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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晴雯言情小说--问情系列《双飞(梁祝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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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5
楔子

  清冷的河水蜿蜒流过,无数的魂灵在水中伸手求救。河水不时地淹没了他们的头,水中一种咬噬他们的小虫附骨而生。一位老人撑着木筏摆渡河上,筏上的魂灵战战兢兢,有缘的便渡过去了,无缘的便落入河中。

  这——便是亡魂渡了。

  过了河,狭长的青石板路,浸在袅袅水烟里……路的尽头有一座桥,名唤奈何桥,孤孤零零的几经斑驳,迷失在岁月的沧桑里。周遭数不清的妖红,是孤魂野鬼的眸,泛着拂也拂不掉的幽怨,寂寞地蜷缩在薄雾深处……

  奈何桥头,燃起了一盏碧纱灯,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烛火摇曳,道不尽的诡异与凄凉。一只小小的蝶,在惨绿的光晕中,欲飞还止……

  那,一定是化蝶吧……孤寂地站在桥上,赢政的唇边勾起一丝浅笑——一缕轻烟渐渐地化做人形,一只汤碗缓缓地递到赢政的面前。赢政回眸,拿碗的人鬓如银丝。“采来南山断肠草,拾来北海无情花,熬我孟婆忘忧汤。俗事纷纷扰世人,不如从头来做人。”孟婆嘴角噙笑,似是看尽红尘之事。

  不愿一个人独自苍老不愿留你在天涯海角于是风里的雨里的寻找只为换一次回眸的一笑这情丝缠绵围绕总难断了留住一世情缘等你依靠不管人间沧桑多少纷扰无奈夜里的梦里的拥抱醒来后只有无语的寂寥莫非情路太长太苦你忘了归途一生也好一天也好宁愿爱似飞蛾扑火转眼燃烧一生也好一天也好只怕天荒地老人已飘渺我还在风里苦苦煎熬曼声轻吟,赢政端汤一饮而尽。于是,桥这边寂寂无声,因为心已失了往生的记忆;桥那边哀哀苍天,因为心动忘不掉前世的缠缠绵绵……

  “又是一个情种。”悠悠地收了汤碗,孟婆听到飘至耳边的来生言,眼晴含笑。

  低头看碗。汤是普通的汤,只是煮汤用的是忘情水。

  轻烟渐渐地淡去。奈何桥上,仍是阴风阵阵,仍是寒。

  仙界天镜宫“这又是何苦……”感觉到天狼星的星宿变化,王母娘娘心下恻然,幽幽轻叹。

  天狼星原本是没有伴星的。是天狼星君和舞蝶仙子的那份痴与那份情终于感动了玉皇大帝,玉帝才特旨赦免了舞蝶仙子的罪,并将她化为天狼星的伴星,围绕在天狼星旁边,永远与天狼星相伴相随。但与此同时他二人也将世世堕入轮回,永无重返天庭之日。

  掐指算了一下,观音摇头。“天狼星君与舞蝶仙子仍有一劫。”

  “这是命数。舞蝶仙子爱上凡人,为救情郎性命不但害死了湘城的全城百姓,也破坏了天狼星君重返天庭的时机;那天狼星君为了舞蝶仙子更是不惜重人凡尘,改变了原来的宿命。所以他二人命中注定要有此劫难的。”

  沉吟半晌,王母娘娘对观音道:“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但——还是要辛苦你一趟了。”

  观音含笑点头,衔命而去。

  “舞蝶,本宫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看着望尘镜中的凡界变幻,王母娘娘再度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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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10-25
1

  江南。

  暮春初夏。

  细雨无声无息。朦胧间,天地仿佛是一幅水墨画卷慢慢地铺展开来。画中,是看不尽的桃红柳绿,数不完的亭台楼阁。

  然而不时何时,雨却开始骤然转急,风也跟着呼啸起来。厚重的云层乌压压地盖住了天际,天地间登时黯淡了许多,黑沉沉地宛如暗夜。惊雷与闪电交织在一起,不时地从天幕中劈落下来,一次次地划破黑暗中的寂静。

  雨点跌跌撞撞地从云层中掉落下来,打在低矮浓密的花草枝叶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祝公远站在庭院的回廊下,焦急地向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张望。雨声夹杂着女人痛苦的哭喊声,不时地传人他的耳中。“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老爷,已是酉时了。”一旁的家仆恭声应道。

  “酉时了——”祝公远的声音越发焦急,“这么说已经快四个时辰了!”

  “啊——”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再次穿透雨幕,响彻云霄。

  “撑伞,快,我要过去看看。”

  “老爷……这可是万万使不得,”家仆听了,唬了一跳,“血房不祥,那是决不能进的呀。”

  祝公远迟疑了片刻,重重地叹息,只好站在回廊下继续张望。然而,那厚重的雨帘阻挡住了一切视线。

  房中一片慌乱,丫鬟婆子们不停地在内房与花厅间穿梭,两位产婆也急得满头大汗。

  倪氏用力地咬着牙,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上滚落。她知道一个有教养的产妇是不可以叫的。

  可是,痛,好痛呀。“啊!”痛苦的叫声,终于从她的口中逸出。

  “推呀,夫人用力地推……”

  “不好了,没气了!快,参片,掐人中!”

  “还没有断气,可能只是一时疼得岔了气,不要乱说话!给老爷知道了,会怪罪的。”

  “好了好了,菩萨保佑,醒了醒了……”

  是夜,在倪氏的惨叫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苍穹。那小小的生命终于挣扎着来到了这个红尘俗世。

  祝府西院。

  昏暗的室内,紫檀木大床上静静地垂着大红色的销金撒花帐子。或许是窗子没关紧的原故,挂在幔帐外空悬着的金钩忽地微微动了起来。

  “碧环——”半晌,锦帐里传来一个女人疲倦慵懒的轻唤声。

  “二夫人,可是要什么?”外间伺侯的小丫鬟听得动静,外衣也来不及披,趿着鞋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

  “回二夫人,刚过了四更。”

  “四更了啊。碧环,伺侯着吧。”被唤作二夫人的腾氏,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来。

  小丫鬟见了,忙过来撩起帐子,小心地扶腾氏下了床。

  漱过了口,腾氏淡淡地扫了小丫鬟一眼,“怎么是你?碧环呢?”

  “回二夫人,昨夜是奴婢给您值夜。”

  “唉!”腾氏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的脸,忽然有些伤感起来。岁月无情,如今的她早已不复当年的花容月貌了。她本是个风尘女子,后因嫁给祝公远方才从了良。原本指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也有个指望,却不想连生两胎都夭折了,她的命怎么会这般苦?

  “二夫人,您看这支簪子……”

  腾氏突然大怒,回手便是一巴掌,“死蹄子,叫那么大声做什么?还怕别人不知道你伺侯的是个二夫人!”

  “翠环,你怎么搞的?一大早就惹夫人生气。”碧环正巧端水进房,见状忙打发了小丫鬟,“愣什么,还不快去准备夫人的早膳。”

  腾氏叹息,“怎么就没一样让我顺心的。”

  “夫人昨夜睡得可好?”碧环想了想,替腾氏挽了个盘龙髻,选了个碧玉簪子和一枝赤金攒珠的金步摇插在腾氏的发鬓上。又转身挑了件天青色棉纱的夹袄,配了同色的长裙服侍腾氏换上。

  腾氏照了照铜镜,满意地点头,“哪里睡得着,下了一夜的雨,吵死人了。东院的,生了吗?”

  “生了,夜里生的,”碧环沏了上好的碧螺春,端给腾氏,“奴婢正要向回夫人这事呢。”

  “男的女的?”接过茶,腾氏问得有些急切。

  “是位小姐,”碧环看看门外,压低了声音,“听东院房里的丫头说,竟是个断掌呢!”

  “断掌?!”腾氏听了一惊,手中的茶盏几乎掉在地上,“那可是不祥之人呀!”

  “可不是!而且产婆子说大夫人现在虚得很,看样子怕是凶多吉少。”

  祝公远无力地坐在榻上,感觉自己在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想他祝家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了,可就是人丁一直都不兴旺。三代单传到他这代,为了延续香火父母早早为他娶子亲,后来他又纳了青楼出身的腾氏为妾。可是虽然已有两房妻妾,但这两房妻妾为他生的几个孩子不是因“百日惊风”就是因“七日咳”全都夭折了,以至于他年近半百了,却仍是膝下冷清。好不容易正房夫人倪氏又有了身孕,他喜得又是放粮施粥又是向菩萨许愿重塑金身;还特意请了吴铁口占了一卦,卦上也说会是个儿子的,可一场欢喜换来的竟个是不祥之人!

  腾氏进了廊下,碧环随即收了湘妃竹骨架子的伞。雨水不停地从伞上淌下,在青砖地上蜿蜒流动,尤如一条小蛇般游走。

  “老爷……”腾氏扭着腰,走近祝公远,“奴家听碧环说,您昨夜都没睡好,所以特意吩咐厨房熬了参汤给您补补身子,快趁热喝了吧。”

  祝公远抬首看了她一眼,只摇了摇头,却并不答话。

  “唉呀!老爷,您脸色怎么这么差!莫不是受了风寒?”腾氏冷下脸,看向一旁的下人,“你们这么多人是怎么伺侯的?!”“罢了,罢了,不关他们的事。”祝公远摆手,不再想生事端。

  “老爷——”腾氏不依地放下汤盅,“您可别急坏了身子。”

  “你不知道。产婆说,倪氏她怕是……唉腾氏抿嘴一笑,”嗳哟,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老爷,这不是奴家说呀,您正当壮年,奴家也还年轻,就算是姐姐真有个什么不测,也还有奴家可以为祝家传续香火呀。“

  “你——”祝公远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给我住口!”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家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伞也来不及收,“大夫人她——”

  祝公远听了也再顾不得什么避讳了,匆匆赶往东院倪氏的房中。

  冷笑一声,腾氏抬手整了整鬓角,“碧环,咱们也回去吧。”走到回廊处,听到东院隐约传来的嘈杂声,腾氏想了想,“一会儿你再过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情况,马上回来告诉我。”

  “是,夫人。”

  雨蓦然间下得更大了,青石板上,雨点不住地四溅开来。雪亮的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地劈下,噼里啪啦地淹没了一切声音。闪电下,天地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闪电照亮回廊的刹那,腾氏激泠泠地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靠紧了碧环。

  “你去东院打听消息,要快去快回,不要耽搁得太久了。”

  “是,奴婢明白。”

  又是一个闪电劈下,照得天地一片雪亮。

  把了把脉,郎中暗自叹息一声。“祝老爷,请借一步说话。”

  转至花厅,早有丫鬟奉上茶来。

  “拙荆她——”

  郎中摇头,“唉,便是华佗再世,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了。还是请老爷准备后事吧,告辞。”

  缓缓地张开眼,倪氏虚弱地向四周张望。那是一双已是垂死之人的眼睛,黯淡而无力,还带着深深的失望和悲哀。“孩子——咳咳,我的孩子呢?”

  倪氏急切地寻觅,那是她十月怀胎,拼了性命才换来的骨肉呀。

  一旁的婆子听了,忙将孩子抱了过来。

  倪氏泪眼婆娑,亲了亲孩子的脸。挣扎着看向丈夫,那双即将熄灭生命之火的黯淡眸子里,蓦然闪动着异样的光亮,不管怎样她都要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为这个注定不幸的孩子去争取一分幸福的机会。

  “老爷……看在妾身这些年尽心服伺您的份上,妾身求求您了……咳咳——”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倪氏的脸色越来越白,气也越来越短。

  “求您,一定要……咳……要善待这孩子,妾身……求您了……老爷,”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倪氏拼命地在枕上磕头,眼中的泪也不断地滑落。

  “夫人——”祝公远心头一热,不禁老泪纵横。

  “孩子,娘会在天上保佑你的,”困难地讲完最后一句话,倪氏再次昏迷过去。

  当晚掌灯时分,倪氏带着眷恋与不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撒手红尘。而那个原本在襁褓中熟睡的女婴却突然惊醒,啼哭不止。

  上虞县,东晋时隶属会稽郡管辖。据史书记载,上虞之名颇古。虞舜时因避丹朱之乱,率百官避难于此。

  “舜与诸侯会事乞,因相娱乐”(“上”即舜,“虞”即娱),上虞由此而得名。夏帝少康后,上虞隶属越国;战国时楚灭越后即归楚。公元前二二二年雄才伟略的秦始皇灭尽六国一统中原后,郡县天下,始在上虞置县。然而在其后的数百年间,中原虽然再度历经几朝,但上虞却始终默默无名。直至晋穆帝升平四年,因东晋宰相谢安出东山于此,方才闻名于世。

  在上虞,提起祝家庄祝公远祝老员外的独生女儿闺名唤做祝英台的,这附近方圆百里的人,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不仅仅是因为祝英台生得美若天仙,更是因为她生为“在家克父母,出嫁克亲夫”的断掌之人,一出生便克死了生母。所以虽然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却仍是无人敢上门提亲。

  江南的三月,仍是乍暖还寒的天气。夜已深了,街上冷冷清清的,疲倦了一天的喧嚣,早已入睡。只有打更的偶尔敲着梆子,拖着悠长的吆喝声在街巷中蹒跚而过,“梆——小心……喽,梆——火烛……喽!”一句话还没吆喝完,人却早已离得远远的看不见踪影了。

  一轮明月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树梢,诱动着天幕中的千万颗星子,齐为深墨色的穹苍点缀光华。

  祝宅后苑的绣楼上,琴音似水。一个素装少女盘膝坐在窗前,一双玉手轻放筝上,轻拨徐按勾抹挑滑。手纤美如明玉,如雪的皓腕上略微带着一点晕红的血色。

  一曲终了,少女轻咳了几声。

  “小姐。”随着一声低柔的呼唤,一件披风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用不着回头,少女也知道这会是谁,这宅子里能和她这样接触的也只有银心一人了。

  “小姐,夜深露重,还是早点儿歇息了吧。”停顿了一下,银心面露难色,“明天又是十五之日了,一早还要去给老爷夫人请安……”

  柔柔的月光勾勒得少女精致细腻的五官更显得清丽可人,但她的眼角眉梢却衔着一种与她的韶华全然不符的淡漠与幽凉。

  半晌,她淡淡地开口:“知道了。”

  “女儿向爹爹问安。”敛襟向祝公远施了一礼,祝英台看向一旁的腾氏,略微福了福,“二娘。”

