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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经典-《大唐双龙传》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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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84楼 发表于: 2007-09-09
小说 / 武侠小说 / 大唐双龙传 
大唐双龙传
作者:黄易  写作进程:已完成
第六章 关系破裂
  跋锋寒收回望往对楼的目光,思索道:“在这样别开生面的情况下决战,伏骞摆明是要一战立威,我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有把握,曲傲成名数十年,岂是易与之辈。”

  徐子陵点头道:“只要我们能令伏骞明白自己不一定会得胜,他便很有可能肯把曲傲让出来给你了。”

  跋锋寒苦笑道:“这是知易行难的事,不如改向曲傲入手,只要他点头,伏骞只能作壁上观。”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打算在门外截着曲傲吗?”

  跋锋寒道:“可以想象曲傲会是与突利联袂而来的,到时他只要对我拂袖不理,以此来羞辱我,我能奈得他什么何?”

  徐子陵叹道:“照我看你还是任得他两人先拚一场吧!依你的分析,此事虽得他们一起点头才成。”

  跋锋寒淡淡道:“这件事我看只可随机应变。”

  敲门声起。

  跋锋寒喝道:“谁!”

  少女的声音道:“大爷!婢子要进来收拾东西。”

  两人心中奇怪,刚才他们已嘱咐翠儿,没有什么事就不准进来打扰,为何这小婢却明知故犯。

  他们尚未回答,门已被推开,一名小婢走进来,飞快地把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书笺,放在台上,低声道:“是任帮主着我送进来的。”

  说完飞快的走了。

  跋锋寒摊开一看,松了一口气道:“公主真有办法,人已走了。”

  ※※※

  李世民闻言哈哈笑道:“仲少仍是玩世不恭,以你目前的功力,什么毒酒能奈得你何,我李世民更不是用这种手段的人。”

  寇仲干咳道:“原来好的酒就像毒酒般,呛得我七窍喷火。”

  李世民欣然道:“这是我从关中带来叫入喉醉的烈酒。”

  寇仲见他又为自己添酒,犹有余悸的道:“这杯又是为什么喝的?”

  李世民微笑道:“这第二杯是为王世充喝的。他若非有你相助,说不定已变成苦守偃师的一枝孤军,但现在大有可能反败李密,仲少目下已成可左右大势和举足轻重的人。”

  寇仲道:“那不若说是为李世民干一杯才更贴切吗。”

  李世民正容道:“要喝也只能为我爹喝。唉!有时我真弄不清楚和你们的关系。若你们肯回心转意为我李家出力,我李世民肯以项上头颅担保,必不会薄待两位。”

  寇仲双目神光透射,缓缓道:“这么说世民兄是决定不肯屈居人下了。”

  李世民一对眼睛亦亮了起来,沉声道:“此事仍是言之过早。现在天下形势已愈是分明,清清楚楚是关西关东之争。我可否以朋友身份问你一句话,你对李密究竟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从容道:“过了后天,我才可答你这个问题。”

  李世民露出深思的表情,却不再追问,道:“李密帐下当然是猛将如云,且其中有个人你却绝不可以忽视。”

  寇仲皱眉道:“你指的是王伯当还是裴仁基。”

  李世民缓缓摇头,道:“这两人声名虽响,但都及不上徐世绩。此人十七岁便加入瓦岗军,现任右武侯大将军,多谋善断,料敌如神,每攻必克。且谦虚诚恳,严于待己,宽以待人,故能使将士用命,实不可多得的将才。”

  寇仲愕然道:“竟然是他,幸得你提醒我,当年因他在荥阳奈何不了我们,加上他又是沈落雁的情人,所以我一直不把他放在心上。好险!”

  李世民用神的瞧了他一会后,长叹道:“像仲少这么肯接受别人说话的人,我李世民也要自认弗如,定要好好向你学习。”

  寇仲首次露出伤感的神色,苦笑道:“你不是也能从别人身上吸取好的东西吗?不肯听谏的人,做了皇帝不外是杨广般的另一个昏君。唉!若换了是升平时代,我们肯定是知心好友,至少不会成为敌人。”

  李世民呆瞧着杯内清澈的烈酒,低声道:“那是说你决定要把‘杨公宝库’起出来了!”

  寇仲不答反问道:“今次我们见面,李靖可是知情?”

  ※※※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她是怎么办到的?”

  跋锋寒一边细看书笺,一边答道:“东溟号本预备好今晚开航,为此早便疏通好关防,所以绝不会惹起别人怀疑。”

  看罢把书笺递到徐子陵手上。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用的是黑道暗语,又没有署名,即使落在旁人手上,也要摸不着头脑。

  徐子陵如释重负的吁出一口气,运功把笺子揉成碎粉,舒服的挨到椅背上,叹道:“今次只是险胜,阴癸派老羞成怒下,激烈的手段将陆续有来。”

  跋锋寒冷笑道:“无论阴癸派又或独孤阀,都是各怀鬼胎,像适才那么合作,可一而不可再。”

  顿了顿续道:“单是突利和曲傲的合作便非常罕有,突厥和铁勒两族的关系从来都不见和睦。”

  徐子陵道:“你若孤身离开洛阳,不怕突利和拓跋玉联手追杀你吗?”

  跋锋寒好整以暇道:“正恨不得他们如此,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可以不断进步。我如能把他们引走,于你们也有好处。”

  接着瞧往上方,低呼道:“有人!”

  话犹未已,人影一闪,有人从瓦顶翻到望台上,油然走进房内来。

  ※※※

  李世民一对虎目光芒烁闪,语气却尽量平淡,道:“李靖知道与否,究竟有何关系?”

  寇仲从容笑道:“我只想请教世民兄一件事,昨晚王世充颁下城禁令,是否出自世民兄的意思?”

  李世民肩脊微挺,立即生出一股威霸无形的气势,哈哈笑道:“猜得好,小弟若然否认可就太没意思。”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道:“秦王真够朋友,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想逃都逃不了。”

  李世民淡然道:“寇仲岂是胆小之徒,既有胆量去捋虎须,自然不怕那头老虎哩!”

  接着沉声道:“子陵兄为何不肯与你一道来见我?”

  寇仲冷然瞅着他道:“凭秦王的才智,理该猜到原因。”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中射出伤情之色,喟然道:“是否因他不想目睹你我谈判破裂,反目成仇呢?”

  寇仲脸容变得无比冷酷,双目精光闪闪,盯着李世民道:“由我踏出房门的一刻开始,秦王你再不用对我们眷念旧情,事实上你早在对付我们。在这乱世之中,不但朋友会成敌人,父子兄弟亦不免会成为仇雠,秦王该对此特别有所体会。”

  李世民举杯长笑道:“有志气!让本王再敬寇兄一杯,由你踏出房门的一刻开始,我将全力对付你们,绝不会有丝毫留手,因为你和子陵兄均是我李世民最看得起的人。”

  寇仲举杯回敬道:“秦王不是伏了数百刀斧手在外面等着杀我吧!”

  李世民差点为之喷酒,失笑道:“你是信任我而来相会,我怎能行此不义。”“叮”!

  两杯相碰。

  这两位同是主宰着天下命运,叱?风云的超卓人物,终于决裂。

  ※※※

  徐子陵和跋锋寒定神一看,原来是儒雅风流的“多情公子”侯希白。

  此君手摇美人扇,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明明是飞檐走壁舍正道而弗由,却像穿过中门大驾光临的贵宾。

  “咦!寇兄到那里去了?”

  跋锋寒皱眉道:“侯兄今趟又为何事而来?”

  侯希白安然坐下,环视两人,微笑道:“小弟这两晚不断追踪搜寻阴癸派的妖人,已有不错的成绩,两位有没有兴趣知道呢?”

  徐子陵淡淡道:“侯兄请说。”

  侯希白道:“坦白说,我也只是误打误撞下得到点成果。妃暄避静禅院后,我便一直在禅院外徘徊,无意中发觉阴癸派的一个妖女到来踩盘子观风,于是暗中吊在她身后,你们猜她最后到了那里去?”

  跋锋寒没好气的道:“教我们怎么猜呢?”

  侯希白洒然笑道:“确是难猜。她到了荣凤祥的府第去,进了内院便没有出过来。”

  徐子陵道:“侯兄敢肯定她是阴癸派的妖女吗?”

  侯希白道:“若她非是阴癸派的人,怎会去查探妃暄的情况,且她轻功极佳,我差点便跟不上。”

  跋锋寒问道:“她的样貌如何?”

  侯希白道:“她以头罩把脸目遮掩,不过只看身材便知她不但年轻,还是一等一的美女。”

  跋锋寒沉吟道:“荣凤祥这人真不简单,既与杨希彦关系密切,女儿荣蛟蛟又是艳盖洛阳的美人,现在更兼坐上洛阳帮大龙头的宝座,锋头之劲,一时无两。”侯希白叹道:“只要给我再遇上她,必可从身型一眼将她辨认出来,只可惜在荣府外守候整天,都碰不到她。”

  徐子陵道:“这个容易,后天就是荣凤祥大寿之日,届时你可大刺刺借口祝寿到荣府认人,问题是认出来后又如何呢?”

  侯希白道:“那我们就可设法把她掳走迫供,以她的身手,在阴癸派中地位肯定不会低到那里去。只要知道婠婠躲在什么地方,我们便可对她痛施杀手,为妃暄去此大患。”

  跋锋寒笑道:“就算你狠得下心肠辣手摧花,但除非婠婠不肯逃走,舍命力战,否则即使我们四人合围,仍没有把握把她留下。更何况阴癸派人人行踪诡秘,像婠婠那种级数的派内领袖,怎会让手下知道她的所在。”

  徐子陵道:“现成的妖女便有一个,且擒她亦非常容易,她就是襄阳城主钱独关的爱妾白清儿,不过我们绝不想动她,免得打草惊蛇,致断掉这线索。”

  侯希白苦笑道:“看来你们对阴癸派并非那么热心哩!”

  跋锋寒笑道:“阴癸派根基深厚,实力难测,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们只有见招拆招的份儿。侯兄这样四处查听阴癸派的事,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侯希白“什”的一声收起美人扇,傲然笑道:“正恨不得她们肯来找我。”

  接着续道:“另外尚有一个看来没有什么关系的消息,两位有没有兴趣知道?”

  跋锋寒道:“侯兄请说。”

  侯希白犹豫半晌,才道:“我见到落雁与王薄秘密见面。”

  两人均感愕然。

  侯希白叹道:“无论落雁见什么人,我都不打算说出来。可是王薄曾公布过再不卷入群雄的纷争里去,但私下却与落雁见面商谈了整个时辰,如此表里不一,实在教人生疑。”

  跋锋寒点头道:“这消息非常有用,是如何给你发现的。”

  侯希白道:“我在荣府外守候的当儿,见到有马车驶出,虽看不见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却从香气嗅出是落雁。”

  跋锋寒叹道:“你嗅女人的功夫定是天下第一的了。”

  侯希白当仁不让的道:“这怕该可列入奇功绝艺榜上。当时我心中很不舒服,落雁为何见到我都不打个招呼?于是衔尾跟踪,才发现此事。王薄现正尽力笼络净念禅院,但照我看他却是居心叵测,不知会否对妃暄不利?”

  两人这才恍然为何他肯出卖红颜知己沈落雁的秘密。

  侯希白忽然站起身来,道:“我尚要跟人打个呼招,失陪了!”

  两人愕然以对。

  此君来得奇怪,走得更是奇怪。

  寇仲举步下楼,后面有人低喝道:“小仲!”

  寇仲倏地转身上望,双目寒芒闪闪,沉声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85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七章 美女之心
  李靖愕然道:“我李靖究竟做过什么事,令你在不见多年后,甫碰头便说这种话。”

  寇仲愤然道:“做过什么事阁下该心知肚明。枉我们当你是兄弟,你却为了讨好主子而出卖我们。”

  李靖走下两步阶梯,来到寇仲身前,色变道:“我李靖是何等样人,怎会出卖兄弟朋友来求取功名富贵?你给我说个清楚。”

  寇仲退到二楼楼梯和廊道交接处,以免阻塞信道,对紧随身后的李靖道:“若非你向李小子透露有关小陵拥有面具的事,李小子怎能那么肯定和氏璧是我们偷的。”

  李靖微一错愕,皱眉半晌,旋即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就算是我说的吧!但我真不明白偷和氏璧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寇仲光火道:“什么叫就算是你说的,素姐的事我们很难和你计较,顶多说你不念恩情,贪新忘旧……”

  李靖大怒喝道:“闭嘴,你愈说愈过份了。”

  吓得路过的两名俏婢连忙加快脚步,怕两人动起手来殃及池鱼。

  幸好整个听留阁都是闹哄哄的喧声震天,两人就算大叫大喊,也不会特别惹人注意。

  李靖忽又叹一口气,声音转柔道:“无论你们怎样误会我,我始终当你和小陵是我的好兄弟,大家曾有过命的交情。而你可知道开罪了秦王的后果?”

  寇仲亦回复平静,冷笑道:“你最好再不要当我们是兄弟,否则你主子要你来对付我们时,你该如何处理?在眼前这时世里,只有朋友或敌人。唉!我也很少这么动气的,因为我一直信任你,而你却令我太失望了。”

  李靖苦恼地道:“不要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好吗?现在事情已到了最危险的边缘,一个不好,发生流血事件,事情便难以挽回。”

  寇仲皱眉道:“事情是打一开始便难以挽回。难道你现在仍天真得以为我们会交出和氏璧,再向李小子俯首称臣吗?你太小觑我寇仲哩。”

  李靖双目寒芒一闪,显露出他大有精进的功力,沉声道:“我最清楚秦王的为人,处事果断,一旦认定了你是他敌人后,便会不惜一切来对付你。”

  寇仲从容笑道:“我似乎比你更清楚李小子的心意:他怕李密远胜于怕我寇仲,所以李密一天未坍台,他亦未有余兴对付我。”

  李靖摇头道:“你错啦,你和小陵都是能使他心存畏慕的人物。而且你们盗取和氏璧的方式亦太露锋芒了,更加深他的顾忌。何况你们还牵涉到‘杨公宝库’这变量。唉!若你肯信我最后一趟,就立即离开洛阳,回到南方去,那你们说不定还可多过些风光日子。”

  寇仲待一群婢子走过,才没好气的道:“我寇仲什么风浪未经过,竟要你来提醒我。现在谁不想要我们的命,但我们仍不是过得轻松快活吗?”

