支持了这片刻,精力更被耗掉了大半,只觉得身上虚软无力。
  好在她同时感觉得到艾里体内的狂暴的气息顿时被清空了大半,看来逆魔法确实有效。只要能救回艾里,再累也无妨。
  才刚觉得放心些,情况却又生变。艾里忽然大声呻吟起来,声音甚至变得越来越大。
  那是与他平时那副总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非常不相称的,仿佛痛苦到了极处的带了些许哭腔的喊声!
  如果艾里此时仍有意识的话,必定会死命压抑住,是绝对不肯发出这么丢脸的痛呼的。
  萝纱惊惶不安地看着艾里口中再次滴落血水,掌下的身体亦开始痉挛起来,激烈扭动着想挣开她的双手。
  艾里会这样反应,情况自是不对劲了,但是萝纱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该不该停下逆魔法的输送?
  继续下去的话,似乎逆魔法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而如果停止,尚未消解的混乱能量再次冲撞,又会伤害他的内部筋脉,就前功尽弃了!更何况,刚才他昏过去后,就如死了一般再没有一点反应,现在却还能这么大声地叫喊和反抗……这应该算是有所好转吧?
  虽然犹豫地减弱了逆魔法的力量,她双掌上的银亮光芒依旧明晰可见。
  怕被艾里挣开,萝纱双掌用力前推,将艾里紧紧压制在石块上。他的挣扎虽因伤势而没什么力气,不过满身的血仍是蹭了不少在萝纱的衣上、面颊上。
  见他这般痛苦,萝纱自也不好受。但为了救他性命,也只有忍耐。她皱紧眉,嘴唇抿得死白,努力做到对艾里惨痛的嘶喊充耳不闻。
  ‘住手!’她忽地听得从旁传来一声怒吼,声音却甚是陌生。
  住手?是叫谁住手?萝纱莫名其妙,但现在正专心于救治艾里,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也分不得心去管闲杂人等的事了。
  才这么想着,‘火’就真烧到她身上了。
  ‘我说住手!’
  伴随着怒吼声,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毫不客气地狠狠将萝纱推倒在地!
  被推得坐在地上的萝纱怎么也想不到这吼声竟然是冲自己来的,愕然望着身前的粗壮汉子。
  这汉子似乎也是魔法师出身,一身轻便的法师袍原本可能是蓝色,现在则似是覆盖了太多污垢而变成了一种近似黑色的古怪颜色。
  看来是个流浪魔法师。此时他正一脸愤慨地斥责着萝纱。
  ‘我本来也不想管闲事,但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女人怎能忍心这么残忍地用魔法折磨一个毫不反抗的对手?’
  这人的神情,完全可以称为义愤填膺,正是正义之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时的标准表情。而自己扮演的角色,好像就是那个‘坏人’……
  萝纱长这么大,被人当成过小麻烦、小笨蛋,就是从未跟‘坏人’这词沾过边,一时间还真是摸不着头脑。
  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她才明白过来。先前为了救治艾里,却没想到那副景象落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原来非常容易引人误会。
  爆炸后扬起的灰尘沾染了她一身,现在面容和全身上下都是灰扑扑的,完全掩没了她原本的清纯灵秀。从艾里身上沾来的血痕,更是给她平添了几分狞恶凶悍。
  而她全力制住艾里的行为,散发出魔法光芒的手掌,再加上艾里显然忍受着剧烈痛苦的惨哼和肢体动作,让外人在看到的第一眼,很自然地就会解释成是她在以歹毒的魔法折磨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人……
  ‘我不是……’
  萝纱本想解释,话才要出口便卡住了。她猛然想起自己被这人一扰,停下了逆魔法,艾里的伤势说不定又会加剧!
  看向艾里,只见他面色青白,停住了颤抖,一动不动地歪倒在那里的样子就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比先前的痛苦挣扎更没有生气。
  萝纱心弦猛然颤动,顾不得解释,挣扎着从地上起身。先前的逆魔法消耗了她大量精力,身上还是软绵绵地有些脱力,但她仍是勉力稳住身子再次向艾里靠近。
  ‘我不会让你再伤害他的!’
  不想那搅局的流浪魔法师却又挡住了她。坚决正直的表情本应相当能引人好感,但是现在时间地点都不对,只令焦躁的萝纱难得地翻腾起怒火。
  情势紧迫,这搞不清状况的魔法师却偏偏在这胡搅蛮缠!此事本就复杂,要解释得让一个先入为主的人相信,必定要耗费不少时间。现在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能浪费啊!她索性也不和他多说,勉力凝聚魔力直接召来一朵‘雷殛之云’,想直接撂倒这家伙免得碍事。
  ‘雷殛之云’是能锁定近距离的敌人并以雷击进行攻击的高等魔法,用来防止敌人接近相当方便。
  不过萝纱并没有在这上面施加太强的魔力,一方面是因为这魔法师虽然麻烦,却算是个好人,只要让他麻痹得没法动弹就行;另一方面是现在她的魔力已经将近竭尽,要继续使用逆魔法便必须尽量节省。
  那魔法师狼狈不堪地闪躲追击他的雷电,仗着动作轻捷,一时还没被击中,不过却是不可能分神颂念咒文施法还击了。
  他不知萝纱已是外强中干,难以久战,看她在这么短时间内便随手使出这么个厉害魔法,魔法师连连怪叫:‘果然厉害!我打不过你!’
  ‘那就快给我走远一点!’萝纱没好气地喝道,继续赶向艾里那里。
  她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麻烦家伙的纠缠了,却没想到那魔法师竟然以敏捷的速度飞身蹿到前方,抱起艾里便大步逃走:‘我不会放手不管的!就算打不过,我也可以带他一起逃啊!’随即念起飞行咒文,飞身上天,向西北方逃去。
  萝纱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自己只是想救艾里而已啊!
  艾里正处于这么危险的状况,就算那魔法能量的伤害没大碍了,也不可以任他被陌生人带走!
  如果在这里失去他的踪迹,也许今后便再也看不到他了……她不得不无视身体因为精力损耗过大而频频发出的警告,强撑着飞上去追赶那二愣子魔法师。
  可那魔法师的飞行速度倒是相当快,萝纱筋疲力尽之下,越飞越低,越飞越是缓慢下来。
  追了一阵,她的眼睛渐渐失去光彩,只是死死盯着前头抢走艾里的魔法师的背影。她的神智实已模糊,完全是靠著「不能让艾里被带走!’的强烈意志在苦苦支撑。
  但是,再强的意志力,终究不能完全代替真实的力量。也不知跟了多久,她终于支持不住昏迷过去,飞得越来越低的身子堕入下方的荒山中。
  映在她眼中最后的影像,是艾里一动不动地趴伏在那魔法师的背上,随着魔法师的行动毫无生气地微微晃动的身影。
  再次清醒过来时,天色是黑的。刚刚睁开的眼睛又是朦朦胧胧的,一时还看不清东西。但是萝纱察觉自己手边有着人体温暖的温度,还可以闻到淡淡的男性气息。
  是艾里吧!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的……
  强烈的安心感让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猛然起身搂住他,埋首在他胸怀擦去泪珠,呜咽道:‘太好了!你没有事!我……我做了个梦……还以为……以为你受了重伤……还被人带走失踪了……’
  ‘呃……’被她搂住的男人似乎有些为难地支吾道。
  他一出声,她便发现那不是艾里的声音。她惊骇地退开两步:‘是维洛雷姆!?’
  虽然萝纱主动的投怀送抱让维洛雷姆相当欣喜,不过知道她是把自己错认成艾里,发现时的反应又是那般疏离,这显然让维洛雷姆颇受伤害。
  他夸张地哀叹:‘萝纱啊!我并没有主动占你便宜啊!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地用这种态度来刺伤我的心?’
  ‘啊……对不起。’萝纱也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她知道自己的惊骇并不是针对维洛雷姆,而是因为意识到艾里的失踪并不只是噩梦里的事才会这样。
  ‘这么说,艾里的事都是真的了……’情绪低落地垂下头,她幽幽叹道。明白在艾里身上发生的事,并不是自己的臆想,月色下萝纱剔透如纯黑琉璃的眼眸,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忧愁焦虑所充盈。
  ‘能告诉我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吗?’
  白日里维洛雷姆也听到了那惊人的爆炸声,但是赶到那荒宅处,便只发现那残破的光炮和哈尔曼一党的尸体。
  在各个可能的地点都搜过一遍,仍是没有发现萝纱和艾里两人的踪迹,他终于确定出事了。
  在艾里出事的荒宅附近,他从当地住户那里打探到曾有人看到两个不明物体一前一后,高速向西北方向飞去的消息。
  随后,他又耗费了相当多的时间搜索,才发现萝纱跌落在这距离亚布尔甚远的这林子中。
  她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只像是精力损耗过大才不支晕倒。至于艾里的下落,仍是一无所获。
  喂萝纱服下他随身带的一些补身之药帮她加速回复元气后,他便守在她身边静待她苏醒直到现在。至于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他仍是没什么概念。
  萝纱将事情大略解释过,便向维洛雷姆恳求,希望他和她一同去寻找艾里的下落。
  维洛雷姆看她神色忧虑却坚决异常,知道就算自己拒绝,她一个人也一定会去。虽是不忍看她元气大损的身子那般辛劳,又觉得时间拖延了这么久,带走艾里的那人早不知会跑得多远去了,而且如果艾里真有什么不测,也为时已晚,但他没有尝试劝告她打消念头,还是点头答应了她。
  两人整夜都在寻找艾里,但正如维洛雷姆所预料的,时间过得太久,需要搜索的范围变得太广,当朝阳自东方升起时,他们依然是一无所获。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因为刺入眼帘的晨光而眯了起来。
  清晨本是充满着蓬勃生气,萝纱的神色却是与之全然相反的死灰一片。
  奔波了一晚,她已能理智地认同事实。立刻找到艾里的希望确实太过渺茫。
  在这个时刻,似乎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多余。维洛雷姆一早就很清楚,艾里和萝纱之间,始终有着一种旁人无法取代的特殊情感羁绊。
  他整晚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以行动减轻萝纱的彷徨不安。现在,他也只是静静站在她身旁,等她自己想通,做出决定。
  凝视着东方尚不致刺眼的火红朝阳片刻,萝纱忽地转身向他,表情竟是出人意料的平静坚定。
  ‘我们先回去,以后再来寻找艾里吧!上午还有联盟会谈要参加呢!圣剑士既然因故缺席,圣女可就必须到场了。’
  维洛雷姆有些错愕,随即亦展开欣然笑容。果然不愧是自己所欣赏的女子!
