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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岩文集《深牢大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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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40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40节:就让他跟着小康干吧

老单看看刘川,刘川没有说话。老单又看看老范,看他像是认真的,便说:“好啊,你当大伯的就给他找个事干吧,他年轻,吃点苦没啥。”

老范说:“我这儿的事,都在小康手上呢,就让他跟着小康干吧。”

小康并没去看刘川,他抬眼去扫单鹃。单鹃张口刚想说句什么,却让单成功抢先挡了:

“好啊,小康比刘川大几岁,就算是刘川的大哥吧。小康,刘川人生地不熟的,以后你费心多给他撑着点,省得让人欺负他。”


从这顿饭的第二天开始,刘川就跟着小康到城外的小煤窑挨户收租去了。单鹃大概从小康昨天的眼神里察觉出他对刘川的敌意,所以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出城,说是跟他们一路玩玩去。

刘川无所谓,小康当然也不反对,于是三个人就一起往城外去。

刘川这下算明白收租是怎么回事了,收租就是到处砸窑打架,否则租是收不上来的,所以去的人必须要多。只要小康出马,前呼后拥的这一帮喽罗,总共不会少于十几个人马,而且多数看上去身强体壮,少数瘦小干枯的据说手段更狠,更是敢下手敢玩命的家伙。

头两个窑的租金收得还算顺利,窑主没多?唆就把现钱交了。到第三个窑时窑主不在,只有几个挖煤的短工,个个脸上黑得只剩下两个眼睛窟窿。窑主不在收不上钱,小康们除了撂下两句狠话,也别无他法。

小康他们挨个收钱,刘川就在一边跟着,既不插嘴,也不帮腔。和窑主真正的冲突是在第四个窑口,小康和窑主吵了两句便下令动手,他的手下一哄而上一通暴打,连上来劝阻求饶的几个短工也没放过。除了刘川和单鹃之外每个人都上手了,刘川从旁观察单鹃,发现她对这种暴力场面已经司空见惯,而且熟视无睹。

第一天他们又转了几个窑口,收了几户租金,打了两个窑主,还有两个窑主没有找到,只能留待以后再说。

回来的路上小康请大伙儿在小饭馆里吃饭,饭间挑衅地问刘川吃得香吗?刘川不明白他的意思,小心地应了声:还行吧。小康用北京腔学着电视广告里的语言:你是吃嘛嘛香!刘川这回没答话,单鹃倒接了句:你请客,人家吃得香还不好吗?她问其他人:你们吃得香吗?大家都应景地说:香!香!小康冷冷地说:人家吃得香是人家干活累的,他今天干什么来了,逛景来了?

单鹃说:“你们打打杀杀的人家又不会。”

小康说:“吃饭会。”

单鹃说:“吃饭也得慢慢学啊,你一生下来就会吃饭?”

小康说:“我们家狗就没学过,天生就会吃!”

单鹃说:“狗是狗人是人,我到现在还不会吃饭呢!”

小康说:“你一辈子不会吃饭都没事,我喂你。他不会吃可就得饿死了,谁喂他呀。”

单鹃说:“我喂!”

小康说:“你喂他?连你都是我喂的。”

单鹃说:“不愿意喂你就别喂。”

小康和单鹃急一句慢一句地斗嘴,小康的手下悄悄看着他们,也悄悄地瞟瞟刘川,没人劝架,没人插嘴。

刘川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米饭,死活没有一点声音。


刘川后来跟我说过,他那时不恨小康,他恨的是景科长。

还有那位后来一直没怎么露面的林处长,是他们平白无故把他拖进了这个没完没了的案子。要不是陷入这个任务至今无法脱身,他现在早就白天到万和公司发号施令,晚上听季文竹发号施令,轻轻松松地当老板,幸幸福福地谈朋友了。他犯不着坐到这种肮脏的小饭馆里,和这帮地痞流氓吃一锅糙饭,还得听他们挖苦奚落,还不能跟他们急眼。因为跟这种人急眼就得准备好跟他拼命,至少拼个头破血流,万一瞎一只眼或者破了面相,季文竹哪里还会要他?季文竹早就说过,她说刘川你除了这张让女孩喜欢的脸你还有什么本事呀。其实季文竹喜欢他的脸让他挺高兴的,总比喜欢上他的钱好得多了。

再说,和小康翻脸打架肯定会影响他在秦水的生存,影响生存就势必影响这个任务,他虽然怨恨景科长但这个任务还得善始善终。再说,按钟大的说法,他现在还是天河监狱的人,天监对他一直不错,钟大对他也一直不错,他不想让景科长他们找监狱领导投诉他去,他不想他们总把钟大搬出来做他的思想工作。他估计这案子也不会拖得太久,再过些天如果还没动静,就是他拖得起景科长他们也拖不起了,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一切都忍,慢慢熬到结束的那天,熬到天河监狱给他公开平反恢复名誉让他光荣退役那天为止。原来他还估计天河监狱为这事怎么着也得给他记个功或者至少给个嘉奖什么的,现在想想无所谓了。他以后自己开公司办企业,要不要那张纸真的无所谓了。


那一阵刘川天天随着小康出去收租收费,看他们欺行霸市砸窑打人,跟着他们晃着膀子招摇过市……有时,也和他们一起,让欠钱的窑主请客,在饭馆里大吃一顿。无论小康怎么讽刺贬损,刘川的表情总是呆板不变: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遇有打人骂人的差事,他只是坐壁上观,不发一言。

他的这副样子,单鹃原本无所谓的,但时间长了,不能不受小康的影响,觉得刘川一个男人,这样也太窝囊了。后来看到小康那帮虾兵蟹将也开始没大没小地调侃刘川,单鹃的心理就开始向舆论倾斜,虽然明面上依然维护,私下里却忍不住唠叨:“刘川我知道你有文化,有文化你也是个男的,你不为自己挣把脸面,你也为为我吧。我替你说了那么多好话,你也做一把给他们看看,小康说你是孬种,你就做回好汉给他看看,你横一回我的面上也好看一点啊。”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41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41节:你让我打人?


刘川看她,问:“你让我怎么横啊?”