  李靖再苦口婆心的劝道:“这只是你未曾和他正式交手吧。目下宁道奇和师妃暄这些正道的顶尖高手,都隐隐成了他的后盾,加上他本身的实力,天下已难有能撄其锋锐的人。而且你们羽翼未成,和他硬碰跟送死并没有分别。还是快点走吧!”

  寇仲哈哈笑道:“我走!不过却是走回自己的房间去。磨利你的剑吧!下次见面时,我们再非是兄弟。”

  昂头便去。

  ※※※

  一把女子的甜美声音在门外道:“寇仲在吗?”

  徐跋两人认得是宋玉致的声音,徐子陵道:“寇仲不在,但快回来,三小姐请进来坐坐。”

  由于寇仲是否用情忠诚的问题,使徐子陵很怕面对宋玉致。但在情在理,或在礼貌上也要请她进来坐坐。

  跋锋寒长身而起,道:“你和三小姐谈谈吧!我要到街上吸口新鲜空气。”

  徐子陵心中一震,知他在仔细思量后,仍决定在街上截击曲傲。

  跋锋寒拉开房门,微笑向亭亭立在门外的宋玉致点头招呼,待她轻移玉步进房后,告罪一声,径自去了。

  宋玉致在徐子陵招呼她坐下后,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否打扰了你们呢?”

  徐子陵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取杯斟茶,微笑道:“怎会呢?我们欢迎你还来不及。跋兄他只是另有要事,才趁机溜出去吧!”

  宋玉致若有所思的道:“真想不到你们会和跋锋寒成为朋友,且他是那种对人情非常冷漠的人。”

  接着定睛灼灼的盯了他好一会,讶道:“你的变化比寇仲还要厉害!”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变化?”

  宋玉致道:“那是很难形容的一种变化,不但在外观上,还有气质,是种空灵剔透的感觉,〈长生诀〉确是非凡。”

  徐子陵暗忖该是〈长生诀〉加和氏璧才对,不过他并不愿讨论这方面的事,岔开话题道:“三小姐似乎对寇仲相当关心?”

  话出口才感后悔。

  宋玉致苦笑道:“我若否认,便显得言不由衷。但请勿误会,我对你或寇仲并没有太大分别,或者是因为曾合作和交往过一段时间,又或因我欣赏你们的行事作风,所以总觉得你两人是玉致的朋友,会为你们担心着意。”

  徐子陵细审她如花玉容,道:“三小姐是消瘦了。”

  宋玉致俏脸微红,旋又露出一闪即逝的幽怨神色,垂下螓首轻轻道;“你该知道,我是绝不会嫁给寇仲的。这心意从没有改变过。”

  徐子陵愕然道:“我还以为你对寇仲有不同寻常的观感哩!”

  宋玉致抬头朝他瞧去,秀眸射出锐利澄明的采芒,秀眉轻蹙道:“我们已不见多时,为何你会有这个想法?”

  徐子陵有点招架不来的答道:“寇仲前晚在遇上你后,回来时满脸春风的样儿,所以才令我有这个错觉。”

  宋玉致深深的注视他半晌,坚定地摇摇头道:“我不但没有改变对他的看法和态度,还比以前更恨他。”

  徐子陵一呆道:“更恨他?”

  宋玉致点头道:“女人对一个男人是否真心诚意,会既挑剔又敏感。寇仲虽擅于甜言蜜语,但比对起他的行动,便很易发觉其口不对心的事实。”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惟有自认对女人的心事既不明白也不理解,虚心地求教道:“三小姐从他什么行动看出问题来?”

  宋玉致肃容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却须答应不转告寇仲才成。”

  徐子陵叹道:“好吧!我答应你。”

  宋玉致挪开目光,从他的肩上瞧往望台外被四座重楼围起亮如白昼的空间,淡淡道:“他从来没有主动找我,更没有问过可如何找到我。若真是如他所说的着紧我,为何他没有想见人家的意欲呢?只从这点,便知他心里没有我。”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心中却在想:有那个女子是自己不时会想起她,又是想见她的呢?

  心中首先浮起素素的玉容,然后是芳踪杳杳的贞嫂,不过这都与男女之情无关。

  接着她们的影像模糊起来,代之在心湖浮现的是师妃暄那出尘脱俗的玉容。不由大吃一惊,难道自己竟对她生出爱意?

  旋又觉得非是如此。只因她是令他最深刻难忘而已。

  宋玉致苦笑道:“可是玉致却不得不承认,和你们在一起时那感觉是既刺激又动人。唉!时间溜得可真快。”

  徐子陵道:“你不是因此而来找寇仲吧?”

  宋玉致注意力回到他脸上,微嗔道:“当然不是。今趟我是奉鲁叔之命而来,他想与你们见个面一叙旧情,不知你们明天是否有空?”

  徐子陵想起“银龙”宋鲁,犹记得当年他拒绝向宇文化及交出他们“三母子”的豪情侠风,同时也想到他那个风骚入骨、姻视媚行的小妾柳菁。不禁欣然道:“我也正想拜会他老人家,只因近来多事,自顾不暇,又不知他是否想见我们,才未敢打扰!”

  宋玉致道:“那就不如明午在董家酒楼见面,厢房与酒席由我们安排。”

  徐子陵苦笑道:“只要我们仍留得住性命,必不爽约。”

  宋玉致“噗哧”笑道:“真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弄得仇家遍地,希望你们不要变成杨广,人人要得之而甘心。”

  这美女罕有与人说笑,甜美灿烂的笑容,令他眼前一亮。

  宋玉致见徐子陵瞪着她,俏脸微红地低头道:“或者因你们是非常人吧?每当所有人都认定你们难逃大劫时,你们总能轻轻松松的安然渡过危机,现在连鲁叔都要对你们刮目相看,重新估计。”

  徐子陵见她接连露出罕有的娇态,显现在这秀雅刚健的美女身上尤为动人心弦,忍不住心生怜惜,柔声道:“要不要我劝寇仲打消以‘杨公宝库’作聘礼的念头?”

  宋玉致矫躯微颤,沉吟半晌,以蚊蚋般的声音轻轻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现在玉致的所有心思力气,都用在这件事上。若是没有了将会感觉到寂寞和失落。”

  徐子陵讶道:“三小姐知否现在正愈陷愈深,至乎难以自拔?”

  宋玉致回复冷静,坚决地摇头道:“我不觉得。但终有一天,我要令寇仲知道我宋玉致是不会屈服的。且只会愈来愈恨他,他实在太可恶了。”

  旋又露出苦涩困恼的神色,道:“外人是不会明白我们家族的诸多规矩。以爹的情性,绝不会轻易把玉致许给非他自己选择的人,寇仲以为可用‘杨公宝库’打动他,只是痴心妄想!”

  徐子陵惟有再次自认对女人毫不了解,无言以对。

  宋玉致盈盈起立,微笑道:“你定是觉得玉致自相矛盾,实情也是如此。唉!你和寇仲是如此不相同,究竟你是否也有心仪的女子?”

  徐子陵连忙藉起身相送作遮搪,为她拉开房门,才讷讷道:“我对男女之情非常淡薄,很少想到这方面的事。”

  宋玉致横他一眼道:“徐子陵若独身不娶,恐怕很多女子要失望哩!”

  挟着一阵香风去了。

  徐子陵想了想,亦跟着她出门而去。

  ※※※

  跋锋寒卓立大街御道中心处,心中涌起强大无匹的信心和豪情壮气。

  所有疑虑均被他排出思域之外。

  经过这些年的艰苦修练,精进励行,他已从一个于马贼群中长大藉藉无名的小卒,成为傲视当世的超卓剑士。

  只要能击败曲傲,他便可达致梦想,成为毕玄求之不得的对手。

  别人或者会不明白曲傲这十年来近乎自暴自弃地沉迷于权势美色的原因,只有他才把握到他的心路转变。

  因为在十年前一个狂风暴雨之夜,曲傲在与毕玄于秘密决战中一败涂地,自此信心一蹶不振。

  由那刻开始,曲傲再不是没有破绽。

  这都是芭黛儿告诉他的。

  曲傲之败,亦使他转而经略中原,并派出儿子混进汉土,趁隋政败坏之际化名冒充汉人,在阴癸派的助力下,建立横行南方的铁骑会。

  这原本似天衣无缝的“异族入侵”大计,却给寇仲和徐子陵摧毁了。还使阴癸派亦陷于进退两难的乱局中,曲傲自难免受到波动与冲击。

  要杀曲傲,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对铁勒人,跋锋寒有深切的仇恨。

  他的族人和家园,就是被铁勒入侵的大军屠杀烧毁殆尽,余生者带着他沦为马贼,最后更被突利所率领的突厥军事集团千里追捕围剿,只剩下他一人凭着强横的身手,杀出重围。

  那时他在突厥已非常有名气,更成了当权者的眼中钉。

  连毕玄也要派出首徒来对付他,为他所杀,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他从不向残暴的权威屈服。

  而杀人如麻的毕玄和曲傲,正分别代表着突厥和铁勒两大部落的武力最高权威。

  蹄声轰鸣。

  十多骑旋风般从街角转出,朝他背后奔来。

  丑时了!

  ※※※

  寇仲对遇上的美妓俏婢?来的媚眼一概视若无睹的直步下楼,意欲以第一时间通知徐子陵和跋锋寒他与李世民反目决裂的情况时,却迎头撞上一人,对方哈哈一笑道:“我正要找寇兄,可巧竟在这处碰上。”

  赫然是英伟轩昂的宋金刚。

  寇仲暗叫惭愧,自己本是要去找他的,却把他全忘掉了。

  尴尬一笑道:“真不好意思,由于俗务缠身,可否另约个时间再作详谈?”

  宋金刚微笑道:“我正有此意。寇兄刚才与秦王是否有段不太愉快的接触?”寇仲一呆道:“你真的是有如目见,像一直吊在我背后的样子。”

  宋金刚道:“寇兄勿要误会,只是我手下见到寇兄与红拂女一道往秦王所在的厢房走去,现在又见寇兄气冲冲的下来,所以大胆揣测,寇兄莫要见怪。”

  寇仲释然。与他约好时间地点后,刚分手便碰到徐子陵,奇道:“是否翠儿领着曼清三花整个娘子军团杀到房里去,小陵你吃不消兜着走呢?”

  徐子陵仍匆匆走着道:“少说废话,老跋可能已和曲老头打起来哩!”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随他离开喧闹震天的听留阁,朝大门方向赶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86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八章 御道之战
  跋锋寒旋风般转过身来,背挺肩张,登时生出一股一夫当道,万军莫能闯过的强凝气势,遥制敌骑。

  变成向他正面驰来的十多骑个个勒马收缰。

  铁勒人虽擅于马上杀敌,但在跋锋寒这种级数的高手蓄势以待下,谁都不敢在马上和他交战。

  此消彼长下,跋锋寒立时气势更盛,沉喝一声,往前迈步。

  来者是以曲傲为首的清一式铁勒人,包括了他三位徒儿长叔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

  跋锋寒的拦路之举,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事实上跋锋寒能在刚才那种理该绝难幸免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对曲傲的信心已造成严重的打击,故必须觅地静修一番,始敢来赴伏骞之约。

  而跋锋寒竟又于此时孤身截击,谁都要对他的自信和强悍感到惊异莫名,高深难测。

  只在气势上,跋锋寒便得了先着和主动。

  战马纷纷在离跋锋寒百步许处人立而起,发出嘶鸣响彻长街。

  曲傲很想左右顾盼,搜索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踪影,以防两人躲在一旁夹击突袭,却发觉完全没法把注意力从直逼而来的敌人身上移开,深怕此一分神将可能造成致败的因由。

  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承认,但跋锋寒确成了足与他匹敌的对手。

  曲傲飞身下马,沉声喝道:“牵马!给我押阵!”

  后面的长叔谋不解道:“师尊何用理会他,待我们把他收拾便行!”

  跋锋寒此时来至五十步处,气势有增无减,灼灼的眼神凝定在曲傲身上。

  曲傲心中暗叹,长叔谋虽得他真传,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始终及不上跋锋寒、徐子陵和寇仲这些天才横溢的年青高手,看不透其中微妙之处。

  假如曲傲避而不战,必在心理上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对即将与伏骞的决斗有损无益。最厉害是对方只孤身拦路,那种豪强霸气的威势,更会在他心中造成不可磨灭的印象。下趟再遇上时,在心理上他便输了一筹。

  尤可虑者是在气机牵引下,我退彼进,长叔谋等亦未必能拦得住他;到那时再作交手,自己更是被动受制。

  还有再深一层的顾虑,是如若他退避不战,便显得非常没有胆量和风度。摆明只有在刚才天津桥上那种自己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才敢跟他动手。经这样再三衡量之后,曲傲心知肚明已被跋锋寒逼上不能不应战的绝地。

  他乃宗师级的人物,什么场面未遇上过,冷喝道:“不必多言,看我先把此子宰了。”

  言罢?开一切杂念,收摄心神,大步迎往敌人。

  长叔谋等人各自交换了个眼色,均看出彼此心中的无奈。

  跋锋寒确是个能令敌手畏敬的可怕人物。

  ※※※

  两人高手在相距二十步的距离时,同时立定。

  跋锋寒脸容变得无比冷酷,仰天长笑道:“曲傲你枉称铁勒的武学大师,却只能在以众凌寡的情况下对付我们,此等行径心术,不怕教天下人耻笑吗?”