  腾氏冷哼,“啪”的一声,重重地放下茶盏。

  “嗯,坐吧。”扫了一眼腾氏,祝公远淡淡地开口。十几年来,他对这个女儿一直都是若即若离。只有每月的朔、望之日才会让她一早过来请个安,其它时候祝英台则呆在绣楼里,几乎是不出产。

  祝英台低声道了谢,低眉敛目、双手交握端坐在一旁的墩子上,眼观鼻、鼻观心,标准的大家风范。

  “女红学得如何?书又念到哪里了?”想子想,祝公远随意找了个话题。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并不要求女红如何的出色,但到底是要懂些才好,免得被人耻笑。而这些女儿家的事情原本不该是由他来问的,只是……想到去世多年的原配,祝公远暗自感伤。

  “女红,嬷嬷一直都有尽心在教。书刚念了《列女传》,如今正在渎《四书》。”

  腾氏听了,忍不住敝嘴,“哟——凭姑娘这容貌,如今又念了这些的书,将来怕不是要进宫做娘娘了吧。”

  祝英台冷然一笑,不去理会腾氏话中的讥讽,“英台庸脂俗粉,二娘谬赞了。”

  “真是越来越像你娘了。”打量良久,祝公远心中慨然。虽然除了正房倪氏之外,他又继娶了腾氏为妾,但那也只是为了传承香火而已。在祝公远的心中,最在意的仍是原配夫人倪氏。倪氏出身名门望族,自幼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持重、端庄且修养极好,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度;而这些又岂是青楼出身、以色事人的腾氏所能相比的。

  腾氏坐在一旁,脸色勃然一变。虽说正房去世都这么多年了,可无论她在枕畔如何软语相求,祝公远就是迟迟不肯将她扶正,原来心里仍然在惦记着那个八成早已化成灰的死鬼。

  不愿看到继母醋意大发的样子,祝英台淡然起身,退了出来。但远远的,仍能隐约地听到从正房里传来的又哭又闹的嘈杂声。

  从正房出来,祝英台却不急着回房,只是沿着长廊慢慢地走。

  “小姐?”银心诧异地看着祝英台,“这是去后花园的路呀。”

  “嗯,天气好,我们过去走走。”祝英台说得漫不经心,却难掩心中的郁闷。

  此时正是江南春光明媚的时候,满眼的树木郁郁葱葱,堆翠似的长着新枝。翠绿的柳树枝条,拖起一丈来长的嫩叶穗子,借着拂人衣袂的柔风,轻轻地在长空中飘动。祝家的庭园是标准的江南式建筑,主体建筑与附属建筑、内部建筑与外部建筑纵横交错,相互垂直,紧密相连。整个庭院占地颇广且布置得别有匠心,呈现出一派“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的格调。园内依势曲折,通幽度壑,亭台、水榭等建筑均以曲廊相连,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后花园内花木扶疏,掩映着一座座小小的假山,山石都是特意从湖州运来的,玲珑透剔、堆砌自然,深得“皱、瘦、透、漏”之神韵,一望便可知均是出自大家之手。艳红色的鲜花,密密层层地分布在新枝上,经太阳一晒,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幽香。

  蔷薇架的旁边搭着一座秋千架,祝英台走过去双手挽住两边的五色绳索,坐在吊着的千板上,一来一去,缓缓地飘荡。她今天穿了件黄罗长夹衫,外面罩了一件水青色的镶缎背心,下面露出簇新的缕金穿花百褶裙,脚踏齐云履,远远看上去就像只大蝴蝶在和着柳絮花影,贴住秋千架子飞舞。

  良久,绳索慢慢地缓了下来,渐渐地由缓而止。祝英台轻皱着眉头坐在秋千上出神,却并不下来。

  “小姐,”银心从衣袖里取出丝绢轻揩祝英台额头上的汗,“秋千打得太久,累了吧?”

  祝英台摇头,“还好,并不算累。只不过是觉得有些闷,出来散散心。”

  “小姐,你说打秋千不累,可依奴婢看有些不然吧?看你今天才多玩了一会,脸上就带了红色,额头上也沁出了汗呢。”

  “什么奴不奴婢的,这些年来你我一向情同姐妹。这里又没有别人,不必避讳什么的。”

  “小姐———”

  凄然一笑,祝英台轻抚自己的掌心,“什么小姐,不过是个不祥之人罢了。”

  亲娘的早逝一直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父亲的若即若离更令她心痛。

  “小姐!”银心吓了一跳,慌忙四处张望了一下,“这话要是被老爷听到,不得了的。”

  仰头望向天际,祝英台羡慕地看着那些偶然飞过的不知名的雀鸟。

  那园外的天空,一直都是她所渴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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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10-25
2

  月无边,寂寞亦无边。

  一袭月白素绸的单衣静静地站在窗前,祝英台轻抚了一下双臂,感觉到些许的凉意……不知从何时起,她经常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地感到孤寂,午夜梦回之际总是觉得有一双深遂的眼在痴痴地望着她。他是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双黑若子夜的眼眸令她有种异样的熟悉,深深地烙在她的心上,占据着她的心头,连带着也占据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小姐,”银心进来掌了灯,皱眉看着单衣的祝英台,“穿得这么单薄,会受寒的。”

  “不妨事的。”祝英台回眸,“碧环叫你去做什么?”

  银心怔了怔,一时之间倒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碧环这个昔日腾氏房中的陪房大丫鬟,如今早巳嫁给了祝府管家祝祥为妻;更仗着有腾氏的撑腰,所以从来都不曾把祝府里的下人们放在眼里。可她又怎能把这些告诉小姐呢?

  祝英台担忧地看着银心,“她没有为难你吧?”

  银心掩饰地笑笑,找了件家常穿的锦袍给祝英台披上,“怎么会呢?刚才是老爷叫她来找我的。”

  “爹?”

  “嗯,老爷说要去义兴些日子,叫小姐明天一早不用过去请安了。”

  义兴位于太湖的西岸,古称荆慈,秦汉两代叫做阳羡。三国时,孙权十五岁那年曾在那里做过阳羡长,广揽东吴人才,兴办学馆,把阳羡的古寺旧庵都作为习学的场所。归为晋朝以后,那里的文人墨客仍然经常云集在一起吟诗作赋,其中更有不少隐居的高人。是个文化兴旺之地、求学习文之乡,更是江南的文墨中心。

  祝英台点点头,转过身去继续看着窗外的月色。她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有绣楼窗外的这一片天空而已。

  铺好床榻了,银心又往香炉中添了——小块的香片,用小火隔砂加热,以使室中不见烟尘。袅袅的香气轻缓地逸出,在室内慢慢地弥漫开来,有种植物雨露的味道;仿若幽绿的翠竹叶脉散发的芬芳,又似甘露滋润着的蔷薇最初的那一抹清香。

  祝英台拉住正要离开的银心,“别走了,今晚就睡在这里吧,陪陪我。”

  “好。”银心笑笑,出去拿了硬枕又进来。

  “小姐,我常听人提起义兴那边有个什么洞的,听说连东海的龙女都在那里弹过琴呢。”躺在床上,银心努力回想着平日里听来的种种传闻。

  祝英台听了淡淡一笑,“是善卷洞。离义兴县城外四五十里有个螺岩山,相传螺岩山中有间石室,名曰善卷洞。分上、中、下、水四洞,洞洞相连,洞洞相通;洞内有天然石厅,穹顶奇峰倒挂,异石高悬,景致奇妙,瑰丽多彩。水洞内有条溪河,曲折荡漾。到了这善卷洞,就如入了仙境一般,能使人流连忘返。”

  银心“哦”了一声,又拉着祝英台问了几句,没多久就独自去会周公了。

  看着熟睡的银心,祝英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今晚她的梦中可还会再有那双漆黑的眼眸……

  —片漆黑中,祝英台努力地摸索着,试图寻找出路。

  “这边……到这边来……”恍惚间,祝英台隐约听到有人在轻唤。她欣喜地扑向声音来源,却蓦然觉得眼前一亮,已不见了黑暗,再看看四周,只见绿树清溪,飞尘不到,当真是宛如人间仙境。又往前走丁一段,更是山青林秀,翠竹葱葱,杜鹃红漫:古松林中,善卷洞三个字就刻在岩壁之上:祝英台看了又惊又喜,迟疑了一下,便从洞口走了进去。

  走进洞内,洞内是一片云雾弥漫。祝英台试着叫了几声,见无人应答,正犹豫着要退出洞口,忽然眼前红光一闪,一只大蝴蝶在她前面不远处翩翩起舞。过了一会儿,那只大蝴蝶不见了,云雾也渐渐散了,前面竟然出现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

  晋代沿用汉朝的习俗,礼教大防最是严谨。祝英台看到前面忽然出现男子,羞得满面通红,转身慌忙往洞口走去。快到洞口时,却不知从哪里突然飞来一群彩蝶把洞口全都给堵住了。祝英台回头再看那书生,那个书生竟然也没发觉洞里又多了一个人,连头也不曾回过,只是独个欣赏着洞中的景色。

  渐渐地那书生身后也有了一群彩蝶,其中有一对大蝴蝶在祝英台与书生之间时亲时分,时隐时现。不一会,两处彩蝶竟连成一条彩带。

  蓦然,祝英台的身后传来一阵“呱呱、呱呱”的叫声。祝英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竟是只大癞蛤蟆。最奇怪的是那癞蛤蟆的头上竟然还隐隐地显现出一个篆体的“马”字,此刻它正在追赶一只美丽的大彩蝶。瞬息之际,大彩蝶不见了,癞蛤蟆却向祝英台扑了过来。英台吓得“啊”的一声,连连倒退,一不小心脚下踩空便从石阶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石阶下的书生听到有声音,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大彩蝶正从石阶上跌落下来。书生愣了半晌,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大彩蝶,分明是个姑娘家。

  “姑娘。”书生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扶。想丁想,觉得似乎不妥,于是又把手缩了回来。“你……没事吧?”

  摇摇头,祝英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偏偏怎么也起不来。

  书生见状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扶了她一下。

  无柰地抬头道谢,怎料却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祝英台怔住,“你……”

  书生见状,慌忙收回了手,施了一礼道:“是小生唐突了,但绝无恶意,还请姑娘见谅。”

  祝英台起身,敛襟回了一礼,“不知公子高姓大名,仙乡何处?相助之恩日后定当登门拜谢!”书生想了想,道:“家住禹王归天处,独木头上刀分水。”

  说罢,双手抱了抱拳,然后转身走向洞口的溪河边。溪中停着一叶“花舟”,说来也奇怪,那“花舟”虽无橹无桨,但书生登上去以后,那舟竟然自己动了。

  祝英台目送远去的书生,心中正感叹不已。突然,“呱呱、呱呱”的叫声又再次在身后响起。祝英台回头一看,那只癞蛤蟆正在不远处趴伏着,一见祝英台转过身来,便张开大口,就地一纵便跳上了她的胸前。祝英台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大喊:“救命!救命呀!银心——”

  银心吓了一跳,只看见祝英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眼睛还闭着,却脸色苍白直伸着两只手在胸前乱抓。

  银心连忙抬手抓住她乱抓的手,推了推她的身子,一迭声地轻唤:“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祝英台香汗透衣,额上汗珠涔涔,睁眼一看,自己仍是睡在床上;再听听鼓声,正敲三更,原来只是南柯一梦。披衣坐定,祝英台依旧不住地喘息着,抬起手用力压着心口,感觉那里仍然突突的跳得厉害。

  “可是又做梦了?”过了许久,见祝英台终于定住了神,银心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小姐,这几个月来你老是睡不踏实,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瞧瞧?

  “罢了,”祝英台摇头,接过银心端来的茶水,“还是不要请什么大夫了。不然给二娘知道了,怕是又要生出事端了。”

  “还是那个梦?”轻轻地替祝英台擦了擦额上的汗,银心小心地问。

  祝英台双颊飞红,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接着便细细地把梦中的所见所遇给银心讲了一遍。

  “说是梦,可偏偏他说的两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说不是梦,人却明明是睡在床上的,这梦做得有些蹊跷。”

  “家住禹王归天处‘……该不是指会稽吧?”银心想了想,“禹王不就是死在会稽的吗?”

  祝英台抿嘴笑了笑,“我也猜他是会稽人。”

  “那第二句,‘独木头上刀分水’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猜应该是个‘梁’字吧,”抬头看到银心促狭的笑,祝英台不依地低叫,“死丫头,你好坏——”说着便作势要打。

  银心边求饶边笑,“好了好了,我的好小姐,可饶了我吧……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闹了半晌,银心正色道:“小姐,既然觉得这梦做得怪,那不如到庙里给菩萨上炷香,求菩萨保佑吧。”

  凝神想了一会,祝英台颔首,“也好,我是该到庙里给菩萨上炷香了。”

  东晋年间,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对佛教推崇备至,一时之间佛教盛行。照理说在这种情形下只要是庙宇都该香火鼎盛、人潮汹涌才对,可静莲寺却是出奇地冷清,只偶尔才见有三三两两的香客来回走过,却不见任何的喧嚣。静莲寺始建于西晋,虽然也算是座规模不小的佛寺,但终因地理位置有些偏僻,所以人烟一向稀少,可祝英台却偏爱这里冷清无人的清静。

  “小姐,我们到了。”银心轻掀轿帘,扶着祝英台从轿里出来。

  静莲寺的建筑风格高雅庄严,大体上分为大雄宝殿、天王殿、大悲殿、地藏殿、配殿几部分。大雄宝殿前是一片平铺着石子的广场,空旷得令人心神飞扬;配殿旁有条看不见尽头的蜿蜒小径,两边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花,迎风摇曳,煞是好看。

  静静地聆听着佛殿里传出的诵经声,口鼻间漾满了佛寺内特有的梵香味,祝英台这才稍稍感到烦闷的思绪渐渐平息了一些。看着眼前宏伟庄严的景色,一股由衷的敬仰不禁油然而生,她蓦然感到自己在天地间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

  沿着偏殿旁的小径缓缓而行,后山古木参天,浓荫蔽日。清晨的山林生动活泼,沉睡了一夜的万物生灵仿佛在瞬间全部苏醒过来,纷纷在旭日初升的黎明恣意地跳跃、汲取精华。有别于前殿的梵香味道,清晨的山野间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间或略带着些许生涩的青草味道,不时还传来几声鸟语之声,更衬托出空山的幽、静。

  “姑娘———”出声呼唤的是位老婆婆,历经岁月沧桑的脸上带着一片祥和,衣衫虽然褴褛但却难掩眼中的睿智。

  祝英台诧异地看她,怔了怔。这静莲寺原本就香客稀少,后山之中更是人烟罕见。她们刚才走进来时,林中明明是没有人的,可这奇怪的老婆婆是何时出现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我是跟着姑娘进来的。”老婆婆笑笑,似是看出祝英台的疑惑。

  祝英台瞬时了然,随即吩咐银心:“拿些银两给这位婆婆。”

  银心翻了翻钱袋,却只找到几两碎银子。祝英台赧然一笑,“真是对不住,早上出来得太过匆忙。”

  “好说。”老婆婆收了银子,却不急着走,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祝英台。

  “方才在寺院里和姑娘匆匆擦身而过,发现姑娘似乎有颇多的困扰,所以老身就自作主张地跟了过来。”

  祝英台微微皱眉,她的心事难道已经明显到任何不相干的人都看得出来的地步了吗?