单鹃说:“他们动手的时候,你也上去帮他们一把。”

刘川说:“你让我打人?我妈又没教过。”

单鹃说:“哟,妈妈的小宝宝,你刚才拉完屎你妈给你擦干净了吗?刘川你别跟我装正经了!你没胆就说没胆,找那么多理由干什么!”

刘川说:“对,我没胆,行了吧。”

单鹃第一次被刘川这么顶撞,显然委屈透了,狠狠地说了句:“没胆滚!没胆别在我面前装酷!”

刘川没滚,单鹃自己倒转身跑了。刘川望着她背影,顾自叨咕了一句:“谁他妈装酷啦。”


老范的势力范围和活动范围,通常只在秦水城南,很少染指城南以外。但偶尔,也会因为追讨一两笔数额较大的债款,出击周边。离开秦水的活儿刘川一般是不去的,因为他的任务是监视老单,所以不能走得太远。唯一一次远足是去秦水以西七十公里外的隆城,隆城有个酒楼让老范的施工队做过装修,因为质量不好至今未付尾款,尾款也有两万多块钱呢,所以范小康决定御驾亲征,亲自带一彪人马,讨伐隆城。走的时候到小院这边来叫单鹃,说隆城的小商品城又来了好多新款女装,一件华伦天奴的短衫才二十元一件,当然是假的,假的也值啊。小康说,如果要到钱的话就给单鹃多买几件。如此一说单鹃当然要去,而且,当然还要拉上刘川。

单鹃拉了刘川,上了小康开来的车子,那辆破旧的面包车上,已经坐满了准备打架的喽罗,只有小康身边的座位,还为单鹃虚席以待。可单鹃一上车就让后排的两个喽罗挤到小康的座位上,自己则拉着刘川并排坐在了后面。因此这一趟隆城之行从一开始就让小康心中不爽,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不肯出师未捷就为个座位的事与单鹃红脸。

尽管那天要账要得十分顺手,小康那帮人在那家酒楼的厅堂里散开一站,老板就乖乖地掏了银子,但小康脸上依然难见笑容。他大概在想他们以前到秦水以外的地方要账,刘川从没来过,偏偏这次有了单鹃,他就来了,简直就是个不干硬活专吃软饭的家伙。那天要完账他板着脸带单鹃去了隆城的小商品城,小商品城是这一带有名的假货集散地,各种国际顶尖品牌无所不有,外表足以乱真,而且便宜得让刘川大开眼界。他在里面走了一圈,真觉得自己过去总去北京的燕莎、国贸和王府地下买衣服,实在有点愣充大头。

小康这次虽说心里郁闷,但并未食言,还是给单鹃买了不少好看的衣服,虽然总共也就六七百块钱的东西,但几个喽罗帮忙拎着大包小包,让单鹃觉得满载而归。逛店时小康故意当着单鹃的面质问刘川:哎,单鹃对你不错你怎么不给她买点东西?刘川厚着脸皮说:我哪有钱。

逛完市场就到了晚饭时间,晚饭时单鹃就在餐馆的卫生间里换上了一件新买的衣服,这衣服把她的脖子和肩部暴露得极为性感,这衣服使单鹃还没吃完饭就命令式的让小康饭后带大家去隆城的OK夜总会去看演出。单鹃很少主动要求小康做这做那的,所以一旦开口小康当然应允。OK夜总会和隆城商品城一样,是这城市的一大特色,方圆百里都很有名,除了坐台小姐来自全国各地之外,还有大型热力演出夜夜爆棚。这一天小康他们进去时包房都已订满,他们八九个人就在散座观看演出。单鹃看演出只是借乎其名,她真正的兴趣显然只在与刘川腻在一起聊天喝酒。

她对刘川说了她从小到大的每一段经历,从小到大,遇到的每一件难忘的事情。比如她以前对刘川说过的她爸爸为了她去偷吃的被人痛打的事,这天就着啤酒又说了一遍;还说了她小时候不爱读书,总是逃学被她妈暴打的事情。她说她的大脑就是因为总挨她妈打骂而开发出来的,那时她为了逃学又不挨打想了很多办法,她甚至偷偷吞吃过洗衣粉伪装发烧生病。吃洗衣粉原本是想拉肚子,没想到肚子没拉反倒让她一天一夜高烧不退。后来这一招被她屡试不爽一试再试,她爸妈那一阵总为她的无名高热到处求医,弄得家里雪上加霜穷上加穷。但她不管,她只要不去上学,自己开心就好。而且她总是发烧,吓得她妈再也不敢打她了,可谓一举两得。刘川说:吃洗衣粉很危险吧,你不怕把肠子洗坏了?单鹃说:管他呢,我这人就这样,只要我痛快了,冒多大危险我都无所谓的。刘川眨眨眼睛,一时无话可说。

没错,单鹃是个烈性的女孩,刘川以前看过她的手相,上面的纹路简单清晰,几条主线极其深刻。特别是横贯掌心的那条“爱情线”,深得几乎足以断掌。他还问过单鹃的星座,单鹃居然是天蝎座,吓了刘川一跳。刘川在书上看过,天蝎座是公认的最性感最浪漫的星座,由于同时受冥王星和火星两个星体的主宰,天蝎座易受幻想支配,总是和黑暗、危险、暴力和性欲结合。刘川是射手座,射手座下身为马,上身是人,弯弓引箭,昂首向天,主表面温和,内心激烈,暴力倾向也很明显。刘川对单鹃说过,和天蝎座最不相配的就是射手座,所以你最好躲我远点。单鹃对星座学一无所知,但饶有兴味,她问刘川:为什么不配?刘川说:射手啊,这还不懂,射手专门射天蝎的。单鹃心甘情愿地说:没事,你射吧,我让你射。刘川说:射手和天蝎,是一对冤家对头,射手射下了天蝎,天蝎掉在地上,砸死了射手。所以,射手和天蝎,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各不相扰。单鹃又问:天蝎座还有什么特点?刘川说:太执著,一根筋。单鹃说:那就不怪我了,这说明我天生就这么一根筋,你就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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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42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42节:那一瞬间的画面何其壮观
小康刚给单鹃买完衣服,单鹃就当着他的面和刘川聊得如此亲热,亲热得如此开心,小康能不气吗?他气得脸色发青!小康报复的办法就是当着单鹃的面,张张扬扬地在邻桌要了个坐台小姐又搂又啃。可他越是这样,心里越是撮火,因为单鹃对他这边的动静几乎不屑一顾。单鹃是故意不屑一顾的,不但不屑一顾,而且用和他同样张扬的姿态和刘川碰杯、喝酒、说笑,她在一张窄窄的包厢座里挤着刘川坐,挤得刘川不得不钻出来说要上厕所。

