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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小说《搜神记》作者:树下野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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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6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四章 系铃解铃

 

  大雪纷扬,险崖峭兀,科汗淮随着那御卫在崖边峰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狂风卷过,身后的脚印瞬间便被雪浪淹没。前方乱石参差,山势险恶,斜斜横亘的寒松被沉甸甸的白雪压得“格格”直响,剧烈起伏摇摆,仿佛一个咳嗽的老人,随时都将跌入那深幽苍茫的冰渊雪壑中去。

  朝东南方远远望去,隐隐可见风啸崖的轮廓。那巨大椭圆的崖石随着风向缓缓旋转,发出变化莫测的呼号怪响,时而如婴儿啼哭,时而似少女脆笑,时而宛如老人的叹息,时而仿佛巨汉的怒吼……崖石之上,一座雄伟瑰奇的玉石楼台巍然而立,在虱雪里若隐若现,彷佛仙阁幻景。

  那便是闻名遐迩的金族圣景——风啸石。

  听着那风石呼啸之声,科汗淮心中突然酸苦翻腾,蓦地停住脚步,旺旺地眺望着那雄奇壮丽的景象,眼眶莫名地热了起来。

  很多年前,他曾经在这风啸崖下与金神石夷苦苦相斗,虽遍体鳞伤,却终于挖得一颗小小的风啸石,送给那美丽刚烈却又温柔似水的东海女子。为了那颗风啸石,他几乎命丧昆仑,甚至险些与自己的一生挚爱反目分手,但对于此事,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此刻故地重游,恍然若梦,许多往事突然如这狂风暴雪,缤纷扑面。他的耳边忽然响起那年大雪之夜,自己在炎火崖边、碧纱窗下,为西王母彻夜低唱的歌谣:“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那时少年轻狂,街不知人生愁苦;两心相悦,倩正浓时,虽不能明见天日,却仍然快乐无已,纵有悲伤迷惘,也带着青涩的酸甜。但弹指红颜,刹那芳华,十八年光阴如电。

  此刻白发如雪,心如风啸之石,想着“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十六个宇,突然觉得一阵彻骨的苍凉、疲惫与苦涩。

  当下叹了一口气,淡淡道:“黄将军,这里壑深可埋骨,又有青松相伴,正是绝佳所在。既要杀我,就在这里动手吧!”

  “砰”地一声闷响,偏殿大门紧紧关闭,也将灵山十巫的争吵声摒绝在铜门之外。听着流沙仙子与众卫士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再无声息,杏花仙子方慢慢地睁开眼睛,瞳孔闪过一轮绚彩妖光。

  她倏然坐起,环首四顾,狭长的偏殿密室如黑暗的长廊,幽深不见底,每隔五丈乃有一个小小的铜炉,跳跃着淡紫色的火光;左侧高壁上,凿了一排极密的微小通气孔,万千道白色光线密雨急箭似的投射在右壁上。两壁镶嵌的夜明珠与玉灯石辉映着炉火与白芒,折射出迷离万端的幽光。

  沿着左壁,一排石床绵联铺开,每张石床上均盖着一个淡黄色的椭圆水晶罩,隐隐可见其中朦胧人影、以及串串飞扬的彩色气泡。

  杏花仙子飘然起身,鬼魅似的穿行于石床之间,一个接一个地仔细端详、查寻。

  蓦一停顿,在一石床前立住,素手轻轻抚摩着水晶罩,唇角漾出一丝诡异而妖媚的微笑,低声格格地笑将起来,喃喃道:“五德之身!五德之身!可算找到你啦!”

  在那水晶罩内,静静地仰卧着一个俊逸挺拔的少年,英眉舒展,双目紧闭,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温暖笑意,仿佛正做着香甜的美梦,正是近来名震天下的龙神太子拓拔野。

  杏花仙子目光四下电扫,笑意凝结,森寒冰冷,娇俏的脸容在迷离的幽光中显得说不出的诡异阴森。素手轻轻一推,将那水晶罩掀了开来,无数彩色气泡登时溺溺飘摇,在黑暗中逐一破灭。

  她樱唇微启,一道绚光登时破射而出,光芒越来越盛。

  “噗”地一声,一个核桃大小的浑圆白骨从她贝齿红唇之间钻了出来,缓缓旋转,当空飞舞。骨球离体的刹那,杏花仙子的眼神登时暗淡涣散,周身棉花似的瘫软,萎顿在地。

  那骨球晶莹剔透,四周有七点绚光,跳跃吞吐,仿佛北斗七星。越转越快,倏地冲至拓拔野的唇边,“格啦啦”一阵脆响,硬生生地挤入他的口中,咽喉登时鼓起老大一块。

  当是时,“砰砰”连响,铜门洞开,偏殿内突然灯火通明,无数金卫怒吼着潮水似的涌了进来。

  那排石床上的水晶罩接二连三地震飞开来,笑声大作,数十人起身飞掠,将“拓拔野”包围得严严实实,刀光剑芒、绚彩真气耀眼闪动,齐声笑道:“妖魔,你自投罗网,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拓拔野”的体内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狂怒的厉吼,炽烈的青光轰然四射,“轰”地一声震响,“拓拔野”的身体突然炸裂为万千碎片!

  绚光团团鼓舞,一个青铜小鼎破光飞出,“呜呜”乱转,那骨球在鼎内狂乱飞舞,始终无法冲出。

  却听一人笑道:“汁老妖,这才叫作困兽之斗,飞蛾扑火!既然你自己急不可待地冲入炼神鼎,又何必急着出来?”那人俊秀洒落,笑容温暖灿烂,赫然正是拓拔野!

  在他身侧,雨师妾、应龙、夸父、姑射仙子等高手一宇排开,真气交错飞舞,将炼神鼎团团罩住。

  “嗡嗡”震响,铜鼎青光越炽,元魂珠幻彩流离,汁光纪的元神不断地发出凄厉怒吼。

  夸父哈哈大笑道:“臭狮子脑袋,难道你是属蛔虫的?拼着死命往别人肠子里钻?哈哈,真是笑死人啦!”

  六侯爷笑道:“我瞧他多半知道我们饿得紧了,想要牺牲自我,所以冲到鼎里给我们熬一锅骨头汤进补。”

  人声如沸,姬远玄、英招、晏紫苏、流沙仙子等人挤入人群,见状无不大喜过望。黑帝元神既已被困在炼神鼎内,九冥尸蛊便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不足为惧。

  姬远玄笑道:“拓拔兄弟神机妙算,这‘请君入瓮’之计真是妙极。不费吹灰之力,便擒得蛊母妖魔,天下人当额手称庆。”

  拓拔野笑道:“多亏了姬兄宝鼎,才能将这老妖死死困住。此外还亏得晏国主妙手无双,将那死囚化得与我分毫不差,否则这老妖怪又岂会这般轻易上当?”众人拊掌大笑。

  原来拓拔野苏醒之后,料定黑帝失败之后必不甘心,一定会想方设法寄体于自己的“五德之身”,进而修练“摄神御鬼大法”东山再起。因此便设下圈套,将一金族死囚化作自己模样,将炼神鼎置于其咽喉,等着老妖自动上钩,钻入炼神鼎中,而后一举擒获之。

  晏紫苏笑吟吟地望着那急速旋转的元魂珠,又瞥望着远处石床上那昏迷沉睡的蚩尤,悲喜交织,心底里只想着一个念头:待到老妖的元神在炼神鼎里化散之后,这元魂珠便可用来承载鱿鱼的元神了。那时再以伏羲牙为他脱胎换骨,便可令他彻底恢复为本真之身……

  这时,杏花仙子“嘤咛”一声,重新苏醒过来。秋波荡漾,瞧见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想起发生之事,登时晕生双颊,羞惭无已。

  拓拔野微笑道:“仙子不必自责,若不是你带他到此,我们也无法这么快便将老妖擒获。说起来你才是第一大功臣呢!”众人齐笑。

  杏花仙子俏脸红透,更觉忸伲惭愧,见众人殊无怪责之意,芳心稍定。悄悄抬眼瞥去,只见拓拔野与戴着面具的雨师妾并肩而立,如玉树临风,秀竹傲岸,果然如传说中那般俊秀动人,一颗心立时突突乱跳起来。

  英招笑道:“鱼已入网了,科大侠怎么还不回来?”

  杏花仙子一怔,变色道:“你们……你们适才没派人去找他吗?”

  众人齐齐一愣,面色陡然剧变,英招失声道:“什么?难道那御卫当真是金门山神所化?”

  众人原以为那不过是汁光纪的胡认言语,旨在调虎离山,引他们离开大殿,不想竟是真的,一时方寸大乱。

  雨师妾失声道:“糟啦!科大哥真元未复,又对金门山神殊不防范,只怕凶多吉少!”

  拓拔野不容分说,蓦地抓起雨师妾的手,风也似的朝外奔去;一面大声叫道:“我们去找科大侠。灵山十巫、流沙仙子,蚩尤便拜托你们了,务必让他脱胎换骨,平安无事……”

  姑射仙子娇躯一颤,妙目中闪过担忧的神色。众人叫道:“拓拔太子小心!你经脉未愈,切切不可动手相斗……”一齐追了出去。

  等到群雄奔巨大殿之时,拓拔野二人早已骑上太阳乌,穿殿破空,冲入茫茫风雪之中。

  寒风怒吼,雪花卷舞,那横斜巨松似被杀气所激,突然“喀嚓”一声断裂开来。

  那“御卫”浑身一震,徐徐转过身来,冷冷道:“你是何时发现的?”

  科汗淮微微一笑,心道:“她是金族圣女,最伯流言蜚语,绝不会在众人之前假我以颜色;就算果真想要与我相会,也必定在夜深人静之时派遣青鸟传信,又怎会让卫士赶到玉螺宫中呈帖相邀?”这些话他却只字不提,淡然道:“你虽然乔化得回然两异,刻意敛气收神,但在如此狂风暴雪中行走,居然殊不摇摆、胆怯,怎会是寻常的圣女御卫?你的指端杀气横溢,雪花未触即融,金族之中除了天犬神将,又有谁的真气如此雄浑充沛,直欲杀我而后快?”

  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与反讽之意,微笑道:“况且除了你,又有谁能将她的字迹模仿得如此唯妙唯肖?”

  黄炬细眼微睁,神光凌厉,八字眉轻跳不已,冷冷道:“既知是我,为何还要随我来此?”

  科汗淮淡淡道:“科某一生坦荡磊落,何所畏惧?这十八年的恩怨,也终需有个了断。”

  黄炬瞳孔渐渐收缩,凌厉杀意如厉电闪耀,沈声道:“事关圣女清誉,昆仑兴衰,得罪了。”双手一张,“砰”地一声,外衣、面具纷纷破碎震飞,露出真身。

  右手紧握那青铜骨伞,徐徐张开,银光刺目怒爆。

  拓拔野、雨师妾骑鸟急飞,朝着风啸楼低掠而去。

  透过漫天风雪,忽然瞧见下方峭崖沿侧,雪地狼藉,一株横斜巨松进裂断折,周围巨石亦震裂破碎,星罗棋布。裂面崭新,大雪街末完全覆盖,似乎片刻前刚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恶斗。

  拓拔野心下大凛,凝神四扫,却不见半个人影。雨师妾妙目忽地一亮,低声道:“我闻着他的气味啦!他们定是往东边去了。”

  拓拔野大喜,再不迟疑,立时驱鸟折冲,借助龙女天赋,循着那淡不可闻的气息,朝东面狭长幽深的壑谷冲去。

  霜风如刀,雪花扑面,银白色的峭壁险崖霍霍飞闪。

  两人直冲壑底,隐隐听见那苍茫雪雾中传来气浪进击的震响,迷蒙中,道道青光炽芒纵横飞舞,若隐若现。

  两人又惊又喜,急速冲掠:同时取出“相思犀”,正欲与晏紫苏等人联系,告之详细方位、情况,忽然大风呼卷,一道人影急电似的冲撞而来!