  “姑娘的哀愁全隐藏在心里,凡尘俗世的人是看不到这些的。”轻易地看透了祝英台眉间的不解,老婆婆不以为意地摇头笑笑,“看姑娘生得美若天仙,气质不俗又心地善良,有此相貌性情,将来必定会有一段如意姻缘的。”银心听了抿口一笑,“那就烦劳婆婆给指点一下,我家小姐的姻缘在何方?”

  “银心!”祝英台轻叱,双颊赤红,敛襟一礼,“英台管教无方,让婆婆见笑了。”

  老婆婆赞赏地点头,“老身果真是没看错人,姑娘知书达礼,气质谈吐出众,丝毫不流于世俗的轻浮聒噪。”

  “婆婆言重了,红颜自古多薄命,更何况英台还是个不祥之人。”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祝英台又略微福了福,“恕英台失陪了。”说完就带着银心快步向树林外走去。

  这个看似平常的老婆婆,却有着一双洞察世事的眼,刚才的那番夸赞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任何的喜悦,反而令她深深地感到不安。

  “世间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姑娘……你往西南方而去,必可觅得佳婿。”

  远远的仍能听到那老婆婆的声音传至耳边。银心忍不住回头去看,视线及处只见一片翠绿之色,那老婆婆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他不再入她的梦了祝英台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却不成任何的调子。自那天从静莲寺回来后,她的梦中就不曾再出现过那双深遂的黑眸。祝英台咬住嘴唇苦笑了一下,她一向是心如止水的,如今却怎么被个偶然入梦的男子扰乱了心湖……罢了,刹那芳华,弹指红颜老,她还有更重要的梦要去实现。

  “银心,我要去钱塘求学。”不再无聊地拨弄琴弦,沉思良久,祝英台终于下定决心。

  “小姐!”正在绣花的银心吓了一跳,连手被针扎出了血也顾不上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老爷夫人不会同意的……”

  祝英台点头,“这个我知道。办法我已经想好了,不过我需要你来帮我。”

  银心疑惑地看她,“小姐,你想到钱塘求学,该不是为了那天静莲寺那个老婆婆的话吧?那钱塘可不正是在西南方吗?”

  祝英台哭笑不得。外出读书的念头早就在她脑中徘徊已久了,怎会是因一个萍水相逢的老婆婆而起?

  “钱塘求学,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只是……爹爹那里怕是不会答应的。”

  果然——“什么?!要到钱塘求学?!”祝公远摇头,“这怎么可以?!女儿家抛头露面,简直是有辱门风!”

  腾氏笑吟吟地看了祝公远一眼,“老爷,依奴家看,姑娘此去是一举两得之举,实在是可喜可贺之事呢。”“一举两得?”祝公远皱眉,不解。

  “可不是,凭姑娘这聪明伶俐劲儿,读上几年书回来,活脱脱便是个‘女状元’。”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祝英台,腾氏以帕掩口低声一笑,“至于这第二嘛……哟,奴家要是说了,老爷和姑娘可不要见怪。姑娘三年求学归来,老爷您就可以抱上一个白白胖胖的外孙——”

  “二娘!”祝英台羞怒交加,再也顾不得腾氏是长辈,低声轻喝。刚刚她还在奇怪腾氏为何会一反常态地帮她说话,原来……原来……

  腾氏吓了一跳,话说到一半不由自主地噤了口。祝英台虽只是及笄之年,但却自有一股冰雪般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你——你——”祝公远指着腾氏,气得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禀老爷,外面来了个道长,说……说……”

  前门上的家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咽了咽口水,迟疑着不敢继续往下讲。

  祝英台闻言,眸底闪了闪。

  “爹爹,女儿先回房了。”

  出了前厅,她抬眼看了看银心,银心会意地点头。祝英台笑笑,放心而去。

  “施主,贫道稽首了。”道士甩了一下拂尘,施了一礼,“贫道偶然路过贵府,见府上阴气颇重,恐怕不久会有一难,所以冒昧打扰。”

  祝公远手一抖,“请教道长如何破解?”

  “阴气太重皆因女子而起。贫道冒昧,府上是否有不祥之人?”

  祝公远沉吟半晌,缓缓开口:“实不相瞒,小女生为断掌。”

  道土点点头,“这就对了,贫道也算出此事因贵府千金而起。如若能送小姐离府外出些日子,一切灾难便可不攻自破。”“多谢道长指点。”祝公远连忙吩咐家人拿些银两出来答谢。

  走到门口,道士蓦然回头,又叮嘱了一句:“小姐离府,往西南方而行对府上最好。”

  “道长——道长,请留步!”道士出了祝府大门没有多远,就听到后面传来女子的叫声。

  “道……道长,”银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不住地喘息“多谢……多谢道长相助。这些银两是我家小姐答谢道长的……咦?你、你不是我昨天找的那个道士呀!”

  道土弯起嘴角,笑得有些诡异,“姑娘好眼力,贫道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你……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银心偏着头,疑惑地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道士的笑容竟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曾经在哪里看到过。

  “姑娘,世间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道士“呵呵”一笑,甩了下拂尘,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佛堂。香烟袅袅,堂上供着的赫然是一个灵位。

  ‘英台,跪下!“祝公远面向灵牌沉声道,”你既然要去,为父也不打算再阻拦。当着你娘的面,为父有三个条件,你若能依允,便让你去;若不能依允,为父也难让你成行。“祝英台向灵牌磕了个头,”爹爹,请讲。“

  “第一,你要女扮男装,且必须格外仔细,决不可以让祝家出乖露丑!”

  祝英台颔首。

  “第二,你在钱塘求学期间,为父如若思念于你,你必须马上回来。”

  “为人子女本就应当恪尽孝道。”

  “这第三嘛,”腾氏冷笑,“他日你归家之时,上虞的稳婆,要请回家来相验。你若仍是完璧,自然无话可说;但倘若是做出了什么有辱祖宗之事,哼哼——”

  祝英台傲然抬首,淡定从容,“女子本当节烈!”

  “夫人……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的女儿吧……”凝视牌位良久,祝公远仰天喟然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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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10-25
3

  江南的雨总是来得如此突然。刚刚还是碧蓝碧蓝的天,转瞬间就阴云密布、狂风骤起。天色慢慢变动,黑云遮盖的地方,早已没有了日头。

  蓦地,两道电光由云里直钻出来,照得四周山川一片惨白。电光闪过,雷声便来。隆隆的雷声远远地传来,沉闷闷的,渐渐滚近了,却“轰”的一声在耳边炸响开来。这样雷电交作了十余次,豆大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

  祝英台站在路边歇脚的草亭中,皱眉看着亭外的雨。她一向都是不喜欢雨的,她的亲娘便是在这样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天过世的。看着雨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地从亭檐上落下,她缓缓伸手去接,那只手柔软纤白,十指嫩如春葱,然而手中一条横纹却赫然直穿掌心。祝英台嘴角轻颤,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凉——是她不祥,所以才会克死生母。

  “小姐,”银心没察觉到祝英台的心思,在亭里转了几圈,忍不住抱怨,“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呀?”

  收回飘远的心绪,祝英台责备地回眸看她,“叫公子。这几天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银心吐了吐舌,正要说什么,却突然指着亭外低叫:“啊,公子,你看!有人来了……”

  祝英台闻言,顺着银心手指的方向,回首望去——梁山伯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是跌进草亭的!

  一路从会稽走来,翻山渡河,他边走边趁机游览山水胜景。刚刚走到此处只见四周田野葱郁,东南风卷着绿浪,向西北角上吹来。不远处有几块油菜地,盛开的菜花如一片黄绸子般,随着绿浪波动。南边的柳树旁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地流着。那小溪沿上,长满了不知名的绿草,还有小如金钱的紫花黄花,媚然相对。

  梁山伯一时兴起,脱口吟道:“巨风自南来,掀动桑田绿。旅途倦征人,正思青葱木……”

  “唉……我说相公,你就不要在那里思青、思春的了,”四九停下来,把肩上的担子又往上抬了抬,“像你这样一边走一边吟的,我们一天只能走个三四十里路。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钱塘呀?”

  “什么思春,真是有辱斯文!”梁山伯面孔一板,以手中的折扇敲了一下四九的头。

  四九正要开口,突然觉得有滴水滴在鼻尖上,紧接着又有一点滴在脸上,他用手拭了拭又仰头看了看天。只见北面的天空已完全被黑云遮起,南面虽然还好些,但也是黑云团团移动。

  “不好,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可是客栈离这里还有两三里路呢,怕是来不及了。”

  梁山伯不知所措地看着忽然从天而降的雨点,“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相公,你看,前面,前面有个草亭子,”四九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草亭,“还是到那里暂时避一避吧。”

  “也好,也好,”梁山伯听了,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边迭声说好一边奔着草亭跑去。

  偏偏天公像是有意要和他们作对似的,在离草亭只有几十步远时,大雨倾盆而下,霎时梁山伯身上的蓝色粗布长衫被淋了个半透。梁山伯越发的心急,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斯文了,加快脚步跑向亭子。

  江南气候湿润,亭子四周长满了青苔,梁山伯在踏上台阶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一滑,随即一个踉跄跌进亭子里,正扑到亭内一个少年的身上,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他?他是……祝英台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那双黑眸!那是——“啊!”突然回过神来,明白扑人自己怀中的竟是个男子,祝英台轻呼一声,反射性地把怀中的男子向外推去。

  “啊——”梁山伯被这一推,大叫一声连连向后倒退了几步,不偏不倚正撞在挑着担子随后赶到的四九身上。

  四九猝不及防,连人带东西向后一倾,被梁山伯压在身下。

  “唉哟……相公……”四九忍不住大声呻吟,那书箱硬硬的硌得他后背好痛。

  梁山伯狼狈不堪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整了整长衫和发冠,“四九,你……你还好吧?”

  “好?好什么呀,唉哟……相公,你好重呀,几乎压死我了!”四九一边揉着腰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抱怨连连。

  “噗——”一声再也掩饰不住的笑声提醒了他们亭中还有别人。

  梁山伯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书生正站在亭中,旁边跟着一个书僮,发笑的正是那个小书僮。

  那书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长得眉目清秀,头带八宝儒巾,月白色的长衫内露出天青色的里衬,手中拿了把象牙骨扇,然而那双手却比扇骨更白,拇指上套了个绿玉扳指。虽是刻意普通的装束,却依然有股掩不住的富贵之气。

  “你笑什么呀?”四九看了有气,冲过去就叫,“要不是你们推我家相公,我们也不至于摔倒……”

  那书僮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你家相公若是不扑到我家公子身上,哪个屑于去推他?”

  “又不是大姑娘家,扑到了又能如何?”

  “——”

  “银心!”书生低声轻叱,声音虽不大,却有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梁山伯回过神来,躬身一揖,“这位公子请了,在下会稽梁山伯,因路遇大雨,所以想借此处暂避一时,刚才之事实在是多有冒犯。”

  书生听了身子突然一震,手一抖,象牙骨扇“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公子。”书僮拾起扇子,轻扯了“他”的袖子一下,没有忽略“他”刹那的失态。

  “哦——”书生脸一红,接过扇子回了一礼,“兄台请了,在下上虞祝英台,刚才,刚才真是对不住了。”

  四九忍不住嘟囔:“怎么倒像个大姑娘似的……

  “四九不得无礼!”梁山伯低叱一声,然后歉然看了看祝英台,“祝兄,得罪得罪。”

  祝英台摇摇头,轻咳了一下,“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梁山伯见状,脸上也是讪讪的,便不再说话。一时间,亭内寂寂无声,只有亭外雨点滴答的落地声不时地传进亭内。 .“公子,雨停了,该赶路了。”银心挑起行李,轻声提醒望着亭外出神的祝英台。

  祝英台向亭外望去,果然云势开朗,雨已然大停,青天丽日,慢慢地显露了出来。柳条枝杖下垂,经过雨水的冲刷,远远望去,呈现一片碧绿之色。柳树下那道浅浅的细流清溪,曲曲弯弯的,从草亭右边经过,缓缓向麦垄中流去。站在亭内,隐约可以听到溪水流动的泠泠轻响。溪边开了两株不知名的粉花儿,被绿叶配衬着,不时地向亭子里微笑。

  祝英台向梁山伯微微颔了下首,“梁兄,小弟先行一步了,后会有期。”

  银心抬起下巴,冲着四九冷哼了一声,随后挑着担子出了草亭。

  四九“呸”了一声,“有什么好神气的。”

  梁山伯摆手,不以为意,“富贵人家的公子,总归是孤傲些的。雨既然停了,我们也该赶路了。”

  不经意的,刚才四目相对的一幕,又闪人脑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是哪里见到过的“小姐,刚才那人也是会稽人,也姓梁,”银心边走边想,越想越觉得巧“莫不是你那梦,真的准了吧?”

  是他……祝英台没去理会银心的话,独自沉浸在刚刚的震憾中。是他,那眸子,她认得的。

  狠狠地咬住下唇,祝英台心绪大乱。刚刚四目相对之时,那双曾夜夜人梦的黑眸,如一颗石子般,再次扰乱了她原本已渐渐平静的心湖。

  “咦?你们怎么又跟来了?”银心看着跟上来的梁山伯主仆,诧异不已。

  四九冷笑,“哪个要跟着你?我们往钱塘而去,这是必经之路。”

  “钱塘?你们也是要去钱塘?”