刘川上了厕所,没屎也在厕所的便器上干坐了二十分钟,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大厅的这段时间里,单鹃的身边又坐上了另外一个男人。这人不是小康,而是一个谁也不认识的胖子。

只须三言两语,单鹃就能听出,这个胖子是OK夜总会的一个常客,他显然把单鹃当成了新来的坐台小姐,也许都是那件露肩的新衣惹的祸。

但仅凭三言两语,单鹃没能探出胖子的来头,也没能看出周围那帮只喝酒不泡妞的汉子,都是他带来的打手,于是她在那半醉的胖子动手动脚的时候给了他一记很响的耳光,等刘川在厕所里耗够时间出来的时候,局面已经坏得不可收拾。他看到小康正被三四个汉子打倒在地,小康带来的喽罗们也和胖子的打手用酒瓶和椅子打成一片。单鹃尖叫着冲过去要拉小康,也被不分轻重地拳脚相加。小康是自己爬起来的,嘴巴上沾着血,那鲜血的腥味撩拨了他的杀气,他亮出了刀子。刘川知道小康平时身上总是带着刀子,那是一把半尺长的小刀,刀把很粗,把握有力,这把刀已被小康玩儿得稔熟。刘川看不清小康是不是捅人了,他只看到对方至少有三四条汉子,不知从哪儿绰出几个大片刀来,一时间刀光闪亮,上下翻舞,不知是砍在了人身上还是砍在了桌面上,砰砰乱响。大片刀立即将战斗的双方分出了优劣,连小康在内,范家的人个个四散而逃。刘川就是在这个时候冲上去的,他冲上去的最初动机原本只是想拉走单鹃,却被对方误认为是一种拼死的反扑,几个大片刀立刻集中目标,一起向他砍来。刘川手无寸铁,只能推桌子抡椅子拼命抵挡。刘川看到,地上至少已经有两个人躺在血泊里了,飞溅的血污让每个人都杀红了眼睛。这样的殊死砍杀大约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之久,也许只有三四十秒吧,谁知道呢,谁也不会在此刻冷静计时,但在这场说不上漫长还是短暂的混战之后,刘川已经拉着单鹃冲开了一条血路。刘川自己的身上也沾上了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刘川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拉着单鹃冲出这家夜总会,冲到大街上的。但单鹃知道,也许她天生就是一个不知恐惧的女孩,天生就有一副好勇斗狠的性格,所以事后她完全能详细地记起并且仔细描述出刘川的样子。她说刘川分析得没错,射手座的人确实表面温和,内心暴烈!她说刘川打起架来真是酷极了,而且好像以前在哪里练过似的,动作灵敏而又凶狠。她还说刘川在拉她之前,用一只断了腿的椅子砸倒了两个大个儿,那一瞬间的画面何其壮观!这场节外生枝的恶战终于使刘川的男性魅力在单鹃面前爆出了火花,高潮突如其来,结局完美无缺。

这件事闹得很大,双方都有重创,幸无一人死亡。被小康用刀捅了的那个人伤得最重,后来听说把肾都摘了。小康也有三个弟兄好几天都没能回到秦水,后来知道他们都被砍得不轻,其中一个叫小虫的差点截了一条胳膊。还有一个肩背连中三刀,刀刀见骨,最轻的一个头上也缝了二十多针。

当天夜里大家各自逃散,没人敢再回到OK夜总会的停车场去开走那辆“面包”。时间已近午夜,刘川带着单鹃在隆城寂静的街头午夜狂奔。他们谁也不知要回秦水该走哪个方向,该到哪里坐车。他们跑得筋疲力尽,确信身后无人追杀,才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气。单鹃翻翻自己身上,还有四十多块现金,于是便在街边找了一家旅馆,决定在隆城过夜。旅馆里一个单间二十块房费,刘川要开两间,单鹃要开一间。刘川说你不是还有四十多吗,开两间够了。单鹃说你装什么傻呀都花完了咱们明天怎么回家!

刘川没再和她争辩,此时他还在那场生死搏杀的余悸中惊魂未定。如果说半小时前他在那几把砍刀的攻击下还算英勇的话,那么现在,激烈的心跳仿佛才刚刚开始。当危险确实过去之后,他才意识到危险的真实,它来的太突然了,猝不及防,让人没有思想的余地,一切恐惧只能留在事后反刍。

单鹃看上去早已恢复常态,在进房之前她用服务台的电话试着拨了小康的手机,想看看小康是安然无恙还是非死即伤。电话里很快传来的声音让单鹃松了口气,小康活着,而且身体无碍。刘川从夜总会的厕所出来时在小康脸上看到的鲜血,不过是一点即流即止的鼻血罢了。

小康很快赶过来了,还随身带着两个没有走散的喽罗。他让那两个喽罗留下来与刘川挤在这里,自己则要带单鹃找个星级饭店去住。单鹃坚决不去,小康逼问几遍都不改口。不知是因为单鹃这一整天的表现还是晚上的那场死里逃生的厮杀,小康突然恶胆旁生,上去拧了单鹃的胳膊拽着就走。单鹃又喊又叫又踢又打,一直坐在床上沉默不语的刘川这才上来把小康拉开。

刘川说:“你欺负女的干什么,她不愿意跟你去你非勉强她干什么?”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43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43节:那是单鹃最最难过的一夜
小康二话没说,照着刘川脸上就是一拳,刘川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的牙咬了自己的嘴,擦一下满手带血。谁都以为他被打老实了,没想到他在小康刚刚转身悻悻要走的刹那,像个小豹子似的蹿了起来,连单鹃都没看清他用了什么动作,一手抄了小康的裤裆,一手抓了他的一条胳膊,单鹃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下,小康壮硕的身体就仰面朝天摔了出去。

单鹃和小康的两个弟兄都看傻了,正如单鹃刚才惊讶的那样,刘川打架的动作、速度,都像是在哪里练过似的,简洁、实用,那种麻利和果断,言辞难以形容。

没错,刘川是练过,在北京,在公安大学,在四年的体能和格斗训练课中。

小康被摔蒙了,躺在地上缓了半天,直到两个喽罗醒过梦来上去扶他,他才爬了起来。和刚才在OK夜总会一样,小康从地上起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拔刀,刘川看见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迎着刀冲上去的则是面色通红的单鹃。

单鹃对小康喊道:“小康!你今天杀红眼了吧!你要杀杀我!我让你杀!”

