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你还像过去那样爱他吗
但是,单鹃信。她相信以父亲的胆略和个性,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都可以做出。
在整整三天三夜的路途当中,刘川渐渐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好奇,这不仅因为她具有男人般坚定的信念,而且因为,这信念居然全无道德是非。他好奇地问道:“你父亲犯的,是一项重罪,他抢劫了银行,还杀死了警卫。他犯了这种罪你也能理解吗,你也能原谅吗,你还像过去那样爱他吗?”
单鹃没有片刻犹豫,坚定不移地答道:“我能理解他,我能原谅他,我还会像过去一样,一样爱他。我知道他做了错事,可他永远都是我的爸爸,我永远都是他的女儿。”
“我们每个人,都会做错事的,”刘川说,“可你不觉得抢银行这种事,玩得太大吗?他们抢了一千二百多万巨款,他们五个人当中,有四个被打死了。你父亲因为没有直接参与现场抢劫现场杀人,才幸免死罪。你最初听到你爸做了这件事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你从来没有恨过他吗,从来没有感到害怕吗?”
单鹃说:“我第一次从报纸上看到这件事,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我爸在一家餐厅里当杂工,他常常从单位里拿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后来他被餐厅里的人抓住了,他们打他,打得很重,我爸一脸是血回家的时候,我伤心地哭了很久。可我不恨我爸偷公家的东西,我对他只有心疼。”
单鹃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下来,刘川也陷入同样的沉默。如果不是与单鹃这场关于父亲的对话,他也许很难体会女人的极端感性——任何雄辩的道理,任何清晰的是非,在使她们陷落其间的情感面前,永远苍白无力,永远不屑一顾。
这是一场漫长的旅途,拉煤的大卡车是开不快的。他们从秦水出发时就已经预料,这辆车将至少在路上辗转三天。三天的颠簸对浑身是伤的刘川来说,无疑是一场苦刑。前几天在“大富豪”动手打他的小康和他的父亲老范,对这种长途跋涉显然司空见惯,他们身体结实,精力旺盛,不像刘川那样,从小养尊处优。
他们坐在驾驶舱的前排,一边开车一边聊天。他们也聊到单成功的案子,但言语闪烁,含义不清。刘川因为身负使命,所以一听前座说到这个案子,说到单成功,便侧耳倾听,但他在卡车马达的轰鸣中听到的那些只言片语,一时很难理出多少意义和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仅仅归纳出这样的印象:范家父子更多的是关心那笔钱财,那笔一千二百万元的巨款,很蹊跷地,下落不明。
刘川是在这辆煤车从秦水出发的前一天,才和景科长恢复联系的。他趁老范一时不备溜了出去,在范家附近一个小邮局里拨通了景科长的手机。他听出景科长为他的失踪已经急哑了嗓子,那几天刘川从老范家的窗户里,也看到附近街上净是公安的便衣。景科长问他下了火车为什么只通了一次电话,为什么后来再也没有联系。刘川反省自己,在他从老范家的铁门前步行去“大富豪”酒吧时,应当与景科长再通个电话的,公安的外线也正是在那条街上把他跟丢的。刘川自以为景科长或者秦水公安局的便衣会跟到“大富豪”来,自以为他为饮料钱与小康那帮人发生争执不会有事,他的大意让他换来一身青淤,鼻子也高高地肿了两天,消肿之前他一直怀疑自己是否会因此而永久地破相。
离开秦水的第三天傍晚,这辆煤车终于驶入了北京边界。刘川在他们停车吃饭的时候,用车前的反光镜检查了自己的面孔,除了两块大的青痕尚未退去,五官轮廓已恢复端正。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进北京后三五天内肯定不能去见季文竹了,他很清楚季文竹喜欢他就是喜欢他这张脸,所以绝不能让这副嘴脸存入她的印象当中。
这是他们进入城区之前的最后一顿晚饭,相对来讲吃得比较正规。这一路上无论停车吃饭还是打尖休息,小康对单鹃全都极尽关怀。单从小康的举止上能看出他们是一对恋人,而单鹃对小康则不苟言笑,言语以兄长称之,行为也以兄长事之。刘川心想,可能因为单鹃的父亲还困在京城不明生死,所以此时的单鹃自然不会有谈情说爱的心情。
吃完这顿晚饭,刘川和单鹃没再回到车上,按照行前确定的方案,他们就在这里与范氏父子分手,搭乘一辆公共汽车进城。他们分手后老范就留在拉煤的车上,小康则自愿把他们送到半里地外的公共汽车站去,在那里看着单鹃随刘川上了车子,看着那辆公共汽车向着夕阳坠落的方向,慢悠悠地开走。
刘川虽然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但对京郊的汽车线路却并不很熟。他带着单鹃倒了两次车又绕了一段冤枉路,才在城乡结合部位的一个路口,打上了一辆往城里开的出租汽车。他们到达城区时天已经黑了,到达丰台那个小旅馆的门口时,整条巷子早已寂静无人。单鹃随着刘川急匆匆地走进旅馆大门,她甚至没按老范嘱咐的那样,先瞻前顾后观察清楚再小心进入,而是目不斜视直奔里走,径直走到父亲的房间。单成功的房门反锁着,单鹃一边敲门一边叫道:“爸,爸,是我,我是小鹃!”
房内立即有了回应,一阵脚步声后,门被打开。这间小屋不过十来平米,站在门口足以一览无余,单鹃看到,屋里除了过来开门的那位陌生男子之外,床上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
单鹃愣了。
刘川很冷静,他挤上来问:“哎,这屋原来住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