  “是呀,我家相公是要往钱塘求学的。”

  “祝兄,我们又遇上了,看来还真是有缘呀。”梁山伯笑笑,对这个略微有些冷淡的少年书生颇有好感。

  祝英台默然地点点头,暗自感叹原来这世间万物都有个缘字在暗中牵动的。孰不知,早在四目相对之时,命运之轮便已经开始缓缓转动了。

  残霞余阳。

  夕阳褪脱了金黄色的衣衫,换上火红色的披氅,拼命地燃烧着它最后的一丝热力,似乎下意识地在抗拒着黑夜的来临,可惜这最后的一丝热力只染红了天边的云霞。夕阳的晕轮与一片华丽的霞光,交织辉映成一天之中最盛妆的告别仪式,萧瑟凄美得令人感伤不已。

  官道上,行人廖廖无几。祝英台微眯着眼欣赏着那最后的绚烂,她终于看到了——这片只有男人才能看到的辽阔!

  不同于绣楼外的狭隘与局限,这才是真正的天际。天与地相连的地平线形成灰色的界线,隔开了天地间的强烈对比,极目望去是四面八方与地表相连相映的天际!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日子了。在她的生命之中,早已习惯了不公平的待遇。生母的早逝、父亲的若即若离、继母的冷嘲热讽皆因她的不祥,背负着上天加诸在她身上的不公与诅咒,柔弱的双肩承受住了旁人异样的目光。身为女人诸多的禁忌令她纵有再多的不甘与不平,也只能消极以对。三从四德压迫了她所有的青春岁月,但她将坚强的心志隐藏得很好。既然这是男人的天下,她又能如何?所以她从不曾将心中的不满与渴望诉诸于言词去反驳任何人!

  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对她唯一的宽容便是允许她念书。肆无忌惮沉浸在书海中,那里有着她的渴望,她的热情,在那里她突然惊觉她竟是如此的寂寞。终于,她这个十几年来一直被传统礼教紧紧包裹住的大家闺秀,在褪去了一切的束缚之后,破茧而出。她不再会是那个凡事都逆来顺受,不敢有所怨言的深闺小姐了,也不再是那个温柔典雅的祝英台丁。当然她不会粗鲁到哪儿去,自幼所受的庭训早已根深蒂固,她自会保留住大家闺秀应有的合宜举止和文雅风范。但是,她知道她的心变了,再怎么愚钝的女人在开阔了视野之后也会惊叹于绣楼外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广阔无际。在她看到了天、看到了地,看到了只有男人才能看到的一切辽阔之后,她再也不可能安安静静地一生终老于封闭的绣房之中……

  霞光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光彩,夜幕悄悄拢近。梁山伯侧首看了看独自出神的祝英台,再度相遇之后,他们很自然地结伴而行。然而这一路上,祝英台却常常这样望着远方失神。

  东晋是在南渡过江的中原氏族与江南氏族的拥护下,才得以偏安江南一隅的。统治阶层大部分是由过江避难的中原名门望族与江南的土居氏族组成的,两者间存在着地域、文化等方面的差异,彼此之间一直相互排挤。中原氏族始终占据着统治阶层中的主导地位,而南方土居氏族则一直被排斥,因此东晋时期,门第观念分外严重。梁山伯自知家境贫寒,初识时他曾以为祝英台的冷淡是因为门第之故,但再次相遇之后,他却发现这个俊秀少年的眼中并无排斥与岐视。

  “咳厂梁山伯轻咳一声,”祝兄,前面有家客栈,我们在那里投宿可好?“

  没有意外地看到祝英台回神之后歉意地一笑,“哦,客栈,好啊。”

  “唉哟,客倌,您二位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店家一身靛青的布袍,外罩黑竹布褂子,雪白的袖口略向上挽起,显得十分的干净利落:他刚在灯下落了账,一抬头见梁山伯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进来,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几人。那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少年定是个富家公子,他开店这么多年不会看错人的。于是忙起身离了柜台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昨儿个我还寻思着,是不是小店什么地方伺候得不周到,得罪了二位爷,所以住别人那儿了?不想您二位还是惦记着咱们老交情,又回来了。二位爷这次是打尖还是住店?”

  祝英台多少有些明白这是店家招揽顾客用的惯用把戏,淡淡一笑,也不去理他。

  梁山伯却是一脸的茫然之色,愣了半晌,“店家请了,你想是认错人了,我们是第一次来这里的。”

  店家怔了一下,闪过瞬间的尴尬,随即装作恍然地一拍脑袋,“唉哟,真是该打。您看我这记性,对不住您了,我还真是把您错当成另一位了。”

  梁山伯憨厚一笑,倒也不介意,“请问店家,此处距离钱塘县还有多远的路?”

  “原来您二位是要去钱塘县的呀?”店家看了一眼担子与书箱,笑笑,“小的明白了,一定是去拜师的吧?就凭您二位这气度,将来一准儿是个状元!”

  “店家,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此处离钱塘到底还有多远呀?”银心听他越扯越远,开口截断他的话。

  “这位小哥,这里是永兴县。顺着官道一直走,出了县城,过了江,便是钱塘县了。”店家一边不停地讲,一边手脚麻利地沏了一壶热茶,“那江边呀,有一座桃源庙,凡是过江的人都要到庙里拜祭一下,添些香火什么的。好多人还在那里效仿刘关张三位老爷,义结金兰呢。”

  这夜,梁山伯几乎彻夜未眠,店家那句义结金兰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桓。不知为何,他就是对萍水相逢的祝英台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似是相识已久……

  翌日,梁山伯等人起了个大早,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江边。

  桃源庙就在江边,由于年久失修,略微显得有些破败,但香火似乎还算旺盛。庙里塑着三尊神像,中间一尊是白脸孔长胡须,左边一尊是红脸孔五缕须,右边一尊是黑脸孔圆眼睛的将军,蓄着蓬蓬松松的短胡须。

  “祝兄,你我同来钱塘慕名拜师,一路结伴而行。据我看来,多少有一个缘字相引。在下想与祝兄在此结盟为金兰之好,不知祝兄意下如何?”

  “这——”祝英台迟疑,下意识地握住了掌心。那条手中的横纹……

  梁山伯见她面露难色,也不再强求,“既然祝兄嫌弃在下出身寒门,那在下也不敢高攀。结拜之事,就当我从未讲过好了。”

  祝英台苦笑,心知他是误会了。“梁兄千万不要误会,英台绝无此意。只是英台自幼丧母,道土说是因为英台不祥之故。英台是怕连累梁兄,所以才会……”“嗳,”梁山伯正色道,“你我孔圣之徒,怎可相信道士胡言乱语。祝兄如若不嫌弃,在下愿与祝兄结为异姓兄弟。”

  说罢长衫一甩,跪在神像前。“今日会稽梁山伯愿与上虞祝英台结拜为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天长地久,永不变心!”

  祝英台抬眸看他,眼中盈盈闪动。“天长地久,永不变心!”

  江南的四月,杨柳轻风、百花初绽,遍地万紫千红,处处皆可入画。赏春的人潮带动了钱塘的热络,豪门大族纷纷开出赏花宴大作排场,海棠、杜鹃争奇斗艳交织成繁华似锦的贵气天堂。

  相对于钱塘湖岸边的热闹景象,“四明书馆”前则显得有几分冷清。“四明书馆”位于钱塘县的近郊,开馆的夫子周土章是贤良方正出身,曾做过几任的地方官,后来终因不惯官场里的那一套阿谀奉承,索性辞了官告老还乡,就在钱塘县里开馆授徒。由于他博古通今,是有名的《尚书》通,所以慕名而来登门拜师的学子倒也不少。

  “公子,应该就是这里了。”银心放下担子,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四明书馆!”祝英台站在大门前,仰望着略微有些破旧的匾额上写着的朱红色小篆,眼中隐隐闪动着激动与喜悦。

  就是这里了,她风尘仆仆的目地的。回首,对梁山伯笑笑,“梁兄。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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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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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形和她事先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祝英台端坐在墩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一直在流汗——冷汗!

  事实上,从踏进“四明书馆”见到夫子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不停地流汗。老天,夫子不应该都是呆板而又很迂腐的那一种人吗?但是眼前的这个夫子却锐利得令她有些吃不消。下意识地伸手入袖想要拿出丝帕擦擦汗,却在手指方动的刹那蓦然醒悟,这么做无异与是在暴露她的心虚!

  她是沉静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该是沉静的,因为她是书香门第出身的闺阁千金,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只想大叫。好在从小根深蒂固的教养,令她不会有任何失态的表现,但在那两道审视的目光下,她开始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天!她已经被看穿了吗?

  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梁山伯,祝英台暗自松了口气。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异常,正满脸谦逊地等待着夫子的答复。

  周土章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笑笑。

  那是个俏生生的大姑娘!第一眼看到祝英台时他就有这种感觉。曾做过几任的地方官他,也算是阅人无数丁。梁山伯和祝英台虽然都有点英气逼人,但祝英台的英气之外,总是带着几分女人的柔媚之气。所以即使她一身男装打扮,但那股女儿家特有的味道,还是很容易就能分辩出来的。只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梁山伯似乎尚未看出祝英台是女儿之身,是否书生在这方面都是有些迟钝的?一如他当年一样……周士章的眼神因想到某些久远的事情而变得有些模糊。

  捕捉到祝英台看向梁山伯时眼中那份难掩的爱意,周士章眸底的笑意更深。唔,也许他该推波助澜、乐见其成才是。

  “咳厂轻咳了一声,周士章打破了室内沉寂,没有意外的,看到祝英台的神色更加紧绷了,”二位的文章,我已经看过了,都有不少进取的模样,我就收下两位做我的学生。只是……“看了祝英台一眼,周士章面露难色,”我这里的学生—向比较多,所以现在只剩下南院的那两间彼此相通的正房还空着,你们两位——“

  “不妨事的;”梁山伯起身施了一礼,“我与祝贤弟早已义结金兰,如今邻室而居,正好可以一起切磋学问。”

  “哦——”意味深长地看了祝英台一眼,周土章点了点头,“既然这样,那最好了。”

  原来外边的世界也并不非她想象的那般美好!离家已数月有余,祝英台对于这个她曾一心向往的地方多少感到有些失望。

  周士章教书极为认真,先是讲授《尚书》后又以《春秋》、《楚辞》为教材,传授学子。梁山伯虽然有些迂腐,但在做学问方面却是极有天分,夫子又这样循循善诱,学问自然是突飞猛进。《尚书》是一本极高深难懂的书,梁山伯却能对《尚书》的内容融会贯通,还做了一篇名为《尚书释疑》的文章,周士章看了连声称赞,将这篇文章在同学中间轮流传阅,当作范文典型。加上年终的作文试卷成绩,梁山伯又名列第一,周士章不免对他另眼相看。时逢简文帝登基,朝廷颁布了一道圣旨给各郡太守,要每一郡里选出—位博学多才的青年学子,中选的称为贤良方正。于是一向被周:亡章当作得意门生的梁山伯,在成为最有可能中选的学子同时也很自然的成了众矢之的。一时之间某种诡谲的气息开始慢慢盘桓在他的周围,一双双暧昧不明的眼神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与祝英台。

  “哟,这不是祝相公吗?”何兴故作潇洒地摇着折扇,暖昧地笑看祝英台,“祝相公不是一向都与梁相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怎么这会却独自一人,刁;见梁相公啊。”

  “断袖”一词始于东汉哀帝对董贤的专宠,至东晋时,断袖之风仍然盛行。祝英台虽然人在深闺,却对此也略有耳闻,但她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被人看做有此嗜好。

  冷眼瞧着粘上来的无聊男子,祝英台沉着脸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愤懑。不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吗?这些书生也算得上是所谓的文人雅士了,因为书读得多,所以尖酸刻薄的词汇运用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可蜚短流长的本领比起市井妇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本以为长舌是只有女人家才会做的事情,没想到男人多了也会搞出这种状况来,还是男人的世界原本就因为争权夺利而形成这种必然的铁律?既使是在书馆这种本该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地方也不例外。

  “多谢何兄的关心。何兄如若能把此精力放在学业上,想必此次遴选必能雀屏中选。”

  不去理会何兴青白交错的面孔,祝英台冷笑着转身走人。如果不能对这些流言加以澄清的话。干脆就来个视而不见为好。只可惜这些人的书虽然读了不少,但心胸却不够宽广,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若是将讥嘲别人的时间拿来钻研书本,哪里还会只有这么点的成就?

  苦着脸看着几乎湿透了的衣衫,祝英台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是这里的风水与她犯冲,还是她应该再到庙里拜拜菩萨烧烧香了,来到这里之后还真是麻烦不断。

  —早起来,梁山伯突然要邀她一同去书馆后面的溪中洗澡!虽然她自从离家以来就因为扮男装的原故已经好久没有真正地洗涤过身子了,每天都只能是随意地抹脸揩手;但……但。去溪中洗澡?老天,那她是女儿身的秘密岂不是要穿帮了?连忙找了个借口逃离出来,却不料被一盆从天而降的脏水淋了个透!闻着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祝英台几乎要晕过去。天,难道今天黄历上写着要忌水的吗?

  一路遮遮掩掩地往回走去,却老远就看见梁山伯从对面走来。祝英台吓得慌不择路,看也不看地闪进了旁边的一个开着的门内。

  白色粉墙、八字门,院内种了两株大樟树,映得屋子阴凉凉的;后屋有扇雕花的木窗,窗外正对着屋角—亡有一片菜地,旁边开了一口井。井旁—个穿紫褂的女人,正在汲水。脚旁有一只洗衣盆,盆里装满了苋菜。见到有人进来,女人放下手里的水桶。

  “你是祝相公吧?”何氏一语说中她的名字,而那一双洞悉一切的眼已彻底把她打量了一番。丈夫说得不错,这个祝英台的确是个姑娘家!

  “啊…对不住,我迷路了。”祝英台没想到院内会有人在,匆忙要退出去,却在走到门口时又吓回来——梁山伯正在门前转来转去呢。这该如何是好,祝英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何氏,她现在这副样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梁山伯看到的。

  何氏见了又是一笑,“既然这样,那就进来坐坐吧。”

  进去坐坐?祝英台心中立刻警铃大作,她可没有忘记她现在的身份是男人。虽说这会儿是光天化日,但一个男人跑到一个女人屋子里只须坐上半刻,流言蜚语也会传得漫天都是了。

  “祝相公,外子姓周,就是这书馆的夫子。”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何氏淡淡开口。

  “啊;原来是师母!恕英台失礼了。只是——”祝英台上前几步,躬身施了一礼。正要推脱,却隐约听到梁山伯的呼唤,吓得连忙点头,“也好,那就讨扰了。”

  “来了这些日子了也没见过你,看来功课真是很忙呀。”何氏端了杯茶过来,祝英台忙起身谢过。

  “是英台失礼了,本来应该一早就过来给师母请安才是。”

  何氏点点头,一双眼睛对祝英台看了又看,“年纪轻轻就离了家,总会有些不方便吧?”