  拓拔野一惊,五属真气蓬然进爆,自然而然地顺循五行相生之序闪电运转。岂料真气方动,突然痛彻心肺,“足厥阴肝经”、“手阳明大肠经”及阴维、阳维等脉仿佛瞬间爆炸开来,险些翻身摔落。

  他与黑帝生死激战中经脉重创,五行之气无法循序激转。此刻运转真气,体内真气登时如洪水决堤泛滥,相克相冲,将他五脏六腑、经脉骨骼撞得几欲断裂震散。

  雨师妾大骇,曲臂回钩,奋力将他拉住;右手下意识地聚气吐力,气刀飞舞。但她真元未复,真气颇弱,那人竟避也不避,一条黑色丝带倏地劈开气浪,迳直冲入。

  拓拔野强忍剧痛,定睛一望,失声道:“是你!”两人心中齐齐一沉,隐觉下妙。“仆仆”轻响,呼吸一窒,经脉尽数被封。

  那人碧眼清澈,紫唇浅笑,黑衣丝袍翩翩飞卷,说不出的明丽华贵,正是水族圣女乌丝兰玛。

  她微笑不语,冰蚕耀光绫飘然飞卷,夺过“相思犀角”,塞入拓拔野怀中;纤手一晃,又将太阳乌封印入断剑。

  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刹那之间,已将拓拔野两人捆缠一处,提着他们朝下急电飞去。

  乌丝兰玛提着两人急速下冲,瞬间便到了壑底雪地。风雪甚狂,四周白茫茫不可视物,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前方远处人影闪掠,那道青光如矫龙飞舞云雾,见首不见尾。

  拓拔野与雨师妾四目对望,动弹不得,又是气恼又是滑稽,苦笑不已。

  若换了昨夜,他定可运转五行真气,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来,但眼下经脉重创、封堵,五行真气不能循序相生运转,根本无法冲开经络、穴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圣女将自己二人拎小鸡似的提来带去。

  人生际遇,瞬息万变,他果然只做了一夜的天下第一。

  乌丝兰玛低头瞥了拓拔野一眼,似笑非笑,传音道:“拓拔太子,你不是喜欢躲在一旁偷看么?我再成全你一遭吧!”默念“镜花水月诀”,释放幻光真气将二人一齐隐身,而后提着他们,继续朝那青光闪烁处飘然掠去。

  拓拔野听她言语,似是业已明白自己便是当日雁门山的蒙面少年。此女心机颇深,行事狠辣果决,绝不在西王母之下,不知此番制住自己意欲何为?心下大凛,脊背一阵飕飕发寒。

  乌丝兰玛悄无声息地高低飞掠,穿过一片白雪覆盖的乱石、灌木,在山崖石壁后立定,从石隙问望去,前方景象已颇为清晰分明。

  只见科汗淮青衣飘舞,手掌翻飞,断浪气旋斩风雷卷扫。他真元未复,那碧翠气芒吞吐不定,时强时弱,不甚稳定。

  一个素衣老者挥舞青铜骨伞,鬼魅穿梭,铜伞忽而撑开,格挡刀芒;忽而并拢疾剌,眩光如厉电飞扬。正是金族第六高手“天犬黄炬”。

  两人身影交错,气浪进飞,声势极是惊人。一只巨翼赤犬盘旋奔腾,时时下冲飞扑,“榴榴”怒吼声不绝于耳。

  二人一大激斗正酣,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察觉远处多了拓拔野三人。

  拓拔野、雨师妾越瞧越心惊,若在从前,此人当非科汗淮对手,但此时科汗淮重伤未愈,真元虚弱,何况又有那天大在一旁干扰偷袭,恐难支持很久、风雪越来越大,拓拔野两人凝神观望,忐忑不安,不知不觉中,已被大雪覆盖冻结,如两尊厚实的雪人冰柱,瞧不清原来的面容。

  “蓬!”科汗淮似是真气不继,青光气旋突然黯淡,黄炬大喜,低喝一声,青铜伞陡地暴张,九轮白光如圆圈重叠,尖锥似的怒射而出,瞬间冲破断浪气旋斩,激撞在科汗淮的右肩上。

  拓拔野、雨师妾心下一沉,暗呼糟糕。却见科汗淮身子一晃,脸色苍白,气旋光芒陡然收敛,朝后踉舱飞退。

  黄炬哪容他喘息?细眼厉芒大作,急电追随,青铜伞霍霍飞舞,光轮气箭四爆怒射,如暴雨雷霆,刹那之间将他逼得险象环生。

  拓拔野大凛,猛一咬牙,暗自凝神,以意御气,一点一点地冲撞经脉,决意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冲开经络,救下科汗淮。

  乌丝兰玛突然伸手按住他和雨师妾的头顶,传音微笑道:“拓拔太子,君子不语观虎斗,你只管乖乖地看,可别轻举妄动。我胆小得紧,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心神一乱,说不定就会伤了你雨师姐姐,那岂不冤枉?”

  拓拔野又惊又怒,知她言出必行,当下只好收敛神念,伺机而动。

  黄炬越攻越快,那青铜伞“呜呜”旋转,炽光怒舞,将科汗淮笼罩其中;万千道白气丝丝缕缕地从四周山崖石壁飞腾而出,汇入那铜伞中,激撞起点点银光火花。

  铜伞渐渐收缩,光芒越来越强盛刺目。

  科汗淮如被万钧巨石所压,不堪重负,慢慢地曲身、低头,直至盘坐于地,就连双臂也无法笔直地舒展开来。气旋从他指尖冲出,绕体盘旋,抵住铜伞的边缘,不让其合拢。

  拓拔野大惊,知他尚在苦苦抵抗那阴阳九合伞的吸力,一旦被纳入其中,不仅元神封印,肢体也会立时绞碎化为骨浆血水。

  正自心焦如焚,忽听科汗淮沈声低喝,如暗夜惊雷,一道刺眼碧光突然爆涨,滚滚炸射,直冲云霄。断浪气旋斩再次“出鞘”!

  “轰!”巨响叠爆,万千气浪如银蛇乱舞,闪电纵横。

  黄炬闷哼一声,碧光飞旋,青铜伞冲天脱手离甩;他身形剧晃,想要立定却强撑不住,蓦地跌飞数丈,坐倒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雪地点点殷红。

  科汗淮身形亦是一晃,倏地向后仰倒,青光气芒突然消失。

  “咄!”白雪纷飞,冰块四射,阴阳九合伞笔直落下,插入不远处雪地之中,“嗡嗡”直震。

  原来科汗淮料定自己真气无法久继,是以孤注一掷,故意诱使黄炬全力倾压而下;压力越大,反震力自然也就越大,科汗淮的真气被压缩在极小的空间内,蓄势待发,突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形成狂猛无匹的断浪气旋斩,一举破敌。是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拓拔野、雨师妾又惊又喜,登时放下心来。乌丝兰玛低咦一声,碧绿明眸闪过古怪的神色,似是颇为诧异。

  黄炬剧烈干咳,喘息着厉声喝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科汗淮轻轻擦去嘴角的血丝,微微一笑,道:“金门山神德高望重,对她又有厚恩,科某岂敢有不敬之心?只盼神上能放我一马,便感激不尽了。”

  黄炬细眼精光四射,瞪视着科汗淮,半晌方叹道:“好个断浪刀科汗淮!不愧为大荒五十年后之第一人。老夫……老夫败给你了。”

  他八字灰眉微微一扬,蓦地一拍雪地,沉声又道:“但你引诱圣女,触犯第一戒律,其罪断不可赦!不是老夫不肯放你,实是天威难违。大不了老夫杀了你之后便自刎谢罪,与你在黄泉路上做伴!”

  话音未落,那天犬已狂声咆哮,朝科汗淮猛扑而去。

  拓拔野大骇,方甫凝神运气,天灵盖陡然一紧,一股凌厉真气森然扑下,直钻心脉,耳畔听到乌丝兰玛柔声传音:“乖乖地别动。”

  当是时,“铮”地一声脆响,风声破啸,一弯青白色的耀眼刀芒飞旋怒舞,当空劈落,朝着天犬雷霆急斩。

  科汗淮、黄炬齐齐一震,失声道:“是你!”

  天犬惊骇悲鸣,双翼电拍,倏然破空冲起,避让开去。

  刀芒飞旋,在雪光辉映下闪烁着绮丽的艳光,赫然竟是西王母的刀形玉胜“天之厉”!

  雪花卷舞,一道人影翩然飞落,“天之厉”悠然翻转,轻飘飘地悬在她的腰间。雪裘白裳,玉胜摇曳,瓜子脸端庄秀丽,如霜雪凝结;典雅高贵,不怒自威,正是西王母白水香。

  乌丝兰玛嘴角微笑,以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终于来啦!”

  拓拔野心下又是一沉:“难道西王母是她叫来的吗?”蓦地猜到她要干什么了,惊怒更甚。

  西王母淡蓝秋波横扫,飞快地瞥了科汗淮一眼,闪过一丝复杂已极的神情,双靥泛起淡淡的晕红;略一凝神,朝着黄炬翩然行礼,恭声道:“不知师父光临,水香接驾来迟,万请恕罪。”

  黄炬木无表情地摇头道:“老夫何德何能,岂敢再自居圣女师父?”

  西王母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的恩德、教诲,水香一刻也不敢淡忘。”她语调谦恭,声音渐转轻柔,听来更加悦耳。

  黄炬“哼”了一声,冷笑道:“不敢当。你的眼里、心里当真有我这个师父吗?倘若如此,又怎会有今日?”

  西王母柳眉轻蹙,欲语还休。

  天犬一溜烟跑到了黄炬身边,怯生生地望着西王母,喉中发出“呜呜”地哀鸣,巨尾摇动,似是向她讨好。

  黄炬冷冷道:“圣女殿下,你初登圣女之位时,身边极少朋友,常常和这天犬玩耍聊天,把它当作最为知心的朋友。但适才,你一出手便欲取它性命,你……嘿嘿,对这忠心耿耿的天狗尚且如此,对我这风烛老人又有什么念旧之心?”

  西王母眼圈微微一红,低声道:“水香幼年丧父,初登圣女之位时不过七岁,族中许多人瞧我不起,百般刁难,若不是师父支援、庇护,水香焉能有今日?这些年来,师父虽身在昆仑之外,却仍时时刻刻暗中保护着我,水香叉何尝不知?在我心中,早已将师父视为生身父亲一般,敬爱有加。偌大的昆仑,除了陛下,只有师父才是我唯一的亲人……”心中激动,声音竟轻轻地颤抖起来。

  拓拔野心中一震,想不到西王母竟也有这般动情的时候。

  黄炬面色渐和,心下大软,叹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外冷内热,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否则当日我撞见你和断浪刀相会时,你也不会放过我了。”

  西王母眼波流转,正好撞见科汗淮凝视的眼睛,两人脸上微微一震,心潮激荡,百感交杂,目光仿佛被磁石所吸,再也无法移转开去。

  黄炬抚摸着天犬的脖颈,突然之间好像苍老了许多,叹了口气,道:“我老了,为了你,将这个秘密守了整整十八年,已经疲惫不堪了!这些年来,想到保护圣女不力,心底便羞愧难当。若不杀了断浪刀,我实在愧对族神、族人,日后羽化登天,也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西王母动容道:“师父……”

  黄炬摆了摆手,道:“今日我将断浪刀请到此处,就是为了做个了断。我和他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个壑谷。我若能杀了他,便能保住圣女清誉、本族太平;即便他杀了我,我也是为捍卫圣女贞洁而死,可以坦荡无愧地离开尘世,再不用负疚自责。”

  徐徐起身,凝视着西王母,淡然道:“倘若你真的当我是师父,就听师父一句话,杀了他,向天神谢罪,祈求赦免……”

  西王母轻轻一颤,脸色雪白,摇头道:“师父,你要我做什么都成,只有这一件绝难从命。从前不行,现在不行,将来也不行!我这一生亏欠他实在太多了,请师父放过他吧!”声音虽然轻柔依旧,但却是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转圜余地。

  科汗淮全身一震,悲喜交参,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青裳猎猎鼓舞,雪花飘扬,到了他身侧,纷纷随着衣襟节奏,悠扬地翻飞起伏。

  百丈之外,拓拔野心中亦忽地一松,说不出的激动喜慰,忽然感应到雨师妾的传神意念,轻轻地叹道:“有了王母这句话,科大哥这二十年的颠沛流离都不枉了。”

  黄炬灰眉跳动,怒色一闪而过,长叹道:“你……你好糊涂!天下没有滴不穿的石,没有透不了风的墙,你和他的事情,又岂止我一人知道!倘若还有旁人知道这秘密,你……你……”

  科汗淮微微一笑,忽然淡淡道:“金门神放心。无薪何以燃火,无风何以成浪?只要科某消失不见,流言蜚语终究也只是流言蜚语……”

  拓拔野一凛,不知他所言何指,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突听乌丝兰玛笑着传音道:“拓拔太子,该你出场啦!”随即大声叱道:“何方妖魔,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拓拔野大吃一惊,暗呼糟糕。她这般轻描淡写地推卸栽赃,实是恶毒之极。如此一来,黄炬、王母必然认定他们适才在一旁偷听聆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己倒也罢了,只怕会连累科汗淮、雨师妾重新陷入生死攸关之境。

  正自惊怒,只觉脚下一空,蓦地被她抛了起来,和雨师妾一齐平空横飞,摔落在前方雪地之中,冰层四溅。

  天犬狂吠,黄炬厉声暍道:“谁?”蓦地一张手,将插入雪地的阴阳九合伞隔空拔起,收入掌心。“蓬”铜伞暴张,银光四射,九道炽光气浪疾撞拓拔野二人。

  气风鼓舞,拓拔野腰问珊瑚笛受其所激,忽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科汗淮耳廓一动,神色微变,叫道:“神上手下留情!”衣袖飞舞,“哧”地一声,断浪气旋斩轰然鼓舞,碧光横扫,硬生生将那九道银光震碎开来。

  “仆仆”连响,气浪进爆,拓拔野、雨师妾周围的雪地接连炸裂,二人忽觉经脉畅通,气血奔流无阻,“啊”地一声,一齐跳了起来。身上覆盖的冰雪也被震得簌簌飞扬,露出小半面容,急忙伸手盖住。

  乌丝兰玛将他们抛出之时,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经脉已楷稍解开,此刻再被两大高手的气浪推撞,登时贯通。

  外人乍一瞧去,丝毫看不出他们的经脉曾被封住,倒像是他们心虚张皇,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乌丝兰玛传音笑道:“拓拔太子,何不再蒙起脸面,故弄玄虚?”话音未落,翩然飞至,蓦一顿身,故作诧异道:“水香妹子、金门神上、龙牙侯,原来你们都在这里。适才听说金门神被妖魔附体,掳走龙牙侯,急忙追来找寻……现在大家无恙,我也就放心啦!”