  曲傲脸寒如冰,冷笑道:“当日我孤身一人追杀你们三个小子,可又谁是众谁是寡?只为防范你等仍照惯例落荒而逃,才作了点布置手段!小子你如若这么看不开,最好便不要出来浑,免致丢人现眼。”

  跋锋寒微笑哂道:“以前只因你尚未摸清楚我们的实力,跋某人有说错吗?”两人一上场使唇枪舌剑,皆因在气势相持中都发觉对方无隙可寻,故设法在言语上打击对方的气势和信心。

  曲傲不屑道:“何来这么多废话,你既打定主意送死,便让我来为你完成心愿。”

  跋锋寒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笑容,以平定的声音淡淡道:“曲傲你尚未够资格成为跋某人的真正大敌,只能是我挑战毕玄的踏脚石,动手吧!”

  这番话比之任何锋利刀剑更是厉害,不但在远处的长叔谋等纷纷喝骂,曲傲亦按捺不住脸色微变。

  假若曲傲从未败于毕玄手上,曲傲只会当这是胡言妄语,不会放在心头。只恨事实刚好相反,立即勾起曲傲这引为毕生难忘的奇耻大辱,本是无懈可击的信心立时被破开了一丝空隙破绽。

  “锵”!

  斩玄剑离鞘拔出。跋锋寒心无旁鹜,众念皆空。

  左后方处听留阁隐隐传来的喧闹声,曲傲背后长叔谋等人的叱喝谩骂,他全付诸不闻,天地间仿似只有自己和眼前的劲敌。

  受和氏璧改造后的经脉真气鼓荡,以比前快上多倍的速度更换交替,赋予他无穷的战斗力量和信心。

  在曲傲眼中,跋锋寒似乎突然变得威武高大,登时大吃一惊,知道对方因自己心神失守而得气势激增,才会有此幻觉。

  高手相持下,由于精神互相紧锁,致乎感官亦会受到影响。

  拔剑声像战鼓的鸣响般,在他耳鼓内震荡回旋。

  曲傲心知不妙,立时收摄心神,“凝真九变”剎那间提升至巅峰状态。

  他一生的修为过程,可以“七、八、九”这三个字来总括,分别代表了他三个阶段的成就。

  七、八是指他名为“狂浪七转”和“暴潮八折”两种自创的先天奇功。

  一般习武者,能练至运气发劲,收发由心的地步,已可称高手。

  但若要超越其它人,则必须在其中寻求变化,用以克敌制胜。

  而变化之道,则在于体内作为经脉枢纽的窍穴的修练,其难度自不可与一般练气相提并论。到能以窍穴作控制真气输发的泉源,始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曲傲乃武学的天才,二十三岁便练成功了七个窍穴,创出“狂浪七转”,可是要到十年后才可多练得一个窍穴,为“暴风八折”。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到四十一岁,全身窍穴均可随意控制,再名之为“凝真九变”,“九”并非是指九个窍穴,而是因“九”乃数之极,而取其无尽之意。武功至此才大成,逐生出约战毕玄之心。

  “噗!噗!噗!”

  跋锋寒连续踏前三步,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沉重有力的声音,大地也似乎随之摇晃一下。

  假若此战是在他败于毕玄手上之前发生,那曲傲必会任由对方主动进击,好趁对方气势蓄至满贯,信心臻达最顶峰的当儿,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挫敌,那对方将受到无可缝补的打击,生出永远胜不过自己的挫败颓丧感,其时要收拾对方便易如拾芥。

  但此时不同往昔。

  曲傲再没有这种豪气和自信,离地斜起,向十多步外正挥剑斜挥,大有横扫千军之概的年青对手进击。

  他要将“凝真九变”发挥得淋漓尽致,再配合上天衣无缝的“鹰变十三式”,任对方气势攀上新的高峰前,全力出手。

  跋锋寒却在曲傲腾跃离地的剎那,猛然止步。

  已身在空中的曲傲再次色变,因为跋锋寒竟能准确把握他跃起的时间,看破他的用心和手段。

  这似是没有可能的事,但跋锋寒偏偏能做到。

  到此刻他才明白为何刚才在天津桥上,婠婠虽全力出手,一时仍奈何不了跋锋寒,更知道自己实在犯下致命的错误,就是低估对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假若他变招或退却,只会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曲傲飞临跋锋寒头上,化繁为简,右手往跋锋寒头盖抓去。

  这一抓看来没甚出奇之处,可是势道强凝凌厉,令人生出不敢硬碰之念。最骇人是同时包含了吸、刺、卸、封、割等五种从各指发出的真劲,变化莫测,教人难以防御。

  跋锋寒双目神光闪闪。一声长笑下,斩玄剑随着横移的步法,往上斜挑。

  五声爆响连串生起,就在剑爪相触时,曲傲以快得肉眼难以看清楚的速度,五指先后以按、撞、扫、刺、劈等精奥绝伦的手法,击中斩玄剑。

  跋锋寒闷哼一声,跄踉横跌二步,曲傲却借方往上腾升两丈,在空中像飞鹰般一个盘旋,组织第二轮的攻势。

  那边的长叔谋等人见跋锋寒锐气受挫,落在下风,立时爆出一阵喝采声。

  可是曲傲却是有苦自己知。

  他对跋锋寒高明的眼力,神鬼莫测的战略变化,实已心生惧意,故全力出手,希冀能一举伤敌,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对方能挨上多少时间的问题。

  岂知跋锋寒的真气竟连生五种变化,一步不让的挡过他发出的凝真九变,又在他要抓中他的剑锋前先一步借退势脱身,使他的后着无以为继,故才不得不腾上半空,而不能趁势连消带打。

  这一抓实是曲傲毕生功力智能所聚,若仍伤不到跋锋寒,那对他信心打击之大,确是难以估计。

  他完全没法明白为何在短短数天的时间里,跋锋寒的内功剑术能突飞猛进至此。

  下边的跋锋寒运转体内经和氏璧异能大幅改善后的真气,立时化去曲傲入侵的真劲,卓立不动,静待曲傲的第二轮攻击。

  曲傲忽然加速,以雄鹰搏兔的劲势,在三丈的高空滑翔而下。

  双手化成万千爪影,劲气狂窜中,笼罩着以跋锋寒为中心的三丈方圆地面,便旁观者无不知道这是迫令对手只有硬拚而没法闪躲,威猛无俦的凌厉招数。

  跋锋寒适才虽差点因气功翻滚而吐血,但因体质改变,这时已重固根基,体内真气再攀至巅峰状态。故虽在敌人惊涛骇浪的攻势下,心志仍丝毫不为敌所动。

  早先天津桥一战,他清楚知道在功力上仍逊曲傲一筹,而因曲傲的“鹰变十三式”向以招数变化见长,自己的剑式亦不能讨得多大便宜。故而巧妙地以言语手段,削弱对力的气势和信心,便对手生出怯意。

  现在已有个非常好的开始。

  换了是胆力较逊者,此时必采守势,可是跋锋寒乃非常人,冷喝一声,脚下踏出玄奥的步法,而每一步均能令对方难捉摸其剑势,斩玄剑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急缓无定的迎向漫空洒来的爪影。

  爪剑交击之音阵阵如骤雨声般响起,时则密集,时而零落。

  剑光激闪,寒芒电掣中,曲傲活像一头灵动莫测的飞鹰,凌空作出各种姿态,或盘旋扑击,或侧飞斜上,似是完全没有重量般。

  长叔谋等都瞧得眉头大皱,皆因心知肚明曲傲早用上全力,连压箱底的本领都使了出来。可是跋锋寒威武如天神,竟是招招硬封硬架,以使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的内功外劲,寸步不让地抵挡着曲傲从上空有若暴雨狂风洒下来的凌厉攻势。

  谁都知道他虽陷于被动之势,却是全无败象,且是在等候反击的机曾,而那将是曲傲败亡的时刻。

  长叔谋向庚哥呼儿和花翎子打个眼色,领头往鏖战不休的两人迫去。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刚赶到入门,见把门的汉子全涌到门外,隔远观战。

  徐子陵以在旁掠阵的长叔谋跃跃欲试,向寇仲打个眼色,后者会意,高声喝道:“跋锋寒曲傲在此决战,谁愿错过眼福!”

  声音远传开去,不但回荡长街,还直传到听留阁去。

  “蓬”!

  曲傲施尽浑身解数,终破开跋锋寒严密的剑网,眼看可拍中对方脸门,结束激战,却给跋锋寒的左手挡着,硬拚一掌。

  跋锋寒浑身一震,脚踏石板碎裂的同时,喷出一小口鲜血。

  曲傲亦被反震之力送上半空,此掌虽使对手受伤,他心中却无丝毫得意之情。跋锋寒最可怕处是似有无尽无穷的潜力,愈战愈勇,如此久战之下对自己实有害无利。

  跋锋寒内气一转,内伤已痊愈大半,连忙疾施反击。

  曲傲确不愧是铁勒人中首屈一指的武学大宗师,直至此时,跋锋寒才从曲傲似是可无限期地继续下去的猛烈攻势下,找到反击的机会。

  剑芒倏敛。

  跋锋寒人随剑势,化作一道电芒,朝仍在腾升着的曲傲激射而去。

  曼清院方面衣袂飘响,有些从大门抢出,一些索性越墙而出,最先来的十多人刚好见到跋锋寒这堪称夺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剑。

  曲傲那想得到跋锋寒受创之后,还能施出这惊天动地的厉害剑招,心知不妙,无奈下猛提一口真劲,压下翻腾不已的血气,全力下扑。

  “砰”!

  气劲交击之声响彻远近。

  跋锋寒像断线风筝的斜飞落地,一个跄踉,又稳立如山。

  曲傲则一个盘旋,飞到己方人马的前方,才缓缓落下。

  “铮”!

  斩玄剑回鞘。

  曲傲躯体闻音剧震,双目射出凶厉神色,遥瞪五丈外的跋锋寒。

  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着。

  此时大部份人已抵街上,都鸦雀无声,静待结果。

  寇仲和徐子陵掠到跋锋寒左右。

  曲傲的身子忽地再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脸上血色退尽。

  旁观者传出一阵浪潮般的惊叹声,现在谁都知道曲傲输了,却不知他伤在何处。

  不过答案瞬即揭晓,鲜血从曲傲的左胁下渗出来。

  曲傲没有点穴止血,先瞧了变得脸如死灰的三徒和手下一眼后,仰天叹了一口气道:“英雄出少壮,曲某佩服之极。现在立即返回铁勒,有生之年,再不踏足中原。”

  这誓言等若公布他本人退出中原的所有纷争。

  此正是曲傲老练高明之处,如此一来,即管与他们铁勒人有深切仇恨的伏骞等人,亦碍于江湖规矩,不能公然追击他们。

  曲傲说罢飞身上马,领着一众手下旋风般走了。

  跋锋寒三人正要离开,旁观者中有人长笑道:“跋兄怎可如此毫无交待的一走了之?”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87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九章 余波未了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伏骞龙行虎步的排众而出,来到御道中心处,含笑瞧着他们三人,自有一股不怒而威,迫人而来的气势。

  挤满行人道上的数百人,所有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无人不知他是今夜与曲傲约战的正主儿,现在却给跋锋寒横里插入截去了头啖汤,这口气谁都难以咽下,故此均猜到好戏尚在后头。

  寇仲一眼瞧去,见到突利杂在人丛中观战,哈哈笑道:“伏兄切勿为此动气,皆因早前曲老儿曾在天津桥上与人联手围袭我们,所以我们才会有来有往,送回他一个大礼。此事突利可汗可作见证,因为他亦有份参与该战。”

  顿了顿续道:“何况我们已请贵部属邢兄向伏兄打了个招呼,只因时间紧迫,来不及等伏兄的回音吧!”

  这两番话可说给足伏骞面子,让他有可下的台阶。

  寇仲确是能言善辩之士,又乘机阴损突利一记。

  突利双目寒光闪闪,又有点啼笑皆非,踏前两步,豪气干云的一拍肩背伏鹰枪,冷笑道:“寇兄既旧事重提,登时勾起本人的记忆,可惜当时未及与寇兄交手,寇兄便匆匆溜掉。现在明月当空,如此良辰吉时,岂可错过,不如便让本人来领教寇兄神妙莫测的刀法!”

  突利忽然把事情揽到身上,主动挑战,路转峰回,登时惹起一阵哄动。

  旁观者大多不知他是什么人,纷纷向旁人探问,吵成一片,气氛热烈。

  伏骞喝道:“且慢!”

  他并没有提气高呼,但却在数百人的吵闹声中脱颖而出,震得人人耳鼓嗡然作响,全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突利不悦地朝伏骞瞧去,皱眉道:“王子有何指教?”

  伏骞发出一阵笑声,双目闪过神光,不理突利,抱拳向寇仲三人道;“三位误会了。刚才伏某只想邀三位返曼清院喝酒祝捷,再无其它意思。”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想不到他如此友善,反感到有点不知所可。

  跋锋寒则静立如山,暗自调息。

  他刚才胜得极险,自己亦受了不轻的内伤,所以要争取疗伤的每一刻时间。

  徐子陵低声向寇仲道:“不见李世民和他的人。”

  寇仲心下大奇,照道理李世民不该错过此役,除非是他在曲傲含恨而退时,亦同一时间悄悄撤走。由于他们那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跋锋寒和曲傲身上,所以没有留意是否有其它人离场。

  李世民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换了在决裂之前,寇仲绝不会为此烦恼,现在却要步步为营,加上李靖的警告又言犹在耳,不小心点都不行。

  那边的突利见徐子陵在寇仲耳旁说了两句话后,寇仲便露出思索的神情,目光则在人群中来回扫视,显是说的话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如此轻视,不由勃然大怒,又是心下凛然。

  换了是任何人,被他点名挑战,就算不被吓个半死,也要全神戒备。那有像他两人般仍可为其它事情分神,可见他们的胆色能耐均非一般高手能及。

  不过此时他是势成骑虎,穿过分隔御道和行人道的树木,来到御道中,面向三人叫阵道:“伏兄原意如何,一概与本人无关。寇仲你若肯叩头认输,本人放你去陪伏兄喝酒聊天又如何!”