  他忍不住伸手揉乱她的发,随即转过去半蹲下身,示意萝纱到自己背上来。
  ‘我背你回去吧!你就安心在上面休息一下。今天的会议,想必特别热闹。过不久你要独自应付的,可是一群暴怒的老狐狸哪!’
  萝纱噗嗤轻笑出声,道了声谢,对维洛雷姆,似乎不需要无谓的客套。她趴上他的背,将重量交付给他,由着他带自己飞向东南方的亚布尔。
  ‘……所以,不用太担心艾里啦!别忘了他可不是普通人啊!虽然很不想赞美情敌,我还是得承认,那家伙的力量在人界可以算是难有对手了,头脑懒归懒,还算灵活。只要他活着,总有一天能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所有的麻烦,重新回到黑旗军的……’
  维洛雷姆一边飞,一边低声地安慰伏在背上的女孩,萝纱不需要没有根据的安慰和保证,从理性出发的言辞才能帮助她放下心。
  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说出‘情敌’二字,这不是等于自己终于直接向她表白了心意吗?
  有些欢喜,又有些不安地扭过头,想看她究竟会怎样反应,却发现她的头软软靠在自己背上,呼吸深沉,竟已经睡着了,想来她实在是累坏了。
  维洛雷姆只有苦笑不已。自己的告白之路,走得还真是崎岖坎坷啊……
  没有再说话,他放缓了速度,中速而平稳地飞行,以免太强的风打扰萝纱休息。
  嫣红,殷红,玫瑰红,紫红,明艳的朝霞深深浅浅地铺了满天。天空以最美丽的颜色,温柔地包围着两人的身影。
  ~下期预告~
  亚布尔城曾置身魔核光炮威胁下的事情曝光后,害怕的各国代表将怒火宣泄向隐藏危机真相的黑旗军。好不容易促成的联盟会谈,眼见就要分崩离析!
  萝纱过往总是跟在圣剑士身后,极少出面发言。在这艾里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时刻,她却一反原先的沉静,展现了惊人强势的魄力……
  那个误解了情况而误打误撞‘救走’艾里的流浪魔法师,虽然精心治疗了他的外伤,但是当艾里睁开眼睛时却发现,一身的修为竟如融化的春雪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看该作者 124楼 发表于: 2007-10-27
~人物介绍~
 
  艾 里:凯曼王国的天才剑士,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本名艾德瑞克,在十年前的封魔之战后,化名艾里,飘然隐逸,浪迹天涯。但,常受贫穷与路痴的煎熬,落魄的形象令人难以想像他就是十年前风度翩翩的封魔英雄。现以圣剑士之名,召集创建了黑旗军。
  萝纱.凯因:在拉寇迪翠雀旅店打工的少女,修雅.艾美拉之女。对魔法有不可思议的天赋,具有魔族血统。目前被人称为圣女,与艾里同为黑旗军的灵魂人物。 
  德鲁马:憨直朴实,信赖艾里的青年。曾是艾里在天庐武道大赛上的对手,被他击败后渐渐敬艾里如师。
  埃 夏:艾里调教中的弟子。平民出身,善于厨艺。不太买师父的帐,时常对其冷嘲热讽。
  比 尔:艾里等人在佣兵团结识的少年。出身农家,个性原本懦弱畏缩,但在村子被战火所毁后性格大变。一心复仇的他,为了磨练强悍武技而加入黑旗军。
  琉 夜:妖精族长老。肉身已在千年前死去,以灵魂形态留存人世。目前的爱好是……逗弄艾里等人取乐?
  罗 炎:原为魔界之王。十年前率魔界精英降临凯曼,大举入侵人界,但被五英雄中的修雅.艾美拉用生命封印,致使魔族败退。于日正七年的凯曼天庐武道大赛上重现人间,目前受血冥幻晶控制,听命于凯曼王。
  修雅.艾美拉:封印魔王的五英雄之一。殁于封魔之战。生前是凯曼王国魔导公会会长,也是公认的王国最强魔法师。
  纪贝姆:原是魔族大将,后被罗炎毁去力量,逐出魔界。为补偿自己的过错,决心保护萝纱而加入黑旗军。
  阿 旺:萝纱捡来的宠物。被没见识的主人取了一个完全不合其‘传说中神兽’身份的名字,能够役使风之力涨大身体飞行。其能力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还是个未知数。  
  萨拉司坦:萝纱的师兄,现为凯曼魔导公会会长。深得凯曼国王倚重,在凯曼发动的这场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颇有影响力。
  青 叶:曾是潜逃出宫的王妃,也曾是杀手集团‘青红黑白’的一员。在离开凯曼时与艾里等人于商队中结识,后加入绯羽商社而分别。现在代表绯羽商社,留在黑旗军基地辅佐艾里。
  维洛雷姆:原名超长的高等魔族。混迹人界,不过仅以游乐心态在人界生活,似乎并无恶意。偶然发现萝纱的魔族血统后,抱着戏谑心态接近她,却不小心反被迷住,从此沦为萝纱专属护花使者。
  弗克里德瑞:圣爱希恩特帝国的第三王子。自小被放逐至国外,在国内几乎没有势力可言。先王殁后不久,回国表示要参与王座之争而成为当时最荒谬的笑话,但最后却由他夺得王位。
  伊里博兰多王:巴兰国王。因为与凯曼勾结而引火烧身,令国家陷入险境。
  汉 瑞:挞阔族战士首领。蒙艾里救助后,加入黑旗军。
  哈尔曼:受凯曼派遣,混入黑旗军内部,伺机刺杀圣剑士的敢死队队长。
  克里维:受凯曼派遣,混入黑旗军内部,伺机刺杀圣剑士的敢死队副队长。
 
只看该作者 125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一章 ~联盟危机~
 
  整座村镇在燃烧。
  多少平凡家庭的安宁幸福,都在此化作了滚滚浓烟。大半个天空被烟雾掩蔽,遮住了阳光。在浓烟弥漫的黑暗地面上陈尸累累。从尸身下涌出的鲜血汇作一股股的血流无声地流淌着,仿佛是大地无声落下的痛楚之泪。
  人们不甘就此丧命而定格于死亡瞬最痛苦的姿势,被黑与红交织的鲜艳背景清晰地勾画出来,描绘成一幕如噩梦般恐怖的画卷。而置身于此地的人所能感受到的恐怖和悲哀,并不是静态图画所能表现得出来的。
  这里是两军混战的战场。其中一方败退入这个村子后,追击的军队以消灭敌人为首要任务,无心顾及村子的安危。沦为战场的村子,在双方猛烈的相互攻击下,很快化为一片废墟。
  来不及逃亡的村民们拖着家人,在两方战士不断交错的雪亮刀光中仓皇奔逃,却还是有许多不幸被卷入战斗中,伤亡惨重。
  空气中的焦糊臭味,战斗的嘶吼和伤者的哀鸣,刺激着还活着的人们的感官,将他们驱赶向两个极端--弱者恐惧惊惶,强者嗜血疯狂。就算是参加过千百场战斗的士兵,血液也很难不因之而沸腾起来。
  挥动沉重大剑,巴德莱将挡在他前方的敌兵一剑砍倒于血泊之中。或者不该说‘砍倒’,而该说‘砸倒’。砍杀了太多敌人,连剑刃已经有些卷了。
  以剑拄地,巴德莱暂时停下手来。宽厚的胸腔如风箱般起伏着,他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来冷却一下有些过热的头脑。虽说沉浸杀戮的气氛能让自己疯狂一些,可以提高战斗力,增加生存的机会,不过他始终不太喜欢那种难以控制自己行动的感觉。
  只不过,想是这么想啦,真正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有不少次他猛然清醒过来时,才发现战斗已经结束,自己又在中途就杀得忘性了。每当这种事发生,总是令他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算一个有灵魂的人,还是只是单纯的杀戮机器?
  觉得脑袋冷却了些,巴德莱重新扛起大剑,追随冲在前头战友的脚步大步奔跑而去。跑了一阵,忽然有什么声响隐约叩震着他的耳鼓,拖住了他的脚步。他疑惑地拐向一边半毁的街道。
  震耳的金铁交击声中,有个看来刚出生未久,纯白稚嫩的婴儿赤着身子躺在地上号啕大哭。婴儿母亲的尸体紧紧压住了他。或许在她死前是想以身体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过在她死后,尸体的重量对婴儿反而成了一种重负。
  这小小的婴儿放声哭着。他并不是因为知道母亲的死亡而悲伤,也不是真正懂得自己周围正在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或是因为无力反抗随时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伤害而恐惧。还在蒙昧状态的婴儿不懂得认知周围的事,他只是为了此刻令他不得安适的喧闹和感觉到的疼痛而哭泣。
  然而,这无畏无惧的哭声却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沾染任何杂念,发自人类心底最纯洁的哭声。
  循声而来的巴德莱的耳膜被哭声振动的同时,他内心底最深处似乎也隐约起了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因为这婴儿的哭声起了共鸣,让他无法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地走开。捕捉着心中难言的感觉,他不觉放缓了脚步。
  ‘嗨!巴德莱!受伤了吗!?’从街道那头赶来的战友望见他呆站在这里,扬声招呼道。
  ‘噢?哼!怎么可能!?’
  如梦初醒般,士兵回过神来粗声夸耀着自己的强壮,而身体却以迥异于粗豪话语的轻柔动作将那个婴儿抱了起来。婴儿怔忡着止住了啼声,只用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这对他而言犹如山一样粗壮的男人扯下斗篷,用沾染了斑斑血迹的布片温柔地包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
  ‘我当你是看到美女了呢!捡个小孩回去做什么?’队友对他的行为报以怪异的眼神:‘巴德莱,看来你受伤的是脑袋呀!’