小康用刀指着单鹃,咬牙切齿:“单鹃,我知道你他妈就喜欢这种没用的小白脸,好,你有本事你就跟他,我看他能给你什么,你有本事就别后悔再来找我!”

单鹃没有回答,她瞪眼看着小康带着他的人悻悻而去。她不管闻声赶来的旅馆服务员如何探头探脑想往屋里窥视,砰的一声在小康身后摔上房门,然后,她转过身子,紧紧地抱住了满嘴是血的刘川。


那是单鹃最最难过的一夜。

她因刘川而与小康决裂,但刘川却并未回报应有的热情。在她主动向他投怀送抱的这个夜晚,他却不愿与她同床共枕。

单鹃哭了。

这时刘川第一次看到单鹃那双略带凶相的眼睛,流下女孩委屈的泪水。那泪水和季文竹的泪水一样晶莹,一样透明,但,和季文竹的味道又是那样明显不同,不同到难以让刘川为之感动。

他没法告诉单鹃,他已经有了一个相爱的女友,他天天盼着与她重逢;他更不能告诉单鹃,他是一个警察,他来秦水,住进她家,肩负着特殊使命,所以他和她之间即便两情相悦,也必定一事无成。

一切都不能明说,所以单鹃不可理解。从她十五岁起直到现在,都是男人追她。俊的、丑的、年长的年少的、有钱的没钱的,她谁也看不上眼。她人生第一次和男人上床就是和小康,她住在小康家里,寄人篱下,小康又是那样死缠烂打。那个初夜在她的记忆当中几乎像一场强暴,所以在单鹃的下意识里,总是觉得小康欠她。

而这个夜晚与以往如此不同,她把她美好的身材,细缎般的肌肤,从不示人的女孩的柔媚,从未表达过的性爱的激情,全都献给刘川了,而刘川竟然木头似的,左闪右躲,无动于衷。

所以单鹃哭了。所以她问刘川为什么。

她说:“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刘川低头,沉默,沉默之后他从床边站起,坐到桌边的椅子上。他的目光不再无谓地躲闪,他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定单鹃,看着她泪眼蒙?。他等着她平静,或者,等着她爆发。

“为什么!”

单鹃终于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哭喊了一声,把刘川的耳膜几乎震破。旅馆的服务员又来了,在外面敲门,刘川和单鹃对那敲门声全都充耳不闻,服务员只好站在门外无奈地警告:

“你们不要吵好不好,大家都睡了,再吵你们出去吵!”

服务员走了,屋里屋外,瞬间安静下来,静得有点虚幻。刘川听到自己的声音,若远若近,也像是虚幻中的一道冥冥之音。

“单鹃,原谅我,我是一个同性恋,我对女人,一点兴趣没有。”

屋里的虚幻又持续了漫长的几秒,终于被一声真切的哭声打破。单鹃扑在被子上痛哭起来,刘川听不出那哭声究竟代表震惊还是代表失望,还是仅仅表达出一种无处发散的愤怒。

“滚!”单鹃终于喊出来了,“别跟我在一个屋里呆着,你给我滚出去!”


刘川在旅馆门厅的长椅上坐了一夜,一夜未眠。

在门厅值夜班的一个女服务员始终好奇地看他,知道他是和房间里的那个女孩吵了嘴被女孩轰出来的,因而脸含窃笑,并不多问。

那一夜漫长极了,刘川满脑子都是季文竹和奶奶的音容笑貌,这两个他最最亲密的女人,让他悄悄流泪。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他心口发疼。

天刚放亮的时候,他去敲了单鹃的房门,半小时后两人一起走出了这家旅馆。清晨的冷意让刘川感觉到饥饿,在前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他们看到一个刚刚开张的饭馆。单鹃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过,刘川却忍不住站了下来,向单鹃的背影问了一声:“哎,你饿吗?”单鹃没有答话,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回身径直走进饭馆,掏钱买了一个火烧,往刘川怀里一塞便继续前行。刘川跟在她的身后问道:“你不饿吗?你要不要吃啊?”单鹃站住了,冷冷地反问:“吃什么?”刘川拿着那只半热的火烧,愣着不知所答。单鹃说了句:“呆会儿买车票还不知道钱够不够呢。”然后转身又走。刘川追上她,把火烧递过去:“那你吃吧,我不饿。”单鹃横眉立目,吼道:“给你买了你就吃,我知道你不是个男人,不是也别跟老娘们儿似的来回唠叨!”吼得刘川张口结舌,他知道如果他再唠叨单鹃能当街骂他“兔子”!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44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44节:总要有个孩子吧……
单鹃不幸言中,她兜里的钱真的不够两张返回秦水的车票,她手上还有二十一块,买火烧花了一块,还剩二十。而一张车票就要十一元整。单鹃看看刘川,她也知道刘川身无分文。

于是他们沿着来时的公路开始长途跋涉,步行回家对两个年轻人来说本来可以快乐无穷,但这快乐被两颗隔膜的心压抑了源头,旅途因而变得备加寂寞。为了保证行走的体力,他们用仅有的二十块钱买了大饼和水,上路时吃了一顿,到中午他们走出将近二十公里后第一次坐在路边休息时,又吃了一顿。在吃这顿午饭时,单鹃打破了一上午的沉默,开口和刘川说起话来。

“刘川,我不管你是真同性恋还是假同性恋,反正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刘川正嚼着大饼未及咽下,半张着嘴巴不知如何应答。他想了一下,表情认真地说了句:“我真的是,我骗你干吗?”