  寇仲好象这时才留意听清楚突利说什么似的,喜上眉梢的大笑道:“原来可汗你这么爱说笑。你肯送上门来,我正是求之不得。即使你立即跪地认错求饶,我也不会饶你。”

  说罢大步踏前,朝突利逼去。

  还未出手,一股凛冽的杀气狂涌过去,以突利这么狠悍高明的角色,亦不得不立即抽出伏鹰枪,作势以待。

  挤着数百人的行人道上人人引项以待,喧声顿止。

  寇仲最令人印象深刻处,便是他的豪勇像是天生的,自然而然且漫不经意下,已造成这种不可一世的势道。

  主动挑战的突利反变成被动。

  对突利的挑战,寇仲确是求之不得。

  换了在一般情况下,因突利有大批突厥高手随行,要杀他是谈何容易。

  但现在是依足江湖规矩公平决战,突利若要保命,就要看他手底下有多少斤两。

  跋锋寒离去在即,如能剪除此人,对自己这老朋友未来的安全自是大大有利。在数百对目光的注视下,寇仲在离突利三丈许远处“锵”的一声掣出宝刀井中月,健腕一抖,立时黄芒剧盛,朝敌攻去。

  凛厉的刀气,弥漫御道。

  突利虽曾目睹寇仲出手杀伤自己的手下,对他的实力算有个底子,却猜不到他曾在三丈外的距离发动攻势。

  这其中实大有学问。高手对垒,往往就是从此等关键处判别出对方深浅,从而定下最佳的应付方法。

  突利本估量寇仲若要保持主动和一气呵成的强势,该于两丈远处拔刀攻击,如此才不致气势中途减弱,另一方面又能发动最强的攻击力。这些判断是从对方的速度、步伐、气势作出的评估。似突利这般级数的高手,尽可以在对手起步后便先掌握到敌人在踏出第几步时发动攻击,准确无差。

  但今趟他显然猜错。

  突利心叫不好,同时举步移前,以争回因估计失误而失去的主动之势。

  寇仲长刀划过虚空,以横扫千军的惊人霸气,毫无花巧的一刀朝突利劈去,充盈着既随意又浑然天成的味道。

  他的一对大眼则鹰隼般盯紧对手,不漏过对方任何细微的动作。连对方衣服覆盖下肌肉运劲的情况亦了如指掌。

  他要找寻的是鲁妙子所说那“遁去的一”,这正是他制敌取胜的要诀。

  自把和氏璧内的异能据为己有后,他便知自己的功力突飞猛进,但始终不知精进至何等地步。

  现在则事实摆在眼前,曲傲已败在跋锋寒手下。

  此事对寇仲鼓舞之大,实在非同小可。

  正恨不得也找人来试刀时,突利竟自动献身的送上门来,在这样的心态和情况下,寇仲无论信心气势都一下子攀上最岭峰的高处。

  剎那间两人近至短兵交接的距离,突利迎着扑人而来的刀气,运枪扫打。

  他拿捏的时间精妙准确,假若寇仲不变招,将会给他扫个正着,除非双方功力悬殊,否则必是井中月被荡开,寇仲则空门大露之局。

  岂知寇仲刀势不改,就在长只四尺,把手处铸有秃鹰的短钢枪尚差寸许扫中宝刀之际,井中月突生变化,不但不继续下劈,还微往上挑,恰恰避过了伏鹰枪的挑扫。

  寇仲同时改前冲为横移。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那代表寇仲体内的真气转换,要与刀法步势的变化速度一致。

  突利的伏鹰枪法出于自创,专讲阴阳虚实的自然之道,在这恶劣情况下,便显出真正的实力来。

  他虽惊却不乱,伏鹰枪锋在刀底下扫过三寸许,又在寇仲回刀从不同角度劈来之前,猛地抽身疾退。

  这一退更考功夫,枪锋嗤嗤,幻出无数虚实难分的枪影,教敌手难以捉摸追击。

  旁观者虽不乏好手高人,但无不看得叹为观止,更为寇仲可借小小一个变化,便能迫退对手而惊服。

  寇仲双眉上扬,哈哈长笑声中再气势如虹的进身抡刀,快得没有人能看清楚。“当”!

  震耳欲聋。

  井中月就像能破除任何幻象的神物般,切劈入枪影的一刻,突利的伏鹰枪便变回一根实物,被迫硬架他一刀。

  在寇仲后方观战的徐子陵和跋锋寒这时才放下心来。知道寇仲经过这些日来的连番激战,刀法终到了随心所欲的大成境界。否则怎施展得出这样的刀法来。

  旁观者中视寇仲为敌人者都暗自心惊,对他作从新估计。

  悄立在以宋鲁为首的宋家高手那堆人中的宋玉致,见寇仲刀法如有神助,也不由看得目眩神迷,难以自己。

  突利虽被寇仲的螺旋劲气劈得手臂酸麻,但他生性强悍,反激起拚死之心,哈哈笑道:“好刀!”

  枪势蓦张,狂施反击,伏鹰枪像怒海的巨浪,向寇仲涌去。

  寇仲耳听枪声嗤嗤,皮肤感觉到伏鹰枪带起一个个割体生痛的气旋;眼则见到枪影处处,心叫痛快,正要来个近身拚搏,好趁快解决对手时,眼前枪影尽消,但伏鹰枪锋却只剩下一点寒芒,往自己咽喉处疾射而至。

  如此精妙绝伦,从虚变实的枪法,他尚是初次得睹。

  “叮”!

  寇仲想也不想,更来不及去想,一刀劈在枪锋上。

  尖锐如箭的劲气,随枪而来。

  寇仲往后疾退。

  突利似也无以为继,提枪后撤。

  一方横刀冷对,另一边则挺枪遥指,顿成对峙之局。

  跋锋寒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突利心怯了。因以他一向的作风,除非另有目的,否则绝不肯这般让步住手的。”

  整条大街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暂时屏止。

  两人虽暂且分开,但那种对阵的张力,四目交锋的沉凝气氛,便足使人心寒胆怯。

  突利左手离开枪身,负在身后,笑道:“领教了。中原可称得上真正高手者,必有你寇仲之名在榜上。”

  他捧的虽是对手,但自然也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兼之他能以绝妙枪法扳回平手,故无人会认为他是胆怯。

  只有熟悉他的跋锋寒才看穿他的底蕴。

  寇仲当然亦知他想收手下台,不过他也并非没有顾忌。自己是否真可击杀突利,仍是未可知之数。即使能办到,自己多少亦要负伤。而现在跋锋寒则一如李密胜宇文化及的情况,胜得很惨。所以自己要保持实力,实是头等重要的事。

  他怕的是失去了踪影的李世民。

  “锵”!

  寇仲还刀入鞘,抱拳道:“可汗果是英雄了得,寇仲佩服,异日有闲,再喝酒或切磋好了。”

  这番话可说给足突利面子,又表现出寇仲过人的襟怀和风度,突利不由心生好感。

  他并非欲与寇仲为敌,只因跋锋寒的关系,才会站在对敌的立场,逐亦枪归后背,施礼道:“有机曾必定相约寇兄!”

  转向众手下道:“我们走吧!”

  伏骞瞧着突利等人远去的背影,朗声道:“今晚就到此为止,多谢各路朋友赏面赴会。”

  说罢踏进御道,来到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身旁,歉然道:“小弟适才一时疏忽,看不到跋兄需好好休息。小弟告辞了!”

  不待三人回答,微微一笑,自行去了。

  三人对他的高深莫测,不由都心生寒意。

  ※※※

  三人在一道横街缓步而行,等待天明的来临。

  寇仲关心的问跋锋寒道:“感觉如何?”

  跋锋寒微笑道:“好多了!不过这种伤势,岂是一时半刻可以痊愈。”

  接着岔往别处去道:“你瑜姨已安全出城,公主会送他们出海,再安排海舟让她们北返高丽,如此既可减少旅途跋涉之苦,又可大大缩短时间。”

  寇仲开心得吹响口哨,旋又皱眉道:“你是否待养好伤后再走?”

  跋锋寒坚决摇头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留下来反会成为你们的负累,反而我独自一人溜起来最方便。”

  寇仲和徐子陵都感无话可说。即使以突利、拓跋玉之流,要追上蓄意远遁的跋锋寒,确是谈何容易。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明早城门开后,我们陪你出城去起出面具,赠你其中两张,那包保你可安然返回寨外去。”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称妙,前者更如释重负道:“那我就真的放心了!唉!不过很舍不得让你这老小子说走就走。”

  跋锋寒洒然笑道:“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人生便是如此。何况我们或许仍有再见之日,那时才特别有味儿呢。”

  寇仲颓然道:“你倒说得洒脱,现在你走了,迟些便轮到小陵,朋友零落至此,做人真没有意思。”

  跋锋寒和徐子陵知他性格,差点为之捧腹狂笑。

  寇仲自己也笑起来,豪情横逸的道:“尚未正式通知你们,我和李小子真个闹翻了!”

  徐子陵叹道:“不用你说我也猜到这必然的结果。”

  寇仲双目般机一闪道:“还有就是李靖亲口承认出卖了我们。”

  徐子陵俊脸一沉,没有作声。

  三人的足音,在月夜下空寂的长街轻柔的回响着。

  跋锋寒皱眉道:“我虽只瞧过他两眼,却感到他不似这类人。”

  寇仲狠狠道:“外貌很多时都是不可靠的。像老跋你便外貌冷酷,岂知竟会是如此多情的人。”

  跋锋寒淡淡道:“明天开始,我将把人世间所有一切会令人心神受影响的感情?开,专志剑道,还我本来的真面目。”

  寇仲忍着笑道:“小心芭黛儿追上你时,你又由无情士给打回原形,笑掉我两人的大牙。”

  跋锋寒从容一笑,没有答他,反道:“你们要小心李世民,除了他本人武功高明外,杨虚彦、红拂女、李靖、李神通、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无一不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实力不逊于阴癸派。”

  三人左转往通向南城门的大街,寇仲道:“我倒不怕他们。却怕师妃暄伤愈后怎样对付我们,单对单我们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最要命是即使她是一个人,我们也舍不得联手对付她这么一个似菩萨下凡的美人儿。”

  徐子陵淡然道:“她只会找我算账,由我来应付好了。”

  寇仲故意抢到徐子陵前方,面向着他边退边道:“哈!小陵终找到令他倾心的人儿了!否则怎会一手包办,不让别人插手。”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你总爱朝儿女私情的方面去想。而事实在这事上你和锋寒兄很相似,只不过追求的目标有异吧了!”

  他这番话是因与宋玉致倾谈后才有感而发,寇仲登时招架不来。

  幸好这时已抵达伊水北岸,斜挂西方空际的明月把岸旁的房舍投影到缓流的河水上面,形成并存的另一个影子世界,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域。

  一道拱桥横跨伊水,桥下泊着十多艘小艇,水流轻柔地撞上艇身和桥堤,发出沙沙的清响。

  寇仲提议道:“不若我们到桥上坐坐,到天明时便送老跋一程,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跋锋寒仰首望天,吁出一口长气道:“那我们该还有大半个时辰哩!”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88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章 临别依依
  三人并肩立在桥上,往东眺望,河流蜿蜒伸展,在晴明的星月之夜下,两岸房舍林立,充盈着层次丰富的静态美,如画如梦。

  跋锋寒怕惊扰附近房舍好梦正酣的居民,低声道:“寇仲你是否过份轻敌呢?为何似乎不大把李世民放在心上?照我看群雄之中,无论个人又或其拥有的实力,他顶多是仅次于跟宇文化及交手前的李密,甚或尤有过之。”

  徐子陵点头道:“我便从未听过李世民吃败仗。”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所谓下兵伐勇,以我现在单薄的力量,只有呆子才会和他硬撼。”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忍俊不住。

  前者笑骂道:“去你娘的‘下兵伐勇’,人家明明是‘上兵伐谋’,偏要倒转来说,变得不伦不类,兵若不勇,就不用打也输了。”

  寇仲陪两人笑了半晌后,低声道:“李小子根本没有时间来对付我。”

  徐子陵道:“这话怎说。”

  寇仲道:“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和他武功高强的儿子薛仁果,正密锣紧鼓准备再次东犯长安;而刘武周则会趁势攻打太原,动摇他李家的根本。这情况下李小子那还有空来料理我。”

  跋锋寒动容道:“这两路兵马的实力确不易招架,听说薛举手下有一个名叫宗罗侯的大将,豪勇盖世,擅使关刀,非常厉害。”

  徐子陵哂道:“仲少打的算盘虽如意,可惜此事不知何时才会发生。那李世民仍有充足时间设法先宰掉我们。”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你们试猜猜,刚才李小子溜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两人登时给他难倒,无言以对。

  寇仲意气风发的道:“他是去见王世充。”

  两人点头同意,也不由要佩服他的过人才智。

  寇仲解释道:“是好是歹,我现在总算是王世充阵营中的人,李小子想动我,怎都要跟王世充打个招呼,好看看他的心意。上趟王世充之肯答应实施城禁,皆因不想牵连卷入和氏璧纷争中,故意表示清白,同时也因不认为在和氏璧水落石出之前,师妃暄会把我杀了。”

  跋锋寒道:“王世充既是老狐狸,该看穿你的野心。说不定会任得李世民把你除去。”

  寇仲微笑道:“若你这话在昨天说的,我真不敢驳你。可是经我一番布置之后,王世充权衡利害下,只会待李密败北后才敢动我,现在则要维护我还来不及呢!”

  跋锋寒奇道:“凭什么你会有这种自信?”

  寇仲欣然道:“首先就是翟娇这方面的关系。现时我已成了个中间人,只有从我处王世充才可得到最珍贵的关于李密大军的情报,至乎策反仍在暗里忠于翟让的旧部。”

  跋锋寒点头道:“只是这理由便足令王世充当你如珠似宝,呵护备至。另外的原因又是什么?”