  ‘啰嗦!’将婴儿藏在胸怀,巴德莱抹掉面上一丝赧然,再次抡起大剑继续向前冲杀而去。
  --这是南方各国被卷入战乱期间,在大陆南部一隅发生的没有什么人会去注意的一幕。
  在这一年间,数百年未有的战乱席卷了整个大陆,凯曼悍然进袭联盟各国,达鲁王领叛乱、塔思克斯陷入内战,魔族部队活跃于凯曼战场,黑旗军崛起……各种重大事件一桩接一桩地发生,已经令大陆上的人们目不暇给,哪里有人会留意这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在当时,更没有人会认为这事可能对大陆今后的走向产生什么影响。
  虽然在事实上,它确实将以微妙的方式影响着大陆的未来。
  将时间往前倒回一段,到亚布尔上空流丽的霞光刚刚敛去,天空初化为明亮的蓝白色之时。
  经历过炮击危机,亚布尔终于安然无恙地迎来了新的一日。然而随着天色的亮起,城中亦开始掀起另一轮波澜。
  举行联盟会谈的会场前,一群黑旗军侍卫如往日一样护送首领前来参加今日的会议。只是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些许不同于往常之处。不仅战士们的神色隐隐透着忧虑沉重,就连他们所护送的人也不同于往了。
  黑旗军一方向来是由圣剑士和圣女共同代表,联袂出席会谈的,而今日的队伍中却只剩圣女而不见圣剑士。取代圣剑士的位置走在圣女身侧的,是一个之前城民们都没有见过的灰眸流浪艺人打扮的俊挺男人。圣女面上亦不复往日轻快,而是令人陌生的端肃之色。
  城中对政局变化有所关心的人,都很难不留意到这个变化。黑旗军一行人沿路行来,也不知接收到多少好奇臆测的目光,不时还可看到路边街角处的人们窃窃私语,而萝纱却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肩背紧绷,腰杆挺直,头颅微微向上扬起,今日的她,仿佛是一个凛然奔赴战场的女战士,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不复往日轻快明朗,但多了一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威仪之感。
  随行的侍卫们亦察觉到了圣女今日似乎有异于常。不过今天的情况本就非同寻常。首领失踪,生死未明,黑旗军又成为各方怒火所指的目标,联盟会谈之事前途渺茫……
  大家的内心都是忧惧难安。在这样一个时刻,萝纱的异样表现反而奇异地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
  昨日搜寻拦截哈尔曼的行动中途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之后,情况便似乎完全失控了--能够统领他们行动的艾里、萝纱,甚至是维洛雷姆,一个接一个地失去踪影。那场发生在荒宅中的不明爆炸让侍卫们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在处理了哈尔曼的余党之后他们四处搜寻,仍是无法确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和首领等人的安危去向。
  另一方面,虽然哈尔曼一党的行动最后并没有发生什么毁灭性的灾难事件,但是这件事还是在亚布尔引发了一连串的骚动。
  当时哈尔曼的帮手太多,超出了黑旗军人力能够应付的程度。为了阻止事态演变到最糟糕的地步,艾里不得不令他们通知附近的亚布尔城士兵请求协助。
  亚布尔士兵们协助黑旗军士兵处理完哈尔曼余党后,自然便派人将事情呈报上去。没过多久,总督本人便怒气冲冲地赶到了现场。
  虽然他们所得到的消息不足以描绘出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只要稍加推想,就可以大略猜知此事黑旗军是事先知情的,却刻意压下了情报,企图自己解决。
  知道城市安全受到如此大的威胁,自己先前却被完全隔离于事态之外,总督自是对黑旗军事先隐瞒不报的做法相当震怒,语气激烈地将留在现场处理善后的黑旗军侍卫叱责了个狗血淋头。
  偏偏艾里萝纱等能说得了话的人物一个都不在,大家群龙无首,只得一面忍受总督继续发泄怒火,一面暗自为首领等人的安危担心。
  好在等到天明,总算等回了圣女和维洛雷姆。大家虽稍微松了口气,但艾里仍是下落不明。每个人的感觉就像是被抽走了支撑身体的主心骨,无论如何也无法振作起精神。
  在听萝纱说过事情的大致经过,大家只有更加担心他的安危。曾参与过与奥瓦鲁人那一战的人都很清楚,光炮爆炸对人体的伤害根本就无视本人的实力和防护。虽说艾里承受的是不完全的爆炸,威力必也不容小视,一样令人十分担忧艾里究竟能否承受得起……
  而察觉到圣女有异于常,也是从那时开始。
  以往有接触二圣的人,都觉得萝纱相当倚赖艾里。将两人的关系打个比方来说的话,艾里就像是拿主意的大人,萝纱则是跟在长者身后只知嬉戏的少女。艾里重伤后失踪,萝纱所受的打击应是最大的,然而她自从回来后虽然神色较往常凝重,却没有哀伤或是萎靡之色,在当时更展现出迥异于常的冷静理智。
  ‘你们相信,圣剑士是那种会无声无息地死在不知名地方的弱者吗?’
  看到本该是最忧虑,最手足无措的萝纱以明锐冷静的目光扫向自己,原本惶恐不已的战士们一时反被震住了。愕然片刻,他们的眼光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是啊!首领可不是一般人,是圣剑士啊!’
  ‘他有过那么多经历,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掉?’
  最初是近乎自我安慰的口气,笑容是勉强挤出的。但人心总是倾向去相信好的一面,当看到别人都这么说,再看看圣女坚定的微笑,便认真地接受这个理由让自己安下心来。希望的亮光从他们心中一丝丝闪现,变得越来越明亮。众人周围的气氛因萝纱一句话而为之一变。
  ‘虽然一时还找不到艾里,但我相信,圣剑士总有一天会摆脱困境,回到黑旗军,回到他一手创立的天地中。而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我们能做的,该做的,也就是替他继续守住黑旗军这个他可以回来的家园吧?’
  萝纱似乎并不因自己造成的影响而自得,说话时语气神态都十分诚挚,实是出自肺腑。这几句话开解的不只是战士们,同时也包括了她自己。
  ‘今后一方面,我们会派人继续搜寻首领的下落,另一方面,大家平时该做什么,便还是继续做什么,尽我们所能的把黑旗军搞好。至少,要能维持在原本的水准。如果他回来后发现黑旗军变成了收拾不起来的烂摊子,我们大家的脸可就丢大了哟!’
  在人们迷惘失措的时候,明白地告诉他们应该去做什么事,往往是最有效的安定人心的方法。片刻前众人上空还是一片沉郁无望,听到萝纱最后一句,却有几个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本因艾里生死未卜而变得晦暗不明的未来,似乎因为她的一席话而变得明晰了起来。
  战士们彷徨的情绪因萝纱的言词表现,成功地被安抚下来。艾里不在,她也开始学着如何掌握人心了……
  维洛雷姆交叉着双臂倚着后方墙壁,挂着淡淡笑意,只是默然旁观这一幕。
  内部的动摇虽然算是暂时解决了,却还有更棘手的问题摆在黑旗军眼前。如果无法顺利解决的话,黑旗军最终恐怕还是难逃覆亡的命运。
  失去了首领的黑旗军,现在能做得到吗?
  每个黑旗军战士都在暗自质疑。一股彷徨无助的感觉阴魂不散般缠绕着他们。
  惴惴不安地护送萝纱来到会场近前,战士们抬头望见前头森然而立的众多人影,神色不由得都为之一僵。
  会场外入口大厅处,几乎各国的代表都到场了。一张张面孔或阴沉,或愠怒,神色各异,却都称不上是善意的表情。所有的视线,或先或后地集中向这里。
  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气息,无声而如有实质地逼压过来。这么多股强烈的意愿集中于一处,汇聚成如山的气势,散发出火焰般逼人的压力。本来是宽阔堂皇的入口大厅,此刻仿佛一下子变得狭窄黯淡了许多。
  果然是来者不善!
  在感受到这股威压感的一瞬,黑旗军战士们的脚步不禁有些许迟滞。
  然而本是首当其冲的萝纱却没有半分停顿,她正视着那群虎视耽耽的王使大臣,昂然大步走去。察觉到自己稍为落后了她的步伐时,战士们都是忽地一怔,随即惊醒过来快步跟了上去。刚才生出的动摇,因之自然而然地被抹消了许多。
  萝纱等人方一踏进门厅,等候在那里的使臣们略一交换眼色,便由沙曼公国的利夫特大公率先发难。
  ‘圣女殿下,对于昨日有不法之众企图炮击会场,贵方明知内情却隐瞒不报的做法,在您给我们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之前,请恕我们无法继续就联盟之事再商谈下去了。’
  大公的措词口气虽是官气十足的优雅客气,话中的意思却是十分决绝。一旁另一位使臣脾气直些,直接把愤懑之色表现在了脸上,愤愤道:‘贵方应该很清楚,隐瞒不报这件事而只靠自己的少量人手来处理,等于置我们于极为危险之地!我们无法想像如此轻忽对待我们生命的人,怎么能结成互信互助的盟友!’
  周围诸人亦纷纷出声附和。抗议声一波接一波地袭来,逼得萝纱等人一时无法作声。被不满声浪三面围绕的萝纱等人,显得那般势单力孤。怒气、轻蔑、怀疑,还夹杂着几许幸灾乐祸,各种负面敌意的意念交织成了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密密实实地笼罩黑旗军众人。
  战士们明白对方确实有理由愤怒,事实如此,根本无法辩驳,气势上全然无法与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的各国抗衡。而现下如果不能依从众使臣的要求对之前隐瞒的行为作出交待,联盟之事想必便要就此告吹。
  先是失去首领,后又无法缔结南方同盟,势单力孤的黑旗军,还能在凯曼和南方其他一些野心勃勃的国家环伺下生存多久呢?
  想到这些,战士们心中愈发慌乱不定,从三面涌来的压迫感更是强烈。这些在战场上与千万大军厮杀也不曾露出惧色的勇士们,此刻许多人的身体却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明明还是寒意未褪的春天,大厅的空气却不知为何显得十分燥热。细密的汗珠带着躁乱不安,迅速浸透他们全身。战士们茫然地互相看向彼此,下意识地想在同伴那里找到可以支撑心灵的东西,然而却只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彷徨和无助。
  ‘各位要我给出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不知你们又是期待听到什么样的理由呢?’