  秋波一转,指着拓拔野叱道:“何方妖魔,还不跪下受死!”冰蚕耀光绫如黑云飞舞,滚滚卷扫,漫天白雪登时进散开来。

  昨夜乌丝兰玛拆穿烛龙的义举,曾使拓拔野对她的印象一度改观,暗自将她视为盟友;但以此刻观之,她对自己、科汗淮、龙女的敌意并未因“同仇敌忾”而稍减。

  但是她为何要如此陷害自己呢?难道仅仅是那夜在雁门山下,听得她的秘密、破坏了她的计划吗?昨夜她方甫与烛龙决裂对敌,理当收拢人心,广结同盟才是,何苦在这等关头与自己结仇、与龙族交恶?倘若王母、黄炬一怒之下当真杀了他灭口,誓必引起四族同盟的分裂,对于乌丝兰玛又有什么好处呢?以她之狠忍果决,当不至于鼠目寸光若此,为泄私愤而不顾大局,其中莫非还有什么玄机吗?

  这些念头飞快地在拓拔野的脑中交迭闪过,一时间难以索解。

  情势危急,不容多想。当务之急乃是尽快与龙女一齐离开此地,否则一旦身上的冰雪消融落尽,露出庐山真面目,那便糟之极矣。

  但此刻体内真气岔乱,稍一运气,立时痛入骨髓;又不能以天元逆刀或无锋剑等神器抵挡,以免泄露身份。唯一的方法便是转动“定海神珠”,因势随形,伺机逃之夭夭……

  思付间,西王母、黄炬身影飞掠,气浪凌厉飞舞,左右夹击攻至。冰蚕耀光绫、绕指柔真气、阴阳九合伞倏地交织成天罗地网,铺天盖地包拢而下。

  刹那之间,他们已身陷当世三大高手的合围之中。

  忽听科汗淮传音喝道:“快走!”青光一闪,一道气旋如碧浪飞卷,苍龙缠腾,瞬间破入气网光幕之中,朝拓拔野冲撞而来。

  轰隆震响,幻光流离,那柔韧交缠的三股气浪登时涣散开来,彩芒逸射。他这一记气旋斩看似劈向拓拔野,实则为其解围开路。

  拓拔野大喜,再不迟疑,聚意凝神,蓦地抓起雨师妾的素手,反转“定海神珠”,藉着四股真气互撞之力,倏然翻腾飘卷;如风中落叶,浪里孤舟,有惊无险地从层叠鼓舞的气浪之间穿掠而过,飘匆悠荡。

  当是时,“轰隆”巨响,左侧峭壁簌簌震动,冰石雪浪滚滚崩落。漫天白芒雪层中,一道人影如闪电横空,倏地俯冲穿掠,直扑拓拔野。

  拓拔野、雨师妾心下大惊,待要闪避,却听那人哑声暍道:“跟我走!”眼前一花,呼吸滞窒,经脉瞬间被封;继而肩头陡然一紧,已被他双手钳抓,冲天飞去。

  其势迅疾如电,身法诡奇如妖魅,赫然竟是那日在南渊崖畔劫走窫窳的神秘人!

  西王母又惊又怒,暍道:“是你!”呛然脆响,“天之厉”破空怒舞,雷霆飞斩。乌丝兰玛、黄炬亦闪电出手,如影随形。

  那人哑声长啸,御风飞冲,竟抢在三股气浪冲到之前奔窜出百丈开外,瞬息消失在茫茫雪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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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7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五章 白云苍狗

 

  大风呼啸,雪花卷舞。那人提着拓拔野、雨师妾腾云驾雾,翻山越岭,片刻间已将西王母等人远远地抛在身后。

  他形容苍白枯瘦,灰眼深凹,木无表情。一袭黄衣上满是斑斑血迹,外表与昨日在那峡谷中邂逅的怪人迥然不同。但其背负的青钢长刀弯弯曲曲,铜锈斑驳,凹线纵横交织,又分明是苗刀无疑,体内真气浩瀚雄浑,更与昨日那人浑无二致。想必昨日他金蝉脱壳之后!换了这个躯壳寄体。

  拓拔野两人见他似无恶意,心下大宽,齐声道:“多谢前辈相救。”那人听若罔闻,冷冰冰一言不发,只管御风抄掠飞冲。

  拓拔野已从晏紫苏与科汗淮处听说此人之事,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谁?他多半是为了报答蚩尤鬼界相救之恩,这才出手救我们逃离困境。但昨日为何对娘亲痛下杀手?难道他与娘亲有什么深仇大恨吗?是了,他一身碧木真气惊神骇鬼,又对苗刀情有独钟、‘借’而不还!当是木族前辈无疑。木族与龙族宿怨极深,也难怪他对娘亲殊不留情。”

  正自胡乱猜度,那人忽然俯身下冲,朝一个雪杉环合的山谷奔去。他下行疾快,如狂风卷舞,所过之处,林海起伏,雪浪迸扬。

  雪峰嵯岈,琼林似海,崖下一湾温泉碧潭,水汽蒸蒙,迤逦成溪,蜿蜒流去,叮叮咚咚,极是动听悦耳。两岸冰雪消融,露出斑点翠绿,在这苍茫的冰天雪地里尤为醒目跳脱。溪流转折处,两尊雪人沿岸盘坐,一动不动。

  雨师妾“咦”了一声,美目流盼,微感诧异,认出此地竟是昨日邂逅流沙仙子的极乐谷,那温泉溪水正是她濯洗草木的天音河。不知此人来此做甚?

  那人沿河抄掠,转瞬到了冰崖下、温泉边。蓦地停顿,双臂一甩,将二人抛落水中。

  水花四溅,气泡滚滚,两人动弹不得,不及惊呼,已然直沉潭底。所幸拓拔野“鱼息法”极是纯熟,刚一入水,立时下意识地凝神聚念,施法呼吸,将水中吸得的新鲜空气经由经脉,源源不断地传入雨师妾的手掌!直抵心肺。

  温热水浪四面八方涌来,瞬息间由万千毛孔钻入体内,周身登时暖洋洋轻飘飘,说不出的惬意舒畅。原本断裂灼痛的经脉,在温水暖浪的抚摩下,渐渐舒润通畅,极是舒服。

  拓拔野心中一动:“莫非这温泉竟有治疗经脉的奇效吗?他将我们带到此处竟是为了帮助我们疗伤?”一念及此,又惊又喜。

  雪花缤纷飘落水潭,遇水即融,水波晃荡,潭外景物朦朦胧胧,那人本无表情地站在潭边望着拓拔野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突然转身大步离开。

  拓拔野二人虽不能动弹,但藉着潭底不断汨汨冒出的温泉水流,顺波随浪,慢慢上浮,恰好抵到一横斜的巨石岩缝。透过前方交错的巨石!瞧见雪花纷舞,那人伫立在天音河畔,两尊雪人的身侧,纹丝不动。

  雨师妾芳心一跳,蓦地领悟,嫣然传意道:“小野,他在帮我们脱困呢!待会儿王母追来,瞧见他和这两个雪人一起,多半认定那雪人便是我们……”

  念意未毕,只见远处雪杉起伏,几道人影急电冲来,正是西王母四人。

  那人果然立时提起两尊雪人,转身朝东面山崖疾奔而去。

  乌丝兰玛叫道:“站住!”翩然飞掠,丝带流云飞舞,横阻于前。那人哑声冷笑,鬼魅似的折转斜冲,突然朝南急飞。

  西王母、黄姖似是早已算准了他的路线,身影交叠,封住去路。银光怒爆,气浪迸飞,一齐朝他连番猛攻。

  那人喝道:“拿去!”忽地将手中的两尊雪人飞甩抛出,掷向西王母二人,正好撞到“天之厉”与阴阳九合伞的气芒上。

  科汗淮大惊失声,待要相救,已然不及。

  “彭彭”闷响,两个雪人陡然一震,冰块碎射,几道血箭“哧”地喷射而出。血花鲜红夺目,当非僵尸之属。

  拓拔野心下一凛,颇为不忍、内疚。

  那人反向倒飞,顺势反手拔刀,青光迸爆,苗刀迎风怒扫,将乌丝兰玛的冰蚕耀光绫震荡开来;哑声长啸,藉着激撞之力,翻身飞舞,御风抄步,瞬息之间逃之夭夭。

  “扑通!”雪人摔落在地,冰雪簌簌震落,鲜血迅速地洇散开来,渗过积雪,一丝丝地滴入天音河中。

  科汗淮一震,眼中闪过惊怒、痛苦、悔责的神色,周身如冰凝雪结,一时竟迈不开步来。

  乌丝兰玛翩然上前,俯身端详,微笑道:“不知这两个妖魔是谁?”丝带飘扬轻卷,黑光鼓舞,那两个雪人轻轻翻滚,覆盖其身的厚厚冰雪飞离迸散,顿时露出真容面目。

  乌丝兰玛娇躯一颤,笑容陡然凝固,失声道:“怎么……怎么是他!”

  西王母、黄姖面色剧变,骇然道:“金神石夷!长留仙子!”那两人一个魁伟方正,头大如斗,面容如刀削斧凿;一个窈窕浮凸,姿容秀丽,眉梢眼角煞气凝结,正是金族人尽皆知的传奇冤家金神石夷与长留仙子!

  听到此言,远处温泉水潭中的拓拔野、雨师妾亦是如遭电击,惊骇莫名。石夷与长留仙子昨夜中了阿斐的“紫电光雷”,分明已石化于南渊谷底,怎会到了这极乐谷中?既已石化如岩,又怎会被刺出淋漓鲜血?难道这两人竟僵尸还魂,双双游离到这山谷之中?又或者自己昨夜所历并非真实,只是一场幻梦吗?一时迷乱惊愕,如坠云里雾中。

  雪花无声地飞舞着,一片片地飘落在石夷、长留仙子的脸容上,融化为水,缓缓滑落。他们双眼紧闭,容颜如生,胸腹间的鲜血冻结为艳红的冰霜,一切瞧起来那么安祥,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黄姖脸如死灰,张大了嘴,怔怔木立!饶是西王母镇定果决,此刻亦花容惨白,手足无措。只有那天犬盘旋在侧,嘶声狂吠不已。

  科汗淮惊讶已极,大步上前,眼见那人果是石夷,登时如释重负,松了一口长气。但想到从前与石夷那场痛快淋漓的酣战,登时又是一阵伤感、悲凉,皱眉不语,乌丝兰玛心中一动,忽地明白定是那神秘人偷天换日,让这两人做了拓拔野和雨师妾的替死鬼,但是以石夷、长留仙子之威,怎会被那人制住送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暗想:既已如此,倒不如将错就错。当下蓦地朝后退了一步,颤声道:“水香妹子,你……你杀死了金神和长留仙子!”

  “臭丫头胡说八道,谁被她杀死了?”长留仙子蓦地睁开眼睛,厉声怒骂。

  众人大吃一惊,“啊”地一声,齐齐后退。

  素影一闪,长留仙子忽然翻身跃起,踉踉跄跄地站住,花白的头发凌乱飞舞!凤眼凌厉四扫,敌视而又警惕地环顾众人。

  拓拔野、雨师妾心中剧震,又是骇讶又是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复活了!昨夜她明明经脉俱僵,化作一尊石人,此刻竟活脱脱生还!

  奇变突生,众人无不目瞪口呆。长留仙子目光横扫,厉声喝问:“白阿斐那恶贼呢?拓拔小子呢?”

  西王母蹙眉道:“白阿斐?前辈说的是本族八百年前的‘紫电光神’吗?”言语颇为恭敬。长留仙子虽然疯疯癫癫,却是金族前辈,资历犹老于“天犬黄姖”,是以西王母虽贵为圣女,也不敢对其失礼。

  长留仙子怒道:“除了这狗贼还有谁?你们将他藏到哪儿去了?”疾言厉色,愤怒己极。

  众人更奇,均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乌丝兰玛微笑道:“前辈,‘紫电光神’八百年前便消失无踪,我们又怎会见过他?倒是那拓拔太子……难道前辈适才与他在一起吗?”

  长留仙子冷笑道:“你是谁?本姑娘和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花容突变,似是想起什么,失声道:“老混蛋!”慌乱四望,低头瞥见石夷僵直躺卧,又惊又忧又喜,叫道:“老混蛋,你没事吧?”急忙俯身探望。

  刚一弯腰,身形一晃,“啊”地一声,蓦地萎顿在地。她真元耗损,失血过多,如此猛一俯身,登时支撑不住,重又昏迷。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科汗淮俯身将二人伤口封住,搭指探察石夷脉膊,“咦”了一声,微露惊诧之色。西王母一凛,低声道:“怎么啦?”

  科汗淮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无妨,金神只是经脉闭塞,气息封堵,再过片刻便会自行醒转。”心中极是诧异:“奇怪,适才念力探察时,他分明气脉全无,经络僵硬,为何现下却忽然复苏?”

  西王母与黄姖对望一眼,松了口气,悬吊了半天的心陡然放了下来。但想起石夷、长留仙子极可能便是伏在雪地中的两人,西王母心中不由又是“咯登”一响,妙目凝视着科汗淮,喜忧参半。

  乌丝兰玛喃喃道:“这可怪啦!倘若先前那两个雪人当真是金神与长留仙子!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被我迫得狼狈不堪?难道……难道刚才那怪人使了手脚,暗自掉包?”碧眼流转,凝神朝温泉水潭探扫而来。

  拓拔野、雨师妾心下大凛,屏息凝神,生怕被他们觉察行迹。

  忽听科汗淮道:“圣女殿下,科某有一事一直迷惑不解,万请赐教。”

  乌丝兰玛微微一怔,柔声道:“龙牙侯请说。”

  科汗淮淡淡道:“明人不说暗话。科某记得极为清楚!当日我在通天河畔遭遇鬼国尸兵,中了黑帝的九冥尸蛊与封印,方才变作窫窳神兽,为何后来竟会被圣女带往雁门大泽,险些死在王母‘天之厉’下?难道圣女与陛下早在那时便已结盟了吗?”