  “哪里。”祝英台立即产生一股畏怯之感。她——看出了什么吗?“周先生顾惜得很是周到的,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何氏是个爽朗女人,倒也不介意,只是别有深意地笑笑,“说得也是呀,男子在外又不像女子,不会有什么不便之处的。”

  祝英台诧异地看向何氏,隐约有些了悟何氏早巳知道了她是女儿之身。

  “当年,我也是女扮男装前去求学,”回忆往事,何氏的目光有着些许的迷蒙,“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古女子求学就异常的艰难。我那时是好不容易才说服爹娘的。”

  祝英台颇有同感地点头,她对其中的艰辛也是深有体会的。

  “后来便认识你们周先生了,”何氏感叹,“女人的幸福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姑娘家总是害羞些,好在当年我没有错过……”

  祝英台动容低语:“英台记下了。”

  九九重阳,书馆难得放假一日,梁山伯与祝英台相偕出游。

  重阳佳节远自东汉时就已经盛行,传至东晋,已然成为重大节日。欲将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此时的钱塘湖,到处都是绿肥红瘦,一派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景色。岸边人声鼎沸,绿柳低垂,浓荫拂水。湖中水波潋滟,游船点点,远处山色空蒙,青黛含翠。游人络绎不绝,来往如织。有钱人家大都包了附近的亭台轩榭,作为出游的暂时歇息地方;一般人家的走得累了,就只能在湖边上歇歇脚而已。梁山伯与祝英台游兴极浓,逛到红日西斜方才回来。

  “贤弟可是累了?那就早点歇息吧。”走至房门口,梁山伯回首看着越走越慢的祝英台。刚刚喝了些酒,虽说不多,但祝英台的双颊却已飞红。

  祝英台点点头,只觉得周身发软,“果然是有些支持不住,小弟要先睡了。”

  银心听了连忙先进房来。点着了蜡烛,又铺好了床,扶着祝英台上床休息。

  梁山伯瞧她步伐多少有些蹒跚,不禁奇怪,“贤弟莫不是病了?”

  “公子这几天的确是有些不舒服。昨儿个梁相公说要出游,我家公子怕扫了相公的兴,所以没敢说。”

  梁山伯听了,快步走了过来。见祝英台已经躺在床上,便伸手在她额角上一摸,只觉如热石一般,非常烫手,更觉愧疚不已。“贤弟真个儿是病了。唉,都是愚兄不好。今日不该拉着贤弟出去游玩的。”

  “不妨事的,”祝英台略带责备地看了银心一眼,“多半是晚上盖少了被子,受了些凉。睡上一天自然就会好的,梁兄不必挂在心上。”

  “要不,明天请个郎中来瞧一瞧吧?”

  祝英台躺在枕上只微微笑了一笑,却并不做声。

  梁山伯想了想,仍是觉得不放心。“今天晚上,你不必叫唤银心。我就在贤弟脚头抵足而眠,有事只管叫唤我就是。”

  “这怎么可以?!”祝英台听了心里一惊。这么久以来,梁山伯待她就如亲生兄弟一般,要说不许他同榻而眠,断然说不出一个道理来;可是要说让他抵足而眠,自己毕竟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目前纵然瞒过了,将来他总会知道真相,到时岂不是被他看轻,以为自己是举止轻浮之人?转眼见梁山伯皱眉,忙解释道:“如何敢劳动兄长?银心也没有事,叫地搭一张小床,就挤在我睡的大床边上;她若睡觉着了,我有什么事叫她一声,也就是了。”

  “贤弟,有些地方你真是过于固执了。我在你脚头睡个一天二天,又有什么要紧的。”

  “梁兄说得是。只是小弟乃是病人,若是传染给梁兄便不好了。而且小弟在家中自小就是独睡,现在两人同睡,恐怕会睡不着。”

  银心听了也暗暗喊糟,“梁相公,这可是我们当书僮的事呀。”

  梁山伯笑着敲了一下银心的头,“说的不错,是你书僮的事。可是真到了病人叫唤的时候,我怕睡在外屋的人都醒了,你还在那里会周公呢。这件事情休要学你家公子一味固执,这脚头两三晚,我是睡定了。”

  祝英台和银心对望了一眼,知道梁山伯是好意,也不好再推脱。

  “银心,今晚你就不必在我房里睡了。真有什么事,我再叫你。我自己事,我自己知道。”

  “这就对了。你看你周身像火烧一‘般烫人,这个时候,你还讲什么客气?”一边说着一边就去解祝英台的衣衫,“为兄帮你脱了外面的长衫,这样可以睡得舒服些。”

  “不行!”银心大叫,“脱不得!”

  梁山伯吓了一大跳,抬首诧异地看向银心,“为什么?”

  “因为……因为……”银心嗫嚅着看着梁山伯,不知该怎么说。

  “哦,这是有缘由的。”看了银心一眼,祝英台接口道:“我幼年时生过一场重病,险些性命不保。当时家父在菩萨面前许过愿,只要我能痊愈,十六岁之前睡觉都是不脱衣裳的。,‘梁山伯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不过这都是鬼神的说法,怎么连贤弟也被迷惑住了。,’说罢抱了被子枕头一齐放在床外边,打算入睡。

  祝英台见他在自己面前宽衣解带不觉羞红了脸。望了一望帐子,又望了望梁山伯,咬了咬唇。“好,梁兄可以睡在脚头。只是小弟自小有个习惯——小弟与别人同榻,时,必须弄个纸盒子,里面要装满了灰。睡觉的时候,谁要是不留神,弄洒了纸盒子里的灰土,那第二天可是要受罚的。”

  梁山伯见祝英台语气坚决,无奈地叹道:“也罢,愚兄还有几本书要看,今晚就一边看书,一边陪着贤弟吧。”说罢,在长案上点了一支烛,就着那支烛光,侧身坐着开始看书。

  祝英台默然无语。半晌,翻了个身面向床里睡去。

  见她似乎是睡着了,梁山伯苦笑着摇头。他不知道他这个贤弟,为何这般古怪。但他知道,今夜他注定无法入眠了……

  “孩子,你不认得我是谁吗?”妇人慈爱地看着祝英台,眼底有着模糊的忧伤。

  “你是……”祝英台奋力地拨动着前方层层的浓雾,努力地想要看清那张脸。

  “我是娘呀,孩子,我是娘啊……”

  “娘?”祝英台困惑地低语,她的记忆中早已不记得娘长得是什么样子了。

  “来,到我这儿来,见到我你就会想起来了,英台。”

  祝英台一步一步慢慢走进,眼前模糊不清的脸孔渐渐开始变得清晰。好熟悉的容貌,那眉目之间与她竟是如此的相似。“娘——‘’妇人爱怜地把她揽人怀中。祝英台满足地浅笑,难得地有几份孩子气。是了,她一定是娘,只有娘的怀抱才会如此的温暖。”娘……,‘她有好多的话要和娘说。

  慢慢地伸尹想要去抚摸着妇人的脸,却只摸到一片空虚。“娘?!”祝英台惊恐地看着妇人的脸在眼前淡去。

  “娘——”祝英台大叫着醒来,“娘,不要走……”

  听着床上有响动,梁山伯放下书走向床边,“贤弟,怎么了?”

  祝英台咬唇摇头,“没事。”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湿润。刚刚梦中那老妇人的眉目之间与她竟是那般的相似,娘如果还在世的话,也该是这般慈祥吧?

  梁山伯伸手在她头上一摸,还是非常烫人。“今日已经夜深,看病是来不及了。明天一早,请位郎中来给你瞧瞧可好?”

  “这事儿明天再说吧……”祝英台望着帐顶望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

  梁山伯点头,想起和她说了这许久的话,恐怕问多于引得她不高兴,所以也不敢再问下去。默默地走回案前,继续看书。

  过了许久,见祝英台似乎又睡着了,想了想终觉得不放心。走到床头边,见她是脸朝外闭着双眼的,大概是睡着了。也不敢惊吵她,只用手伸进被里往祝英台的手心上轻轻地摸了一摸,觉得她的手心虽然还是有些热,但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烫人了。再看看她的脸上,也不像刚喝完酒时那样红了。

  其实,祝英台并没有睡着。梁山伯抚摸着她的手,立刻就抽了回去;祝英台原以为他还要再摸一下头,就只是装睡,但是他却并不摸头,就轻轻地走开了。

  明灭不定的烛光下,梁山伯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书。侧脸在烛火的掩映下,若隐若现。

  “梁兄。”祝英台凝视着梁山伯的侧影,无声轻喃。忽然间,她的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10-25
5

  冬去夏来。转眼间,又是盛夏。

  明天便是六月六,芒种。这是风俗中盛夏将至、送花神归去的日子。

  房门紧闭,香汤馥郁,罗幕低垂,焚香沐浴送春归。绿豆、百合、冰片各三钱,滑石、白附子、白芷、白檀香、松香各五钱研粗末,装纱布袋煎汤浸浴,可使肌肤白润细腻。

  轻撩盆中的水,祝英台无声地叹息,如今这些往年送春必有的沐浴习惯对于她来讲都已是奢侈的妄想了,她现在只求能好好地洗净身子就好。梁山伯一早便被周士章叫去了,虽说她不清楚周士章找梁山伯有什么事,但是她有种感觉)——周士章是故意要支开梁山伯的。扯动嘴角淡淡地笑了笑,也许这是师母的好意吧。

  出得堂来,银心已焚好了一炉檀香。窗外细雨方停,竹枝上枝叶交缠,半晌滴落一滴雨水。还有交叉茂密的地方,叶子铺张得像一把伞一样,青得可人。树上却系着各色丝绢扎成的假花和幡条。丝绸的条子上写着各花神的名字,然而春去无踪,这般挽留也只是枉然。

  “贤弟——贤弟可在?”梁山伯在门外轻声呼唤。

  祝英台看了看银心,银心会意地过去开门。“梁相公请进来说话吧。”

  “夫子找粱兄何事?”

  “哦,也没有什么,只是问问功课罢了。”上次推选贤良方正的事,被别人弄权抢夺了去,周士章对此很是愤愤不平。梁山伯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更加用功。“贤弟昨日说过想去送春,学馆明日放假,正好可以同贤弟一同前往了。”

  祝英台垂眼盈盈浅笑,遮住眼中的喜悦,“好。”

  岸堤春暮,柳色葱笼。然而绵绵的细雨却阻挡住了送春的人流,今年的送神会,游人寥寥无几。一阵秦筝之声自湖面传来,弹的是名曲《高山流水》。其韵悠扬仿若行云流水,时而如云雾萦绕于高山之巅,时而如寒水淙淙铮铮细流于幽涧中。一段激越如万壑争流的跌宕起伏的旋律后,音势复又转为轻柔,宛如轻舟已过巫峡,只留有余波激石。

  一艘小小的画舫在烟水迷蒙的湖心缓缓轻漾。画舫造型雅致,中间的船舱仅小小一间,主要以竹建造。大概船已经用了很久,原本精致的图案花纹已经渐渐变得有些模糊,船体也开始呈现为深绿色。船侧的窗子上挂着淡青的轻纱,舱外有一处用来遮阳蔽雨的凉棚,也是用竹片编制的。衬着横于远处的淡淡青山与其下的碧水波光,此景直可入画。

  祝英台罩了件白春衫,头绾银纱罗巾,双睫轻垂,低眉含笑抚挑筝弦。皓腕如玉,纤手轻轻一拨,清泠的乐声婉转流出,透过纱幕回旋在青天碧水间,窗外的湖光山色在琴声中慢慢地褪作了一幅淡墨的背景。梁山伯静静地站在窗前听她弹筝,浅品一口香茗,只觉异常清雅芳香。他一个寒门学子,每日里只知埋头苦读,若刁;是祝英台说要来送春,他几时曾有过这种兴致?回首微笑着看看祝英台,讶异于她竟然会有如此才艺。一阵微雨随风飘落,潮湿的空气与清凉的水雾扑面而来,梁山伯一时兴起,曼声吟道。“春水碧云天,画船听雨眠。”

  雨渐渐地住了,暮色渐露。天上的片片云朵倒映在水中悠然飘游尚未隐去,明月却已自天边浅浅浮出。

  一曲既尽,余音袅袅。祝英台抬眸,眼中爱意盈盈,低声接道:“船中人似月,皓腕凝双雪。

  “嗳,不妥不妥,”梁山伯大摇其头,“我们两个大男人,怎能用皓腕凝双雪?这句不妥不妥。”

  祝英台咬唇不语,梁山伯人虽好,只是有时却太过迂腐丁。暗自叹息一声,指尖轻挑,琴音再度响起。激越处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幽咽时如杜鹃啼血,声声是泪。他,几时能明白她的心?

  船舱太小,只能容下两人,四九和银心便退到舱外的凉棚里。听着舱内的琴声,四九忍不住赞道:“银心,想不到你家公子的琴弹得这么好听。”

  银心斜睇了他一眼,“你也会听琴?”

  四九搔搔头,“嘿嘿”一笑,“我哪里懂得听什么琴呀?不过是觉得好听罢了。”

  银心冷哼一声,也不去理他。

  四九拉了拉银心的衣袖,道:“人家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你说,我们两家的相公还有你我二人同渡一船,是不是也是修来的缘分呀?”

  银心狠狠地啐了四九一口,“莫要乱讲,两个男人家什么缘不缘分的。”

  四九听了,讪讪的也不敢再说话。

  一阵凉风吹来,四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往银心身上靠了靠。银心皱眉,“你靠得这么近做什么?”

  四九扭头看她,刚要说话,却像突然什么似的直盯着银心瞧。愣了半晌,随即大叫:“你……你怎么没有喉骨?莫非你是个女的?”

  银心忍不住跳起来,大怒,“你胡说什么?!”