  寇仲答道:“后天荣凤祥摆设寿酒时,王世充将会出席,这将给沈落雁一个刺般他的机会。以王世充这么爱惜生命的人,没有我这首席谋臣和绝顶高手在旁打点,他怎敢行此引蛇出洞的险计。”

  跋锋寒赞叹道:“果然是既伐勇又伐谋。谁要小觑你寇仲,必有非常后悔的一天。”

  寇仲淡然道:“照我看王世充会一口答应李小子联手对付我,但却须在击败李密之后才采行动。那时他将会和我摊牌,假设我肯为他所用,便一切没有问题,否则就会设局趁我不防下把我除去。这鸟尽弓藏乃白老夫子教下的千古名训。”

  徐子陵插入道:“但以李世民的才智,该可瞧出王世充收拾不了你,说不定仍会有所行动。假若你现在伏尸街头,即使诸葛亮复生也猜不到是那方面的人下手的。”

  寇仲笑嘻嘻道:“只要李小子不敢公然聚众围攻,我又何惧之有,若我寇仲是这么容易被杀,早死了不知多少次!”

  这确是不移的事实。

  跋锋寒沉吟道:“你现在虽能暗中影响甚至操纵中原的局势,但我始终不明白你凭何对争天下这么有信心。”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关键处在于‘杨公宝库’,若找不到的话,我只好死去争天下的心,到大漠来和你驰马于草原间为乐,又或索性大做私盐买卖,醉生梦死的过了这下半世便算。”

  跋锋寒不解道:“纵使你拥有珍宝武器,可是既无地盘更乏兵马,如何可向根基深固如李阀者挑战?”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沉声道:“这又回到伐勇伐谋的问题上。李密若败,李阀将成众矢之的,只要我能设计再挫折杜伏威,便有机会以飞马牧场和竟陵为中心,建立起我的势力,再同时往南北扩张。南则联结萧铣和宋阀,北则笼络窦建德和刘武周。只要王世充仍能西拒李阀,终有一天这天下是我寇仲的囊中之物。”

  跋锋寒叹道:“如此困难复杂的事,只有你仲少爷才能认为轻易办得到,我想想都觉得头痛。”

  寇仲苦笑道:“我也只是有五成把握,但假若小陵肯助我,我便有十足的信心。”

  徐子陵淡淡道:“说好的事,绝不能反口,否则何以立信于天下。”

  寇仲赔笑道:“徐爷息怒,我只是有感而发,随口说说。徐爷你肯陪我去寻宝,我已是感激涕零!”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我现在虽然非常不满李靖,但始终不认为他是卖友求荣的人。何况我们还想漏一件事,李小子说不定是从李秀宁处,知道我们有易容换貌的方法。”

  当年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沈落雁和李天凡想暗算李秀宁,寇仲插手干预,那时他便曾以鲁妙子的假面具掩饰真面目。

  寇仲道:“我怎会忘记,所以才故意质问李靖,他却亲口承认了。”

  徐子陵道:“他怎样说?”

  寇仲思索半晌,道:“当时他的确答得很奇怪,什么‘便算是我说的好了’。但我那时早给怒火烧昏了脑袋,还狠狠骂多他两句。罢了!那管得是否他做的。他既成了李世民的走狗,我终有一天会和他对着干。什么兄弟之情,朋友之义都一钱不值。”

  跋锋寒有感而发的道:“有很多事还是少想为妙,人生的最大烦恼,就是想得太多。”

  徐子陵关切的道:“你的伤势究竟如何?不若趁天亮前这段工夫,我们合力为你疗治伤势吧!”

  跋锋寒苦笑道:“千万不可,在这强敌环伺的时刻,任何一人功力的损耗,均会带来不测之祸。”

  徐子陵叹道:“我却觉得你是怕若完全复元,便没有立即离开的理由。”

  寇仲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要避开那个突厥来的美人儿。”

  跋锋寒右掌翻开,赫然是芭黛儿还给他那根光芒闪闪的发簪。

  接着右掌倾斜,发簪在两人眼睁睁下掉进河水里,沉没不见,没有惹起半个涟漪。

  跋锋寒淡淡道:“快天亮了!”

  ※※※

  三骑全速奔驰,穿过城外西北方的一片疏林后,奔上一个土坡,同时勒马停定。

  在群山环抱下,一个小湖安祥地躺在前方草原上,碧波绿水在林木间荡漾,凌晨雾气则在绿莹莹的湖面飘摇,三人顿时精神一振。

  寇仲以马鞭遥指眼前如诗似画的美景长笑道:“若非我们坚持再送你一程,定不知附近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跋锋寒跳下马来,把一个重甸甸的钱袋系到寇仲的马鞍处,微笑道:“这囊内至少有五十多锭足一两的黄金,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就当是我跋锋寒对你寇皇国的一点资助捐献好了。”

  寇仲也不推辞,欣然道:“我们兄弟间也不用说废话,总之我寇仲心领哩!你最好立即戴上面具,那对要追踪你的人来说,跋锋寒等如消失了。”

  跋锋寒摇头道:“只换个脸孔仍未足够。当我到达最近的城镇后,就换过衣服,再把兵器收起来,索性扮成普通的商旅,那就更能掩人耳目。”

  徐子陵道:“若非芭黛儿,谁能令你跋锋寒这么千方百计要把本来面目隐藏起来?”

  跋锋寒飞身上马,回头环视一周后,叹了一口气道:“由这刻开始,我将不会再想起她,更不希望再遇上她。”

  接着深深瞧了两人各一眼,眼神定在前方,沉声道:“此地一别,不知能否有再见之日。两位兄弟珍重了!”

  一夹马腹,健马长嘶下放开四蹄,冲下山坡,绝尘而去。

  两人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在林木草野中时现时隐,到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没在一片密林处。寇仲才松一口气道:“没有人跟踪他!”

  徐子陵点头同意。

  两人策马回头,缓缓驰下土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充满离情别绪的心头闷气,苦涩地道:“生离死别,竟是如此令人神伤。娘的去世,跋锋寒的远离,都是那么令人难舍,偏又没法改变。若非芭黛儿那婆娘,恐怕老跋仍会陪我们多玩一阵子的。”

  见到徐子陵若有所思的样子,似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奇道:“你在想什么?是否在奇怪没有人跟踪我们。其实理该如此,试问现在谁想来惹我们,不好好三思怎行?”

  徐子陵摇头道:“我忽然想起素姐,心中感到不快乐。”

  寇仲色变道:“你不要吓我!”

  徐子陵叹道:“或者是因见回李靖引致吧!杀了宇文化及后,我便回去找素姐,看看香玉山究是如何对她?哼!”

  寇仲沉吟半晌,道:“也该是时候给你引见王世充了!”

  徐子陵露出烦厌之色,摇头道:“我今天仍不想见这种人,你先回城吧!我想骑一回马儿,不知如何,心中总有些翳闷的感觉。”

  寇仲愕然道:“不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吧?”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走火入魔。现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忘了正午宋鲁在董家酒楼摆下酒席恭候我们,滚去见你的王世充和淑妮妹吧!”说毕策马径自去了。

  寇仲呆了半晌,才苦笑摇头,自行回城。

  ※※※

  净念禅院耸立山上,气象森肃。

  徐子陵跳下马来,揽着马颈,哄孩子般说了一番亲热话后,任它自行吃草,自己则向禅院的山门入口处掠去。

  过了刻有“净念禅院”的牌坊后,长而陡峭的石阶直延至山顶,令人有登天升赴“彼岸”的感觉。

  徐子陵下意识地摸摸身藏的面具,还有鲁妙子送赠有关建筑,天星等秘卷,心中暗叹一口气。

  自盗取和氏璧后,他们便把这些东西埋在秘处,刚才方始取回。

  收摄心神,徐子陵拾级登阶。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从山上飘送下来。

  徐子陵心头一片平静,纵目欣赏四周峰峦奇秀、林木茂密的山景,暗忖此寺座落此山之顶,自有一定的道理。

  仰首上望,可见从林木间透出来的佛塔和钟楼。

  由于看了鲁妙子的心得,对建筑学他已有很好的基础,逐能以内行人的眼光观赏。

  佛塔大部份以大青石砌成,结构复杂,八角九层,四面辟门,塔身的雕刻绚丽异常,四周的卷门上怖满了龙、虎、佛、菩萨、力士、伎乐、飞天等宗教物事,神采飞扬,栩栩如生。

  塔剎却是铁制的,有铁链八条分别拉往塔顶八角。下五层的级阶设于塔内,由第五层开始,却沿塔身外檐盘旋到顶层,这种怖局在佛塔建筑中实属罕见。尤其那高大华丽的铁剎,俊秀挺拔,突出于山林之上,宛如刺破青天。

  徐子陵之所以这么留意净念禅院的建筑,只是想印证早前对禅院的一个印象,就是此寺处处均不依常规,隐有自成一格的气派。

  最使他惊异处就是建筑的装饰在极尽华美的怖置里,却仍能予人一种简朴归真的感觉,就像一位盛装的美女,虽是华衣丽服,但由于不施脂粉,故可保持着丽质天生的自然美。

  石阶已尽,徐子陵抵达第二重山门。

  门上方额书有“入者有缘”四字,两边则镌刻对联:“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苦笑,心想若寇仲是名利客,那自己定是梦迷人。两个都是在这人世间的苦海挣扎浮沉,身不由己。

  再叹一口后,步入山门。

  ※※※

  第一座面阔七间的大殿矗立门后的广场上,两名老僧正在打扫落叶,对他这来客的闯入不闻不问。

  徐子陵也是奇怪,对此仿觉理所当然的,负手油然朝这居于中轴线上的首座主体建筑行去。

  殿内香烟盈逸,从供奉在南端的三座佛像前的三脚炉鼎中袅袅腾升。

  他对佛教认识不多,只知中间戴金冠慈祥端庄的是毗卢遮那佛,两侧的佛像就不甚了了。更吸引他的是殿内沿墙环列的数十尊罗汉塑像,千姿百态,无一雷同。撑起大殿的八根立柱和柱础,均精雕细琢,配上疏朗雄大的彩绘斗拱,出檐深远,檐角高翘,合而营造出寺院那种深远肃穆的气氛,充满宗教的感染力。

  一声佛号,来自身后,接着有人道:“徐施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徐子陵认得声音,头也不回的道:“不嗔大师,请问左右两佛是何名称?”

  四大护法之首的不嗔答道:“左是药师佛,右是阿弥陀佛。徐施主既不知佛,故入寺不拜也是合理。”

  徐子陵潇洒地转过身来,朝双目低垂,合什持珠的不嗔微笑道:“在下虽对佛所知不多,但却知诸法为心。跪地膜拜只是表面的形式,当不能以此来判断一个人对佛的诚意吧!”

  不嗔睁眼朝他瞧来,闪过惊异神色,淡然道:“所谓有诸内而形于外,故佛有佛相。施主之语,或者只能适用于施主吧!那要问问施主的本心了。”

  他虽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背后的意思却明显不过,就是指徐子陵口不对心,砌词狡辩。其中当然牵扯到和氏璧的事上。

  徐子陵胸怀磊落,怎会介怀,道出来意道:“在下今次来访,是欲与师小姐见上一面,解决一些事情。”

  不嗔用神打量他半晌,好一会才道:“施主请!”

  领头步出殿门。

  徐子陵心想又会这么顺利的,忙随他去了。

  ※※※

  寇仲策马直入皇域,到了尚书府外才甩蹬下马,尚未登尽台阶,一身劲装的董淑妮夹着香风从府门内冲出,杏目圆瞪的娇叱道:“没胆鬼!跟我来!”

  寇仲见把门的卫士无不拏眼瞪着他们,大感尴尬,只好随她入府。

  董淑妮走进西厅,把所有婢仆全部逐出后,指着靠窗的椅子,气鼓鼓道:“你给我坐在那里!”

  寇仲亦是心中有气,不悦道:“我是你的奴隶吗?有什么事便快说出来,本少爷今天很忙。”

  董淑妮怎想得到寇仲敢顶撞她,气得两眼大睁,戟指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人,竟敢用这种口气和人家说话。”

  坦白说,即使她状若发疯的雌虎,但仍是那么娇俏艳丽,姿态动人,别有一番姣媚味儿。尤其那挺起酥胸两手扠着小蛮腰的姿势,更是引人之极。

  寇仲见她气得秀目通红,珠泪欲滴,心中的气登时消去大半。又暗忖自己堂堂男子汉人丈夫,犯不着和她计较。

  哈哈一笑道:“坐便坐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坐好后,拍拍大腿道:“董小姐要不要坐上这张世上最舒服的椅子。”

  董淑妮狠狠盯了他好半晌,跺足大嗔道:“我先和你算旧账,那晚你滚到那里去了?”

  寇仲摊手道:“我听闻荣凤祥明晚才摆寿酒,故以为小姐一时口快说错日子,兼之也真有点事,嘻!你明白啦!”

  他再不想和她纠缠下去,逐点醒她自己已识破她的奸谋,教她知难而退。

  董淑妮旋风般来到他身前,玉腿差点碰上他的双膝始停了下来,大发雌威的骂道:“见你寇仲的大头鬼,人家的寿酒是连摆七天的,否则怎叫得做大寿。”

  寇仲差点语塞,幸好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乘机诈她一记,苦笑道:“小妮妮不要再耍我了!我和虚彦兄是不打不相识,现在已成莫逆。他还把所有事和盘托上。哈!待会我便去荣府找他,你要不要一道去?”

  董淑妮如遭雷殛,连退三步,俏脸转白,不能相信地嗫嚅道:“他……他真的……”

  寇仲心笑任你如何狡猾,始终嫩了一点,一下子便露出狐狸尾巴,让自己证实了纯属凭空猜想的事。拍拍衣衫长身而起道:“待会我们再亲热吧!”

  随着笑嘻嘻的得意而去。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89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一章 贪生怕死
  徐子陵随在不嗔身后,朝后院的方向深进。

  沿途不时遇上僧侣,但人人对他视如不见,像正沉醉于本身清净无为的宗教生活里。

  经过那座在阳光下金碧辉煌的铜殿后,不嗔左转进入一条两旁植有竹树,古意盎然的石板道。

  两旁僧舍掩映在竹材之间,朴素简单,与殿堂的华美又截然回异,不过在松上白灰泥后,又自有一股不施脂粉般的自然美态。

  徐子陵正细意感受禅院里那种深幽致远、平和宁静的气氛时,景色一变,房舍渐稀,代之是苍松翠柏,层岩嶙峋,沿着石路前行,可看到右壁凿上“佛道”二字。两边石崖逐渐高起,山道收窄,两旁石壁是依矮崖形势雕凿的诸佛坐像,均神态悠然,栩栩如生。

  徐子陵看得心中惊异时,佛道忽尽,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禅院西端处,一座上刻“方丈院”,面阔七间、歇山九脊顶的巍峨大殿建于崖沿处,形势险要至极点。

  徐子陵大感不妥,问道:“这该是贵院主持了空大师的居停吧!”