  此言一出,登时如雷霆霹雳,将众人霍然惊醒。

  西王母微微一震,神光凌厉似电;黄姖惊怒交集,细眼微眯,冷冷的凝视着乌丝兰玛,杀心大起。便连那天犬亦转过身来,对着水圣女愤怒咆哮,作势欲扑。

  拓拔野心中狂跳,恍然大悟:“不错,我怎地没有想到!这妖女若不是与黑帝勾结在先,当日又怎能率领鬼奴、尸兽,以科大侠为人质,要挟王母?但是……但是她那时为何要逼迫西王母与烛老妖合作,杀死黄帝呢?是了!她必是料定以西王母的性子,断然不会屈从,反会因此更加坚定信念,改变中立,转而敌抗烛老妖。摆下这迷魂阵后,黑帝假借鱿鱼之手杀死黄帝,使得我们理所当然地误以为烛老妖才是幕后黑手,同时又杀死烛龙独子!挑拨金水两族。如此一来,土族、金族、龙族自然同仇敌忾,与烛老妖势不两立。当她在蟠桃会上说出烛老妖弑帝篡位的秘密后,烛老妖便注定众叛亲离,成为万矢之的,那时黑帝出手斩杀中蛊的烛龙,自当水到渠成,轻而易举。”

  这计划丝丝入扣,可谓天衣无缝,若不是黑帝太过得意疏忽,当时未对烛龙赶尽杀绝;若不是他野心勃勃,转与天下英雄为敌,若不是自己五德之身,奋力与他周旋到底……烛龙及其部属早已被剿灭得一干二净,五族豪英不知不觉中都为其利用。想到此处,冷汗不由涔涔而出。

  乌丝兰玛碧眼黯然,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沉吟片刻,叹道:“龙牙侯猜得不错。早在三个月前,陛下已经暗访北海,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剿灭乱党,昭雪沉冤,还复天下和平。我对烛真神所作所为早已不满,眼见陛下仍然在世,自是大喜过望,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

  “但族中要职尽皆被烛龙党羽把握,忠良义士非死即囚,能委以重任、相商举事的寥寥无几。无奈之下,陛下决定倚重尸蛊鬼兵,同时定下连环计,策动各族反抗烛龙。大荒诸族之中,金族势力极强,白帝与王母又素有威望,如能劝使金族共抗烛真神,必当事半功倍。但金族又素来中立自重,绝不插手他族之事,所以……所以……”螓首轻摇,叹息不语。

  西王母玉靥泛起奇异的红晕,淡淡道:“所以你们便想出这般无耻伎俩,挑拨离间,甚至不惜杀死黄帝陛下,屠戮天下英雄吗?”

  乌丝兰玛“啊”地一声,俏脸倏地苍白,连连摇头道:“水香妹子,我……我实是不曾料到陛下蒙冤数十载,仇恨植心;又因修练‘摄神御鬼大法’泯灭良性,早已不是从前那宽厚仁慈的陛下了!他告诉我这些计划时,从未说过当真要刺杀黄帝,更未说过要将五族群雄放蛊魔化,斩尽杀绝。倘若我早些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就算是魂飞魄散,也绝不会蒙昧良心,为其爪牙。”

  西王母淡然一笑道:“是吗?,那我可真看走眼啦!”

  乌丝兰玛面色微变,碧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冷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水香妹子何必冷嘲热讽?倘若我当真想趁火打劫!剿灭各族英豪,昨夜又何必反抗陛下,转而与你们并肩作战?当时只要我反戈一击,杀了你水香妹子,五角星阵不攻自破,五族英雄早已死绝于鬼军刀下!”

  拓拔野心下一动,颇以为然。昨夜五族英雄之中,只有他、姬远玄、姑射仙子三人未染蛊毒,真元无损;乌丝兰玛既是黑帝盟友,自然也不曾中蛊,那时她若真想袭杀西王母,破坏五角星阵,确实不过举手之劳。

  乌丝兰玛瞟了科汗淮一眼,冷冷道:“不错,从前我对龙牙侯和你,确有刻骨之恨,但那只是少女时候的心事。过了这么多年,早已淡忘磨灭了。现下唯一关心的,便是剿灭烛龙叛党,正本清源,中兴水族。当夜在雁门山下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激你动怒、敌对烛真神的胡诌言语,否则昨夜烛真神质疑你与龙牙侯之事时,我又何必千方百计为你们遮挡、开脱?”

  顿了顿,又道:“如若不信,乌丝兰玛今日可以对天发誓——倘若我对你和龙牙侯还有一丝恨意,倘若我当真以此要挟你们,破坏西王母清誉,乌丝兰玛愿受五雷轰顶,百刑加身,永受冥火煎熬,万世不得超脱。”最后一句毒誓说得斩钉截铁,铿锵狠辣,令人不由得不信。

  黄姖耸然动容,杀意渐消。西王母却淡无表情,一言不发。

  科汗淮淡然道:“希望圣女殿下永远记得今日誓言。”起身凝视西王母、胡子轻轻上翘,微微一笑,落寞的眼中忽然闪过悲喜交织的怅惘神色,徐徐道:“王母娘娘,那夜在雁门山下,科汗淮便已经死了。今日在你眼前的,不过是脱胎换骨的另一个科汗淮。从前之事,今后之事,都与他再无关系了。明日一早,科汗淮便离开昆仑,远赴东海,今生绝不踏入大荒半步。你们放心,从今往后,天下再无断浪刀。”

  西王母一震,玉胜呛然摇曳,樱唇翕张,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远处水潭中,拓拔野、雨师妾亦是惊讶震骇,莫可名状。

  拓拔野忽然明白先前科汗淮所说的“只要科某消失不见,流言辈语终究也只是流言辈语”是什么意思了,脑中一阵迷惘,心道:“科大侠为了王母竟甘心自我流放!今后,他想要见纤纤一面岂不是也难如登天吗……”登时一阵难过。

  想到当年被天下英雄视为“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的风流人物竟选择如此结局,更是说不出的苍凉怅惘。

  雨师妾眼波荡漾,泪水盈盈,忽然温柔地笑了起来,传意道:“傻瓜,别难过了!对于科大哥,这倒未尝不是一个解脱呢!”

  拓拔野微微一震,又想:“是了,科大侠原本就无称霸天下的野心,什么‘大荒五十年后第一人’的名号与他又有何益?这些年来,他为情所困,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只怕早已疲惫不堪了。娘亲对他情深一往,更胜王母,今后他能远离大荒纷争,与娘亲一起隐居东海,岂不逍遥自在?他若是想念纤纤,我便将她带到东海相见便是。”一念及此,稍感释然。

  科汗淮淡淡道:“心事已了,百无牵挂,只是纤纤仍有些放心不下。今后只能请王母、白帝代加管教了。她性情娇蛮任性,还请王母不要太过宠溺才好。”

  西王母怔怔地凝视着科汗淮,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眶突然红了。

  科汗淮吁了口气,微笑道:“科某真元未复,神乏体困,不能久陪。明日还要起早赶路,就此先行告辞了。今日一别,恐再无相会之期,各位珍重。”朝黄姖三人微一行礼,最后望了西王母一眼,微微一笑,转身大步而去。

  青衣飘舞,白发卷扬,形影孤单寥落,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风雪茫茫,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西王母的心里空空荡荡,混混沌沌,如在梦里云端。这情景在梦中似乎见过许多回了,但这一刻,她竟忽然分辨不清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大风呼啸,林海起伏,漫天雪花悠扬卷舞。那声声天籁渐渐幻化为清越的笛音,萦绕在她的耳际,宛如那最初相遇时的乐曲……

  那时他一袭青衣,半支竹笛,笑容清俊如画,站在六月昆仑清亮的月华里,映衬着湛蓝的夜空、莹亮的雪色,光彩熠熠。

  那时他正年少。飘扬的黑发,明亮的眼睛,手指间翻转飞舞的竹笛……整个人便如同一首清越的笛曲……

  她恍惚地想着,那淡青色的身影在缤纷的雪花中越来越模糊飘渺。

  耳畔,那虚无的笛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欢悦高昂,仿佛星夜里两人携手涉过的溪流,仿佛他微笑时拂过柳梢的春风,仿佛甜蜜的呼吸,仿佛紧张的心跳,仿佛那夜冰洞里两人一次比一次更为激烈的吻,仿佛分别后腊泪垂流、光芒跳跃的烛灯……

  万千往事纷乱而飘忽地闪烁着!如雪花似的飞舞扑面,如雪花似的缓缓消融。冷风呼号,仿佛又幻化为那首歌谣;从前每次分别,她都会执着他手,低低地唱着的那首歌谣:“春来秋去,花落花开,何日君再来……”

  当他终于消失在无边无际的苍茫里,再不可见,她突然如梦初醒:这一次他是永不会回来了!心针扎似的抽搐了一下,而后便剧烈的抽痛起来,一阵从未有过的浸心透骨的寒冷笼罩全身。滚烫的泪珠摇晃抖动着,险些便欲夺眶而出。

  这时,她听见黄姖轻轻咳了一声,心中一凛,蓦地清醒。

  刹那之间,她又恢复为威严而圣洁的西方金王圣母,徐徐挺直了腰身,蒸腾了泪水,脸容如冰雪凝结,淡淡道:“神上,走吧,将金神与长留仙子带回宫里救治。”

  彤云翻滚,雪花纷飞,几道身影终于消隐不见。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地小了,云层渐薄,银装素裹的昆仑群山若隐若现,瞧不真切,看不分明。

  唯有拓拔野、雨师妾依旧沉浮在温热的潭水里,两两相望,悲欣交集。

  等到两人的经脉重转通畅之时,已是入夜时分。

  风雪已止,天空露出一角晴空,星辰寥落,璨璨生光,远处雪山连绵,碧水蜿蜒,景物清寒明丽。拓拔野二人无心赏看,解印太阳乌,乘鸟并飞,迳直回到玉螺宫。

  众人正自焦急忧虑,见他们平安归来,无不大喜。问起去了何处,两人不敢道出实情,只说终日寻找科汗淮,在风雪里迷失方向,是以迟迟未归。群雄信以为真,也不追问。

  这一日短暂而又漫长,发生了诸多奇妙之事。最令众人欢欣鼓舞的,莫过于黑帝元神受困炼神鼎,灰飞湮灭。黑帝元神既殁,蛊源自然断绝,群雄体内蛊虫虽仍未除尽,亦已不足为患。

  黑帝魂飞魄散之后,灵山十巫为了遵守诺言,老大不情愿地取出“伏羲牙”为蚩尤脱胎换骨。他们在炼神鼎中放入九九八十一种勾魂毒草、灵丹仙药,以“三昧真火”、“飞英紫炎”、“黑炽石”烘烧成“回魂汤”,再将元魂珠置入蚩尤丹田,将“伏羲牙”刺入蚩尤椎骨,而后将他封入炼神鼎回魂汤中,施法医治。

  “伏羲牙”刺入蚩尤椎骨时,其痛如裂魂挫骨,疼不可遏;勇悍如蚩尤,亦忍不住嘶声狂吼,体内万千妖灵发疯似的四下冲涌,碧光翠芒眼花缭乱。晏紫苏心下不忍,瞧得心惊胆战,宛如那疼痛都加诸己身一般。

  待到拓拔野二人回来时,蚩尤己过了最为凶险的时刻,正静静地躺在鼎中沉睡,体内妖灵从其心脑经络丝丝缕缕地吸纳入“伏羲牙”;而他的本真元神则被分流引入元魂珠中。

  如此再过六日七夜,那些妖灵邪魄便可尽数从蚩尤的神识中剥离而出,封印锁入神牙椎骨,再也不能干扰他的本真神识了。拓拔野见他渐转无恙,心中大安,极是欢喜。

  当夜,昆仑山再度设宴欢庆,同时也为各路援兵接风洗尘。群雄毕集,只有科汗淮、晏紫苏与灵山十巫为照看龙神与蚩尤,未去赴宴。流沙仙子则已消失无踪,不知所往。

  乌丝兰玛瞧见拓拔野二人,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却笑吟吟毫不慌乱,仿佛浑然不知今日之事。拓拔野、雨师妾又是气恼又是好笑,但虑及大局,为了能团结众人一齐抗击烛龙同盟,决定暂不拆穿。

  昆仑宫笙歌溺溺!舞蹈翩翩,斛杯同丝竹交奏,笑语与金钟共鸣,灯红酒绿,人影错落,极是热闹。

  殿中众人唯有夸父最不安分,坐立不安,忽而手舞足蹈大呼大叫,忽而东张西望捉弄旁人,引得四席侧目观望。拓拔野无奈,当下故意说与他比酒,谁先喝完一百坛谁便是胜者。夸父一听与他比斗,登时来了兴致,二话不说,只顾捧着一大坛酒咕咕直灌,一坛既毕,复来一坛,胀红了脸,腆着肚子,一双眼紧张地瞄着拓拔野,连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又败给了他。

  酒过三巡,众人微有醉意,说起历届蟠桃会趣闻韵事,更加兴致高昂。

  白帝环顾四席,心下感慨,叹道:“百年前的蟠桃会恍如昨日,那时的少年红颜却已成了今日白头。当真是光阴似电,白云苍狗。”

  席中祝融、应龙、计蒙等曾经历过百年前蟠桃会的各族前辈心有戚戚,微觉感伤计蒙哂然道:“那时风头最健的便是赤松子了!孤身与天下雨师斗法,谈笑间击败五族英豪,便连堂堂青帝,也被他气得拂袖而走。”

  时至今日,群雄对赤松子己无敌视鄙薄之意,火族英豪甚至将其视为本族传奇英雄,是以听到此言,众人无不会心一笑。

  赤松子想到南阳仙子,心中刺痛难已。自她死后!那狂傲之心早已大敛,争雄斗勇的心气也已少了许多,哈哈一笑道:“长江一浪推一浪,昆仑冰川叠冰川,赤松子早就老啦。现在满殿少年英雄,哪位风头不在我当年之上?”