  “你是没有喉骨嘛……”四九见她生气了,气也不觉短了起来。

  ‘真是笨蛋!“银心眼珠转了一下,冷笑,”你没听说过轮回转世之说吗?凡是前世是吃食物咽死的人,拖胎人世后便长此喉骨。我看你上辈子一定是咽死的!“”咽死。“四九哀叫,”我?不会吧?“

  “对!就是你,瞧你平时吃得那么多,定是个饿死鬼投胎。”银心拼命点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来,一边说一边用力推丁他的头一下,以示肯定之意。

  却不想,四九满脑子都在想着银心刚才的话,被她一推,一个不稳,便向直直后倒去。那凉蓬也不甚坚实,被四九这么一靠,顷刻间竟四散开来,四九晃了几晃,便掉入水中。

  银心本是无心一推,没想到会是这个后果,一时间不觉呆在那里。“啪”的一声破水声响起,银心才恍然回神。四九并不识水性,在水中不断痛苦挣扎,时沉时浮。银心高声呼救,梁山伯与祝英台闻声出来,见此场面,心中焦急却电无可奈何。直到船家跳入水中,方才把四九救丫上来。

  “怎么回事?”见四九呛出几口水,已无大碍,祝英台转头看向银心,“四九怎么会掉进水里?”

  “是,是……”银心扯动着衣角,看了看祝英台又看了梁山伯,嗫嚅道:“他说我没有喉骨,我说有喉骨的人上辈子是咽死的,他听了一直想不开,就……就……”

  “我哪里有想不开?!”四九气得哇哇大叫,“分明就是你推我、我才会掉进水中的!”

  梁山伯奇道:“咦?银心推你做什么;我看准是你没有站好,自己掉下去的。”

  “相公,我——”

  “好了,莫要再说了。”梁山伯摆手,阻止四九继续说下去:银心低着头走过去,拉拉四九的衣袖,“四九哥,你没事吧?”

  四九心中有气,偏过头去不理她。

  祝英台见了,心下已有几分明白,歉然道:“梁兄,真是对不住。”

  梁山伯摇摇头,“没事就好。天色已不早,我们不如回去吧。”

  祝英台虽然舍怒得这么快就回去,但也只得点头说好。心中遗憾原本该是诗情画意的一番送春,竟然会是这般收场。 .才走进书馆,就见书馆里的一个杂役迎面跑来,口中不住地说:“你们可回来了。祝相公,一早府上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信来。

  祝英台展开信看了一眼,面色不觉一变,身子也跟着一晃,手中的信纸飘飘荡荡掉落在地上。

  银心站在一旁,见状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梁山伯拾起信纸,上面只简单的写了几个字:父病速归。

  山一程,水一程。烟柳断肠处,伊人不归路。

  旭日已东升,一改前几日的阴雨连绵,但却扫不去祝英台心中的阴霾。她心里清楚,父亲本就不赞成她钱塘求学,这次归家,断无再出来的道理;况且老父年事已高,不知这会儿病好些了没有。一边是舍不得梁山伯,一边是放心不下老父,不免暗自神伤,默默无语。

  “贤弟,你看——”经过一片树林时,梁山伯突然指着树上的喜鹊笑道:“贤弟归家,喜鹊贺喜。”

  祝英台抬眸,半晌嘴角淡淡扯出一个笑容,“密枝出高林,浓荫赛空谷。上有喜鹊鸣,喳喳悦心目。莫非好风迎,佩之昆山玉。吾俩莫迟延,然彼金莲烛。”

  “贤弟文思当真是好敏捷,刚才才走到树林子外,就得了一首诗。梁山伯见她露了笑容,心里也略感欣慰,只是——吾俩莫迟延,然彼金莲烛。这是什么意思?”

  “梁兄,这个很难理解吗?”祝英台扬了扬眉偏头看他,忽地遗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缓步走开。

  “贤弟……”梁山伯轻唤一声,见她并不理睬,只好作罢。转眼间,已步行到了城门前。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几个挑柴草的,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咦?挑柴草的人,应该是晚上进城才对,怎么他们却是一早进城?” .“哦,贤弟有所不知。这挑柴草的,都是附近的乡下人。前几天上山,砍下柴草,今天才进城来卖。卖掉了柴草,下午身上有了钱,买点东西,回家去度日。所以和城里挑柴刁;同。城里的人砍柴一天了事,是晚上人城的。”

  祝英台清眸一转,浅笑视他,“哦!原来他们也是为家小出来奔走的。梁兄,这倒是和你一样呀。”

  “唉,不一样,不一样的!”梁山伯摇摇头,“挑柴的为了家中有妻子,要吃要穿,我却是为了给贤弟送行呀!”

  祝英台听了,两剪秋水在他脸上慢慢迂回一转,含笑脉脉,然后便低头不语。

  慢慢出了城,满目青翠。只见青山环抱,古木葱茏,溪涧环回,清幽有如世外桃源。日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树叫‘的抖动而变幻,溪水潺潺之声与风吹树林的“沙沙”声相和,令人霎时间感到已融人天地万物之中。一棵合抱粗的香樟树下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xx考妣之墓。

  祝英台徘徊在古碑左右,“原来是合葬的夫妻之墓。梁兄,你我百年之后,也合葬一处如何?”

  梁山伯大摇其头,“这怎么能行?你我是异姓兄弟。”

  祝英台用脚使劲踢着地面长草,低声道:“我说可以就可以。”

  梁山伯见祝英台有发急的样子,心中一软,柔声安慰:“现在是送贤弟回家,只宜说些吉祥的话。这些百年以后的事,不提也罢。”

  祝英台怔了片刻,跺了跺脚,独自走到溪边,堵气不去理他。溪水中有一群白鹅,自在的游来游去。祝英台一见,心中暗道有了,“梁兄,你看水面平如铜镜,这鹅好像铜镜上面镶嵌的宝石一般。”

  “是啊,”梁山伯赞同地点头,“水流清溪,草乱鹅浮,风景果真甚好。”

  “那鹅叫声,梁兄可听见?”

  “听是听见啦,只是叫的并不好听。”

  “不对,梁兄这里面是有诗情的。这群鹅雄,的在前面游,雌的在后面游,雌的怕失散了,只是叫着哥哥、哥哥。”

  银心与四九在后面走着,听了噗嗤一笑,“四九哥,你家相公在前面走,还真像是一只公鹅。”

  梁山伯听了,哭笑不得,“贤弟只管拿鹅乱比,鹅还会叫哥哥的吗?银心,你就更不像话,居然把我比起公鹅来!你们主仆二人当真是胡闹。”

  祝英台忍不住用手指在他的头上点了一下,“梁兄,你还真是只呆头鹅……”

  梁山伯只当祝英台是拿他打趣,一笑置之。又见溪水甚清,便学了祝英台蹲在水边掬水。水中两个清晰的人影,一个眉目开展,精神疏爽得很;一个眉目含春,神情仿佛若有所属的样子。梁山伯蓝衫飘然,一点灰尘不沾,干干净净的,祝英台略微羞涩地把头靠在梁山伯的耳髻边。

  “这水中双影,一个英姿疯爽,一个容貌俊丽,这水也为之生色不少呀。”、梁山伯叹气,“话虽是好话,但措词不妥。”

  “梁兄,措词明白不明白,水比人更清楚明白。”

  梁山伯轻轻推了她一把,“贤弟今日说话,总是有些错乱。大概是离别之情所刺激的吧。”

  哀怨地看他一眼,祝英台起身道:“梁兄,我打个诗谜你来猜。清丽古潭水,对我照玉颜。诗情不容己,随流杨枝攀。开怀美貌俊,清风垂髻鬟。临岐惊一笑,何为淡淡山?”

  “这是涛,却不是诗谜!贤弟真是文思敏捷,出口成章。不过措词还是不妥。我辈文人,在这上面还是应当多磋磨磋磨才是。”

  祝英台欲哭无泪,默然了片刻,仰头看丁看天色,叹道:“天色已不早了,还是赶路吧。”

  顺着溪水走了不远,隐隐看到路旁有一座亭子。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十八里长亭已到,梁兄,不必再送了。”祝英台面色惨然,笑得幽凉。

  当日她与他萆亭相遇,今日他与她长亭一别。这屋瓦垂檐的亭子意味着的是彼此间新的开始,还是路的尽头?她不知,于是抬眸看他。浓浓的眼睫颤动如风前飞絮,幽幽的眸底燃烧着金色的焰火,沉静而浓烈,令人惊艳。

  梁山伯突然觉得心中微微一动:欺霜胜雪的肌肤,如画的眉目……这样的容貌若是生为女子,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下意识地抬手欲抚上她的发鬓,却蓦然惊觉此举是如何的唐突。干咳一声,苦笑着掩饰住心中的尴尬。同窗三载,虽然他曾不止一次听见过别人怀疑祝英台是女子,然而他始终都坚信“她”是他的贤弟,可如今自己却怎么也如那些无聊文人一般冒出如此荒谬的念头。

  “梁兄…可是,有话要对小弟讲?”希冀地看他,刚刚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悸动。这是否,代表着他已明白了她的心?

  “哦,没什么,只是同窗三载,如今要分开了,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原来……眼中的希冀渐渐地散去,他终究还是没有明白……

  三载岁月,她也曾有过不少的暗示,只是他为人老实,不曾领会她的用意;这一路之上,十八里相送,她又多次做喻,可他仍是冥顽不化。回首凄凄地望着长亭,今日一别,他若还是不能明白,怕是相见无期了……

  “小弟心中也很是难过,”定定地看他,她知道这里是她最后的机会了,“不过小弟有个法子,梁兄垂爱小弟,可以永远存在。”,梁山伯欣喜地看她,“贤弟有什么法子?”

  “梁兄曾经对小弟讲过,因为梁兄是独生子,堂上两位老人又择媳甚苛,所以梁兄至今尚未婚配。”停顿了一下,祝英台正色道:“古人云:”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小弟家中有一九妹,愿结丝萝,不知梁兄尊意如何?’‘“贤弟还有妹妹?”

  “这个……正是,小弟与九妹乃是双胞。九妹虽非倾国之貌,却也知书达理,粗通琴棋书画。”

  “贤弟为兄做媒,焉有不愿之理。只是愚兄寒门出身,怕是有点儿高攀吧?”

  “此事请梁兄放宽心,梁兄人品才华出众,小弟既应允了,便犹如九妹当面许婚一样。小弟回家当禀明父母。只望梁兄早日请媒下聘,免得弟昼夜悬望。”

  “贤弟约我什么日子?”

  “请梁兄在一七,二八,三六,四九之日到寒舍迎亲。”

  说罢,便将手伸到袖口里,似是要拿什么,翻了牛天却怎么也找不到,不觉脸色一变。大叫:“银心,银心——”

  银心见状,赶忙过来,“公子,可是不见了什么?”

  “玉扇坠——银心,玉蝴蝶不见了……”

  银心听了也是脸色一变,但翻遍了包袱却就是不见那只玉蝴蝶的影子。

  祝英台面若死灰,虽是盛夏,她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只雪白的玉蝴蝶是生母留给她的唯一信物,平常她都是红线绳穿着坠在扇子上,借以睹物思人。昨晚她特意放在袖子中,长亭相送,原本是准备送给梁山伯作为定情之物的,可。是……怎么就会不见丁呢?

  难道——这竟是天意吗?注定她和他要有缘无分?

  痴痴地看他,泪终于流了下来。为她,也为他……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10-25
6

  时光匆匆,眨眼间又是数月。

  此时晋室南迁已经数十年,励精图治。抚绥流亡,开拓基业,分遣重兵驻守长江上游的荆襄、中游的合肥,以及江北的淮阴,构成犄角之势,拱卫京师建业:“淝水之战”宰相谢安指挥若定,以少胜多,击溃前秦苻坚百万大军,并下令侄儿谢玄乘胜追击进军:比方,一举收复了徐、兖、青、司、豫、梁六州,取得了东晋北伐历史上的第一次重大胜利。东晋至此安若磐石,使得王室能够从容经略江南富饶之地,构成了现世的繁荣局面。

  青松,古刹。钟声浑厚悠远,回音不绝。

  祝英台缓步下了轿,长吐了一口气。三载岁月,不想竟然人是物非。

  这静莲寺不知何故竟忽然蒙了圣眷,并且专门拨出款项,整修扩建寺院。一时间王公大臣、后妃公主们也纷纷捐出己资,大加布施;民间的善男信女愿与静莲寺结下善缘的更是成千上万,一向都是人烟稀少的静莲寺,如今却是香火鼎盛、人潮涌动。扩建后的静莲寺殿宇巍峨,殿、堂、坛、室各具特色。又新增了许多的楼、阁,亭、斋等建筑,且左右两侧基本对称,使整个建筑群更显规矩、严整、层次清晰。古树名木遍布寺中,假山叠翠、曲水流觞相映成趣,红墙碧瓦、飞檐翘角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

  真是今非昔比呀,祝英台嘲讽地轻扯嘴角,世人总是这般趋炎附势。忆起当日静莲寺的清幽,祝英台颇觉怀念不已。轻移莲步进了大雄宝殿,重塑的菩萨金壁辉煌、宝相庄严。接过银心燃好的香,虔诚地跪拜下去,不再掩饰心中的隐忧:约定之期早巳过了,梁山伯却至今杳无音信。

  泪水悄悄滑下脸庞沾湿了衣襟……莫非,长亭一别,当真是缘分已尽?

  仍是沿着偏殿旁的小径缓缓而行,祝英台长叹不语,偌大的静莲寺也只有这后山还是原来的样子,不曾有什么变化。放眼望去,只见青松摇影,翠竹玉立,古老的静莲寺院,红墙、青瓦,一片幽静。轻抚着一旁的古松,听着隐隐的梵唱,祝英台忽然想起了一双睿智的眼。是了,祝英台淡淡地笑了笑,三年前,也是在后山的这片树林中,她遇到了那个奇怪的老婆婆。那张虽然历经岁月沧桑却仍带着一片祥和的脸与那双眼中闪烁的睿智,是她不曾见过,也决不会忘记的。下意识的,她竟然希望能够再次遇见那个老婆婆。

  “小姐,我记得三年前,好像也是在这里遇上的那个老婆婆吧?”银心四处望了望了,“不错,就是这里了。那个老婆婆好厉害哦,当时就说小姐的姻缘往西南而去最佳。还是让她说着了,可不是就遇上了梁相公……”

  说到这里,突然惊觉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祝英台的脸色。半晌,才怯怯地低着头,又嗫嚅道:“我……我,人家的意思是说,那个老婆婆那么厉害,如果再遇上的话,也许可以让她帮小姐算算,看看梁相公什么时候会来……”说到最后,声音竟是越来越小。

  祝英台淡淡地看了银心一眼,心中暗觉好笑,这丫头竟然会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只是,会再遇上吗?摇了摇头,祝英台抛开脑中的念头,也许,当日只是碰巧被那个婆婆说了吧?