单鹃马上顶了回去:“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喜欢你,行了吧!”停一下又说:“你要真是还好呢,至少你就不会再对别的女人动心了。你跟男人怎么来往我不管,只要你认我是你唯一的女朋友,只跟我一个女的好,我就够了。”

刘川有点急,结结巴巴地劝道:“你说你,你这么漂亮找什么人找不到,何苦找我,我对女人又没兴趣!”

单鹃说:“你没兴趣我不强迫你,但你以后总要结婚吧,总要有个孩子吧……”

刘川打断她:“我不想结婚,我也不想要孩子。”

单鹃沉默了片刻,说:“我不强迫你,我可以等你,等你年纪大一点,你就想要了。年纪大了要是没孩子,那滋味有多难受,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刘川也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在一秒钟的闪念后发觉了一个机会,他未及犹豫细想便脱口而出,话锋马上转向了单鹃的父亲。

“单鹃,你现在,是不是着急结婚了,是不是特想早点有个孩子?”

单鹃没想到刘川的抵御突然变成了询问,那种有商有量的语气马上感染了她的身心,她马上用更加积极直白的语言,朗声做出回应:“不,我只想和你结婚,只想为你,生个孩子。”

刘川接下去问:“可结婚生孩子是要很多钱的,你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有钱给你结婚,你们家有钱吗?”

也许是这个话题让单鹃兴奋得抛去了应有的警惕,也许因为单鹃对那笔巨款一无所知,所以她毫无戒心,傻傻地答道:“我爸说了,将来等我结婚的时候,他会给我一笔钱的,会给我一套拿得出去的嫁妆。他说他保证让我体体面面地嫁人,他说他保证让我一辈子都过得好好的。我爸从来不说大话的,办不到的事他从来不说。”

刘川也兴奋起来,但脸上保持着平静,继续刺探:“你爸有钱?那如果你现在就结婚,你爸爸拿什么给你?”

单鹃答不上来,语塞之际,刘川教唆道:“你回去问问你爸,你就说你现在就要结婚,你问问他有钱吗,钱在哪儿呢?”

单鹃好强地应道:“好,我回去就问他。”停顿一下,她又疑心地看看刘川,反问:“你真的想和我结婚?”又问:“那万一我爸现在没钱呢?”

刘川绕开她的提问,换个概念试图搪塞:“没钱你结什么婚,你发昏吧。”

单鹃追问:“你到底是看上我了,还是看上钱了?”

刘川把最后一口大饼咽下,说:“我什么都没看上,行了吧!”接着又故意自言自语地叨咕了一句:“我看上钱了?你们家有什么钱呀!”


刘川和单鹃是当天晚上快十点钟的时候才回到秦水,回到他们那个小院的。如果不是在傍晚时终于拦到了肯于搭载他们的一辆煤车,他们可能还要走上大半夜呢。

这天夜里单鹃向父亲说了她想结婚的事情,话题的终点当然还是落在钱上。而单成功并没有直接回答钱的问题,没有告诉单鹃他究竟有钱没钱,他首先疑问的是:你看上谁了,你想和谁结婚?

单成功似乎对女儿选择刘川并不意外,他又问女儿,你和刘川谈定了吗,他真的愿意娶你吗?对这个问题单鹃也没有做出正面回答,她再次追问父亲:爸,你到底有钱没钱,你没钱谁愿意娶我。父亲还是继续着刚才的疑问:刘川怎么说的,他说他愿意娶你?女儿沉默了片刻,这片刻的沉默让单成功疑窦顿生,让他必须盘根问底:他打听咱家有钱没钱了吗?他打听了吗?单鹃低声回答:你别管打听没打听,没钱能结婚吗?单成功说:怎么不能啊,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我们有什么钱啊。单鹃的母亲这时候插嘴:咱们那是哪辈子的事了,现在这个世道,没钱谁认谁呀。单成功对老婆的插话未加理睬,继续盯住女儿,用心追问:是你结婚想要钱,还是刘川提出要和你结婚,让你跟我要钱?单鹃理直气壮地答道:是我想和刘川结婚,我喜欢他,所以我想和他结婚!我们要结婚,我们要生孩子,没钱行吗!单成功似乎松了口气,口气不那么紧张敏感了,他说:你们那么年轻,这么早结婚干什么。单鹃说:我想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小孩,就能把他拴住了。这时母亲又一次插话:结婚生小孩都拴不住男人,要想拴住男人,还得用钱。单成功瞪眼说:胡说八道,我他妈这么多年守着你们娘俩,你们有钱是怎么的!

单家夫妻父女一夜对话,没有任何结果。单成功并没有满足女儿对金钱的需求,他让女儿告诉刘川,单家现在家徒四壁,不,单家现在无处为家,他刘川娶不娶单家的女儿,自己看着办好啦。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45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45节:我没想这么早就结婚
单鹃后来当然没对刘川这样传达,但第二天单成功和刘川在院子里一起修墙的时候,自己说了这话。他说刘川你要真喜欢单鹃你就别嫌她穷。你喜欢她我和她妈都同意,但你要是为了钱,那你当初跟我到秦水来,可算跟错人了。你可以后悔,你要后悔可以回北京去,咱爷俩好说好散。你以前帮我,我一辈子记着,君子报恩,十年不晚。有朝一日我翻身出了头,我肯定要好好谢你的。

刘川从单成功的话里,听出单鹃昨天晚上肯定跟她爸要钱来着,也肯定没跟她爸说自己是同性恋的事,要说了她爸妈肯定不能答应单鹃再跟他好。他心里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是好笑还是心烦,他只是想这一趟秦水来的,怎么撞上这么多想不到的事啊。又想这个单鹃,怎么干什么事都跟走火入魔似的!