  当使臣们的声浪稍弱,清清亮亮的话声响起。不带丝毫火气,也没有半分动摇。一瞬间有如一股冰凉的清泉流过心头,黑旗军战士们都为之心神一清。
  他们随即讶然发现,这个声音是站在队伍最前面的圣女发出的。让大家不堪负荷的压力,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见圣女终于表态,在场的使臣们纷纷噤声,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只是众人都不解圣女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集中在萝纱身上的视线充满了疑惑。
  ‘事实不是已经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了吗?我们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免联盟会谈因为破坏行动而拖延搁浅。至于各位使臣的安危,倒确实是不甚在意。’
  此话一出,场中顿时一片哗然。不管是在场的各国使臣,还是黑旗军自身的将士,一时都错愕得不知该说什么,只剩下一片无意义的噫哦之声。随即,当使臣们恢复说话的能力时,愤慨的指责声以十倍于前的凌厉程度冲向萝纱。
  使臣们本已怒火中烧,萝纱这几句话不啻于在火上又浇了一大瓢油。明着被萝纱直说是不在意他们死活的使臣们此刻全忘了什么礼仪自制,顾不得一个个来,几乎每个人都在同时质问着圣女怎能说出这种话。
  萝纱却依旧是不为所动。跟随她身后的黑旗军战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在等待这股声浪平息的间隙,还转头与立于右侧稍后的维洛雷姆事不关己般小声议论著。
  ‘看来听到人家说老实话,对政客们果真是蛮严重的冲击呢!真是的,不知道还要多久他们才会静下来,好好听我讲完后面的话。’
  ‘……听你的口气,后面好像还有更刺激他们的话要说啊?’维洛雷姆微挑眉,似笑非笑地应道:‘我很期待。’
  怎么这样!?战士们骇然无语,怔怔望着圣女的身影,却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虽然她说的算是实话,但是总该想办法修饰得委婉一些吧?
  跟在萝纱身边也有一些日子,大家开始渐渐了解她的本来面目。‘圣女’的耀眼光环下,其实是一个性子单纯爱玩,时常有些脱线的女孩。难道……先前她的‘处变不惊’,其实只是神经太大条的结果?眼下艾里不在这里,她就根本搞不清事情的严重状况,才会说出这种不知轻重的话?不少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这样的不祥揣测。
  如果大家不是都站在萝纱的背后,无法看到她此时的面上神情,应该会有人有不一样的想法。
  无惧与自己对峙的人们群情汹涌,萝纱扫视他们的眼神清冷颖慧。那是掌握着事情的细微动向之人才会有的眼神。
  眼下的场面虽然看起来嘈杂混乱,实际上萝纱非但不像一些部下以为的搞不清状况,反而是有如明镜在胸,将一切都看得明白通透。
  这些怒冲冲前来兴师问罪的人,大部分是受着怒气的驱策。哈尔曼之事,黑旗军的做法确实给他们的生命带来了不小危险。这些使臣多为身居高位的文官或皇族,几乎都不曾亲临战场等险地,多半很少经历过真正的生命危险。萝纱几乎可以想像到当他们接到情报推测出事情原委时害怕的样子。恐惧越是强烈,转化成对黑旗军的愤怒和排斥便越深。
  再加上原本会谈就因各方的利益难以协调而矛盾重重,难有进展,参与众人对这次会谈能否有实质成果日趋悲观。现在他们对组织这次会谈的黑旗军生出怨怼之心,人心更是涣散,难免会萌生一拍两散的想法。
  眼光扫过几个态度不像其他人那么激烈,神色中却隐隐透着几分狡狯的人,这几个人的态度是比旁人更温和些,却不会是出于他们对黑旗军抱有更多的善意。
  那暧昧不明的表情下,转的念头都是如何利用黑旗军的不利地位,为他们代表的国家从黑旗军这里多抠些好处吧!
  不过这也是自然之事。在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中,虚浮不实的所谓人情义理本就难以相信,纯粹的利害关系才能让人信赖。
  而另外那几个眼神闪烁,不时从眼角鬼鬼祟祟地瞟向这里的家伙,似乎把心神放在观察自己和估量黑旗军的情势变化。驱使他们刁难自己的,应该不仅是因哈尔曼之事而生的怒火,更多的应是对黑旗军今后前途的质疑。
  这也是难怪。昨日之事不仅触怒了这些国家的使臣,同时也给黑旗军将来的走向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有留意黑旗军的人应该都很清楚,领导黑旗军的‘二圣’之中,艾里才是真正控制黑旗军的人物,而圣女向来只是从属附庸于他。黑旗军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迅速成长壮大起来,‘二圣’的号召力亦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现下黑旗军突然失去了灵魂人物圣剑士,‘二圣’只余其一,他们难免会怀疑只靠不曾担当重任的圣女,黑旗军是否还能保持住眼下的强势劲头?
  而黑旗军如果失去了未来发展的强大潜力,单凭自身目前所拥有的实力,根本没有资格与其他国家坐在对等位置商谈同盟之事。政治本就是再现实不过,没有任何国家愿意承担风险与走向衰亡的势力结盟。
  琉璃般澄澈的紫黑眸子中,映出了抱持各种不同心态的人们的神态。萝纱只是以极平和的心境来观察分析他们。眼下反对黑旗军的人虽是出于三种不同心态,摆平他们的手段却只要一种就行。
  不管是为了眼前还是未来,‘圣女’都必须显示出强悍的领导能力,黑旗军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只看该作者 126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二章 ~散功~
 
  自从萝纱身上属于魔族的那一部分血统开始觉醒,心性似乎日渐变得淡漠,情感也越来越难以受外界牵动。渐渐地,与人交往时只是按著「萝纱该有的样子’,让自己做出合宜的反应,而真正的心灵,却像是隔着透明而冰冷厚重的冰墙静静旁观一切。
  刚开始时,她也为这个陌生的自己而羞惭惶恐,幸而当时有维洛雷姆在身边帮助,艾里虽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却还是以温柔宽容的态度对待自己,心才渐渐宽了下来。而在习惯之后,便开始发现这样的生活也自有其乐趣。
  抽离出一段距离看待发生在身周的一切,自然而然地便会以单纯的旁观者心态来揣摩人的心理,更加清晰地分析判断事情。
  久而久之,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能透彻地掌握人的心理和控制局势。而既然情绪很难受外界牵动,就更谈不上会不会被对方的气势魄力什么的所压倒了。
  一股复杂的滋味在她心头流转着。当初让萝纱烦恼不已的事,应用于现在这样的场合,竟是再合适不过,不,这种特质不仅可以在这种场合发挥,只要有心应用的话,它应该也能让‘圣女’成为一个不错的领导者,带领黑旗军继续生存下去。
  而眼下该怎么做,萝纱已经心里有数。
  如果能展示出凌驾于人的统御能力来说服这些使臣,不仅那些怒气冲冲的使臣们的怒火会被安抚下来,想趁机敲黑旗军竹杠的人知道黑旗军仍是不容轻侮,也不敢再兴风作浪,而那些怀疑黑旗军未来走向的人也会知道,就算没有了圣剑士,黑旗军仍将会是南方举足轻重的一股力量,便也没有理由再去阻挠。
  同时,要稳定突然失去首领的黑旗军的军心,自己同样也必须显示出足以支撑黑旗军的能力!
  当使臣们回复了自制力,停止责问萝纱,直接便要拂袖离去。抓紧这声浪平息而使臣尚未离去的这片刻空隙,萝纱又开口了。
  ‘请问,各位来到亚布尔所背负的使命是什么?’
  众使臣没人理会她,各自率众行往萝纱等人身边,要绕过他们走向大厅出口。萝纱静立不动,垂眼斜瞥着从旁而过的众使臣。
  ‘如果臣子的所作所为已经危及到了国家的兴亡,这样的臣子还是死了对他们的国家比较有利吧?’
  仍旧是平和自若的语气,也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暗讽。
  ‘圣女殿下!请注意你的言词!!’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在危害自己的国家!?’
  ‘我要求你为污辱我忠诚之心的行为道歉!’
  勉强压下的怒火再度被撩拨旺盛,几个气盛的使臣按捺不住,纷纷回身喝问。其他的使臣也停下脚步观察事态。
  黑旗军战士们不由再度紧绷了心弦,同时又微微松了口气。他们明白若是使臣们走出这里,联盟会谈就算彻底玩完,虽然方式可议,但萝纱的话总算是成功阻住了使臣们的脚步。
  萝纱知道使臣们的火气差不多到了极限,不好再撩拨下去,便开始直截了当地倾倒出她要说的话。
  ‘我们之所以不公开凯曼将有炮击会场行动的消息,正是因为会谈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如果大家知道有危险,恐怕更是要返回各自的国家。就算事情解决后,还能再次召开会谈,这之间也必定得耗费掉不少的时间。各位以为,我们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吗?’
  她的目光冷锐似冰,冷冷扫视在场的大臣们。
  ‘所以,我们明知黑旗军在亚布尔实力薄弱,仍是试图由我们自己不引人注意地解决此事。当时身在会场的各位在此次事件中,确实面临着一定风险。但是,为了阻止凯曼的行动而四处奔走,直接与他们交手对抗的我们,所承受的危险恐怕并不比各位少吧?圣剑士……圣剑士他,也因为此事而失踪……’
  这段话,萝纱说得抑扬顿挫,情感起伏,提到艾里时更是让话声隐约透出哽咽之意。
  不过,她虽确实因艾里的失踪而伤怀,却不可能让私人情绪在这个将决定黑旗军命运的时刻跑出来干扰。最后一句带出些许哭腔,实是为了制造效果--先前惹毛了这些使臣,现在适当提醒他们一下‘我们比你们更惨’,骗点同情,对消解对方的怒火应该相当有效。
  ‘我们这么做,无非是希望能促成这次会谈顺利取得成果。而各位大臣也是为了协商联盟之事,才会聚集到这里吧?’故意清了清喉咙,仿佛是强压下心头波动,萝纱继续道。
  ‘可是,这大半个月的会谈进展如何,大家应该都非常清楚。个中的原因,相信也不用我多说。如果联盟之事不成,各自孤立甚至互扯后腿的南方众国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步入中部国家的后尘,一一沦入凯曼手中!而各位使臣自来到亚布尔后,都做了些什么呢?’