  银心见她不语,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凝神听了听,“咦?好像有人来了呢……不会那么巧,说曹操曹操就到吧?”

  果然是有人来了。空山小径上,夹着一阵微香的风,一个男子轻摇折扇,故作潇洒地走了过来。锦衣玉冠,一身华贵的衣饰下包裹着的是一副略显肥胖的身躯和一张还算端正的脸,但那闪烁的眼神却在在显示出男子的轻浮。

  祝英台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看了他一眼,“银心,我们走。”

  不想,才走出几步,便被拦住了去路。

  “这位姑娘留步,在下马文才,区区这厢有礼了。”一双眼边说边不住地在祝英台身上打转。好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淡淡雅雅的宛如出水芙蓉,娉婷的身形好似风中飘荡的一缕青烟,柔弱动人的美,别有一番教人忘不了的滋味。世上竟会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这是哪家的花魁,他怎么不曾见过?连“红袖招”的头牌薛飞烟都被比了下去…第一个闪过马文才脑中的便是这个念头。不对,马文才随即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青楼女子虽然艳若桃李、美目盼兮,但却没有这般的威仪气度。那种大家闺秀特有的矜持典雅、温婉娴静,以及在长期的良好教养下自然形成的高贵气质是模仿不来的。

  心中有了底数,马文才整了整衣冠,又揖了一礼,“在下马文才,家父乃是会稽太守。小生冒昧,请问姑娘芳名……”

  祝英台微微福了一福,冷冷地看他,“告辞。”

  “姑娘…”马文才以折扇挡路,步步紧逼,“姑娘还没有告诉文才芳名如何称呼,何必急着走呢?今日相遇,也是文才与小姐的缘分……”

  祝英台脸色微变:晋代沿用汉朝的习俗,礼教大防最是严谨。身为女子在郊外与陌生男子答话已经大是不该,如今对方居然还嬉皮笑脸地提了进一步要求,那便是接近于无礼了。

  银心扶着祝英台往后退了一步,正色道:“这位公子莫要说笑,请自重些。”

  “小姐想是误会了,文才并无恶意……”边说边用折扇去挑祝英台的脸,大有轻薄之意。

  祝英台偏头躲过,心中暗急,后悔不该来这后山无人之地。

  “公子……公子……”一个小童的气喘嘘嘘跑来,“唉哟,公子,您可叫我好找……”

  马文才拧眉,“什么事?”

  “老夫人已经做完法事,准备回府,偏偏就找不到公子了,急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马文才不耐烦地打断,“你回去禀告老夫人,说我这就过去;”‘他从来都只是烟花之地的常客,几时对这佛门之地有过兴趣来着。他原打算今日要去“红袖招”听薛飞烟弹琴的,却不想一早便被母亲叫住,硬是被拉来这里拜什么佛。百无聊赖之余只好到后山来转转,只当是散心了,却没有料到竟会遇上这般的天仙绝色,满腹的抱怨也全在看到那张绝世之容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会儿他正想进一步有所举动,岂容有人坏了他的好事?!

  “可是——”小童咽了下口水,悄悄地抬眼看他,“老夫人她……”

  “好了好了,”马文才大感扫兴,“走了走了——拂了拂衣袖,转身走了几步,又站下来回头忘了一眼——真是太美了!

  “嘿嘿”于笑了两声,马文才满意地离去。虽说好事未成,但也算不虚此行了。这等美貌的女子,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祝英台长长地松了口气,只觉汗湿衣衫。

  “小姐,”银心也是吓得不轻,“你没事吧?‘,”我没事,“祝英台摇头, ”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方要离去,却在转身的刹那,眼角瞟见一个身影。

  “啊?你——”祝英台又吓了一跳,今日……今日,是否不宜出门?否则怎么会接连受到惊吓?

  老婆婆笑了笑,仍是那般祥和,“姑娘,让你受惊了。”

  祝英台与银心对看一眼,这老婆婆几时出现的?刚才林中除了她们与马文才并元别人呀!

  “可是吓到你了?”

  祝英台定了定神,神色渐渐舒展开来,敛襟万福。“婆婆,几年不见了。近采安好?‘’三年不见,这婆婆还是当日的装束,神色容貌也未有半点的改变,三年前的那一幕就好似昨天发生的一样。祝英台虽略感诧异,然而,终究没有多问。

  “托姑娘的福,老身还好,”盯着祝英台看了一会,老婆婆忽然道:“姑娘,是来找老身的吧。”

  虽是疑问,但语气中却是十足的肯定。

  “是啊。”银心笑,“婆婆说得……”

  “银心!”祝英台清叱,微怒,不要乱讲———“无妨的,老身知道姑娘的心事。”

  “那——”银心看了祝英台一眼,不敢再问。

  叹了口气,老婆婆只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蹒跚着走向后山深处,渐渐的不见了踪影。

  东晋时期,统治阶层中的中原名门望族与江南的土居氏族之间一直相互排挤;晋元帝年间,北方大臣王导曾希望改变这种状况,在南北氏族之间奔走,极力劝说各族修好,但却收效甚微。江南氏族也曾多次因为不满东晋的统治而发生过一些叛乱,但均未成功。马家祖辈曾经辅佐元帝司马睿登基,后又平叛有功,遂得以封妻荫子。马子明出身中原名门大族,凭借着祖上的功勋以及高贵的出身再加上自己善于见风使舵,因此入仕不久便被委以重任,后官至会稽太守。

  太守一职始于秦代。秦王赢政得天下后,实行郡县天下的制度,每郡设郡守一名,为一郡之最高行政长官。至西汉景帝时更名为太守,东晋时仍沿用此制度。太守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外,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椽史。马子明到任后,十几年来苦心经营,广植亲信;又时逢简文帝驾崩,年仅十岁的孝武帝司马曜继位,会稽山高皇帝远,马子明在此地更是只手遮天,已无异于土皇帝一般。

  太守府位于会稽郡最繁华的大街上,占地甚广,是全郡最大的府邸。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之上悬着一块黑色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金字:太守府。

  大门前闲坐着几个青衣打扮的下人,街上虽是人来人往,但太守府前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平民百姓畏惧太守府的势力,避之唯恐不及;官员们有心巴结,却也有专用的侧门供他们出入,因此太守府的门前一贯是冷清无人。

  与门外的冷清相反,太守府内却是美轮美奂,金壁辉煌。园内粉墙黛瓦,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花园应有尽有。进了垂花门,两边便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上放着一个紫檀架子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分作南北两厅,厅后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马子明闲来无事,在书房挥毫泼墨不觉已是半日。抬笔看了看自己的大作,只觉字体苍劲有力,不禁点了点头,暗自得意。瞟见夫人吴氏在丫鬟的掺扶下走了进来,诧异之余眼角只轻微动了动,却不曾抬眼看地,脸上更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半晌,马子明放了笔,一旁的下人躬过来小心地收了字幅,慢慢退了出去。端坐在上首,马子明抿了口上好的铁观音,缓缓开口:“夫人有事?”

  吴氏终年吃斋礼佛,除了固定的时间会去寺院拈香外,平日极少见她踏出房门半步的。

  静静地坐了片刻,吴氏看了看丈夫,“老爷,文才病了。”

  “病了?”马子明扬了扬眉,冷笑。对于这个儿子,他可是清楚得很。“他能有什么病?无非是为了哪个青楼楚馆的花魁得几天的相思病罢了。”

  马子明膝下只有一子马文才,原本希望这唯一的儿子能子承父业,却怎料马文才是个纨绔子弟,终日里只知流连于烟花之地、泡在女人堆里。马子明严惩了几次之后,见他毫无悔改之意,也就对他听之任之,不再抱什么幻想了。

  “老爷,”吴氏叹息,知道丈夫心中有气,“不管怎么样,总是自己的骨肉,老爷你看……”

  马子明不耐烦地摆手,“病了,请郎中来看看就是了。”

  “老爷——”吴氏还要再说,见丈夫已经开始不耐烦,只得作罢。一旁的小丫鬟见状,伶俐地过来扶起吴氏缓缓的走了出去。

  马子明望着吴氏的背影,想了想,放下茶盏扬声道:“来人——”

  一个青衣小厮应声进来,恭声道:“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捋了捋丁胡须,马子明沉吟良久,“你去少爷房里看看少爷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找伺候少爷的墨烟问问少爷最近的行踪。”

  见青衣小厮领命去了,马子明这才又回到书案前继续挥毫。

  马文才是个色鬼,上次静莲寺见到祝英台后即惊为天人,几天来一直茶饭不思,脑中只想着那张令他失魂的脸。悄悄叫人打探了一下,原来竟是祝府的千金。祝英台在上虞乃至整个会稽都是赫赫有名的——自古红颜祸水,又生为不祥之人,这在恶毒的世人口中,足以成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少爷,这断掌,可是不祥呀。”贴身的小厮墨烟小心的观察着马文才的脸色,“依小的看,不如就算了吧。老爷一向最在意这种事情,不会同意的;那薛姑娘色艺双绝,对少爷您又是……”

  “你懂什么!她们怎能相提并论!”马文才越想越觉得不甘心:薛飞烟再美,终究只是个风尘女子,那种女人只能是和她歌舞欢洽,却是绝不能谈婚论嫁的……而祝英台就不同了,想到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和飘逸绝尘的身形,马文才眯了眯眼,无意识地抓住墨烟的手,轻轻地抚摸,“你不知道,我刚一看到的刹那,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那般的容貌,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呀……”

  “少爷!”墨烟咽了下口水,想把手抽回来却又不敢动,“您……她……我的手……”

  马文才回过神采,发现自己摸了半天的竟是墨烟的手,不觉脸色一沉,狠狠地一甩。

  “我决定了,”整了整衣衫,马文才装腔作势地咳丁一声,“我要向祝家提亲!”

  “什么?!要娶祝家小姐为妻?!”马子明拍案,大怒,“这怎么能行?”

  “我不管,今生今世,我非她不娶!”马文才软声哀求母亲,“娘,孩儿只要祝家小姐。”

  “老爷,有话好好说嘛,发那么大的脾气做什么。”吴氏安慰地拍拍儿子的手,又看看丈夫,“这祝家小姐听说知书达理,又是名门闺秀,与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既然文才中意,不如……”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那祝家小姐,是个断掌!”马子明一向看重这类事情,又怎么能让一个“在家克父,出嫁克夫”的不祥之人进人马家大门做媳妇呢。

  “如果娶不到祝家小姐,我就去做和尚!”马文才自小骄纵惯了,向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岂容有人拒绝。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文才——你要去哪儿呀?你的病还没好呢!”吴氏在后面喊了几声,却丝毫没有留住马文才渐行渐远的身影。

  “真是孽障!”马子明迁怒地看了吴氏一眼,“都是你把他给惯坏了!”

  想了想,马子明沉吟着,又道:“说来,文才的确也不小了,是该给他成个家,娶了媳妇也许能收收他的性子。”

  “可是,你不是嫌祝家小姐——”

  “我几时说是给他娶祝家小姐了?难道这会稽只有他祝家一家有女儿不成?”

  少爷的病情加重了!如今已是水米不进,眼见是要不行了!不久之后,这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太守府。吴氏守在床边,哭得泪人一般;马子明也是焦急万分,他一把年纪了,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岂不是要绝后?

  “文才儿,我是娘啊……”

  马文才故意缓缓地张开眼,哼了一声。他知道马家只有他一脉香火,只要他装几天的病,爹什么都会依他的。

  “先生,文才他——”吴氏见儿子醒了,希冀地看向郎中。

  “太守大人,夫人,”郎中把了把脉,起身施了一礼,“公子的病乃是日久积郁所至。这所谓心病尚需心药医,若能解开公子的心结,则不久就可痊愈。”

  “都是你,偏要给他娶什么张家小姐、李家小姐的,”送走了郎中,吴氏又开始大哭,“文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丁……”

  “好?。,不要再哭了!”马子明被哭得心烦不已。他原以为另结一门亲事,日子久了,这个混账儿子便会忘了那个不祥之人,谁成想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祝家小姐,详也好,不祥也罢。我们马家福厚,我又长年礼佛,菩萨一定会保佑的。”

  “罢了,罢了——”马子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儿子,长叹,“明天我就叫人去祝家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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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10-25
7

  昨夜的一场细雨渐浙沥沥地一直飘到清晨,才渐渐停歇。夜里雨点滴答的落地声,听来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天未光,微微尚有些清冷,梁山伯披上外袍卷起竹帘观雨。窗外长长的竹枝,竹梢比屋脊还高;园内的青瓦灰砖,经过雨水的洗礼后,掩映在松竹之间,更显得朴素典雅,落落大方。

  自祝英台离馆,不觉已过了数月,但他却一直没有什么心思温书。回想起三年来与祝英台同窗共砚,是那般的逍遥自在。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人,形单影只,做什么都是两样的感触。这别后的境况,竟是如此的凄凉。有心去找其它的学子们聊聊,才惊然发觉除了祝英台外其它的同窗他竟全都不熟,有时走了个对面,却连人家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随手翻了翻书案上的书,却在无意间碰到一块陶器板。那陶器板是压书用的,长宽均约有六七寸,板上画丁一双五彩大蝴蝶。梁山伯心里一动,连忙拿起来看了一看,不错,正是祝英台平日里用来压书的那个。梁山伯苦笑一声,想是走时太过匆忙,所以遗忘在这里了,却不想反倒成全他了,正好可以做个念心儿。想到这里,突然忆起长亭分别时,祝英台约他下聘时留的那个字谜,他还尚未解开。于是坐在书案边,拿起纸笔,不停地在纸上写着:一七,二八,三六,四九。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一七如七,二八一十六,三六一十八,四九得三十六……”口里念着手里写着,算来算去,却总不像个数日。

  “唉!祝贤弟说回来一想,就明白了,我看倒不像是这样容易的吧?”

  又思索了良久,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弃笔长叹。抬眼看见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索性连四九也不叫,独自出门去散散心。

  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虽然略微有些寒意,但更多的却是那股教人畅快的清爽。梁山伯出了书馆沿着甬路随意地缓缓前行,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钱塘湖边。忆起当日与祝英台一起六月六日送春归,泛舟湖上的情景,不禁暗自伤感。他虽也是一介书生,却从无文人那种悲春伤秋的风雅之性,但自从祝英台离开后,他竟一直郁郁寡欢,总觉得似乎是失去了什么。

  “梁兄……还望早日请媒下聘,免得小弟昼夜悬望。”恍惚间,祝英台临别时的话又再耳边想起。

  “一七,二八,三六,四九,”梁山伯站在湖边,摇头苦笑不已,“贤弟,你这个‘一七,二八,三六,四九’的字谜可把愚兄给难住了……

  “是什么事情把梁相公给难住了?”