他对单成功说:“老爸,没有,我没想这么早就结婚,你也劝劝单鹃,她又不怕以后嫁不出去。结婚是大事,而且咱们家现在这样,也不是结婚的时候啊。”


结婚的话题就这么拖过去了,单成功的怀疑也就这么遮过去了。刘川没探到钱的下落,在与景科长接头时的汇报,也就变得毫无意味。刘川最见不得景科长那一脸沉闷不乐的表情,好像钱找不到就是他的责任似的。刘川因此在汇报时有些赌气,对景科长的一脸不爽做了相应的报复,他正式向景科长提出他到秦水来已经快满三周了,他家里的情况,他奶奶的情况,他家公司的官司,一桩桩事情到底都怎么样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每次接头只是听景科长简单说上一两句,每次内容大同小异。他严肃而又正式地提出希望景科长尽早结束他在这里的工作,让他尽早回家。如果你这一级决定不了的话,希望尽快向林处长请示一下。刘川希望景科长告诉林处长,他为这个案子做了他应该做的工作,该吃的苦他也吃了,该丢的脸他也丢了,他为这个案子和女朋友都差点吹了,还差点做了隆城那帮黑帮的刀下之鬼。更重要的是,他在这个案子中的作用已明显不大,单成功是不是真的知道这笔钱的去向本来就很难说,就是知道,他这种小心谨慎,多心多疑的江湖老手,怎么会让他这种毛头小子三探两探就把藏一辈子都藏得住的秘密和盘托出,不可能的。何况单成功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在秦水避风,他只要在秦水一天,就不可能露出钱的下落,因为就算他不知道公安局在盯着这笔钱,也知道范家父子在盯着这笔钱呢。老范和他虽然是交杯换血的把兄弟,但这种黑道上的人,说好就好,说翻就翻,为了钱亲爹都敢杀的。别看单成功一见着老范总是大哥长大哥短的,可老范是怎样的人他心里最最清楚。

景科长默默听着,没做反驳。他大概第一次见识刘川也能这么振振有词长篇大论。在刘川看来,景科长不反驳是因为他的雄辩无可反驳。当然,刘川也感觉到了,景科长不反驳还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对这个案子,也信心不足,也感到疲惫。也许他和刘川一样,恨不得这个案子早点完了,让那一千二百万的秘密永远石沉大海吧!也许他和刘川一样,都想家了,他也上有老下有小的。他们都该早点握握手,彼此拍拍肩,或者再互相苦笑一下,然后南辕北辙,各奔东西,他回他的东照,他回他的北京,以后有朝一日相见,大家还是朋友。

那次接头的结果,和刘川想得差不太多,景科长终于点头表示:“好吧,你先回去,下一步怎么办,我们马上请示,马上研究,我们会尽早给你答复。”


景科长最后的这句话,不但没让刘川轻松,反倒让他更加度日如年,归心似箭。这句话显然给了他一个不切实际的错觉,以为自己在秦水的日子屈指可数。他一连三天天天都去街角那个杂货店门口转上一圈,但一连三天没再见到景科长在那露面。见不到景科长听不到任何消息刘川越来越心浮气躁。他也不去跟着收账了,也不去“大富豪”看场子了,一天到晚待在小院,实在闷极了就陪着单鹃和她父母打几把牌。第四天傍晚小康派人到小院叫他,拿了些药让他送到城东小虫家去。小虫是小康手下的一个喽罗,在隆城那场打杀中被刀砍伤,前一天才被他家里人找到,从隆城的医院抬回来了。刘川以前有一次跟着收账时曾经从小虫家的门口经过,所以小康让他跑一趟把药送去。

如果是叫刘川跟去收账,刘川肯定要借故推辞。无奈是送药,无论出于救死扶伤的道义还是出于表面的弟兄仗义,刘川都没有推辞的理由。

于是刘川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就拎着那几包中药出门,他兜里没钱坐车,就步行向城东走去。走到小虫家时已是晚上八点,看到小虫躺在床上真是伤得不轻。他老婆和他爹妈都守在身边,除了掉泪只有唉声叹气。刘川放下药包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话未出口就被小虫父亲一通臭骂轰了出来。小虫的父亲以为刘川也是一个黑道上的帮派分子,就是他这帮人把小虫教得不务正业有家不归。刘川不想和他家人费舌解释,任凭人家骂得灰头土脸退出屋子,在周围邻居探头探脑的偷窥之下,狼狈不堪地走出了那条肮脏的巷子。

从小巷出来要穿过一个露天的煤厂,才能回到来时的大路。这个时辰煤厂的每个角落都已人去灯熄,夜风卷着煤灰乘虚而入,猖狂地在一个个煤堆间窜来窜去。刘川怕煤尘把脸刮脏便用衣袖捂着,一路急步,掩面而行。行至一半,忽闻身后风中,隐隐杂着一串混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刘川回头一看,还没看见人影,便觉眼前阴光一闪,一把大片刀劈风而至。刘川最先听到的声音,确实是刀锋劈开空气的呼啸,短促而又迅捷,让人不寒而栗。他几乎只是凭了听觉上的一点预示,下意识地侧身一躲,只快了百分之一秒,才未人头落地。他这侧身一躲的力量太猛了,以致身体失去平衡,摔了下去。在仰面朝天的一刹那间,他看清了头上至少有两三个黑影,至少有两把砍刀再次朝他的面部杀来。他在地上滚了两滚,听得见片刀砍在地面的声音,他就着身体滚动的惯力爬了起来,跌跌绊绊漫无方向地向前逃去……他看到前方不远,有一排房子拦住去路,他不知道怎么一眼就看到了当中有个半开的窗子。他甚至没有细想该用什么动作姿势,双手在窗台上用力一撑,身子便飞进了屋里。刘川一跳进屋子就被黑暗中横七竖八胡乱堆放的铁锹铁镐连绊了几个跟头,那两个随后跳进来的杀手,显然没想到他们跳进的是一间工具库房,他们刚一跳入就遭到了一把大铁锹凶狠的反击。刘川疯了似的用一把铁锹连抡带砍,他的神经在黑暗中变得超常敏锐,他凭感觉连续数次把铁锹没头没脑地抡在那两个杀手身上,他同样凭感觉知道那两个人都被先后打倒在地。于是他不失时机地又从原窗跳了出去,跳出后他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拖着那把救命的铁锹,这件长长大大的冷兵器令窗外的最后一个刺客闻风丧胆,撒开双脚转身就跑。刘川没有去追,他牢牢抓着铁锹的木把,向另一个方向一路狂奔,拼命逃出了这座空空荡荡的黑暗的煤厂。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46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46节:你怎么知道是小康杀你?
夜晚的秦水像是一座空城,路灯阴惨,店铺关门,行人稀少。冷风带着些细细的煤砂,煤砂刺痛了刘川的双眼,让他的双颊也变得麻木无知。