  回想起这十多天来的事,一些使臣若有所悟,现出几许愧色。
  大部分使臣的情况都是大同小异。在前来亚布尔之前,实力较强的国家的国主们多半都交待使臣在商议盟约的同时,尽量给本国争取到更有利的地位,更多的利益。
  而本来不少南方国家历史上难免就有些宿怨,凯曼入侵后又受影响而激化了许多,谈判时再多了利益为诱因,在会谈时引发的矛盾的火爆程度还要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没有人能控制得住局势。到得后来,会议甚至沦为了脾气不够沉稳的使臣们意气之争的场所,自然难以取得任何成果。
  现在迎头被萝纱这么毫不客气地一顿痛斥,他们猛然回想起离开自己国家时主君的交待,虽是希望能为本国多争取些利益,前提却是要缔结成同盟盟约。反省这些天来自己的作为,确实是有些被意气之争冲昏头,本末倒置了。
  而在自省之余,众人亦有些奇怪。在场的大臣们多半都是三十岁以上的中壮年人,不少人的年纪算是圣女的父执辈,有几个甚至看着像是她爷爷辈了。一群大男人听这么一个年轻女孩劈里啪啦地一顿教训,却奇异地没有人感到羞恼。
  萝纱虽只是端立不动,不过说到激昂处身躯微晃,轻柔飘逸的白衣随之轻轻飘飞,莹玉般的面容肃穆沉凝,真有如天人一般的风范,令在场众人的心不由得被她牵引而去,浑然忘了她其实比在场的大多数人年幼。
  ‘就在大家为了多为本国谋得一些利益而争吵不休的时候,凯曼时时刻刻都在加紧准备将大陆南部也纳入他们的囊中!这次的炮击事件虽和我黑旗军牵连较大,但同样也是凯曼为了破坏南方联盟而采取的行动。如果这次会谈不能结下盟约,恐怕再没多久,凯曼大军就要发动真正的大举进攻了。’
  从她口中说出的言词虽如刀般犀利地戳入人心,然而众大臣们望见她此刻面上神情,被戳到痛处的愤怒却奇异地被平抚下了。因为她给人的感觉像是置身事外,并不是在指责什么,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罢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什么是小利,什么是大局,我想大家应该都很清楚。我要说的,只有这些了。’
  说完这句话,萝纱的口气忽地变得谦和有礼:‘不管怎么说,昨日我们的行动,确实给大家带来了危险。虽然事情如果重来一遍,我们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但还是应该由我代表黑旗军,在这里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歉意。’
  她向聚拢在厅门一带的众大臣深深一躬身,又道:‘至于联盟会谈是否要继续下去,还请各位大人慎重考虑。’
  众大臣相互看看,发现彼此原本指向黑旗军的怒火都消退得差不多了。萝纱的话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让他们清醒过来。分清了事情轻重,出于愤怒以及想着趁机敲竹杠而刁难黑旗军的人,此时都不想再因小失大。萝纱最后的道歉也给他们找好了台阶下,至此再没有反对黑旗军的理由。
  至于那些质疑黑旗军前景的人,亦折服于圣女此刻所展现的手腕和大将之风。他们开始相信,就算失去了圣剑士,黑旗军也不会就此衰亡。那么,没有必要执意惹上黑旗军成为自己的敌人吧?
  至此,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化作一片平和。萝纱已经摆出了较低的姿态,使臣们便顺势下台,各自说了一段场面话表示黑旗军虽有错失,也还是当以大局为重云云。退出会谈之事,再没有人提起。
  目送着使臣们陆续折回会场,萝纱这才由衷地松出一口大气。这时,衣裙下的双腿终于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几乎要坐倒在地。她才知道刚刚的自己面上虽从容,实则紧张得要命。
  身旁的维洛雷姆察觉到她的虚软,一边不着痕迹地轻扶了她一把,让她稳住身子,一边随口道:‘看来今后的会谈,应该会比较顺利了吧!’
  这些使臣们经过此事,会谈时想必会对贪欲和冲动有所收敛,应该过不了太久就会取得进展了。
  萝纱回以一个感激的笑容:‘希望如此吧!’
  ‘做得漂亮!’维洛雷姆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萝纱不但一举平复了使臣们对黑旗军的怒气,更令他们调整心态促成会谈顺利进行。虽然昨日送她回来时看她的神态,已感觉到她对今天的事有所准备,却也没有料到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原本还想要不要替她出头斡旋,看来根本用不着自己出马了。
  本还待说些什么,看到萝纱面上并没有什么喜悦得意之色,反而浮现淡淡的悒郁,维洛雷姆轻轻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萝纱摇摇头。看看大部分代表都已经进入了会场,她也向厅内行去。
  走了几步,在维洛雷姆以为她无意多说时,她幽然道:‘只是想到我刚才承受的压力,过去都一直是艾里在负担,他却从没有说过什么。就是近来,我明明察觉到他因为光炮造成的杀戮而有心结,虽然心里也曾想过为他做些什么,却还是习惯依赖他,一直没有真正去做什么……’
  ‘萝纱……’维洛雷姆欲言又止。
  ‘如果之前我们有开导他,让他不至于因为光炮而背上那么沉重的心理负担,或许昨天他就不会拼着自己的生命去挡住光炮的炮击。’
  ‘萝纱……’维洛雷姆再次尝试开口。
  ‘直到现在他不在了,我才懂得反省过去。只是已经太迟了。再怎么做,也没有办法挽回他……’
  ‘呃,我从刚才就想说了。’维洛雷姆终于强行插口打断萝纱的自责:‘说什么“过去”,什么“不在了”,什么“挽回”的,艾里那家伙好像还没死吧?’
  萝纱错愕地抬眼望着他,愣了一阵笑了起来,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是呢!我在说什么啊!艾里又没有死。’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整个人的精神已经重新振奋起来。接下来的谈判,还是一场必须由自己一个人去打的硬仗呢!
  过去确实有种种令人懊悔的地方,但追悔无益。至少要做到让艾里回来后看到的,还是原先那生气勃勃的黑旗军。
  见萝纱恢复了活力,维洛雷姆放下心,跟随萝纱身边一同步入会场。忽然想起,自己此刻所占据的位置原本是属于艾里的,却不知艾里现在的情况究竟怎样?
  ‘……喂,醒醒!’
  别吵。
  ‘快醒醒!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耗啊!’
  吵死了!
  从虚无中浮现的第一个意识,是洒在身上的暖洋洋的阳光。紧闭的眼皮被映得一片明亮,或许是太温暖舒服了,艾里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提不起劲,懒懒地不想动弹。可惜一直有个声音在耳边吵闹。
  ‘喂!怎样也该醒过来了吧?我明明已经用愈伤魔法治好你的伤了啊!’
  不想理会这声音,艾里只想就这么一直什么都不想地躺着。不过一股突然灌入口中的冷水,呛得他不得不回复意识。
  ‘唔……咳!咳!咳!’
  艾里呛咳着抹去口边喷出的水液。虽然呛得厉害,干渴的喉咙喝过水还是舒服了许多。只是身子仍旧虚软,感觉像是一团提不起来的面团。他勉力坐起身来,抬头望见一个粗壮汉子正俯视着自己,手中提着一个牛皮水壶。看来刚才的水就是他喂自己喝的。
  那汉子见他醒转,问道:‘喂,你是什么人啊?昨天在那个荒宅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什么人?
  艾里抬起一只手挡住直射眼睛的阳光,低头默想。
  昏乱的意识逐一回笼,他想起来自己是艾里,想起自己是黑旗军的首领兼圣剑士……因为光炮之事而滋生的懊悔和迷惑,也在同时如毒蛇一般再度紧紧缠绕上心头。
  当初决定创立黑旗军,便是为了能摒除外力的压迫,可以随自己心意来生活。而讽刺的是,当收到维洛雷姆带来了光炮被夺的消息,他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得到黑旗军力量的同时,也将对等的责任揽上了身。
  身为黑旗军首领一天,便不能只凭个人的好恶而行动。而这个重担一旦背上了,就不是说抛就能抛下的。
  在以身阻挡光炮发射的那一瞬,虽说是为了保护城中民众不受害而迫不得已采取的行动,其实他心底隐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时自己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坐视部分亚布尔城民死伤,以第一时间制服哈尔曼等人,夺回光炮;一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住无辜城民安全,同时阻止哈尔曼的行动,摧毁光炮。
  虽然平时被大家开玩笑叫作‘二剩’,但自己很清楚现在的黑旗军如果没有圣剑士便可能轻易覆亡。如果自己真的能完全以责任为重,当时便该采取第一种行动,也保住自己的生命。
  可以预料,如果这么做的话,自己这一生恐怕都将受良知的谴责,同时也意味着未来还可能要继续面临更多的困难艰险。对于战斗理由已经变得暧昧不清的自己来说,活下去比用死亡结束一切更辛苦许多。
  不过情势紧迫下无法详加权衡思量,内心深处重视人命的天性便占了上风,令自己做出了牺牲自己的选择。以安心的死亡代替将来要面临的深切自责和更多两难的艰难抉择,这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
  但是,自己居然没有就这么死去。
  在地狱门口打了个转,却又兜了回来捡回一条命,这该算是件好事吧!不过,这也令本以为可以因死亡而永远回避的难题,重新摆回了面前。今后要往什么方向走?要如何面对越来越违背自己本性的黑旗军首领的责任?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啊……
  艾里呆呆坐着不动,眼神空洞而没有焦距,实在不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回来的人的神情。而他心中也确实并没有多少欢喜,就连接下来该做什么都懒懒的不想去想。或许这流落在外,还没有回到黑旗军同伴那里的短暂时间,是最后可以放纵自己不去理会什么责任的时间了。
  ‘喂,兄弟?’
  一声迟疑的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汉子等了一会儿不见艾里报出姓名,又看他的神色一片茫然,突然惊吓地跳起来:‘千万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就赖着要我照顾啊!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救了你一命而已!’故事小说里失忆之类情节可太多了,不会衰到真的碰上这种麻烦事吧!?