  不嗔若无其事地答道:“施主欲见师小姐,自须由本院方丈定夺,何需奇怪?”

  徐子陵早知不会那么容易可见到师妃暄,只能心中暗叹,随他登阶入院。

  方丈院共分前中后三进,入门处是个空广的接待室,没有任何家具,只在两壁挂有画像,看来该是禅院历代主持的肖像。

  不嗔嘱咐徐子陵在此等候,穿门进入内间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正好浏览壁上的肖像画,画像虽形相各异,肥瘦不同,但绘着无不为其刻意经营,画得人人宝相庄严,佛光普照,容貌慈和,一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模样。像旁还附上名号和受戒入寂年月等介绍文字。

  肖像显是依年代先后排列,到左壁最后一幅时,徐子陵心中一震,行近细看。只见所绘老僧须眉俱白,脸上深刻的皱纹纵横交错,看来至少有七十多岁。

  他之所以吓了一跳,皆因此僧面目与现在的主持了空至少有八、九分相以,恰是了空老朽后的样子。

  正在思忖这是否了空的亲爹,而了空是子承乃父的衣钵时,赫然发觉肖像画旁只有受戒年而没有卒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难道了空反老还童,从画中这老人变回现在四十来岁的样子,那么此事实在骇人至极点。

  不嗔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这是敝寺主持十五年前的画像,当时他正值入关修禅,故嘱人做像。”

  徐子陵叹道:“真令人难以相信,原来世间竟有返老还童的神功秘法。”

  不嗔高宣佛号合什道:“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敝寺主持在中院恭候徐施主,请!”

  徐子陵转过身来,见不嗔全无领行的意思。只好施礼道谢,自行进入中庭。

  “砰”!

  木门在身后关上。

  深广达十丈,高三丈的空间,只有四面空壁。

  了空盘膝面壁结迦跌坐,背向着他。

  这能返老还童,有力回天的高僧两旁各有一道闭上的便门,透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氛。

  徐子陵嘴角送出一丝苦笑,恭敬地道:“大师请赐示旨意。”

  ※※※

  寇仲由偏厅返回正厅,欲进内堂时,刚好遇上一向对他摆出不屑一顾姿态,轻盈冷艳的“美胡姬”玲珑娇,双方都想不到会狭路相逢。寇仲刚受过董淑妮的教训,极力克制下只点头为礼,便算打过招呼。

  反是这异族美女对他展露出一丝罕有的笑意,与他并肩而行道:“昨晚你们在天津桥之战的确很精采。”

  寇仲愕然道:“娇姑娘真厉害,竟能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潜到近处。”

  玲珑娇回复冷漠神色,淡然道:“若没有这点本事,怎替尚书大人当探子?”此女肯和他有问有答,已代表态度有所改变。

  刚要再找话题,虚行之从内厅匆匆走出来,见到寇仲,打了个勿要说话的眼色,然后才施礼道:“大人在书斋等寇爷。”

  言罢擦身去了。

  玲珑娇止步道:“尚书大人该有话要和你单独说的,待会见。”

  ※※※

  片晌后寇仲来到书斋,王世充待室门关上后,看他在左旁的太师椅坐下,道:“幸好你昨晚没有被敌所乘,我曾想过遣人往援,但此举会正中敌人下怀,时间上更难以赶及,最后只能按兵不动。”

  接着冷哼道:“杨侗和独孤峰太可恶了。”

  寇仲违心赞道:“尚书大人此着才是高明。现在我们务要示敌以弱,才符合上兵伐谋这兵家要旨。论实力,独孤阀纵使联结外人,仍奈何不了我们。所以只能靠阴谋诡计来施冷箭,只要我们小心一点,独孤峰绝不能得逞。”

  王世充皱眉道:“铁勒人因曲傲的败北,可以撇开不论。但假若阴癸派、突利和杨侗联成一气,我们是否仍要维持被动捱打的局面呢?一个不好,我们可能要连东都也赔掉。”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突利也可以不论。皆因吾友跋锋寒刚离洛阳,突利和毕玄的两个徒弟怎都要追上去热闹一番。阴癸派则因要应付师妃暄这个头号大敌,亦绝不敢公然卷进这场纷争去。何况在某一程度上,她们都希望你能收拾李密,那时杜伏威取得江都后,便可沿运河北上。”

  王世充讶道:“你怎知杜伏威要攻打江都?”

  寇仲当然不会把宋金刚招出来,道:“我和宋家有点交情,待会还约了宋鲁在董家酒楼儿面。”

  王世充释然道:“这确是令人头痛的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关系一向不大好,现在忽然联成一气,可见他们北上之心是如何焦急。”

  寇仲点头道:“目下局势明显是黄河与运河之争,谁能同时取得关中、洛阳两大重镇,便等若半壁江山落进他袋子去。我们则先取虎牢、荥阳,再挺军西进,那时圣上你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王世充捻髭微笑,眼中射出充满希望和企盼的神色,正容道:“假若我王世充成为新朝之主,你寇仲就是新朝宰相,你准备好了没有?”

  寇仲暗忖信你的才是白痴。表面却装出陶醉之色,欣然道:“尚书大人这么瞧得起小子,我自然是万二分感激。不过我想先破李密以立功,那时尚书大人重用我,旁人亦无话可说。”

  王世充呵呵大笑,接着故作神秘的道:“是否能引李密出兵,便要看明晚的安排,让我先给你见见我的替身。”

  ※※※

  了空身穿灰色僧衣,外加深棕色的肩挂,空广的堂宇寂然无声。

  徐子陵负手卓立,像变成这高憎外的另一尊石像,没有半丝不耐烦。

  好一会后,了空柔和的声音轻轻道:“洛阳的寺观窟三大名胜,徐施主不知是否都到过了?”

  徐子陵心中错愕,无论了空说什么,甚至佛语禅机,他亦不会奇怪。偏是这么提及洛阳的名胜,与眼前的事风马牛不相关,顿使他摸不着头脑。

  无奈下虚心问道:“请大师详加赐示!”

  了空油然道:“寺是白马寺,乃中原第一所佛寺,建于东汉永平十年,由于当年从天竺迎回两位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时,佛经佛像均是用白马驮来,故以白马为名。此为中土佛教之始,故该寺又有‘释源’和‘祖庭’之誉。信佛者,若不到该寺一游,每引为毕生憾事。”

  徐子陵道:“多谢大师指点,但不知白马寺座落何处。”

  了空淡淡道:“徐施主若是有心人,自会知道。”

  不待徐子陵说话,续道:“观为老君观,位于城北数里外邙山翠云峰之颠,相传乃老子李耳练丹的圣地,可惜现在为妖魅把持,圣地成了邪窟。”

  徐子陵大奇道:“怎会如此?”

  了空平静答道:“有很多事,老衲实不方便详言。只不过见徐施主所学来自道家始祖广成子,故顺带一提。”

  他的说话字字暗含玄机,深奥难明。

  了空续道:“窟则为龙门石窟,位于我寺南面十多里外伊水之滨,由于该处两山相对,望之若阙,故又名‘伊阙’,两岸峭壁上大小神龛石窟延绵数里,令人叹为观止。”

  接着讶然道:“是了!徐施主今次究竟为何事而来,老衲早忘记了。”

  徐子陵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道:“我也忘记了,多谢大师指点。”

  说罢飘然离殿。

  ※※※

  一名无论外貌体型都与王世充有七、八分相像的人,入斋后拜倒请安。

  随之而入的是欧阳希夷、玲珑娇、可风道人、陈长林一众高手,还有王世充的两个儿子王玄应、王玄恕,与及大将张镇周和杨公卿。

  只看这阵势,便知是有要事商讨。

  众人分左右坐好后,变得寇仲居于左方首席,与右方第一席的欧阳希夷遥对,下首始是张镇周等人。

  王世充把替身唤起,向寇仲得意地道:“怎样?”

  寇仲点头道:“确能鱼目混珠,但在明晚那情况下嘛,嘿!”

  王世充知他有话要说,先命替身离开,欣然道:“现在全是自己人,有什么话放心说吧!”

  王世充那一副酒色过度样子的大儿子王玄应得意地道:“这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年许前玄应从管州物色得此人回来,经我亲自指导训练,保证无人能够识破。”

  只看他唯恐怕别人不知此功归他的神情,便知此子难成大器。

  欧阳希夷皱眉道:“此人不懂武功,内行人只要看他举手投足,又或走多两步,立可看破非是世充兄本人。”

  王世充胸有成竹道:“若有人要来行刺我,最佳时机莫如在赴会途中,又或是返归的路上,范成他只须在车上作个样儿使成。”

  至此谁都知道王世充是绝不肯去冒这个险的。

  可风道人皱眉道:“今趟是要教敌人行刺成功,而世充兄则要佯作受伤,才可引得李密仓卒出兵。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范成轻易就给人宰掉,谁都会生疑的,此计怎成?”

  王世充欣然道:“这正是关键所在,以假作真后我将藏在马车暗格内,若敌人实力真个强大至可破车杀人,我便暴起发难。最好来的是晃公错又或尤楚红之辈,让我伤得其中一人后,再诈作力拚受伤,如此将更能令对方入信,当然尚需各位再加配合。”

  转向寇仲道:“寇小兄还有什么话要说?”

  寇仲问道:“为何敌人不会在宴会中下手呢?”

  王玄应代答道:“这个道理很简单,荣凤祥今回尽邀各地前来洛阳的名人赴宴,到时高手如云,其中又不乏与我们有交情的,在这种情况下,公开挑战不会有问题,若要行刺暗算则变量太多,说不定闹个灰头土脸,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心中暗叹,颓然道:“我没有话说了。”

  他本有满腹妙计,但见到王世充摆明不肯以身犯险,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

  徐子陵踏出方丈室的大门,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蒙蒙细雨刚开始从天上洒下来,远近不见人踪。

  净念禅院处处隐含禅机佛意。

  像自己本为他们的敌人,但他却丝毫觉察不到敌意。

  就像和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见不到师妃暄乃理所当然,可以得见才是出人意表。

  不过他为了心之所安,故仍要稍尽人事吧!

  他要的是能面对面与师妃暄解决和氏璧的问题。直到此刻,他仍不认为盗宝是坏事或错事,而只是有关争霸天下的手段。

  像和氏璧这种神物,惟有缘者居之。

  他缓步走下台阶,正要朝佛道的方向走去,心中忽生感应。

  就像有某种事物在等待着他的样子。

  环目四顾,方丈院左端有一片竹林。徐子陵想了想,便放步走去。

  来到近处,另一条石道在竹林间蜿蜒伸展,曲径通幽,在雨丝绵绵中,特别引人入胜。

  徐子陵沿道而行,拐了个弯后,整个空间倏地扩阔至无限,原来路尽处是山崖边沿,不但可俯瞰远近山野田畴,还可远眺座落东方地平尽处的洛阳城。

  漫天细雨下,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里,一身儒服男装的师妃暄正盈盈俏立崖沿,悠然神往的俯瞰着崖下伸展无尽的大地。

  徐子陵恭敬地朝她玉背施礼,诚恳地道:“小姐肯破例赐见,徐子陵感激不尽。”

  师妃暄轻轻叹一口气,伸出纤美的玉指,遥指远方的洛阳城,以充满悲国伤时的语调道:“自魏晋南北朝以还,洛阳屡成兵家争战之地,多次被毁倾颓,累得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填沟壑。除此之外,徐兄可知我们尚损失了什么呢?”

  徐子陵虽自负聪明才智,此刻只能茫然摇头。

  师妃暄像脑后长有眼睛,可看到他摇头的动作,淡然道:“洛阳之称,始见于战国文献〈战国策〉,内有‘苏秦过洛阳’之语。自此屡被选为郡城,为我国文化经济的中心,北魏时只是佛寺便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所。”

  徐子陵咋舌道:“竟有这么多?”

  师妃暄续道:“洛阳向为我国文化荟萃之处,只藏书便达七千车之多。且人杰地灵,历代名家辈出,蔡伦于此试制‘蔡侯纸’;张衡创制‘浑天仪’、‘候风仪’和‘地动仪’;马钧发明‘指南车’;王充作〈论衡〉;班固兄妹着〈汉书〉;陈寿撰〈三国志〉;〈洛阳伽蓝记〉和〈水经注〉均成书于此,洛阳城对我国的贡献,有何处可能比拟。”

  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若非他有翻阅鲁妙子传给他的笔记卷,这时定要听得一脑子茫然。现下虽仍未能完全谙识,但至少亦知道师妃暄确是学究天人,博古通今。

  换了他和寇仲,无论对着洛阳城看多少遍,也不曾有师妃暄的感触和联想。

  她正为洛阳过去百多年的历史而伤怀。

  师妃暄悠然神往的道:“徐兄到过北市的新潭吗?”

  徐子陵暗忖自己来来去去都是洛河、天街和天津桥,或间中因事到过南城的里坊,却从未到过北市去。苦笑道:“尚未去过!”