刘川忘了在什么地方扔了那把铁锹,他几乎是奔跑着穿过秦水全城。每一条死气沉沉的街巷,每一个暗夜深藏的门洞,逐一在他的两侧快速退去,剩下的只有重鼓般的心跳和激烈失常的喘息。他最先奔向的目的地不是他住的小院,而是离小院不远的那个卖杂货的小铺。他跑到杂货铺的那条街时出于掩护的需要放慢了脚步,也许他那时真的跑不动了,奔跑和心悸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

杂货铺还开着门,一个中年妇女还在盯着铺子。从她惊异的目光中刘川能想见自己此时的样子,面色苍白,胸膛起伏……他走进店铺后步伐踉跄,直奔里走,进了里边的小屋才转身对跟进来的女人叫道:

“我要打电话!”

女人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刘川,刘川立即拨了景科长的号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景科长听了半天,才从他语无伦次的叙述中大致听懂——刚才,几十分钟之前,刘川刚刚逃过了一场精心策划的截杀!主谋者不是别人,刘川非常坚决地认定,就是小康!

景科长赶过来了,在杂货铺后面的小屋里,再次听了刘川对事件的叙述,然后对刘川做了必要的安抚。见刘川渐渐镇定下来,便要求他回到小院去,让他把这事去和单成功说,去和单鹃说,且看单家人如何反应。刘川刚才在路上奔跑时还激动地想过,这个任务他不能再干了,他必须立即退出!他要告诉景科长,他不是一个刑警,他只是一个临时帮忙的监狱警察。现在,他连监狱警察也不是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们这帮刑警应当为他想想,他犯不着为这事搭上性命!如果今天他没能逃过那两把砍刀,就算追认了他烈士的称号,又让谁来经营父母留下的万和公司,又有谁来陪伴奶奶度过余生!

但是现在,此刻,当他重新恢复了镇定,恢复了理性,听到了景科长的好言抚慰和严肃命令之后,他还是默默无言地走出了后屋,走出了这间杂货铺,走上了铺子外面无人的马路,向景科长指令的那个方向,蹒跚着走了回去。

在离开杂货铺后屋的时候,景科长像往常一样满足了他的要求——让他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北京他家的电话,在听到奶奶困倦的声音时刘川几乎落下泪来,但他终于忍住没哭。他颤声说道:“奶奶,你睡觉了吗?是我,我是刘川。我还在广东呢,我吃完饭了,我挺好的……我在宾馆看电视呢,我呆会儿就睡……你也早点睡吧……晚安奶奶。”

挂了奶奶的电话之后他没把手机还给景科长,他又拨了季文竹的电话,和往常一样,季文竹的手机依旧死死地关着。

在回到单家小院的时候,刘川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甚至已经忽略了一个小时之前的极度恐惧,疲惫不堪的心情竟被突如其来的一份落寞笼罩——因为季文竹,因为那个总也打不通的手机。

他脸上的镇定依然没有逃过单成功老辣的眼睛,两道尖锐的目光还是超乎寻常地在他脸上多停了瞬间。他问刘川:“怎么才回来,你没事吧?”刘川走到小桌前坐了下来,三秒钟之后才面无表情地开口:

“小康派人杀我,我差点回不来了。”

这句回答给屋里带来了窒息般的沉默,连久经沧海的单成功都被惊得哑然失色。沉默之后单鹃第一个叫出声来:“什么!小康要杀你,什么时候?”

“刚才,在小虫家旁边,他们有三个人,看不清面孔。他们用刀砍我……”刘川停顿了一下,那停顿也是他的一个喘息,他用一个深长的喘息来压抑内心忽然复发的惊骇。他说:“我差点回不来了。”

单成功很快恢复了沉着,缓缓地开口:“你怎么知道是小康杀你?”

刘川肯定地答道:“他让我去东城给小虫送药,我刚从小虫家出来,刚走到那个煤厂,那三个人就堵上我了。”

刘川话音没落,单鹃已经从床上跳下来了,蹬上鞋子就冲到了门口。单成功和单鹃母亲一齐叫喊:“单鹃!你到哪儿去!”单鹃没有回答,留在他们耳朵里的,只有门扇几乎摔劈的声音。

单成功踉踉跄跄追出门去,一直追到小院外面。外面空空如也,单鹃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单成功急急地走回小院,对一齐跟出来的刘川和单鹃母亲厉声说道:“你们回去,待在屋里,待在屋里,我不回来你们哪儿也别去!”

刘川和单鹃母亲闻言止步,看着单成功转身向范本才家的方向跑去。

单成功判断错了,他的女儿没来这里,或者来了又走了。范家大门紧紧关着,击门良久,无人应声。单成功转身又奔“大富豪”跑去,女儿果然在此,正和小康激烈争执,酒瓶酒杯摔了一地。小康手下的喽罗夹在两人中间,有的拉单鹃,有的劝小康。单成功上去用力拉着女儿的胳膊,连拉带拽想把她拉走,但单鹃拼命挣脱不肯离去,她的叫喊声嘶力竭。

“范小康,你要杀杀我,你是条汉子你就光明磊落,你他妈躲在暗处打黑枪你算什么本事,你当着你这么多兄弟你算白混了!你混得连脸都不要了……”