  艾里一愣,回神勉强笑道:‘啊……不是。’一开腔才发现嗓子哑得不像样,像是大喊大叫过一场。
  他咳了几声,整了整嗓子才嘶哑地继续说道:‘我只是想一些事想出神了。对不起。’
  打量了一下周围,他发现自己身在一片荒草坡上。顺着延绵而下的山势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环绕着护城河,城墙高厚,像是一个要塞。亚布尔城是商业大都,接通的道路四通八达。
  艾里一眼就可以确定这绝对不是亚布尔。而亚布尔地区的其他城市受亚布尔影响颇大,建筑风格都偏向华丽堂皇,和下方这个城市大相迳庭,这里应也不属亚布尔地区。
  看天色已经是下午了。从昨天傍晚自己出事到现在,差不多过了将近一天。从爆炸时的光景看,可以确定光炮已经被爆炸摧毁,哈尔曼之事的善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要给参加会谈的使臣们做个交待,可能有些麻烦,而且萝纱他们也不知担心成什么样了,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能属于自己的时间,终究还是不多。艾里微微一叹,开始考虑回去的事。不知道这里的确切方位,再加上自己混乱的方向感,如果没有人能帮忙的话,想必回程会是一段艰巨的路途……
  他向那自醒来后便在自己身边的汉子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呃……我怎么会和你一起到这里来的?’
  ‘昨天遇见你时,你好像是昏迷的,难怪不记得。’那男人笑道:‘我叫伊萨姆,不过说不说名字也没差啦,反正我们以前互不相识,待会儿就分道扬镳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瓜葛。昨天我路经亚布尔城一座荒宅附近时,听到你的惨叫声。过去一看,便发现一个狠毒女人正在用魔法折磨你。我看不顺眼,就把你从她手下抢过来了。’
  他像是要准备离开了,一边收拾包裹,一边嘀咕:‘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招惹上那个凶悍的女魔法师啦!那女人实在不是好惹的角色,话都没说一句,就直接拿闪电轰人!要是我手脚慢一点,现在恐怕就和你差不多下场了。’
  狠毒女人?折磨?艾里听得一头雾水。昨天自己不是在阻止哈尔曼时,被光炮轰击才失去意识的吗?这人的话怎么和之前的情节一点都衔接不上?
  愣了一阵,他突然回想起昏迷的间隙好像见过萝纱,还问过她几句话,也依稀记得从她手掌传入的怪异力量……那时正因为许多股魔法能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而痛苦不堪,而从萝纱那里传来的怪异力量一进入身体,就如烈火燃纸般,迅速瓦解销蚀掉体内一切与它接触的力量,在体内捣乱的魔法能量被迅速削弱。
  可是,才刚觉得轻松些,那怪异力量所到处又生出另一种不同先前的销骨蚀髓的剧痛,痛得自己后来的意识七零八落……
  艾里突地张口结舌。对照这自称救了自己的男人的话,难道这人口中的女人就是萝纱?萝纱折磨自己,而他见义勇为地出手相救!?……不会吧?萝纱那时候应该是在为自己治伤的啊!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可以确定其中必定闹出了个大乌龙。而另一边喋喋不休的伊萨姆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走题,忙把话头转了回来。
  ‘……不过你放心,我虽然打不过那女人,她飞得却没我快。我把她甩掉后,又带着你飞了大半天。’托着下巴估算了一下,他接着道:‘这里差不多是拉夏的边境吧!已经离亚布尔很远了,应该不会再有人能来找你麻烦。你身上的伤,我用愈伤魔法也给你治好大半,只剩下一些皮肉外伤还没那么快完全愈合,应该没有大碍。’
  听他这么说,艾里看看自己身上,发现一身衣物虽然被那场爆炸给炸得破破烂烂,只能勉强蔽体而已,不过身上的外伤倒不算太多,不怎么痛了。深吸口气按按胸部,爆炸冲击造成的内伤似乎也好了七七八八。
  然而在这些之外,身体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醒来这么会儿了,身子还是像被梦魇住般软绵绵的提不上劲,真有些奇怪。
  忽地发觉右手握着个硬物,抬手一看,却是短短一截剑柄。剑身只剩下寸许,断口参差不平,像是被巨大力量硬生生震碎的。
  迟疑了一下,他终于确定这柄断剑就是裂天剑。想来是用裂天剑插入那光团时,爆炸的威力将剑身震得粉碎。而自己在昏迷时依旧紧握住它,把它带到了这里还没放手。
  见十几年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裂天剑毁于一旦,艾里心中不免有几分感伤。而想到千锤百炼的裂天剑也承受不住那场爆炸的威力而碎裂,自己能保住性命已是幸运之至,身体有些不大舒服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伊萨姆看自己救下的这人似乎很喜欢发呆,一醒来时发呆,现在没说几句话又看着手中断剑发呆,便觉得有些没趣,不想再多说什么。他加快收拾好东西,将包袱甩上肩,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便要准备走人。
  临走,他回身跟艾里招呼道:‘看你的兵器和打扮,应该是懂得武技的人。既然伤已经没大碍,一个人上路没问题吧?我自己还有事要赶路,先走一步了。’
  ‘呃,多谢了。’艾里回过神,向他道谢。虽然其中应有不小的误会,伊萨姆总是出于好心来‘相救’的,还帮自己治了伤,理当向他道声谢。
  ‘不知你想往哪里去?’他一边随口问伊萨姆,一边站起身来握拳运力,试试力量究竟恢复得如何。
  一开始运力,全身筋脉忽然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烈刺痛,令他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应该是因为经脉在爆炸中遭到冲入体内的魔法能量冲撞而受到了伤害。好在这股疼痛并不是不可忍受的。艾里努力忽略掉它,试图将真力运往自己的双手以检查自己恢复的程度。
  一旁的伊萨姆豪爽地挥挥手:‘不用介意啦!我们本来素不相识,现在能在一起说话也算是有缘,我也就不瞒你了……’
  艾里本是带着笑听他说话,忽地脸色一变。并不是伊萨姆的话有什么不对,而是……一运力之下,发现体内竟是空空如也,全无力量可运!?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伤势未愈,感觉有误,然而一再运力,仍是毫无所得。大惊之下,他试着探寻体内的情况。原本总是如江河般流动着充沛真力的筋络气脉,现在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干涸的河床!二十多年来修行而得的真力,对武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力量,竟然烟消雪融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看该作者 127楼 发表于: 2007-10-27
第三章 ~出走~
 
  武者没有了力量,充其量就只是一个动作敏捷的平凡人罢了。失去力量,可以说是任何武者最难以忍受的事。
  只在片刻间,大滴的汗珠便挂满了艾里的额头。他一遍又一遍地试着搜寻体内,但过去那庞大的力量,此刻就是找不到半分!
  心中蓦地一震,艾里陡然想起昨日自己半昏迷时萝纱传入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那将体内混乱的魔法能量迅速吞噬的怪异力量……迄今所见的所有力量相交时,不是聚合就是相互碰撞折损,和昨天那股力道消解自己体内能量的方式都不相同--那股怪异力量,像是与寻常的力量性质截然相反的‘负’存在。正的力量一旦与之相触,便全然无法与之相抗,立刻被侵蚀消融。
  不!这是能销蚀正常力量之力,自己曾经听说过。
  记得在黎卢那混乱的一夜,罗炎和萝纱交手时曾经将她发出的魔法力量全数消解。这种消解力量的方式,和萝纱传入自己体内的力量应该是相同的!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逆魔法。
  当时自己虽不在场,但后来听他们说过。罗炎曾对萝纱说她在凯曼帝都时曾经用过逆魔法。可见萝纱是有可能再次施出逆魔法的。
  而昨天光炮爆炸让自己体内被大量魔法能量侵蚀肆虐,性命垂危之际,萝纱为了救自己,很可能会想通关窍,发动逆魔法来化解那些魔法能量……
  这边艾里努力推想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念虽是经历了许多曲折,时间却不过只是短短的片刻。
  那一边伊萨姆还在继续他的说话:‘……我最近听说了不少南方新崛起的黑旗军的传闻,黑旗军的头领圣剑士艾里据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们的风格也挺合我性格。这一次到南方,我便是来寻找黑旗军,请求加入他们的……’
  这‘救’走自己的人,原来刚巧是想投奔黑旗军的人。此刻的艾里却无暇理会这个巧合。伊萨姆的话他虽听在耳中,却如微风拂过水面般只带出浅浅涟漪,根本不足与水面底下真正的激烈暗流相比。
  此时艾里的推想,正迅速导向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原本是汗出如浆,这会儿他干脆就是面如土色了。
  难道萝纱的逆魔法在消解了那些伤害自己的魔法能量后,把自己体内的真力也不分敌我地一并给化解干净了!?
  乍一想到,只觉得十分搞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乌龙事!然而越想,这可笑的想法就变得越有其可能性。难怪自醒来后,一直觉得身体软绵绵的,使不出劲了……
  ‘呼……哈哈!’艾里无力地垂下头,以手掩面。手掌下传出了压制不住的低沉笑声。只有他自己知道,些许泪水也在同时渗出了眼角。而这泪水,很难分辨得清是笑出来的,还是因为难过。
  堂堂前护国英雄之一,现在好歹也是声名远播的一方领主的自己,几十年苦心修行的力量一夜全失也就罢了。但失去力量的真正原因,却不是因为保护人类与什么神魔苦战所致,也不是为了争夺天下激战沙场所致,竟然只是因为受伤后被个乌龙女孩救治不当而造成的……真是有够另类的原因呢!