  众人齐笑,目光四扫,拓拔野、姬远玄、烈炎、烈烟石……个个英姿勃勃,神采照人,俱是一时龙凤,不由得暗自激赏欣羡;殿中众文更是芳心荡漾,暗自比较。

  赤松子斜睨拓拔野,笑道:“尤其是拓拔小子,不发一招,竟就将双头老祖生生震死,便连那张狂不可一世的汁光纪老儿也被他杀得一败涂地,二败归天,比我当年那可是厉害得多啦!”

  众人尽皆轰然,掌声四起。本次蟠桃会上,拓拔野大放异彩,风头一时无两,若非他挺身而出,与黑帝殊死周旋,进而大破五行鬼阵,五族群雄只怕早已抵受不住尸蛊、鬼兵的双重夹击!一溃千里了!是以对这新近崛起的传奇少年,群雄无不心服口服。

  雨师妾眼波温柔,微笑凝视着身边爱郎,心中又是骄傲又是甜蜜。

  拓拔野笑道:“说来惭愧,我那不过是沾了几位前辈的光,侥幸取胜而己。”当下将自己如何在南渊谷底了悟前世,稀里糊涂以“天元诀”击败双头老祖;如何阴差阳错吸了白帝、赤松子、风伯、雨师妾的真气,莫名其妙地将禺强、禺京震死;如何重回南渊,邂逅石夷、长留仙子,又是如何以五德之身融合五行真气,施展天元刀法打退白阿斐,攻破五行鬼阵之事一一道来。

  此中颇多离奇古怪之事,近于荒唐,又涉及前生往事,八百年情仇恩怨,颇为错综复杂;但由他坦坦荡荡、侃侃说来,有条不紊,脉络分明,不由得人不信。古元坎、謧羽仙子、白阿斐、天元逆刃……无一不是大荒悬案,众人直听得惊心动魄,时悲时喜,时惊时叹。

  拓拔野述完来龙去脉之后,众人犹自啧啧称奇,嗟叹不已;想到一代奇侠古元坎被恶人陷害,蒙冤数百年,更是唏嘘感伤。

  白帝叹道:“难怪当年西海一役后,紫电光神也随之下落不明,原来如此!多谢拓拔太子为我族澄清八百年谜案,还复古前辈清白声誉。”

  少昊哈哈笑道:“父王此言差矣,拓拔兄弟是古大侠转世,他这也是为自己昭雪平反哩,嘿嘿,当日我与拓拔兄弟一见如故,早知有缘!不想竟是一家人,妙极妙极!”

  金族群雄对拓拔野极具好感,这几日来早已猜到他多半是古元坎转世,更觉大为亲近;此刻得以印证,尽皆大喜,当下纷纷轰然附应。

  拓拔野取下腰间天元逆刃,双手捧住,起身上前道:“白帝陛下,王母娘娘,这神器是金族宝物,拓拔当时担心被紫电光神所据,这才妄自做主,带在身边。现在正当物还原主。”

  群雄轰然,天下人尽知天元逆刃上刻有“回光神诀”,乃是大荒人人梦寐以求的神物!拓拔野适才将诸多秘密毫无隐瞒地一一道来,其磊落心胸已令众人肃然起敬,想不到他对这天下第一利刃竟毫无吞藏之念,坦荡交出,更让人敬服。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然道:“天元逆刃虽是本族神器!却也是古大侠的佩刀。拓拔太子既是古大侠转世,不如就由太子收着吧!”

  众人愕然,想不到西王母竟如此慷慨!殿内登时鸦雀无声。

  拓拔野大感意外,道:“这……”

  白帝微笑道:“巫语有云:‘天赐大任,神器选人’。天元逆刃失踪八百年,多少豪杰寻之不得,却被拓拔太子无意得到,可见此刀与你的缘分实属天定。况且太子与我族公主渊源甚深,又屡有大恩,这宝刀就当作白金天神送与你的回礼便是,太子不必推却了。”金族群雄齐声附和。

  拓拔野推托几次不得,颇感为难。但他对这宝刀却又委实颇为喜欢,沉吟片刻,灿然一笑,大声道:“既然如此,拓拔野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白帝、王母与金族上下的美意了!”抱刀朝金族众人行了个大礼,退回席中。

  众人轰然,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天元逆刃,心中不免有些艳羡。

  武罗仙子忽地嫣然一笑,叹道:“拓拔太子与天元逆刃有三世缘分,与龙女也是情定三生,怪不得能共历患难,真情如逆刃神刀,历炼弥坚了。”

  雨师妾与她素有芥蒂,听到此言,却忍不住心中甜蜜欢喜,微感羞涩;拓拔野与她相视一笑!悄悄握了握她的柔滑素手,心下怦然。众女瞧见了,尽皆又羡又妒。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附应,六侯爷等人纷纷笑道:“这便叫作守得云开见月明,情定三生,有情人终成眷属。”

  雨师妾从前虽广蓄面首,荡名昭著,但自与拓拔野相恋,便脱胎换骨,守身如玉,甚至不惜离亲叛族、毁容为奴,痴情厚意,令天下人刮目、动容。如今苦尽甘来,群雄无不由衷地为他们欢喜。

  姑射仙子听到“情定三生”,芳心一颤,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楚,心道:“原来他与龙女才是三生之缘。那三生石中的幻象竟不是真的。我身为木族圣女,这些日子却惑于心魔,终日胡思乱想,当真有些傻啦!”想到此处,羞意大作,双颊酡红如醉,火辣辣地烧得慌乱。

  她怔怔地凝视着拓拔野,望着他谈笑风生,与雨师妾脉脉传情,一颗心怦怦乱跳,周围的声音渐渐听不着了,但那酸楚苦涩的感觉却渐渐地弥泛开来,空空洞洞!冰冰凉凉,麻麻苦苦,说不出的怅然难过。

  这滋味奇怪已极,生平从未尝过,就像是喝了腊月的雪水,吃了酸涩的柿子,又像是被玫瑰刺痛了指尖,锥心地抽搐着。

  她蹙起眉尖,越发害怕慌乱起来,想要移转目光,但不知何以,眼睛却如磁石吸铁,痴痴地凝视着拓拔野灿然温暖的笑容,分毫无法动弹。

  她自幼居于姑射山上,饮冰雪,食花露,飘然出尘,单纯如冰霜雪露,浑然不知男女情事。在她心底,自己身为圣女,洁身终老,乃是天经地义,再也正常不过之事。但自与拓拔野相遇之后,那尘封的心弦如被春风拂动,时而跳跃出欢悦而变调的颤音。

  玉屏峰顶笛箫共鸣的初逢;密山冰洞旖旎缠绵的春梦;三生玄石惊心动魄的幻景;章莪天湖如梦如幻的蜜吻……如大潮汹涌,海啸奔腾,一重重、一阵阵地冲垮了她的心门堤坝。

  当拓拔野不顾一切地大喊:“我喜欢她,愿意为她而死!”当他的舌尖狂野而放肆地撬开她的唇齿,当他以“天璇灵韵”为曲!在天下英雄面前高声读出她心底的秘密,她的心已融化为一江春水,汹汹奔流,虽有蜿蜒曲折,却再也收不回、挡不住了在她耳边,反反覆覆地响彻着那《刹那芳华》曲,想着“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一时心乱如麻,脸红如醉,不由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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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8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六章 脱胎换骨

 

  姑射仙子心神恍惚,游移不定时,十丈之外,纤纤正木无表情地望着案上玉杯,对周遭一切惘然不闻,一言不发。

  廊风穿窗,烛火跳跃,杯中美酒轻轻晃荡,倒映着她苍白而俏丽的脸容,变幻不定。

  渐渐地,那琥珀色的酒水变幻作翡翠般淡绿而纯净的海水,月华在海浪里漾开道道银亮的光漪……

  海风徐徐,她与拓拔野、蚩尤坐卧在雪白的沙滩上!围着跳跃闪烁的篝火,仰望闪闪的星群,聆听远处树叶沙沙的响声、海鸟若有若无的鸣啼。

  她仿佛看见拓拔野与蚩尤抱滚一团,嘻哈缠斗,白龙鹿歪着头!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她的身侧……

  篝火渐渐地熄灭了,潮水一浪又一浪地涌过她的赤足,拓拔野忽然笑着将她抱起,顺手拍了拍她的臀部,不顾她挣扎反抗,扛在肩上,与蚩尤一起并肩朝岛上的小屋走去。

  月光迷离,四周的景物影影绰绰,淡蓝、混沌而模糊,但却又是如此真实鲜明,每一次呼吸,都能闻着拓拔野阳光似的气味,甚至还能感觉到那坚实的肌肉、稳定而清晰的心跳。

  她软绵绵地依偎在拓拔野的怀里,双颊滚烫,透过眼睫的缝隙,悄悄打量他俊秀开朗的脸容,那感觉如此幸福、满足而又温馨、甜蜜……

  突然,一颗碧色的椰子铿然掉落,击碎一湾莹亮的月色。波光激荡,所有的景物登时迷蒙起来,那碧翠的侮水又渐渐幻化为琥珀色的果酒,轻轻摇荡……

  她怔怔地凝视着,心痛如割,木无表情,又一颗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倏然掉入玉杯中,将那迷蒙的倒影再次击碎。

  这时,夸父忽然放下坛子,打了个奇响无比的酒嗝,直薰得周围众人晕乎昏花,险些仆倒。

  他喘着气哈哈怪笑,醉意惺忪地瞪着拓拔野,卷着舌头,嘟嘟囔囔地叫道:“哈哈,拓拔小子,这回你输定啦!我已经喝了九十九……九十九坛啦,我……我……”话音未落,突然摇摇晃晃,一头栽倒,鼾声大作。

  众人莞尔,陆吾笑道:“拓拔太子为人光明磊落,谦和亲切,难怪便连桀骜难驯的夸父前辈也与你成了至交。”

  群雄纷纷点头,均想,这痴痴癫癫的疯猴子除了拓拔野,恐怕当真谁也无法收治。拓拔野苦笑不已,大感惭愧,他对夸父乃是连哄带骗,实在谈不上“光明磊落”,但这疯猴子却偏偏与他颇为投缘,黏缠不放。

  烈炎笑道:“陆虎神所言极是。拓拔兄弟侠义正直,坦荡无私,不过短短数月,已恩泽五族,得天下英雄拥戴,实是难得之至。当年神帝陛下托他重任,果然高瞻远瞩,慧眼识珠。”

  众人正自附应,听到最后一句,大感尴尬,纷纷饮酒挟菜以作掩饰。乌丝兰玛等水族贵侯更是微微变色。

  昔日朝阳谷水妖大举围攻蜃楼城,其他四族基于种种原因袖手旁观,未发一兵一卒,终使得大荒自由之城毁于一旦,可谓见死不救。眼下各族受烛龙野心阴谋所害,同仇敌忾,对当年之事虽已暗自悔悟,但这般明揭伤疤,不免仍有些刺痛难耐。

  烈炎心直口快,一时倒没有想到许多,眼见众人变色,方知所言不妥,颇为尴尬。

  姬远玄咳嗽一声,笑道:“炎帝陛下,依我看来,神帝挑选拓拔兄弟,除了他是五德之身,侠义心肠之外,还有一个至为重要的原因:他并非五族中人。蜃楼城分裂出木族之后,便不再是大荒城邦,根据《大荒书》所约,其他各族自然不好插手相管;虽然都想派遣救兵,奈何师出无名。而由拓拔兄弟做为圣使,迫使天吴退兵,再为合适不过。当年听说神帝使者抵达蜃楼城,朝阳谷被迫退兵,我们都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轻轻拍了拍案桌,摇头道:“谁想烛龙、天吴胆大妄为,奸歹如此,竟乘着天下人麻痹大意时,突袭蜃楼城,来了个先斩后奏。我们想要相助,也为时晚矣!”叹息不已。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直锲入众人心里去了,群雄纷纷展颜附应。

  雨师妾微微一笑!柔声道:“姬公子说的极是,当时各族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过拓拔太子与蚩尤公子也断无怪责各族的意味,否则又何必一再拔刀相助?事过境迁,深究无益。眼下最为紧要的,便是大家同心协力,打败烛龙!平定族内叛乱,恢复大荒和平。”

  乌丝兰玛碧眼凝视着拓拔野,忽然微笑道:“不错,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此事的罪魁是烛真神,这些年大荒动荡的祸首也是烛真神,他为了一己野心,党同伐异,涂炭生灵,实是大荒公敌。我们大家都应尽释前嫌!精诚团结才是,万万不可节外生枝,自行分裂。只要打败了烛真神,不但各族可恢复安定,蚩尤公子与拓拔太子也可重建蜃楼城,完成神帝陛下的遗愿。拓拔太子,你说是吗?”