  师妃暄道:“那么徐兄定要去见识一下这被称为天下舟船所集的地方,全盛时期大小船只可达万艘之数。”

  接着低吟道:“古今兴废事,还看洛阳城。”

  听着她若如天籁仙音的声线细诉洛阳的兴替盛衰,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洛阳的图画,似乎千多年的历史,倏忽间闪过脑海,那感觉既悲怆又感人。

  雨点温柔地飘洒在他们身上。

  像师妃暄这种悲天悯人,有着菩萨大慈大悲心肠的超卓人物,他尚是首次遇上。

  忽然间,他彻底明白了师妃暄要找寻真命天子,以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的伟大情怀。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90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二章 莫不有数
  欧阳希夷、可风道长与寇仲一道离开书斋。

  可风道长问寇仲道:“看寇小兄的神情,似乎不大欣赏尚书大人有关替身的安排。”

  寇仲苦笑道:“这证明了我道行尚浅,一点心事都藏不住。”

  可风道长微笑道:“人在年轻时,谁不是如此,我和希夷兄都是过来人。”

  欧阳希夷笑道:“像小兄弟的年纪时,我那有这么本事。”

  可风道长道:“现在轮到我当值,希夷兄最好养足精神,这几天恶战难免。”言罢停步施礼。

  欧阳希夷与寇仲并肩朝大门走去,道:“世充兄的面子真大,竟请得动可风这等高手来助阵,可见他跟老君庙关系不浅。”

  寇仲顺口问道:“老君庙是什么家派,为何有个这么古怪的名字。”

  欧阳希夷奇道:“你给人的感觉是神通广大,却竟然不知洛阳北邙山翠云峰顶的老君庙,此实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在门槛前停下来,瞧着雨粉飘飞的户外,从容道:“所以前辈至紧要多提点小子,我有时是很胡涂的。”

  欧阳希夷低声道:“我第一趟见你们时,便心中欢喜,觉得你们很合眼缘。不过昨晚收到你们被人在天津桥围攻的讯息,却是老夫力主不要妄动。一来是我相信你们定有脱身之法,另一个原因是这明显是个陷阱。”

  寇仲道:“小子怎会不晓得呢?”

  欧阳希夷道:“此事若我不说,你也定不会知道。而我特别要提起此事之意,皆因力主出战者正是可风,可见他对你颇有怜才之心。”

  寇仲皱眉道:“以他的智能,难道看不出这是精心布下的阴谋吗?”

  欧阳希夷道:“当时是谁都觉得有点不合情理,对付你们,独孤阀何需派出近千禁卫去封街截道,但却都没时间去想清楚整件事。幸好世充兄手下一个叫虚行之的幕僚私下提醒老夫,否则恐怕已中了敌人的奸计。”

  寇仲心中暗喜,虚行之果然是个人才,这么快便掌握到欧阳希夷是可以信任的人。

  欧阳希夷拍拍他肩头道:“现在老夫要回房打坐静修,今晚你若回来,可以来找老夫聊天喝酒。你懂下棋吗?”

  寇仲道:“只看别人下过。”

  欧阳希夷大笑道:“世事如棋,若我是棋场中的高手,你便是棋盘外的下棋高手,小心点。想要你项上头颅的人,横冲直撞都可碰上呵!”

  言罢欣然返回府内。

  寇仲也觉好笑。

  自己现在该下那一步棋呢?

  跨过门槛,两旁侍卫肃立致敬,无不现出尊敬神色。

  寇仲自知已在洛阳建立了威名,问其中一人道:“小姐是坐车还是骑马的?”那人冲口而出的答道:“小姐骑马走了。”

  寇仲心中大快,想象着董淑妮质问杨虚彦后这对狗男女知道中计的绝妙情景。杨虚彦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不似是肯屈居人下之徒。

  假若王世充跟李世民谈成交易,董淑妮将成为李渊的妃子。那杨虚彦岂非先吃了董王妃的头啖汤,这笔账该如何算?

  想到这里,寇仲顿时胡涂起来。

  ※※※

  徐子陵瞧着师妃暄那令天下男子倾心拜倒的动人背影,沉声道:“那晚在天津桥上,小姐是否根本没有被伤?”

  师妃暄终于缓缓转过娇躯,清丽无匹的玉容首次露出惊讶之色,仔细打量他半晌,柔声道:“徐兄是凭空猜想出来,抑是眼力高明至可看破我的地步?”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那纯粹是一种直觉。”

  师妃暄叹道:“那徐兄就真是具有慧根的人。不过我确受了点内伤,只不过绝非我装出来的那般严重,当我步下天津桥时,已完全复元过来。”

  顿了顿露出个带点天真味儿的甜美笑容,秀眸深注的道:“徐兄知否妃暄为何要耍这种骗人的手段?”

  徐子陵因这罕有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态而心弦剧烈抖颤一下,瞬又平静下来,微笑道:“小姐是否想要婠婠上当呢?”

  她那对眸子胜比一泓秋水,于嫣然一笑中,动人至极点。

  师妃暄见徐子陵在她目光的迫视下,仍是那么飘逸潇洒,神态动作宛如发自天然,芳心更是讶异。

  换了以前所遇的男子,除侯希白外,在这种情况下,若非手足无措,便是心慌意乱,那像此人般完全不受自己慑人心神的目光所影响。

  师妃暄淡雅清艳的玉容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浅笑,缓缓道:“没有人可以骗她,我要骗的只是你徐子陵,若非如此,妃暄便没有撤退的借口。”

  徐子陵终于招架不住,俊脸微红道:“小姐这番话确是出人意表,小姐难道认为我与和氏璧失窃的事真个无关吗?”

  师妃暄徐徐道:“刚好相反,打开始我便知和氏璧是你偷的。”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这教在下更不明白了,为何小姐要故意放过我呢?”

  师妃暄欣然道:“你终于肯承认是盗宝贼哩!”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来拜见小姐的原因。什么账都可算到我头上来。可是我却绝不会束手待毙,但也不会伤害寺内的任何人。”

  师妃暄泛起怜悯的神情,叹道:“〈长生诀〉虽令你步上一流高手之列,但仍差点火候。这里除妃暄外,了空大师亦稳有致你于死之能。徐兄可否告诉我,为何明知是送死,仍要来此?”

  徐子陵耸肩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你们都是为万民尽心竭力,但本身又是不追求任何私利的人,使我感到欺骗你们是一种罪过。”

  师妃暄步步进逼道:“盗宝不是过错吗?为何徐兄却明知故犯。”

  徐子陵哑然笑道:“我想反问小姐一句。李世民会否因对手是个善长仁君,而放弃与他争地盘打天下呢?”

  师妃暄不但不以为忤,反饶有兴趣的道:“想不到徐兄竟是雄辩滔滔之士,言归正传,和氏璧究竟在那里?”

  徐子陵颓然道:“坦白说,假若和氏璧在我手上,说不定我真会还给你,可惜和氏璧已完蛋了!”

  师妃暄玉容不见半丝波动,静静的注视他好半晌,最后娇叹道:“想不到千古以来,经过无数贤人圣士殚思竭虑都解不开的两个秘密,先是〈长生诀〉,接着是和氏璧,都给你们揭破了,这不是缘份是什么呢?”

  徐子陵大讶道:“只这么一句话,你便明白了。”

  师妃暄温柔地道:“早在桥头初遇时,我已生出感应,却是难以置信,到现在始能证实,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即使杀了你又是于事何补。”

  徐子陵奇道:“是否我的错觉?小姐似乎根本不把和氏璧的存亡放在心上。”师妃暄淡淡道:“天下之事,莫不有数,像和氏璧这种稀世奇物自有其气运定数,丝毫勉强不来,徐兄请走吧!”

  她肯下逐客令,徐子陵本该额手称庆才对。但这刻他却彷有宁愿被她痛打一顿或狠狠教训一番的渴求,苦笑一下,施礼离去。

  在雨粉中走了五、六步,终忍不住停下来道:“小姐可否再详作赐示,那晚为何要诈伤放过我们?”

  师妃暄平静的优美声音从后传来道:“皆因妃暄生出怜才之意,这样说够坦白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洒然去了。

  师妃暄定睛瞧着他孤傲不群的背影,直至没进林路深处,才收回目光。

  ※※※

  寇仲策骑奔出皇城,心中总像多了一根刺似的,心情郁闷,难以排遣。

  最令他困扰的,就是王世充的畏首畏尾,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弄得不汤不水的,教人啼笑皆非。

  王世充本身乃一等一的高手,在有心防备下,又有他寇仲和徐子陵在旁护驾,在遇刺下佯作受伤,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落雁的武功在他现时眼中虽不算怎样,可是对她的狡诈多智,寇仲却是深深顾忌。

  若非阴差阳错,加上机缘巧合,恐怕他们两兄弟早栽在她手上。

  所以用兵必须如臂使指,否则就算孙武复生,武侯再世,都成不了事。

  想到这里,已转上天街。

  董家酒楼矗立桥头,与另三座高楼相映成趣。

  天街人车络绎不绝,河上则船揖往来,细雨徒添某种难以说出来纠缠不休的气氛意趣。

  现在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

  小陵是否能及时赶回来陪他赴会?

  想到这里,早过了天津桥,往南门驰去。

  寇仲一口气赶过三辆骡车,又在两辆马车间穿过,痛快之极。

  如此在闹市中策马奔驰,昔日在扬州时只有羡慕别人的份儿,那想到自己亦有机会享受这种风光。

  这时左方行人道上有几个结伴而行,打着各式彩伞的标致胡女,正对他行注目礼,秋波?送。

  寇仲连忙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以灿烂的笑容回报,惹得她们更秀目发亮,娇笑作态。

  寇仲大感有趣,示威似的快马加鞭,连过两名骑士,风驰电掣间,心中忽生警兆。

  一道微仅可察的黑影,从右方行人道电射而来,斜斜穿过两辆奔行的马车和骡车间的空隙,以惊人的准绳和速度朝他射来。当寇仲察觉是一条长而闪亮的头发时,它已钻进马儿的右鼻孔去。

  暗算者最高明的地方,就是利用两辆车子作掩饰,待被袭者察觉时,已不及应变。

  若头发的目标是寇仲本人的话,他定可及时避过,现在则是马儿惨遭暗算。

  马儿一声痛嘶,人立而起,接着往右倾摔。

  寇仲在随马儿一起跌个灰头土脸前,弹了起来,越过马车,往暗器来处扑去,心中勃然大怒。

  街上的交通立时乱作一团,人人奔走侧目。

  马儿挣扎下又爬起来,此根头发摆明是作弄性质,并没有真的伤及马儿。

  但寇仲正在意气风发的当儿,更感脸目无光。

  足尖点在对面车马道微靠行人道那一边奔至的另一辆马车顶上,借力再作腾升,刚好捕捉到一个优美的女子背影,闪进一道横街去。此女穿上红色劲装,目标明显。

  寇仲猛提一口真气,顾不得惊世骇俗,就在行人的头上掠上一间杂货铺的瓦面,追赶敌人。

  如此当众失威的事,这些日子来他尚是首次遇上,这口恶气怎都硬咽不下去。远处瓦面那动人的红影一闪而没,像是诱他追去的样子。

  寇仲现在艺高人胆大,明知可能是个陷阱,仍夷然不惧,全速追去。

  一囗气掠过十多间房舍,奔落一条横巷时,女子倏地出现前方。

  寇仲一震停了下来,愕然道:“原来是你!”

  赫然是把李靖从素素手上抢了过去的红拂女。

  红拂女不知是否钟爱红色,不但手上的拂尘血红似火,与红衣互相竞艳,乌黑闪亮的秀发处更插着一朵红白相间的簪花。配合着她的冰肌玉骨,不但没有丝毫俗气,还出奇地显得冷艳秀气。

  寇仲不知如何,心中的怒火消敛大半,正思忖谁人可穿红衣比她穿得更好看时,红拂女冷笑道:“今趟我使手段引你来此,纯是为了私人间的恩怨,与秦王完全无关,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旁人插手。”

  寇仲踏前一步,皱眉道:“我和你间有什么恩怨?”

  红拂女一对动人的美目射出凌厉的神色,语气却出奇的平静,徐徐道:“若非你两人颠倒黑白,不辨是非,我夫君何须为你们终日长嗟短叹,困苦惆怅。大义当前,你们现在若能迷途知返,尚为时未晚。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寇仲大感头痛。

  只看刚才她以秀发作暗器的手段,便知她名不虚传。无论内功、手法、眼力均达到顶级高手的境界。

  寇仲自问便办不到,而她却是一击功成。

  他并非真的怕了她,皆因他从没有在暗器此项上下过功夫。

  最大的问题是无论他如何痛恨李靖,亦难以狠心下杀手来对付他这美艳的娇妻,除婠婠外,他对女人都是容易心软的。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是全力出击,而他则是心有顾忌,自然是大大不利。

  红拂女还以为他在认真考虑她的忠告,耐心的等候着,那知他心中想的竟是这么回事。

  好半晌后,寇仲叹道:“夫人究竟是怎样遇上李靖的呢?”

  红拂女不悦道:“你先答我刚才的话。”

  寇仲颓然道:“我不想和你动手。”

  红拂女玉容转冷,沉声道:“那你是一意孤行,执迷不悟了。”

  寇仲哂道:“这不是执迷不悟,而是人各有志。试问谁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乃最正确的事?”

  红拂女双目闪过杀机,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若非看在你们曾是夫君的兄弟份上,我早出手宰了你们。大是大非之下,尚要砌词狡辩。只是你们盗取和氏璧一事,已是死罪难饶。”

  寇仲一点不让的与她锋利似剑的目光对视,沉声道:“今次你来找我,李靖是否知情?”

  红拂女眼中露出痛心的神色,拂尘扬起,矫叱道:“看招!”

  寇仲哈哈一笑,往后飘退。

  只退半丈,便知自己因无心作战,致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

  天策府的第一高手,果是非同等闲。

  ※※※

  城门在望,徐子陵快马加鞭,以免因迟到而失约。

  对侠义豪情的宋鲁,他一直保持看崇敬之心,何况他是宋师道的族叔。

  他从来没有想过宋师道是这么情深义重的人。由于出身的关系,他对高门大族的子弟向来没有什么好感,但宋鲁和宋师道却改变了他的想法。

  宋玉致也是个好女子,可惜……

  正思索间,十多骑迎面而至,还一字排开,拦着去路。

  徐子陵连忙勒马,原来是拓跋玉师兄妹和一众突厥好手,人人脸色凝重,杀气腾腾。

  徐子陵心中叫苦,这时避之已不及,只好策马迎上。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191楼 发表于: 2007-09-09
第十七卷 第一章 高朋满座
  红拂女速度之高,身法之美,无不在寇仲意料之外。

  最头痛是她手上的红拂与曼妙的身法配合得天衣无缝,使寇仲根本无从闪躲,而后退只是让对方得以展开有若长江大河般奔腾而至的凌厉攻势。

  一时拂影大盛,旋风般把寇仲卷进狂涛骇浪似的强大攻势中。

  而无心恋战的寇仲此时连井中月都来不及掣出,只能靠双手应付这红衣美女排空而至的凌厉硬攻。

  更糟是她的红拂可刚可柔,拂随意转,长达三尺的拂丝被她控制得像长有眼睛,更赛如灵蛇般专钻敌手的空档。连尘拂把手都能刺穴戳脉,无所不用其极,非常凌厉。

  甫开始便是一场以快攻快的近身拚搏,使对手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寇仲则完全陷进捱打的劣局中,只能见招破招,苦待反击的时机。

  “霍”!