  一想到这个,他几乎要忘了这惨事不巧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可笑至极。
  尽管自己失去力量是萝纱造成的,不过对她,他还是兴不起什么怨恨之心。一则萝纱是无意的,她只是想尽力救自己的命罢了;二来爆炸后自己的情况也确实很糟,如果萝纱没有及时用出逆魔法的话,自己全身筋脉被那么多魔法能量冲撞,也只有死路一条。
  萝纱的方法虽说让自己失去力量,到底还是保住了自己一条老命,应该感谢她的。说起来,她过去那么久都未能想通逆魔法的关窍,为了救治自己却能在那短短时间内成功使用出来,也真是亏得她的心意了。
  只是,身为武者,力量是被视作如同生命一般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的事物。一朝醒来,发现真力消失得涓滴不剩,自己从此与普通人再没有多大差别……这种事,可说是对武者最沉重的打击。任何武者面临这种情况,恐怕都会立刻陷入愤怒、恐惧、迷茫等等情绪中,难以自拔。艾里也不例外。
  过去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大半的精力都是花费在武技的修练上。而今一夕之间全然化为乌有,现在的自己还剩下什么呢?生命中极重要的一部分被一下子挖空,这种打击是任何人都很难承受。
  而且如果推断无误,自己不仅是无法运用力量,体内二十多年苦修所得的力量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消失’,一切归零,根本就无法恢复。想再拥有,只能一点一滴地重头修练起。以自己这样的年纪,等恢复旧观的时候,大概已经成了老头一个,也没什么用处了吧!
  脑中浮现这样黯淡的前景,任艾里平日再怎么乐观随性,感受也很难与一般武人有太大差别。沮丧和悲观的感觉重重压在胸口,让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不过除此之外,他还另有一种微妙复杂的感受。
  或许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
  既然自己对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越来越感到迷惘,上天便索性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收回了它过去赐给自己的力量。
  追根溯源,魔核光炮的威力太过残虐,当初如果不是自己抗拒不了诱惑而改变心意没有毁掉光炮,事情也不致演变到今日这样的结果。就是想把这罪怪到谁的头上,也找不到可以迁怒的对象,细想起来还真令人感慨哪!
  等到终于能控制住面上表情了,艾里才放下挡住面孔的手。所有不堪被他人瞧见的表情都已抹去,只余下淡淡的苦涩笑容。
  ‘喂,老兄?你怎么了?’
  伊萨姆见艾里动作神色怪异,愈加疑惑地看着他。艾里只推说是身体不大舒服,敷衍过去。
  伊萨姆关心道:‘不要紧吧?救人救到底,如果你身体真的不行,还是让我送你去想去的地方好了。’
  艾里略一沉吟,还是摇摇头,只轻描淡写应道:‘我不要紧的。应该只是重伤初愈,身体一时有些发虚而已。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伊萨姆料想不到他身体上的伤已经好了,内在却出了更严重的问题。他跟艾里本也无甚瓜葛,艾里既这么说,便也不多坚持。想起之前问他姓名他尚未答,他便又问了一次。
  ‘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哪!’
  ‘艾……艾伦。’
  艾里硬生生转了舌头,免得因为同名让伊萨姆把自己和黑旗军的圣剑士联想到一块。虽说伊萨姆能甩掉萝纱的追赶,应颇有些本领,如果有他护送,就算失去了力量也应能安然与萝纱他们会合,但艾里却完全没有借助他返回黑旗军的打算。
  这样的自己,回去黑旗军做什么呢?
  黑旗军迫切需要的,是拥有强悍战力,能够带领他们突破困境赢得胜利的首领,而不是非得拘泥于‘艾里’这个人。没有了力量,自己便对黑旗军没有用处,根本就连继续统领大家的资格都没有了。
  虽然知道萝纱他们大概会很担心自己,但是,现在实在不想回去面对他们。
  本来自己若没有失去力量,为了保护黑旗军,就算再讨厌肩上的责任也必定会回去。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为黑旗军做些什么了,为什么还要回去重新陷身在那些责任和压力之中?对不起了,大家,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
  换个角度想,让圣剑士就此失踪,也许对黑旗军才是最好的做法。因为以自己和大家的关系,虽然失去了力量,想来同伴们还是会坚持让自己继续坐在首领的位置上。但是对于还在成长期的黑旗军来说,一个没有足够真实本领的首领是难以令后来的加入者心服,并持续吸引新人加入的。自己完全消失,大家才会另外选出有能力的人来代替自己的位置。现有的同伴中能人众多,不乏能代替自己的人。萝纱若是经过磨练,应该也能成为很好的首领。
  伊萨姆全不知个中实情,更想不到坐着眼前的落魄剑士就是自己打算投奔的黑旗军的首领圣剑士,只觉得这位艾伦好像个性阴郁,老是没说两句话就一个人发起呆来。
  不想再陪艾里多耗下去,伊萨姆便打算走了,顺口问道:‘我听说黑旗军的人好像不大好找,你知道怎么找到他们吗?’
  艾里怔怔望着他。自己想从黑旗军中摆脱出来,这汉子却巴望着能加入黑旗军。该为他指路吗?
  伊萨姆本只是顺口问问,并没有真指望自己偶然救下的这人会和黑旗军有什么联系。然而看艾里沉思起来,倒还真像知道些什么的样子,他不由得兴起了几分希望。
  可艾里沉吟片刻后,并没有给他任何有价值的回答:‘对不起,我不大清楚……’伊萨姆失望地转身,却又被艾里出声叫住。
  ‘请等一下。’
  ‘怎么?’
  面对回身等待着他说明的伊萨姆,艾里面上浮现几分迷茫,那是身为圣剑士时,他很少有机会放心流露的神情。
  ‘你真的决定要去参加黑旗军?就算是信奉的理想再美好,任这样的乱世中,所有的军队都不能避开残酷的杀戮。如果是时势所逼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主动加入军队呢?你会出手搭救素不相识的我,应该是个重视人命的人,何必自己去淌这趟混水?还是再多考虑一下吧!’
  不但不鼓动别人加入自己的势力,反而奉劝准备投奔的人再多考虑一下,实在是颇为奇怪的一件事。不过艾里一时倒没想到这一点。他自己当初虽然是有足够的理由才开始组建黑旗军,但是见识到为了让黑旗军生存下去而必须承受的残酷一面后,便期望能从这种残酷中摆脱出来。作为过来人,艾里不希望伊萨姆也重头尝一遍自己经历过的滋味。
  而另一方面,他会向这并不熟识的人提出这个问题,也是下意识地希望能从他的回答中为自己的迷惘找到一些解答。
  ‘我是听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啦……’伊萨姆听了他的话,搔搔头,显出几分茫然:‘我不过是希望有个能发挥所长的地方罢了。现在时局这么乱,最能够展现魔法师或者武人才能的地方就是军旅。从听到的黑旗军的传闻来看,他们不会滥杀无辜,自由平等的做法挺合我的口味,所以才选择了他们。至于别的,也就没怎么去考虑了。’
  ‘是这样啊!’艾里低声应道,再不说什么,目送着伊萨姆离开。
  伊萨姆所希望的,是能展现自己的才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战斗的理由已经够充分的了,但对曾经立足于凯曼战士最高峰上的自己来说,早已没有了吸引力。这个理由并不适合自己……
  艾里怔怔地想着,直到伊萨姆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突然失笑出声。
  ‘真是有够蠢的!反正都已经没有了力量,还考虑什么战斗的理由嘛!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了啊!’
  喃喃地嘲笑着自己,他支持着虚软的身子站直身来。一阵强烈的山风吹过,山坡上的长草波浪般渐次起伏。艾里一身破烂衣物更被强风撕扯得要裂开一般,碎裂的衣角不断飘动,简直像是随时会随风飞去。失去了力量,身体的御寒能力也下降了许多,艾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无济于事地拢紧了衣领,他茫然地从山坡上远眺前方。眼前一片空阔,只有延绵入天际的青黛山峦和点缀在山峦起伏间的那座城池。
  浩瀚宏阔的景色若在往日看来,或许会在胸中煽动一股指点江山的豪情,而在此刻看来,却似乎反衬得自己更加势单力薄,仿佛随时可能被这片苍茫天地所吞噬。油然自心头涌现的孤寂无助感,是自从武技有成后就未曾再感受过的。
  现在,该何去何从呢?不想再回黑旗军,天地之大,何处会是自己下一个容身之所?
  黯然垂下的眼光,被草丛中一个闪亮的物体吸引。看清后,原来是刚才被自己丢开的那支剩半截的裂天剑。曾经闻名天下的名剑,悄然无声地被泥污腐叶所掩埋。
  不管它的质地是如何的千锤百炼,过去曾是如何锋利坚韧,曾经拥有过许多显赫的声名,现在都不过只是一段废铁,再也无法斩断任何东西了。它今后的命运,便是埋没在这片荒草间经历风吹雨打,听任锈斑将自身渐渐侵蚀得毫无锋芒,与一般铁片再无分别。
  艾里忍不住又想苦笑。或许名剑果真有灵,它与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主人的命运,竟是这般相似。他走过去捡起断剑,用它挖出一个浅坑,将它放入其中,再推回泥土填平。
  在以往这点劳动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艾里现在体虚力弱,等收拾好已经是额头见汗。坐在这简陋剑冢旁的一个石块上喘息了一阵,艾里如是拍着老友的肩膀般,在微微隆起的土堆上拍了几下,苦笑着感叹:‘老兄你还算不错了,至少有我帮你掩埋起来,不至于真的被锈成一截烂铁。却不知我有没有你这样的好命了……’
  在剑冢旁发了一阵子愣,他茫然地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并没有确定下什么目标或是行动方向,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黑旗军作为大陆上快速崛起,最引人瞩目的新兴势力,它的每一个动向都为各方势力所关注。圣剑士失踪这么令人震动的消息,以胜过风的速度在整片大陆上流传开来,也在各方势力引发了各式各样的反响。
  在塔思克斯与叛军作战并守护着自己国家的天行门主耐得、游走战乱中诸国聚敛财富来为黑旗军提供支援的绯羽商社的人们,以及艾里的朋友,全都在为他的安危和黑旗军的将来担心;凯曼则心喜于一个可能发展成劲敌的敌人的陨落;和黑旗军有着一致利益的凯曼的敌国的君主们,审慎地评估推测着黑旗军是否还能维持过往的迅猛势头,成为他们可以借力的伙伴、盟友;此外,在黑旗军领地周边,也不乏一些野心勃勃的君王将贪婪觊觎的眼光投放到了黑旗军的土地上,估摸着黑旗军是否会因为这次的打击而弱化下去,成为他们可以下手的对象。
  而在这些立场各异的势力之中,与艾里暗中缔结盟约的诤君杰伊一方所受的震动无疑是最大的。
  通常杰伊他们得到有关黑旗军的消息,都是艾里利用恋血鸳传送来的。而这一次,因为这个消息太过受人瞩目,流言以比飞鸟还快的速度传入了拉寇迪。
  在凯曼的情报机构中安插有可为自己通风报信者的杰伊,以及本身就掌管可称作流言集散地之酒馆而消息灵通的爱琳娜,几乎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仆人送来这项情报时,杰伊正在让仆人为他穿戴衣冠,打算准备出门拜访前不久南征未果而回到帝都暂居的凯文将军。
  在服侍他的仆人看来,诤君无疑是值得他们骄傲的主人。高贵的出身,庞大的家产,国王对他们一族世代的礼遇,而且当代的家主英俊而睿智,虽然年轻却没有时下纨裤子弟的浮夸愚蠢--只有小小的一点缺憾。这么可敬的老爷竟然也和帝都中那些轻浮的年轻贵族一样,迷恋上爱琳娜那个开旅店的不正经女人,让人不由怀疑他对女人的品味是否也是只重外表不重内涵。不过在此以外的其他方面,他永远是那么稳重英明,值得人尊敬。
  然而,在仆人为他穿衣的间隙,杰伊拿起那封信笺才读了一阵,就以和‘稳重’、‘睿智’等字眼截然相反的毛躁态度跳起身来。顾不得包金的袖口尚未整理好,他便匆匆忙忙地赶出门去,留下一众仆人呆滞地望着大失常态的主人迅速远去的背影,纷纷猜测着主人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出门后,诤君更改了原来准备拜访的对象,让马车直接驶往翠雀旅店。
  爱琳娜已经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得知了艾里失踪的消息,因而对他的突然到访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当时在店里的酒客望见向来稳重的诤君大人,竟然忧心忡忡衣冠不整地冲进店门来,都以讶异的眼光瞪着他,热闹的店堂一下子静了下来。
  杰伊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一时怔在了那里。如果因为自己神色怪异,引来旁人的怀疑就糟糕了!到底他现在暗中筹备的,是可以被判作叛国大事!