  拓拔野知她弦外有音,乃是藉题发挥,与自己求和,微微一笑道:“‘尽释前嫌,精诚团结’这八字说得妙极……”眼角正好瞥见盘谷、成猴子等人,心中一动,朗声道:“烛龙神通广大,爪牙甚众,又和烈碧光晟、句芒等人朋比为奸,势力极强。我们要想取胜,必须尽释前嫌,不计恩怨,团结四海志士……”

  五族豪贵最怕他咬着蜃楼城之事不松口,见他无意纠缠于此,无不暗自松了口气,他每说一句,群雄便轰然称是。

  拓拔野道:“……东海汤谷的四族流囚,当年虽然犯了大过,但流放海外这么多年,悔过自新,惩罚得也已够了;倒不若还他们自由,收为义师,一同对抗烛龙老妖。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盘谷、成猴子等人失声低呼,又惊又喜又忧又惧,屏息凝神,四下观望,心底不住暗暗祈祷。众人愕然,想不到他竟突出此言,面面相觑,沉吟不语。

  武罗仙子蹙眉道:“拓拔太子此言只怕有失轻率。那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狂徒凶人,桀骛不逊,阴狠毒辣。若非无可救药,各族又怎会将他们送往汤谷?倘若将他们放回大荒,无异养虎为患。依我瞧来,这些人多半反会与烛龙沆瀣一气,为非作歹,反咬我们一口,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众人纷纷点头附应。

  拓拔野心下失望,正想再行劝说,忽听西王母沉吟道:“我倒觉得拓拔太子的建议颇有些道理。汤谷流囚虽然多是桀骛狂人,但在岛上待了这么多年,凶性大减,想来也不敢再以自由为赌注,自毁前程。若能将他们招至麾下,一来可以壮大声势,吸引、团结天下志士;二来可以诱降烛龙阵营,分而化之。试想,连这些罪不可赦的恶贼我们都可既往不咎,烛真神的那些党羽还顾虑什么呢?”

  众人恍然大悟,精神大振。

  姬远玄微笑道:“王母高瞻远瞩,实非小侄所能企及。远玄愿听从王母与拓拔兄弟之言,赦免汤谷土囚之罪。”

  其他各族首领见状,亦纷纷表态赦免本族流囚。拓拔野大喜道:“多谢列位成全!”成猴子等人心花怒放,流亡东海数十载,时至今日,才算真正重获自由;狂喜之下竟险些痛哭失声。

  西王母忽道:“且慢!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殿中寂然,成猴子等人蓦地顿住叫声,心仿佛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又是紧张又是难受。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珠冷冰冰地凝视着拓拔野!微笑道:“这些人既是拓拔太子所救,归于太子麾下,便当由太子约束节制。倘若他日出了什么差池,我们便唯太子是问。不知太子愿意负此重责吗?”

  拓拔野心下一凛,汤谷群雄良莠不齐!难保将来不桶出什么漏子。迟疑间,眼前蓦地闪过汤谷群雄那殷切渴望的脸容,忖道:“我既已答应恢复他们自由之身,岂能只管自己周全,置他们于不顾?”当下猛一咬牙,朗声应诺。

  雨师妾微微一颤,杯中的果酒险些泼了出来,柳眉轻蹙,心底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殿中轰然,欢呼、掌声雷动鼓舞,与金石鼓乐竞相并奏。

  当夜,众人尽兴欢宴,大醉而归。

  次日黎明,天幕如海,晨星寥落,雪山白光闪烁。科汗淮与龙神、六侯爷等龙族群雄离开贵宾馆!决意乘着众人犹自熟睡之时不告而别,悄悄返回东海。

  昆仑守军已从西王母处得到旨令,早早大开山门,横空辟道,八百飞骑夹行相送经过昆仑宫时,众人骑鸟盘旋,墙外等候:科汗淮则只身进入玉螺宫,在纤纤闺房外隔窗默默道别。

  丝帏低垂,人影朦胧,瞧不清她的脸容。想到从此与女儿相隔万水千山、天遥地远,杳无相见之期,科汗淮心如刀剜,难过已极。有一刹那,几想唤醒女儿!带她一同离去。但他心中却又历历分明:纤纤既已贵为公主,又与未来黄帝订立婚约,唯有留在昆仑,才有似锦前程。

  旁徨良久,眼见东方鱼肚翻白,暗霞涌动,将是破晓时刻,科汗淮方才强按不舍、感伤,黯然离去。

  等到纤纤午后前往贵宾馆寻找父亲时,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几张羊皮信笺钉在墙上,随风轻轻翻舞。

  她颤抖着取下信纸,读了几行,惊愕迷茫,周身冰冷,却喘不过气,哭不出声。一日之间,她竟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子先后遗弃了!当辛九姑含着泪,紧紧地将她抱住,她才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悲苦,泪如泉涌。

  此后几日,纤纤一直闭门不出,郁郁寡欢;虽有琼浆玉露、龙肉凤脯,亦不沾一口。西王母见她形容憔悴,极是担心,却深知其心病根源,无可奈何,唯有让辛九姑日夜陪伴其侧,劝导开怀。

  过了三日,“冰钩蚕蛭”结茧产卵,陆吾等人依照流沙仙子之言,将虫卵混合冰水,注入群雄血脉,清除残余的九冥尸蛊。

  “冰钩蚕蛭”乃至阴至毒之蛊,一经孵化,立时破入九冥尸蛊的虫卵,吸食浆液,寄体生存;众人剧痛欲狂,如万千蚁虫疯狂咬噬,一日之内竟腹泻数十次,周身虚脱无力,心下惊惧懊悔,只怕中了流沙仙子毒计,饮鸩止渴,命不久长。

  所幸如此过了两日,痛楚渐消,神智清明,所有尸蛊虫卵果然清除干净。众人大喜,疑虑尽去。

  蟠桃会后,大荒动荡、对峙之势已不可逆转,为防止烛龙、烈碧光晟等人乘隙袭击,第六日起,群雄陆续辞别昆仑,返回各族境内。

  拓拔野等人则在昆仑多盘桓了数日,候守蚩尤脱胎换骨,完全还复本真神识。

  拓拔野以五行相生之法次第激生真气,经脉复原颇快,但体内的另外四属真气却果然如白帝、西王母等人所言,日渐逸散消失,只余下小半残留于经脉之内,困囿不出。五日之后,他体内的真气已不过是“小神级”,远不如那夜激战黑帝时惊人强沛。金族群雄大感可惜,但他自己却并不如何在意,对他而言,是否天下第一殊无所谓,眼下更为重要的乃是蚩尤的安危,以及如何修复雨师妾的容貌,减消她心底的自卑之意。

  拓拔野悄悄央请灵山十巫为雨师妾整颜复容,巫姑、巫真虽对雨师妾妒恨交加,赌气不从,但又耐不住拓拔野一再软语央求,气鼓鼓地答允应承。

  雨师妾先是中了烛龙的“北海千仙蛊”,又受双头老祖“千虫鼎”内的万千毒虫咬噬,而后再被老妖以九十九种剧毒草药刺字染色。可谓千伤百毁,严重已极。

  十巫逼出她体内的千仙蛊虫后,又以数千种养颜神药融合西海泥、火山灰、玲珑冰等大荒奇物,制成绝顶美容药膏,供雨师妾敷肤治疗。

  但她毕竟毁伤严重!虽有不世奇药,亦远非一夕一旦可奏之功。以巫姑、巫真的话来说,那便是:“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哼,我怎么知道?说不定等这些疤痕瞧不见时,她已经满脸皱纹啦,哈哈!”

  眼见天下第一至第十神医也无万全良计,雨师妾心底不免黯然失望,但外表却是笑语晏晏,殊不在意。

  拓拔野见了,心下越发难过,暗暗打定主章。无论如何,定要从《百草注》中寻得妙方,彻底恢复龙女那颠倒众生的绝世容颜。

  晴空澄碧,晚霞流舞,又是夕阳红。东海万里,金光闪耀,海鸥欢鸣飞舞,冲波逐浪。

  险峻高崖临海迎风,峭立绵连,山脚礁石密集,黝黑错落,蜿蜒十里!蔚然壮观。无数海鸟栖息于此,在礁石岩洞之间横飞跳跃,睥睨旁顾,啼声如浪起伏。

  波涛翻涌,层叠推进,轰然撞击在礁岩上。碧浪迸碎,白沫喷舞,群鸟冲天飞起,乌云似的盘旋飞舞。

  当空突然响起“哈哈一笑声,如惊雷迸爆!地震山洪,近千只海鸟惨叫悲啼,簌簌如雨坠落,掉入鼓舞奔涌的波涛之中。

  一个十二尺高的巨汉蓦地从石隙之间蹦了出来,连翻筋斗,哈哈狂笑道:“九百八十七!我笑死了九百八十七只!小丫头,这回你可输定啦,”

  只听巨石后传来一个慵懒柔媚的声音,格格笑道:“那可未必。”一个黑衣女子翩然起身,转过脸来。红发胜火,秋波如水,黑丝面纱随风拂动,隐约可以瞧见妖娆娇媚的笑靥。虽瞧不见真容!但那眼角眉梢的妖冶风情已足让晚霞失色,海浪失声。

  又听一个女子笑道:“雨师姐姐可别让他,否则他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啦!”姿容俏丽,紫裳飘舞,从礁石之间款款走出。

  “嗷——呜!”一只似龙似鹿的怪兽随之跳出,在两女身边溜溜打转!甚是亲昵;抬头不屑地斜睨巨汉,哈哈冷笑嘶鸣。

  那黑衣女子嫣然一笑,斜举淡青色的透明弯龙角,“呜呜”吹响!曲调苍凉诡异。漫空海鸟惊恐号啼,发狂似的四下乱撞,如黑云翻滚,怒浪叠陈,渐渐化为几个巨大字阵,在空中摇摆鼓舞。

  那巨汉歪着头,瞪大了眼睛,一边比画手指辨认那几个大字,一边结结巴巴地读道:“夸父又输啦!夸父大呆瓜……”

  话音未落,号角急转而下,那万千海鸟“轰”地一声崩散开来,瀑布似的笔直朝海上冲坠而下。黑影缤纷,水浪冲天,那些海鸟钻入海面,忽地一齐破浪而出,滑翔飞舞,蓦地又当空结成巨大字阵:“昆仑输到东海,夸父天天耍赖。”

  巨汉瞠目结舌!娃娃脸红白不定,既惊且佩,突然拍掌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这些呆鸟居然会识字!”

  紫衣女子忍俊不禁,格格笑道:“说得不错,想不到这呆鸟居然会识字。”她少说了一个“些”字,意思却迥乎两异。

  忽听“嗷嗷”鸟鸣,尖锐刺耳。漫空鸟群惊慌失措,轰然炸散。两只巨大的火红怪鸟盘旋飞舞,蓦地闪电冲下,稳稳地落在礁石之上,扑煽巨翅,昂首睥睨。

  两个少年从怪鸟背上一跃而下,哈哈笑道:“好大一只呆鸟,把太阳乌都比下去啦!”太阳乌“嗷嗷”怒叫,巨翅轻轻拍打他们的背脊,似是对此比较颇为不满。

  左首那少年俊秀挺拔,笑容温暖亲切,右首少年英挺桀骛,脸上一道斜长的刀疤;并肩站在一处,英姿勃勃,神采飞扬跳脱。

  两女大喜,齐声道:“你们回来啦!找到他了吗?”