范小康也很激动,同样声嘶力竭恶语回骂:“你他妈才不要脸呢,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别激老子,老子要宰了你早他妈宰了。你说我打黑枪,你看见我打黑枪了吗!姓刘的说我打他黑枪了吗?他放个屁你也当鸡蛋接着!你跟他乱七八糟的那副德行我不在乎,只要你把我给你买的那么多东西都吐出来就行,咱们俩就算两清了,要不然别怪我浑。你不是说我浑吗,你知道就行,我今天就浑给你看看。你们都滚,谁他妈敢拉着我!”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47楼 发表于: 2007-10-18
第47节:你说这事该咋办?
单成功拼出全力拉开女儿,并且态度明确地站在小康一边。他连声责骂女儿胡说八道,连声哄劝小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他把女儿拉到门口时范本才从酒吧的后屋出来了,他声音沉沉地叫住了单成功。

他说:“老单,你别走啊,过来坐坐。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呢,有个事正想找你谈谈。”

单鹃还是控制不住地冲小康大喊:“小康,今天我就让你宰,你当着你老爸你宰呀你,你不宰了我你就别再欺负别人!在隆城打架要不是刘川你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呢……”

单鹃的话音未落,脸上就重重地挨了单成功一掌,单成功圆瞪双眼,厉声斥骂:“你给我住嘴!人家小康给你台阶你不下,你把我气死你高兴啊!”他使劲推搡着女儿,大声喝令:“回去,你给我回家去!”见单鹃捂着脸流着泪扭头跑了,他才转身对老范笑笑,放缓了声音:“大哥,你也在这儿?咳,孩子们打嘴仗,过两天就好,当不得真。”

老范也笑笑,拉着单成功坐下,叫人上啤酒,上果盘,上齐了以后,老范说:“这事,单鹃还真是冤枉小康了。我也是刚刚得了个消息,前两天他们在隆城一个夜总会里不是因为单鹃跟人打了一架吗,你知道那帮人是谁吗?也真是冤家路窄,他们撞上隆城老大了。隆城老大你听说过吗?我过去和他干过仗,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来往,他也不惹我,我也不惹他,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刘川下手太狠,把隆城老大的干儿子打伤了,人家是瞄上他了,非除了他不可。这事跟小康一点关系没有,小康的话你不信,我的话你信不信?”

老单马上点头:“信,当然信了。大哥,刘川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他救过我,他要是有了难,我不能不管呀。大哥这事你得看我面子,无论如何出个头,帮忙摆平算了。我以后叫刘川好好孝敬你,刘川这孩子很仗义的……”

老范一脸为难地打断了单成功:“老单,凭咱们两个兄弟情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可今天这个事,还真不好办了。我和隆城老大本来就有过节,这两年他在隆城发了点财,做大了,我也惹不起他。所以这事还真不好办。”

单成功说:“大哥,我跟你这么多年兄弟了,我还不了解你,还有什么事你范老大摆不平的。”

老范一笑:“你说的没错,现在别管在哪,没有办不成的事,别管在哪,也没有好办的事。”

老单说:“那大哥指条路,你说这事该咋办?”

老范马上接口:“现在要摆平这件事,只有一条路,但这条路你能不能走,那就得看你了。”

单成功顿了一顿,似乎猜到了下文,但他还是问道:“什么路?”

老范也顿了一顿,因为在开口之前,他已注意到单成功心照不宣的目光,但他还是迎着那道目光,平心静气地答道:

“钱路。”

单成功似乎终于看透了什么,神情反而变得平实沉稳:“大哥,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丧家之犬,刘川也是跟着小康混饭吃的,我们哪还有钱。”停了一刻,又问:“摆平这事大概得多少钱啊?”

老范说:“总得花个五六万吧,哎,你要是能想办法找到老三他们丢的那笔钱,那就好了。要有那么大一笔钱,花个五六万还不就像扔个毛八分的。”

单成功毫不迟疑地摇头苦笑:“我要能找到那笔钱,我先不去买这份太平了,我就先拿出一半来好好谢谢你了!你老范对我这么好,我单成功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我……”

老范从从容容地截住了单成功的表白:“哎,你先别把话说死,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哪根神经一动,那笔钱一下就想起来了!”


单成功回到小院时夜已很深,刘川和单鹃母女谁也没睡,默默地守着大屋里的那盏孤灯,等他回来。单鹃脸上泪痕隐隐,看上去还在气恨。刘川坐在一边低头无语,顾自抽烟。单成功的老婆则阴晦着面孔,在床上摆开了一片算命的纸牌……

单成功走进屋子,屋里人一齐抬头。他的面部沉在灯影之外,没人能看清那上面的表情神态,但每个人都清晰无误地听到了他微哑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一下洞穿了整个黑夜的沉闷。

“单鹃,赶快收拾一下,你跟着刘川走吧,明天就走!”

单鹃兴奋得一下跳起来了:“明天?好!”

她立即跳到母亲的床上,床的那头放着几个大号的纸箱,她从纸箱里拿出出门远行的衣物,粗手粗脚弄散母亲刚刚摆好的纸牌。

单鹃母亲瞪着疑惑的眼睛,对丈夫发问:“你让他们去哪儿?”

单成功没有回答他的老婆,他把面孔转向刘川:“刘川,单鹃比你大一岁,她是姐姐,你是弟弟。可你是个男人。我把单鹃,还有你们的妈妈,都交给你了,你们远走高飞吧!你带着她们先回北京去,还记得丰台区那个小旅馆吗?你们去了先在那个旅馆住下来,我过几天就往那儿给你们打电话。刘川你就用你的名字开房间,免得我打电话找不到你。”

刘川也愣了,他惶惶然地问了一句:“回北京?可我们哪儿来的钱呀?”


天亮了。

天刚一亮,刘川独自出门。

这一天太阳升起的速度似乎比往常要快,刘川无论怎样奔跑,还是赶不上东方迅速地由红变白。他一路跑着,先到离小院不远的早点铺里买了大饼,然后揣着大饼用最快的速度抄小路跑向那间杂货店。杂货店里的中年妇女还在,刚刚起床,正在梳洗,她带着一脸肥皂沫领刘川匆匆进了铺子的后屋。刘川在后屋给景科长打完电话出来时,太阳已经毫不拖延地蹿上了房檐,他捧着大饼跑到小院那条街道时,远远就看见单成功正焦急地站在门外等他。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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