  拂丝在寇仲的左臂扫了一记,登时衣袖粉碎,现出十多道血痕。这还是寇仲知机,在对手这狠辣的一拂戳上胸口之前,凭旋身横移才堪堪避过要害。

  为了抵挡对方不时配以像奇兵突击般的凌厉脚法,终于被红拂女水银泻地式的拂招觑得可乘之机。

  十多丝火辣辣的劲气侵体而入。

  寇仲知道若任由这形势持续发展下去,自己最终只有伏尸小巷的结局。

  忙猛提一口真气,不但化去对方入侵的气劲,还聚运全身功力,一掌劈出。在这生死关头,寇仲把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功力发挥致尽。

  红拂女虽稳占上风,可是寇仲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却使她有无从挡卸的感觉。

  寇仲这一掌实际上是由一连串动作组合而成,通过无数惑敌的变化后,才抵达最终的方位,教她完全无法掌握这突发的掌势。

  而所有动作均妙若天成,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且以全身配合,令人感到他把全身的功力和整体心神都投进这一掌之内。

  最要命是她本想回拂乘胜扫打他的脸门,可是因寇仲这切在空档间的一掌,却把她进攻的路线完全封死。

  她无可奈何下只能变招迎敌,改而沉腕下戳,以虚实幻变手法相迎。

  虚的是摆出挺拂扫往小腹气穴的姿态;实则是拂丝上扬,扫打对方右手腕脉。寇仲哈哈一笑,掌势不变,却倏地斜移前标,掌尖变成刺往这美女线条优美的粉颈,劲气嗤嗤。

  红拂女那想得到寇仲有此反守为攻的应变奇招,虽不服气,但却知已被对方看破了自己的拂法,娇叱一声,收回尘拂,底下闪电的踢出五脚。

  寇仲直到此刻才找到反击的机会,一声长笑,一个倒翻到了红拂女头顶上,双掌下按,不着半点痕迹便避过了此妹能使他自愧不如的脚法,避强攻弱。

  螺旋劲带出的狂?,像一股龙卷风暴般把红拂女笼罩其下。

  红拂女冷哼一声,尘拂扬起,同时抽打寇仲正迎头下压的双掌掌心处。

  “蓬”!

  劲气交击。

  红拂女娇躯剧震时,寇仲已在人笑声中,腾空而去,叫道:“嫂子果然厉害,小弟自愧不如,惟有逃命去也。”

  横空而去,消没不见。

  红拂女气得猛一跺脚,偏又知道追之不及。

  可是给他叫了声嫂子,便想到他一直没有拔刀,心中对他的恶感不由消减了几分。

  这才明白夫君李靖为何如此重视与他们两人的兄弟情义。

  ※※※

  拓跋玉拍马趋前,来到徐子陵马侧,苦笑道:“徐兄和寇兄实是在下抵达中原后最看重的人物,豪爽而有情义,本意一心结交,岂知最后却闹至如此地步,教人惋惜。”

  徐子陵暗里松一口气,他本以为对方会动手,但听他口气显无此意。

  点头道:“人生总难事事称心遂意。不过纵使彼此立场不同,但我徐子陵仍当拓跋兄是朋友,答应过的事更不会反悔。”

  拓跋玉当然知他指的是借〈长生诀〉一事,欣然道:“我从没想过徐兄会悔约,因为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说出来你或许不会相信,突利可汗其实对你们非常欣赏,只不过碍于有跋锋寒这小子夹在其中,以致难以论交。现在跋锋寒已去,人家该可以坐下来谈谈了。”

  徐子陵先是愕然,旋即想到突厥的意欲是中原愈乱愈好。而寇仲明显是一个乱源和破坏均势的高手,登时明白突利示好的另有用心。

  岔开话题道:“拓跋兄的消息真灵通,我们刚送走锋寒兄,你们便衔尾追上来了。”

  拓跋玉冷哼道:“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怎样回去向师尊交待。”

  接着叹道:“真教人难以相信,每次再见到这小子,他的功力都精进一层,现在连曲傲都败在他手上。我只想问一句,他是否也在与曲傲一战中受了严重内伤呢?唉!我实在不该作此询问。”

  徐子陵对这阴阳怪气的突厥年轻高手更生好感,苦笑道:“教我怎样答你呢?”

  拓跋玉精神大振道:“你已告诉我答案了。坦白说,若他没有受伤,我们纵使追上他亦难以拿他怎样,现在则似可尽尽心力。”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话,那边的淳于薇不耐烦地挥着马鞭娇呼道:“师兄啊!轮到人家说话了吗?”

  ※※※

  寇仲从屋顶跃下横巷,转往天街,左臂中尘拂处虽止了血,但整条左臂仍是阵阵麻痛,伤口则是一片火辣。

  对红拂女那使得出神入化的尘拂,实是犹有余悸。

  救他小命的是悟自傅君瑜的“奕剑术”。

  在红拂女那使他眼花撩乱的拂法下,他根本连挡格亦非常吃力,更遑论预估其出手的后着与路线。

  可是当他中拂的剎那,她的拂法反出现一丝令他重振旗鼓的空隙,抢回少许主动之势。

  那是一闪即逝的时机,却给他准确地把握,并尽其全力运掌一击,这不但扭转了形势,更因掌回主动,故能施出奕剑术的手法。

  那确等如下棋,使出一着令对方不能不应的妙着,从而拿捏到对手的“应子”。

  对奕剑法的认识,他又深进一层。

  此时他随着人流走过天津桥,来到董家酒楼的院门前,正要入去,后面有人叫道:“寇兄请留步!”

  ※※※

  淳于薇俏脸微红的道:“自昨晚开始,我就有点喜欢你了。”

  在马背上凝神细听的徐子陵吓了一跳道:“什么?”

  幸好拓跋玉已回到远在五丈外的突厥骑士阵中,否则给他听到才叫尴尬。

  此女煞有介事的要和自己说话,那想得到说的是这种话。

  淳于薇对他的反应显然不大满意,嘟长小嘴道:“有什么稀奇的,人家最欢喜精灵透顶的男人,不用像呆头鸟般被人左哄右骗。只因你不似寇仲般摆出个狡狡猾猾之相,所以人家才没曾注意你而已。”

  接着“嘻”的露出雪白整齐的可爱贝齿,眼中射出迷醉神色,柔声道;“那知道原来你的狡猾是藏在肚里面的,使得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你们从容溜掉。”

  徐子陵既啼笑皆非,又大感头痛,苦笑道:“我只是为求生存而想办法脱身吧了!怎可以用狡猾来形容我,你不欢喜寇仲了吗?”

  淳于薇横他一眼道:“两个我都欢喜,唉!人家要走了,你不向人说两句亲热话儿吗?你会否到突厥来找人家呢?”

  徐子陵狼狈答道:“照我看你是找错对象。若我真够狡猾,现在就懂得该怎样哄你。可惜我却是招架不来。你有没有什么话儿要我转告寇仲的。追人急如救火,姑娘似不应为我这呆头鸟延误时机。”

  淳于薇不但不大发娇嗔,反喜孜孜的雀跃道:“这番话说得真好。有本事的男人都爱不把女人放在眼内。迟些人家将会回来找你们。唉!事实上跋小子也不错,他若没有杀大师兄,那该有多好呢!”

  徐子陵大生好感,这天真多情的小姑娘最可爱的地方是率直坦白,热中追求人生美好的一面。

  淳于薇甜甜一笑,又特别压低声音道:“告诉寇仲要小心突利,他是个既奸又狡的阴谋家。师尊一向都不欢喜他。于薇要走了!嘻!很少样貌好看的男人能像你和寇仲般还那么有英雄气概的。”

  徐子陵正担心会迟到,闻言如获皇恩大赦般,道声珍重,拍马去了。

  ※※※

  寇仲回头瞧去,赫然是突利和一众突厥高手,正甩蹬下马。

  突利让手下牵马,像老朋友般来到寇仲身旁,微笑道:“寇兄若只是自己一个,不如一起吃顿便饭,我约好世民兄在此见面的。”

  寇仲与他并肩朝酒楼的台阶走去,故作欣然道:“可汗的好意心领了。先不说我确是有约在身;由于昨晚我才和世民兄闹翻,现在同台吃饭说不定会影响他的胃口,哈!以后总有机曾的。”

  心中暗自奇怪,怎么算突利跟他也是敌非友,为何竟会如此和颜悦色。以突利这种心高气傲、自持身份的突厥王族,肯如此低声下气,想来必有所图。

  突利停下步来,低声问道:“跋锋寒是否走了?”

  寇仲随他立定,讶道:“可汗到洛阳没多少天?耳目却这般灵通。”

  一众突厥高手环立四周,摆出阻挡旁人走到两人置身处的阵势,累得要入酒楼的客人都须多绕几步路,显得颇为霸道。

  突利笑道:“实不相瞒,像洛阳这种天下重镇,怎可没有我们的耳目。何况寇兄三人故作表扬,公然策马出关。假若我们仍茫然不知,还用来中原混吗?”

  寇仲微笑道:“可汗既能看穿我们故意张扬其事,当知跋兄是另有妙法,不怕被人跟踪了!”

  突利双目杀机一现即逝,从容道:“跋锋寒可以避过任何人,却绝避不开芭黛儿。一来因她熟知跋锋寒的所有技俩,其次是她恩师赵德言国师曾传她天下无双的追踪术,故跋锋寒的如意算盘是肯定打不响。”

  寇仲笑道:“即使能追上又怎样呢?”

  突利洒然笑道:“我们这么说下去,定要再次针锋相对。坦白说,我对寇兄的行事作风非常欣赏,希望大家能化敌为友。至乎看看彼此有否合作的可能性,那对双方均有利无害。”

  寇仲淡然应道:“可汗这么看得起小弟,实令我受宠若惊。日后有机会尽可把酒详谈,想想有什么能令双方皆可获利的大计。”

  突利欣然道:“寇兄果是识时务与形势的人,将来必大有可为。时机成熟时,我自会专诚拜访。”

  寇仲乘机告辞登楼。但心中仍在盘算和揣测突利可圈可点的“时机成熟”这句话。

  ※※※

  徐子陵随在一群约有七、八骑大汉之后进入董家酒楼宽敞的外院,入门后才看清楚其中一人赫然是李世民,却不见李靖或红拂女。此时避无可避,惟有希望李世民看不到他。

  岂知李世民一行人似乎人人同时生出警觉,都朝他瞧来。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竟然这么巧,世民兄亦是到这里来。”

  李世民露出一个略带惊喜的笑容,趋上来道:“正要找子陵兄详谈,想不到在这里遇上。”

  他的手下人人脸含笑意,没有半丝剑拔弩张的味儿。但徐子陵却感到他们的目光在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无有遗漏。

  李世民欣然道:“让小弟为子陵兄引见,这位是尉迟敬德兄,不但精通兵法,且擅使长矛钢鞭,名震江淮。”

  年约二十五、六的尉迟敬德踏前一步,拱手为礼。

  乍看下此人的体格既不高大也不魁梧,故而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可是却能予徐子陵入目即深刻难忘的感觉,原因是他稳立如山的气度,自带一股杀气腾腾的迫人气势,显示出非凡的功力和气质。而且信心十足,乃是能于千军万马中视敌人如无物的猛将。

  他的脸容有种朴拙厚重的味道,但双目精灵闪烁,使人知他绝非可以轻易相欺的人物。

  徐子陵打量他时,他亦还以注目礼,微笑道:“相信很快便可以向徐兄讨教来自〈长生诀〉的超凡绝技了!”

  徐子陵当然明白他说话背后的含意,微笑不语。

  另一人踏前一步自我介绍道:“在下庞玉,见过徐兄。”

  徐子陵顿时眼前一亮。

  此人长得高大漂亮,更难得是体型匀称,没有任何可被挑剔之处。且风采明朗,给人举止文雅,擅于词令但又不会多作废言的印象。

  这两人都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中坚人物,更是他和寇仲的劲敌。

  立在庞玉后侧是个表面看来文质彬彬的儒服书生,白哲清秀的脸上常挂着一丝似是胸有成竹的笑意,说起话来则慢条斯理的,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

  当李世民介绍这人就是长孙无忌时,徐子陵记起此人和尉迟敬德都是寇仲特别提过的人,不由心中暗懔。

  尉迟敬德不怒自威的霸气、庞玉的英挺潇洒和长孙无忌的深不可测,均使他生出警惕之心。

  接着其余三人分别是罗士信、史万宝和刘德威,均是达至精气内蕴的高手。只是这六名手下,已可略窥李世民惊人的实力。

  介绍过后,李世民亲热地挽着徐子陵的臂弯趋往一旁,低声道:“昨晚小弟与李靖先生竟夜详谈……”

  听到李靖之名,徐子陵立时按捺下住,截断他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世民兄莫要看寇仲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事实上却极有主见,立定的决心绝不会因别人而动摇的。”

  李世民放开他的手弯,洒然笑道:“如此小弟可省回很多说话。将来如有得罪之处,子陵兄勿要见怪,小弟亦是逼不得已。”

  深深望了徐子陵充满感情的一眼后,断然挥手,含笑领着一众天策府的高手自行入楼去了。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知道他已错过了最后一个与李世民修好的机会。

  自这刻开始,李世民将会成为他们最可怕的大敌。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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