  ‘哦,请相信我,亲爱的杰伊。’这时,是爱琳娜柔婉娇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走出内房,迎向有些不知所措的诤君:‘既然我接受了你的邀约,就不会临时爽约而和其他男人出游的。杰伊,你的不信任让我觉得受到了伤害。’
  这听似怨尤,实则更近于撒娇的话,轻易以男女间的争风吃醋为由,掩饰了诤君失态的原因。爱琳娜糟糕的风评让它显得更为合理,不会引来人们的疑窦。而爱琳娜的丽色也成功转移了酒客们的注意力。
  现在的爱琳娜总是周旋于上层贵族之间,显得更不是普通人能够接近得了的。能有这样饱餐秀色的机会,自然不能浪费在看别的男人身上。然而,爱琳娜神色自若地挽起杰伊的手,和他一道出门去了。
  上了马车,杰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命赶车的心腹留意周围,不要让人接近窃听,又关紧窗户截断一切窥视的视线,方安心坐回与爱琳娜相对的位子。
  论及身份地位,这两人一为血统高贵的贵族,一为经营小旅馆的平民女子,可说是天差地别。然而此刻两人的态度,却与他们的地位毫不相符。
  爱琳娜收敛了在外面做出的妖娆妩媚之色,以微带责难的眼光静静看着年轻的贵族,而杰伊则显出歉然之色。车厢中静默了一阵,杰伊低头道歉。
  ‘对不起。知道艾德瑞克失踪的消息,我一时有些乱了方寸。那项盟约,你知道,艾德瑞克是与我们缔结盟约的伙伴……他突然生死未明,实在令人难以乐观地看待黑旗军的未来!我们的实力本已处在弱势,黑旗军是目前我们唯一能掌握的战斗力量,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更是对我们的沉重打击。’
  显然诤君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语句有些混乱地将心中的疑虑不安向眼前唯一的听众,也是最初促成那桩盟约的女子倾吐。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原先的计划究竟还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了!是否该派人到黑旗军那里控制局势呢……不,黑旗军完全是艾德瑞克他们一手弄出来的。而我和他的盟约还是秘密,黑旗军中除了萝纱外就应该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一出事,只靠萝纱大概是没法控制住黑旗军的,黑旗军内部可能正为了争夺权力而产生混乱。就算我派了人去,他们也不会承认新的控制者……’
  爱琳娜开始时只是微颦着眉安静地倾听,但越听到后面,她越觉得诤君的头脑已经完全因为艾里出事而陷入丧气颓唐之中。不耐再听他为自己罗列出更多困难,她插口截断了他的话。
  ‘是啊!艾里的失踪确实增加了未来的不确定。但你在这里像老太婆一样喋喋不休地哀叹个不停,也不能令事情有任何好转。现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站到同一条船上后,诤君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这株玫瑰下的硬刺有多锐利,因而爱琳娜尖刻的言词并不是让他惊异的原因。使他意外的,是她在知道这消息后依旧坚定沉着的态度。
  他暂时忘掉了不安,问道:‘你说吧!’
  ‘不管艾里他们那里的情况怎样,你一开始想要达成的目标可曾有任何改变?’
  杰伊默然。惊异、恍然、惭愧等各种神色自他面上一一流转而过,最后凝定为一片清明。
  ‘没有改变。’他回答。
  ‘现在已经知道前方的道路并不平顺,你是否还想继续朝你的目标前进下去呢?’
  ‘当然。’
  这一次他的回答得更快,更有力,因为爱琳娜的话已经将他心头的阴云冲散。
  她的话虽简略,却直直切入要害。自己当初决定策动反叛,便是因为忧虑仁明王的野心将令凯曼卷入溃灭的深渊。直至今日,仁明王的行事没有改变,自己推翻仁明王的目标便也不会改变。那么就算通往这个目标的路变得更加艰难崎岖,自己既然选定了道路,就也只有继续走下去。只因为前路上层层障碍又增加了一道,就愁眉不展犹豫迷惘,仔细想来确实没有必要。
  爱琳娜察言观色,知他已摆脱迷惘,现出一丝笑容倾身向前:‘那么,你这次出门原本是打算要做什么?’
  纤细白皙的手指如兰花瓣般轻盈地舞动着,为他把未扣好的袖扣系好:‘去做你该做的正事吧!’
  意识到她的靠近,杰伊的面颊泛起些许可疑的红光。
  到底她曾是他恋慕过的人。虽然后来因为与艾德瑞克的盟约而和她比较接近,知道了她的真实性格,让他有些却步,不过习惯后却也觉得还好。她是十分懂得人心的女子,就算性子不是自己一开始以为的柔弱温柔,却也从不会做到过分。而内在有刚强的灵魂为支持,更令她外在的柔弱散发出钻石般难以消磨掉的光芒。
  猛然一醒,爱琳娜只是在替自己整理袖扣,好让自己待会儿去见人时不致丢脸而已,杰伊忙把思绪再度拉回正事上。
  他吩咐驾车的心腹将马车驶回翠雀旅店,然后向爱琳娜说道:‘我明白。待会儿送你回旅店后,我会继续原先的安排去拜会凯文将军。除非战局发生逆转,不然仁明王应该会把他和原本被调遣南征的军队留在附近来保护帝都,作为东面战争的后备力量。如果我能说动凯文将军站到我们这边,这将是我们未来起事的重要支柱力量。’
  ‘凯文将军?’爱琳娜轻声念了一遍,很快将这个名字和脑中的资讯联系到一起。
  ‘就是那个前不久南征失败的老将军吧?我听说过他并不赞同现任国王好战的统治方式,仁明王上台没多久后就把他排挤出了宫廷。南征的时候,国王把和他相依为命的唯一孙子带入王宫作为要挟,他才不得不听从命令。如果能解决他孙子的问题的话,他确实能够成为我们可靠的盟友;但如果做不到,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他是不会帮助我们的。’
  ‘我知道。’杰伊说道:‘以我的地位,出入王宫是很平常的事。我也一直有在留意将军的孙子被羁押在哪里的情报,要设法救出将军的孙子并不是件不可能的事。现在先说服凯文将军成为我们的盟友,他便可以开始改造他控制下的军队。接下来,我们就只要耐心等待政变的时机成熟了!’
  爱琳娜静静听着他的话,不时点一下头。
  当杰伊说完时,爱琳娜抬头向他笑道:‘很好啊!我们未来该如何行动,开始慢慢变得清晰了。’停顿了一下,她又道:‘有关黑旗军的事,或许只要我们耐心地去等待,事情会演变成怎样、我们又该做些什么,也自然而然会一点点地浮现出来。你不必一早就忧虑太多。’
  爱琳娜有时显得娇弱,有时又显得强悍的水眸中,此时充盈其中的是对同伴坦白的关怀。
  杰伊觉得自己几乎要迷失在这一片水光潋滟之中,半晌,才低声道:‘谢谢。’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车厢中的沉默却不显得沉闷或是尴尬,而是令人自在的安心感。
  感觉到车子停顿了下来,爱琳娜将车窗打开一线,发现马车已经驶到了自己旅店之前。她的手搭上了车门上的把手。
  ‘爱琳娜?’
  在她推开车门之前,杰伊有些突兀地叫住了她。她回身看着他。杰伊犹豫了一下,带着些许赧然开始说话。
  ‘我只是想说,我捉摸不透你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在萝纱安然离开凯曼之后,你并没有理由要再协助我。而我所知道你,相对权欲来说,或许金钱会更吸引你,但是参与我的密谋除了危险,并不能带给你什么实质的好处。我曾以为你会是我们之中最容易动摇的一个,但是刚才的事已经证明我错了。当我迷惘时,是你指引我找回了方向。’
  自嘲般叹了口气,杰伊摇摇头:‘爱琳娜,你究竟想要什么呢?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够带给你的,请告诉我吧,我会尽我一切所能。’
  ‘我想要的?’
  爱琳娜的手并没有从把手上离开,看来她并不想就此和杰伊深谈。带着隐约有几分神秘,而又有着奇特诱惑力的笑容回眸斜瞥年轻的贵族,她只说道:‘我要的东西一直很简单。而如果有男人能知道它是什么,把它给予我,或许我将会成为他的。’
  余音犹在一脸茫然之色的杰伊耳边荡漾,她已推门而出,步入翠雀的店门,消失于她的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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