  那俊秀少年笑容稍稍一黯,摇头道:“四下找遍了,始终没有瞧见,当真奇怪之极。”

  这五人自然便是拓拔野、蚩尤、雨师妾、晏紫苏与夸父。

  三日前,蚩尤终于脱胎换骨,恢复本真神识。盘结体内的万千木族妖灵被十巫抽离之后,封入椎骨伏羲牙中,再也不能淆乱其元神、令他分裂为恶。相反,蚩尤却可以通过“灵犀诀”与“摄神诀”等法术御使这些妖魂木灵,化为己用。

  换而言之,他虽恢复本真!念力与真气却与魔化之后并无太大差距,当在“小神”一级,与现在的拓拔野不相上下。

  蚩尤既已痊愈,拓拔野一行再无牵挂,当日拜别各族群英!骑乘太阳乌赶回东海,筹商收复蜃楼城之大计。临行话别,金族群雄依依不舍,一直送出百里之外,唯有纤纤不曾现身。拓拔野、蚩尤寻她不见!想到与她竟成陌路,都极难过,原本欢跃的心情大受影响。

  夸父吵嚷着要与他们同行,顺道返回家乡古田。夸父离乡背井六、七百年,归心似箭,一路狂奔,速度竟丝毫不在太阳乌之下。

  相处这些时日,拓拔野等人与他早已成为“忘年”至交,关系甚笃,晏紫苏更是经常逗弄他为乐。五人结伴而行,路途平添诸多乐趣。

  这日临近东海之滨,远远瞧见高矗碧波的南际群峰,拓拔野蓦地想起当年与神农邂逅的情景,心下感伤,想要故地重游,拜祭神帝。不想到了龙牙岩顶,竟找不到神帝石像。

  五人遍寻诸峰,一无所获,拓拔野生怕神帝石像被山风吹落悬崖,粉身碎骨,心底不免忐忑不乐。

  倒是夸父听说神帝一笑震落飞鸟,登时来了兴致,声称自己的笑声威冠古今,远胜劳什子神帝!被雨师妾、晏紫苏一顿讥嘲,老大不甘,吵着要与二女比试,是以才有了方才一幕。

  海浪声声,凉风习习,拓拔野五人捕了许多海鱼飞鸟,在礁石上生火烤食,饱餐一顿。夸父食量奇大,一口气便吃了十七、八条鱼,满嘴都是鱼骨鱼刺!哇哇大叫,鼓着腮帮胡乱喷吐。

  白龙鹿被封印许多日,未曾出来透气,早已憋得颇为难受。此番重回东海,极是兴奋,忽而挑衅太阳乌,与它们四处奔窜跳跃,嬉戏为乐,忽而扑入碧浪白涛,叼了条大鱼跳将上来,湿淋淋地将水花抖了众人一身;忽而傲立凸岩,昂首嗷嗷高呼,借景抒情。

  晚霞飞舞,落日西沉,夜色渐渐地笼罩了大海。众人坐在湿漉漉的礁岩上,吃着鲜美的鱼肉,吹着凉爽的海风,彼此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尘心尽涤,烦恼悉消。

  拓拔野心道:“不知何时才能平定大荒动乱,永远过着这般逍遥太平的日子?那时扁舟散发,和雨师姐姐一起在海上随波逐流,任意东西,找个美丽的海岛住上一年半载,岂不悠闲自在?”想到酣妙处,嘴角微笑,心情渐好。

  雨师妾似是察觉他的心意,眼波温柔,笑意盈盈,轻轻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

  数尺之外!晏紫苏坐在蚩尤身旁,亲昵地挽着他的臂膀,双腿一荡一荡,笑吟吟地低声说了些什么,蚩尤忽然哈哈而笑,极是畅快舒爽。

  拓拔野和雨师妾相视一笑,心道:“他们苦尽甘来,经历重重劫难,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突然想到自己二人何尝不是如此?心中一阵甜蜜,说不出的幸福。

  星子出来了,寥寥落落,在淡蓝色的夜空闪闪发光。几道黑影横掠飞过,无声无息。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阵悠远而清脆的鸟鸣。

  这些日子以来,众人饱历腥风血雨,时刻提心吊胆,少有这般悠闲惬意的光景,恍然世外,喜乐安平。拓拔野取出笛子,悠悠扬扬地吹奏起来,笛声清扬婉转,如林间晨雾,空山夜雨。在这朦胧而清凉的夜色里听来,更觉清新出尘,飘飘欲仙。蚩尤等人止住低语,侧耳聆听。

  唯有夸父毫无雅意,啧啧大嚼,口沫四溅。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最后一条烤鱼,舔舔手指,意犹未尽地打个饱嗝,拍拍肚子,忽然“哎呀”一声,慌不迭地起身叫道:“我要去大便!”

  语出粗鄙,大杀风景。拓拔野忍俊不禁,笛声登时走调。蚩尤哈哈大笑,雨师妾、晏紫苏则顿足气笑道:“快去快去!有多远走多远。”

  夸父捧着肚子上窜下掠,到了数百丈外的礁石群中,正要蹲下,忽然叫道:“不成不成,万一被水母咬到,那就烂木奶奶不开花了!”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朝岸上树林奔去。

  蚩尤笑道:“灌木草丛里毒蛇蝎子多得很,千万小心了!”

  夸父哇哇大叫,深以为然,团团乱转,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喜道,“是了,我蹲到树顶上大便,岂不安全、痛快?哈哈……哎呀,糟糕!快屙出来了……哎呀!”怪叫连声,狂风似的朝树林中奔去。

  众人齐笑。拓拔野被他这般搅和,早忘了后面的曲子,当下收起笛子,与蚩尤说话。四人聊了片刻,忽然听见树林中传来夸父凄厉的惨叫:“蛇!有蛇啊!”

  四人一楞,哈哈大笑,想不到这单纯天真的绝顶高手居然如此胆小。

  雨师妾失声道:“不好!”晏紫苏吸了几口气,俏脸倏地变色,拓拔野、蚩尤一凛,齐声询问。

  二女蹙眉道:“腥气弥散,只怕林子里当真有什么古怪。”

  却听夸父惨叫迭声,惊恐万状,情势似乎颇为凶险。四人急忙封印白龙鹿,骑乘太阳乌,朝岸上密林飞去。

  南际群山东南面临海,西北面绵延围合,山谷幽深,森林绵绵如浪,月光镀照其上,如烟笼纱罩,迷迷蒙蒙,越发神秘莫测。夸父气急败坏地大呼小叫,突然高声嘶吼,嘎然而止。

  拓拔野吃了一惊,大声叫道:“疯猴子!”蚩尤等人一齐呼喊,山风呼啸,海浪隐隐,却杳无应答。

  四人心下忐忑,加速驱鸟急飞。林海扑面!枝叶横斜,腥臭之气越来越浓。所幸雨师妾善于辨识男人味道,辨息追寻,贴着绵绵荫盖,往林中深处滑翔急掠。

  飞了片刻,雨师妾道:“是这儿啦!”四人御鸟下冲,蓦地穿透密集枝条,凝空盘旋。

  晏紫苏“啊”地失声惊呼,继而格格娇笑。蚩尤心下大宽,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等五谷轮回的姿势倒是旷古绝今,叹为观止。”拓拔野二人也忍不住笑将起来。

  只见右前方一株巨鳞木上,缠绕着一条青灰色的粗壮藤蔓,夸父双脚捆缠其中,身子倒悬晃荡,左手紧紧地拽着裤子,右手握着一端藤蔓,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竟已晕迷。姿势狼狈古怪,令人莞尔。

  四人凝神细望,微微一惊,原来那“藤蔓”竟是一条直径三尺余的巨蟒,林中光线幽暗,它的蛇皮花纹又与树枝极为相似,乍一望去与藤蔓枝条丝毫无异。被夸父握在手中的一端,正是巨蟒的头颈,早被他捏得骨碎肉烂!一命呜呼。

  众人心下了然,夸父多半是急于出恭,心急火燎地窜入树林,直奔上树,没有瞧见缠在树上的乃是一条罕见巨蟒。等他脱了裤子,正自酣畅之际,那巨蟒突然袭击!吓得他哇哇乱叫,一面慌不迭地提起裤子,一面伸手将蟒蛇生生捏死。但他想必生性惧怕蛇蟒之属,虽然将巨蟒握杀,自己却也被吓得昏了过去。

  众人笑了一阵,拓拔野挥剑劈断巨蟒,将他接了下来。雨师妾忽然“咦”了一声,奇道:“那是什么?”

  林间草地凹凸起伏,隆起一道道长长的丘线,蜿蜿蜒蜒地朝西面滚滚汇集。

  拓拔野指间一弹,劲气飞舞,草地登时迸裂开来,一蓬花花绿绿的虫子四射迸飞,密密麻麻地摔落一地,慌乱四散。竟都是些蛇蝎蛛蚁剧毒之物,难怪林中腥气如此浓烈。

  晏紫苏、雨师妾脸色微变,对望一眼,齐声道:“流沙妖女!”她们都是驱役虫兽的个中老手,深谙此道。能将如许多剧毒虫豸神不知鬼不觉地经由地底汇集一处,普天之下除了她们,只有流沙仙子洛姬雅。

  拓拔野听闻是她,心中反倒微微一宽,微感诧异,沉吟道:“那日昆仑山上,她为何忽然不告而别到了此处?难道出了什么事吗?”顿时又紧张起来。眼角转处,见雨师妾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脸上莫名一热,笑道:“好姐姐,你笑什么?”

  雨师妾格格一笑,柔声道:“你这般关心她,难怪她肯卖你那么大的面子,出手救人。”见他红了脸,笑道:“傻小子,我可不是笑你。快走吧!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循着毒虫汇集的路线,五人骑鸟低飞,约莫过了小半时辰,忽然听见淡淡的号角声,凄寒妖诡,果是流沙仙子的玉兕角。

  越行越近,号角声越发清晰,草地下爬行汇集的毒虫也越来越多,腥臭之气浓烈欲呕。

  晏紫苏一路细数,心下暗惊。毒虫漫漫,千奇百怪,有些竟是数千里外“皮母地丘”与南海诸岛才有的独特凶虫,竟被流沙仙子千里迢迢、穿山渡海地召唤到此处。她自负蛊毒之术天下无双,对于排名在流沙仙子之下,一直颇为不满,但今日亲见,方暗自惊服。

  号角凄寒森诡,四下激荡。前方树木渐稀,绝壁万仞环立,已无去路。月光雪白地照在石壁上,一条细长缝隙斜斜蜿蜒,约有三寸来宽,万千蛊虫毒豸密密麻麻地破土而出,沿着石壁汹汹上爬,泉水似的钻入石隙。

  蚩尤青光眼凝神探扫,嘿然道:“这山壁忒厚,少说也有百来丈,咱们从山顶绕进去吧!”

  众人御鸟冲天,越过兀石横斜的山顶,四下盘旋。但见尖崖磷峋,乱草漫漫,矮矮的灌木丛如朵朵碧云,密集错落。号角忽止,唯有风声呼啸。四人凝神探扫,山崖连着山崖,荒草接着荒草,却不见半个人影。

  拓拔野心中一动:“难道她在山腹之中?”念力探扫,果然在山顶潼木丛中发现一道七丈来宽、百丈余长的缝隙。四周灌木茂密,遮挡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山腹中冷风呼呼上灌,吹得草木起伏不定,一时倒难以发觉。

  五人大喜,骑鸟从那缝口俯冲而下。山腹巨大,外小内宽,如水壶形状,四壁不知由什么怪石构成,雪白如冰!月光斜斜照入,折射反光,倒也颇为明亮。

  俯身下望,万千毒虫色彩斑斓,如一道五颜六色的滚滚洪流在山壑谷底汹汹奔流,蜿蜒折转,颇为壮观可怖。

  冷风吹来,腥臭如大浪扑鼻,夸父“哈乞”打了个喷嚏,机伶伶一抖,醒将过来。低头一望,“哇哇”大叫,险些掉了下去,忽然又转骇为喜,连连拍手大叫好玩五人俯冲低掠,随着虫流迤逦前冲。眼前一暗,穿入幽深甬洞。刀石交错,潮湿森冷,蝙蝠交错纷飞。

  过了那嵯峨洞穴,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极为隐秘的海湾,峭壁交叠环矗,绿浪翻涌,白沙绵绵如一弯月牙。

  崖下绿树绵延,一座木屋掩映其中。滚滚虫流从洞穴涌出后,又纷纷钻入沙石地底!环绕木屋四周,源源不断地拱起一圈圈草坡土丘,形成古怪阵形。

  拓拔野五人骑鸟飞至木屋前,海浪层涌,树影错落,四周草地、沙滩上微微起伏拱动,也不知有多少邪蛊毒虫在地下穿梭爬行;木屋破落,柴扉紧闭,月色下望去,尤觉阴森诡异。

  夸父大声叫门,无人应答。拓拔野跃下鸟背,踏步上前,便欲伸手推门。雨师妾、晏紫苏齐声叫道:“小心!”

  拓拔野一凛,手掌已经触及门扉,登时一阵烧灼刺痛。缩回手来一看,掌心赫然多了数十个微小的细口,斑点红肿,隐隐可以看见数百只针尖大小的小虫急速蠕动。

  想必这门上早已涂抹了剧毒微虫,稍一碰触,立时破肤钻入。所幸他已是百毒不侵之身,这些虫子沾着他的血液,登时干瘪枯死,过了片刻,红肿便自行消失。

  雨师妾抢身上前,仔细端详他手掌,见他无恙,舒了口气,心里却是一阵惧怕,蹙眉嗔道:“傻瓜,你不要命了吗?你……”眼圈微微一红,说不出话。

  夸父哈哈笑道:“地里种芝麻,长出大傻瓜。我来开门!”伸手“啪”地一掌,将那柴扉炸成万千木屑,缤纷飞舞。身影一闪,抢先冲了进去。

  晏紫苏叫道:“疯猴子小心!”四人怕他有失,一齐冲入。

  屋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桌,一个木椅。桌上一盏铜灯,火光跳跃:木椅上斜斜坐了一个老者,背对众人,身影在墙壁上摇晃闪烁。

  夸父叫道:“老头儿,有客人来了还不迎接?烂木奶奶的!摆什么臭架子!”双手凌空交错,气旋轰然飞舞,那老者连人带椅倏地旋转,正面相对。

  烛光明亮地照在他的脸上,鹤发童颜,双眉入鬓,星目炯炯有光,唇角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众人大震,失声道:“神帝!”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9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七章 曾经沧海

 

  那老者清俊温雅,赫然竟是四年前羽化登仙的大荒神帝神农氏!他神情古怪地盯着拓拔野,嘴唇翕张,哈哈笑道:“你可算找来啦!”