  梁山伯正自言自语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女子的声音。诧异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中年妇人正站在树下笑吟吟地望着他。虽是布衣荆钗,却也自有一股风韵,竟是师母何氏。

  梁山伯不禁又是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上前几步施了一礼,“师母。”

  何氏点头,“梁相公好用功呀,大清早就独自一人在这里吟诗作对。”

  “哪里,弟子是见雨后景色不错,就出来走走,却不想竟在这里遇见师母。”

  “我也是凑巧路过罢了,”何氏淡淡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山伯,又道:“我也正好有事要找你,既然遇上了,那就现在说也好。”

  “师母有事,只管吩咐就是。”梁山伯虽刁;知道是什么事,却也不敢怠慢。神色间更加恭敬。

  “也没什么,”何氏边说边缓缓前行,“你读书用功,我是知道的。但,一读书一用功,连起居饮食都大意了,你这份忠厚,就有些太过了。”

  梁山伯跟在后面,只得唯唯称是。

  “和你同砚的祝英台已经走了,”何氏停下脚步,锐利地看他,“依你看,她究意是男子,还是女子?”

  梁山伯怔道:“自然是个男子呀。”

  何氏笑了笑,“不,她是个姑娘家!不但她是,连陪伴她的银心也是!”说着,伸手向袖里一摸,摸出一只玉蝴蝶来,仲手交与梁山伯。

  梁山伯接过一看,竟是祝英台平时坠在扇子上做扇坠的那只玉蝴蝶。他素知这是祝英台生母的遗物,祝英台一向视如珍宝,此时不觉如大梦方醒,“这……同窗三载,我们形影不离,我竟然没有发觉她是一个女子,真正该打!只是,那日临别之时,她又以九妹相许,难道这九妹……

  何氏听丁又是一笑,“梁相公这般聪明,难道还不明白九妹就是你那祝贤弟吗?”

  梁山伯懊恼地拍拍头,对着何氏就是一揖,“多谢师母!山伯驽钝,今日若不是师母提点,险些就错过了。”

  何氏但笑不语。梁山伯急着回书馆,当下又对何氏拜了拜,告辞离去。

  眼见梁山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何氏嘴角的笑意慢慢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抹难解的隐忧。

  “天狼星君,舞蝶,这是你们命中注定的劫数啊……”

  “其实都怪我不留意罢了。若要留意,慢慢地也看得出来的。她耳朵上有耳眼孔、她说这是许愿穿的,我居然也信了。这是我太老实呀!如今看起来,像这样的事实在太多了。她病丁,我一番好意,要同地抵足而眠,她一百个不愿意。这完全是在限制着我呀!我怎么这样老实,竟然被让她给限制住了?”

  梁山伯一边走一边想,一边想一边暗骂自户太笨。走到书馆门口,正和四九撞了个满怀。

  “咦?相公,你一大早去哪里了?我正在四处找你呢。”

  “四九,你和银心相处的日子久,她……”说到这里,梁山伯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急于相告的好,免得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尽皆知,于是改口道:“她是怎样一种人:”

  “嗯,”四九搔头想了想,“银心虽然有时心眼有些小,不过还算是个好人啦。”

  “好,你马上收拾东西,过几天我们就去祝家村看她。”

  四九愣愣地看他,觉得相公今天怪怪的,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在说笑,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问什么。

  梁山伯也没再理他,径自回了房里,在房里不停地踱步。踱了半晌,忽然灵机一动,“一,亡二八,除了一二,七八是个十五,三六四九,除了三四,六九也是个十五。一二三四,抛开不必理会。两个十五,就是一个月。祝贤弟的意思是,要我一个月之内前去下聘呀!”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但又怕算错了,于是又把一七、二八、三六、四九,重算了一遍。

  “对,把一二三四除掉,就是这个数目。不会错的,就是这个数目!”梁山伯兴奋地大声叫。“没错,就是这个数目!”

  前后院子的同学听到大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都跑过来询问。梁山伯尴尬地笑笑,“没有什么,没什么,是一条蜈蚣钻进房里来了。我一追一赶,蜈蚣已经跑了。”

  送走了众人,梁山伯又对着玉蝴蝶呆呆地出神。想起那天送别时,听到喜鹊的叫声,祝英台做了一首诗,他竟然还傻傻地问诗的最后两句“吾俩莫迟延,然彼金莲烛”是什么意思;走到流水浅沙的地方,祝英台指着鹅说:雄的在前气走,雌的后面叫哥哥,银心还在旁边说梁相公真像一只公鹅,这已经说得很是明白了,可是自己却还是没能领会她的用意;十八里长亭,祝英台无奈代九妹做媒,那哪里是替九妹许婚,分明就是替英台自己呀!而这种种的暗示,他竟一点也没有明白。想到这里,他更加懊恼,“怪我,都怪我呀!”

  四九收拾好了东西,梁山伯立刻去向周士章辞行。周土章从一开始就已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如今见他终于开窍了,欣慰地笑着点点头,却也不曾再说什么。梁山伯辞别了周士章出来,却正遇上师母何氏。梁山伯感激她的提醒,不禁对她又是长揖到底。何氏却是一脸茫然,诧异地看着他,不知所为何故。梁山伯归心似箭,对于何氏的异常反应,倒也没有往心里去。

  一路上,梁山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很快又走到丁十八里长亭。

  摸丁摸长亭的柱子,梁山伯嘴角含笑,“英台,我来丁……”

  “祝老爷……夫人大喜呀,给您道喜了——”王媒婆人未到声先道,老远就听到地的呱噪声。

  腾氏轻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跨进门槛的道喜之人,“我何喜之有?”

  “嗳哟,夫人呐,我这不是特意给您报喜来了嘛!”王媒婆徐娘半老,穿金戴银满身的俗气。一张涂得血红的大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今日来是受太守大人之托,替太守府的公子来向令府的千金提亲来了……”

  “替太守府提亲?”腾氏沉吟了一下,“这话怎么说?”

  王媒婆喝了一大口茶,边拍着巴掌边走近腾氏,“府上的千金,才德兼备,是上虞远近闻名,的美人,这方圆百里谁人不知哪人不晓呀?也该着是马家公子与小姐有缘,前几日公子陪太守夫人去上香竟在寺里遇上了。这可不是菩萨保佑不是?马公子见了小姐,惊为天人,爱慕得不得了,这些日子竟是想得茶饭不思了……太守大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早已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可公子就是谁家的小姐也看不上,所以婚事才拖到现在。啧啧,要说这月老还真是会牵红线呀……我王媒婆给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媒,就没遇到过这么般配的才子佳人……”

  腾氏看着王媒婆越逼越近,巴掌几乎要拍到她脸上了,不由得地往后靠了靠。

  “夫人,”王媒婆一甩手帕,笑得双肩直抖,“您说这是大喜不是?我王媒婆今天可要厚着脸皮向夫人讨喜——”

  扶丁扶发鬓,腾氏心中开始盘算:会稽郡山高皇帝远,太守在此地简直就是土皇帝,要是能与太守府结亲,那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自己前些日子刚在寺里拜过送子观音,又求了几副生子的灵药,早早打发了祝英台,自己再给老爷生个儿子,那将来这祝府偌大的家产还不就是自己这房的了?

  想到这里,不禁喜上眉梢。“要的,要的,这喜自然是要讨的……咦?大娘的茶都冷了,怎么还不给大娘添茶?”一迭声地吩咐。又往前坐了坐,“这太守府的公子,家世人品自然是没话说,说来倒还是我们高攀了。只是……”一边说着,一边给一旁伺侯的碧环使了个眼色。碧环会意地点头,去了片刻又转了回来,手上却多了个盒子。

  “只是大娘来得不巧,我家老爷一早就出门访友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一来嘛,这种大事,照理还要老爷做主才是;这二来嘛,我又不是她的亲娘……,所以还要麻烦大娘明天再跑、趟,”见碧环把盒子放在王媒婆的眼前,腾氏脸上堆笑,“一点小意思,实在是拿不出手,好在大娘也不是外人,千万别嫌寒酸才是。”

  “瞧夫人这话说的,这么好的亲事,小姐若是知道了,感激夫人还不来及呢,”碧环把盒子打开,王媒婆用眼角瞟了一下,却是一锭银子,白灿灿的刺目耀眼。粉皮单边儿的,一窝细系儿丝子上头泛着青气,一望便知是十足的成色。王媒婆见了,立即眉开眼笑,“这——嗳哟,夫人真是太客气了,公子小姐这么般配的一对,我这不也是在替自己积德。怎好还叫夫人破费呢腾氏出身青楼,长袖善舞,怎么不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只是笑着让她务必收下。王媒婆又假意推脱了几句,便顺水推舟收子银子。一边把银子往怀里揣,一边还不忘夸赞腾氏一番,”难怪人家都说祝老爷好福气,娶了个贤内助,我今日见才真算是明白了。“

  腾氏笑着起身相送,亲自送到厅外,“那就有劳大娘明日再跑一趟了。”

  “不妨事不妨事,”王媒婆笑逐颜开,这趟媒做得值。两家都是大户人家,出手阔绰,才起个话头,这边便给了一锭银子:而太守府那边大笔的赏钱,白花花的银子仿佛已在她眼前晃动了就是这里了,梁山伯站在黑漆的大门前,略微有些激动——马上就可以看到英台了!这一路上他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祝家庄。好在祝家在此地也是大户人家,所以很容易就能找到。

  “祝府——不错!四九,就是这里了……就是这里厂梁山伯整了整衣衫,正欲上前叩门,门却自己开了—个管家打扮的男子满脸赔笑地跟在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身后,”王媒婆,慢走啊……“

  王媒婆回首“咯咯”一笑,“祝管家,留步吧,改日我再列府上来讨杯喜酒喝。”

  经过梁山伯身旁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一扭一扭地往台阶下走去。

  管家送走了客人,正欲进门,却瞟见门前还站着二个人,“你们找哪一位呀?”

  “哦,在下会稽粱山伯,从钱塘而来,特意来拜访祝公远老员外。”

  “你来得不凑巧,员外一早便出门了,你明日再来吧。”说着便要进门。

  梁山伯抢步向前,“祝英台在家,也是一样的。”

  管家听了,不由得上下打量了梁山伯一番。见他穿了件半旧的青衣儒衫,风尘仆仆的脸上又满是疲惫之色,有种掩不住的寒伧,便犹豫起来。但听他开口便唤出小姐的闺名,又是从钱塘而来,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倒也不敢得罪。

  王媒婆本来已经下了台阶,听到“祝英台”三个字,“咦”了一声,也停下脚步向这边望过来。

  管家见状,怕生枝节,只得点点头,“稍等,容我进去禀报一声。”

  “钱塘来的?”送走了王媒婆,腾氏正欲回房休息,却听到管家祝祥进来禀报有人指名要见祝英台。

  “就说老爷不在,小姐不方便见客,让他改日再来——等一下,”想了想,腾氏叫住应声离去的祝祥,“还是让他进来吧。”

  绕过静静的照壁,梁山伯忽觉眼前豁然开朗,一派江南庭园景色映入眼帘:重檐斗阁,绿色小潭清澈透底;曲径环绕,石桥斜卧,满园青碧。东南角的高墙下,一丛翠竹,似竹箫挂立;西南角几株芭蕉,刺向青天。步入庭园,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便是正厅。这一路走来,雕梁画栋,即使是走马观花,也能看出其中的考究。梁山伯暗暗惊叹于祝家的气派,原来祝英台竟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难怪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你就是梁山伯?”腾氏飞快地把梁山伯打量子一遍,“坐吧。”

  梁山伯谢了座,却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开口。

  腾氏倒也不急着开口,手托茶盏,浅抿了一口。然后又盯着梁山伯看了半晌,突然问道:“敢问令尊现在官居何职?”

  “呃……不敢,家父乃是一介草民。”。梁山伯虽然有些迂腐,却也感觉到了这个衣着华丽的妇人眼中的傲慢与轻蔑。

  “哦——”腾氏拉长了尾音,笑了笑,“这么说,梁公子不是世家子弟了。”

  “咳,这个……正是,”梁山伯略感尴尬,却仍不忘此行的目的,“英台她——”

  “梁公子,”腾氏冷冷看他,“祝家也算是大户人家了,直呼小姐的闺名恐怕不妥吧?”

  “是小生唐突了,”梁山伯起身施了一礼,“可否麻烦夫人请出小姐,容我于小姐见上一面。”

  摆了摆衣袖,腾氏笑得冷淡,“这就更不妥了。公子也是渎书之人,难道不知深闺之人是不宜见客的吗?更何况,她已经许子人家了。”

  梁山伯听了有如当头一棒,不禁怔了半晌,“许了人家?我与她同窗三载,情投意合,分别之时,她亲口许婚九妹……”

  “住口!”腾氏脸色一变,眼底隐隐闪过一抹阴狠,“什么同窗三载,什么许婚九妹,梁公子你莫要乱讲话。我们祝府千金许的可是堂堂太守之子。你再敢诽谤祝府的名声,当心我告官抓你!”

  虽然祝公远现在人不在府中,但腾氏心里清楚他一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这种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家,求还求不来,又怎么可能会拒绝?至于眼前这个面貌俊朗的书生,腾氏在心里冷笑,从打他一进门,她就已经看出他的来意,可惜他既无财也无势,如何能于太守之子相提并沦?虽然她并不喜欢祝英台,甚至对于这个继女是极端的厌恶,不过看在她以后可以为她带来更多的荣华富贵的份上,她可以暂且不去与她计较什么,但她决不会让他们见面,更不能容忍有人破坏她的好事!

  “梁公子请吧。这门婚事,她也是极满意的,我看梁公子就没有必要再自取其辱了吧?‘’腾氏淡淡地笑看着梁山伯,她打滚风尘多年,太清楚这种读书之人是最好面子的。

  原本……原本……梁山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原来……什么“吾俩莫迟延,然彼金莲烛”,什么许婚九妹……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自己一介寒儒,又怎能配得上富贵人家的干金?又拿什么与大守之子相比?

  惨然一笑,梁山伯怒而拂袖离去。

  望着粱山伯渐渐消失的背影,腾氏得意地一笑,“唉……不能怪我呀,谁叫你不是太守之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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