  拓拔野又惊又喜,颤声道:“前辈,你……你没有死?”脑中狂喜迷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雨师妾、晏紫苏、蚩尤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神农笑道:“我自然没死。你巴望着我死吗?嘿嘿。”嘴角牵动,笑容古怪已极。

  拓拔野一楞,笑道:“小子岂敢。神帝既然没死,天下可就要太平了!”激动之下,连声音都有些变调起来,正要大步上前,却被雨师妾一把拉住,低声传音道:“小心有诈。”

  拓拔野一凛,未及多想,却听夸父叫道:“臭老头子,原来你就是拓拔小子说的什么天下第一高手?快快和我打上一架,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神农截口笑道:“你再修两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还是快快滚蛋吧!”

  夸父大怒,哇哇大叫,“呼”地一掌朝他拍去。拓拔野大惊,叫道:“疯猴子手下留情!”双手一托,猛地将他手臂托起。

  夸父猝不及防,手掌一颤,碧光气浪轰然鼓舞,从神农耳畔滚滚冲过,“砰”地打在木屋墙角,登时炸飞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木屑鼓舞,雪白的月光轻烟流水似的泻入。

  这一掌气势万钧,神农竟笑嘻嘻神色不变,若无其事,便连瞳孔也未曾收缩刹那。

  夸父“咦”了一声,大为佩服,竖起大拇指道:“老头儿,你胆子倒大得紧。”

  拓拔野见神农毫发无伤,松了口气,心中忽地一沉:“以神帝的护体真气,受到夸父这等强沛真气的激撞,即便不闪避退让,也当自动反弹罩护才是!何以竟纹丝不动?”

  蓦地发觉神农除了嘴唇翕张之外,姿势竟一成不变,神情古怪!眼睛眨也不眨,与石头人无异;但肤色润泽,皮肤柔软,又截然不像石化了四年的尸体。心中“咯登”一跳,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

  晏紫苏眼中一亮,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回声虫!”指尖轻弹,气箭“吃”地撞在神农的咽喉上。

  神农微微一抖,双唇轻颤,一只寸许长的九节怪虫登时脱口飞出,掉落在地。

  众人大震,恍然大悟。回声虫乃是大荒中极为罕见的一种怪虫,又叫“千丈传声虫”,只要某人将此虫的脊骨抽出,含在舌下,纵然相隔数千丈,他所说的话也会由这虫子的腔壁发出,甚至与原声毫无二致。

  必定是有人将“回声虫”脊骨抽离后送入神农石体咽喉,遥遥传声,故弄玄虚。

  当是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墙壁崩散!神农连人带椅倒飞而出,整个木屋忽地暴涨鼓动,仿佛瞬间迸散为万千木屑粉末,又陡然压缩,四面八方地挤压而来!

  拓拔野等人一惊,护体真气轰然鼓舞。碧光、黑气道道急旋绕转,触撞到漫天“木屑”,登时“哧哧”激响,冒出缕缕黄烟紫气。

  晏紫苏失声道:“勾魂虫!大家别呼吸,立即撤离!”众人凝神扫望,方才发现那漫天木屑竟都是褐黄色的细小毒虫,所谓的“木屋”竟是由无数“勾魂虫”构成!心下大骇。

  勾魂虫是“大荒十大凶蛊”之一,一旦受激,立时化散为万千碎末,但并不因此死亡,相反的,乃是分裂为无数新的“勾魂虫”,一旦被吸入体内,立即钻入血管,吸食鲜血,急剧膨胀,直至将寄体生物撑裂爆炸而死。

  天下唯一能克制这种凶蛊的,便是西荒雪蝶,这种蝴蝶能将勾魂虫吸附于翅膀之上,消融吸收。晏紫苏的乾坤袋被百里春秋等人搜走之后,收藏多年的蛊苗尽皆一空,眼下又去哪里找这雪蝶?

  拓拔野急转定海珠,将五人气浪逆向飞旋!舞得密不透风,一齐朝外电冲而去。

  号角突奏,凄诡森寒。轰隆巨震,前方土石炸射,沙尘飞扬,无数彩色蛊虫层层叠叠,如惊涛骇浪、雪崩岩浆,铺天盖地地朝他们猛扑而来!

  一个沙甜妩媚的声音格格笑道:“天罗地网,看你还往哪里走!”一个黄衣少女从地底翩然冲出,细辫摇摆,衣袂飘飞,苹果脸蛋甜美动人,赫然是流沙仙子。

  “是你!”流沙仙子瞧见拓拔野,微微一怔,旋即笑靥如花,嫣然道:“小情郎,你来这做什么?”号角随即急转而下,那排山倒海似的蛊虫倏然回落,密集如雨,掉落一地,堆积如山。

  拓拔野又惊又喜,心下大宽,笑道:“自然是我。好不容易找着你,你却又是邪蛊,又是毒虫,难道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流沙仙子瞟了雨师妾等人一眼,笑吟吟道:“不速之客,当然只能自讨苦吃。谁让你们不请自来呢?”衣袖翻舞,数十只西荒雪蝶翩翩飞出,在拓拔野等人头顶缭绕跌宕,万千勾魂虫登时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雨师妾、晏紫苏好心寻她踪迹,却被她的蛊虫大阵逼得阵脚大乱,现下又受她冷言相讥,不由心下气恼,一齐格格笑道:“是吗?不知仙子在此候等的,又是什么贵客呢?”

  却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她等的是我。”

  众人一凛,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黄衣人幽灵似的站在甬洞穴口,惨白枯瘦,灰眼深凹,木无表情,手中斜斜地提着苗刀!赫然竟是屡次救助蚩尤、拓拔野等人的神秘人!

  流沙仙子神色微变,嘟着嘴,顿足娇嗔道:“你好赖皮,故意迟到,害得人家精心准备的蛊虫阵被这几个冒失鬼捣乱,现在全泡汤啦!”

  拓拔野等人惊诧错愕,听她语气,竟仿佛与此人颇为熟稔,约好在此处相见。但话中又似暗藏杀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容多想,朝那人微笑行礼道:“多谢前辈那日出手相救。”

  那人眼白翻动,扫了拓拔野等人一眼,冷冷道:“你们便是她叫来的帮手吗?”神情倨傲,极是不屑。

  蚩尤“哼”了一声,睁目怒视,双拳紧握,凝神戒备。此人虽救了他的性命,但对乔家父祖肆意侮辱!又悍然夺走苗刀,恩怨相抵,敌友不清。此刻重逢,登时激起熊熊斗志,直想与他再次一较高下,夺回苗刀。

  流沙仙子徐徐后退,在神农身边站定;格格一笑,甜声道:“是啊!你怕了吗?除了这五个帮手,我还藏了许多好玩的东西未曾使出来呢!你想不想试试呢?”

  夸父听得心痒难搔,叫道:“小丫头,什么好玩的东西?快拿出来让我先瞧瞧。”

  流沙仙子瞟了他一眼,笑道:“好,你瞧仔细了。”话音未落,玉兕角凄寒破空,“轰”地一声巨响,众人脚下的草地迸炸开来,无数彩色毒虫蛇蝎如洪流怒河冲天喷涌,滚滚卷舞,瞬间聚合离分,化作一条斑斓“巨蛇”,横空飞腾,盘旋伸缩。

  夸父猛吃一惊,哇哇大叫,“涮”地蹦起十余丈高,远远地攀附在山崖石壁,再也不敢下来。

  角声诡异森寒,如阴风呼号,万鬼齐哭。地裂土崩,绚彩耀目,万千毒虫源源不断地冲天汇集,那“巨蛇”滚滚奔卷,越来越大,宛如山岳压顶,弹缩吐信,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拓拔野心下暗惊,始知二人竟是约在此处殊死相决。当日在东荒松树林中,他曾经目睹流沙仙子以这巨蛇虫阵大战姬远玄。若不是姬远玄有辟毒珠、炼神鼎、均天剑三大神器护体,必定早已一败涂地,万劫不复。而今夜这巨蛇虫阵,无论毒虫种类抑或数量,都在那夜十倍以上,威力更是难以估量。

  那人“呼”地反转苗刀,斜举过顶,青光破锋鼓舞,吞吐不发,一式“迎客青松”如岳峙渊停。山崖树木韵律摆舞,万千缕翠芒灵气悠扬缭绕,汇入苗刀。

  拓拔野心下一沉,朗声道:“前辈、仙子,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知二位有什么误会?向妨说出来与我们听听。”

  流沙仙子横了他一眼,叹道:“你到底帮不帮我?这妖魔想要附体到神农身上呢!”

  众人失声道:“什么?”

  “轰!”碧光如飞龙卷舞!那“巨蛇”蓬然炸散,彩虫缤纷飞舞。刹那间,那人身影如电,刀光纵横,雷霆似的朝神农冲去。

  号角凄厉,腥风大作,漫空毒虫滚滚飞卷,遮天蔽月;“巨蛇”飞扬腾舞,蓦地疾冲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人重重缠缚。

  “哧哧”之声大作,焦臭刺鼻,青烟溺溺,黄衣碎帛四射飘扬!万千毒虫一经触体,立时闪电似的钻入那人体内,片刻前尚还完好的躯体瞬息千疮百孔。

  夸父哇哇大叫,瞪大了眼睛,又是恐惧又是兴奋。

  那人丝毫不顾,狂飙似的挥刀电冲。碧光闪处,“巨蛇”轰然裂散开来,喷涌鼓舞,一具血肉模糊、爬满了蛊虫的僵尸突破奔出,御风飞掠。

  众人大骇,此人乃是魂灵寄体!肉身原本便是僵尸一具,即使中了万千剧毒!被咬噬成森森白骨!也殊无所谓;一旦其元神破体冲出,附入神农体内,那便糟之极矣。

  拓拔野眼见形势危急,叫道:“前辈!得罪了!”倏地拔出无锋剑!抛给蚩尤;自己则挥舞天元逆刃,凭藉记忆施展“天元刀法”,奋力将其阻住。

  蚩尤纵声长啸,以剑为刀,并肩激战。他使惯了苗刀,忽然改用断剑颇不顺手,所幸断剑终究是木族神器,与碧木真气相激相生,威力仍是极强;过了数十招后,掌握诀窍,真气更为酣畅,一柄断剑在他手中犹如九尺长刀,大开大合,痛快淋漓。

  两人俱是小神级高手,平生又不知并肩作战了多少次,心有灵犀,配合无间,威力倍增倍长。那人虽然凶狂无匹,一时却也无法突破屏障。

  流沙仙子大喜,笑道:“好情郎,多谢你们啦!”

  雨师妾嫣然一笑道:“罢啦!他们既然双龙抢珠,我们也来个三凤朝阳吧!”斜握苍龙角,呜呜吹奏。

  海上月光粼粼摇荡,忽然波涛汹涌,碧浪冲天,无数海兽咆哮怒吼,劈波高跃,此起彼伏,朝着海湾沙滩汹汹围集冲来。

  夸父瞧得目瞪口呆,双脚勾悬石岩,拍手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原来这号角还有这等好处。晏丫头,你也快露一手,让我瞧瞧,”

  晏紫苏格格脆笑道:“疯猴子!你天天胡吹大话,原来不过是胆小鬼,只敢躲在一旁偷瞧热闹。羞也羞死啦!”玉葱十指接连跳动,樱唇翕张,默诵法诀。“呼啦”一声,从地下源源涌出的毒虫当空甩舞聚结,蓦地化为一个巨大的乌龟形状,与“巨蛇”相互呼应,狂风暴雨似的朝着那人轮番猛攻。

  流沙仙子心下欢喜,细辫飞甩,眼波流转,朝雨师妾、晏紫苏甜甜一笑。三女相视嫣然,心领神会,从前彼此间那莫名的敌意、恶感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

  在今夜之前,天下人又有谁会相信大荒三大妖女竟会并肩而立,驱御毒虫猛兽,共同抗敌呢?

  夸父被晏紫苏所言激得面红耳赤,倒悬在石崖上哇哇乱叫,几次三番想要加入战团,但看见万千交缠蠕动的毒蛇,登时毛骨悚然,怎么也提不起勇气来。

  人影交错,巨兽汹汹,彩虫漫天飞舞,气浪刀芒纵横迸飞。

  拓拔野循行五行相生之法,将存留体内的白金真气激发至极限,天元刀法亦越来越流畅圆熟,又有天下至利的第一神刃,几相结合,产生的白金气芒凌厉雄浑,直可劈地开山。

  五行金克木,那人元神属木,寄体他身,更加畏金,被天元逆刃压制,气势为之所夺;同时又要与蚩尤、大荒三大妖女抗衡,逐渐力不从心。

  以拓拔野五人眼下之实力,放眼大荒,绝无一人敌得过他们联手而击。这神秘人真气、念力虽然惊神骇鬼,远在他们任何一人之上,但亦无法以一敌五,况且身侧还有无数海兽、毒虫轮番袭击。

  激战片刻,拓拔野五人已稳占上风!将那人迫得连连后退,逼向山崖下的死角。若非拓拔野、雨师妾等人念及他恩惠于己,不忍下以重手,此人只怕早已败北。

  拓拔野道:“前辈,你若答应绝不动神帝躯体,我们立时罢手,如何?”

  那人冷笑不答,苗刀翠光迸爆,气芒激涨,陡然发威,力浪如狂,将拓拔野、蚩尤生生震退。

  “轰隆!”刀芒余势如虹,碧弧扫处,山崖崩炸断裂,数十只凶狂侮兽血肉横飞,命丧当场。漫天蛇虫亦簌簌掉落。

  蚩尤大怒,斗志更加高昂,喝道:“你究竟想怎样?速将苗刀还我,否则今日休想离开此地!”意念凝集,感应椎骨伏羲牙中的万千木族妖灵,瞬间将灵念、真气激至最大,大喝声中,绿光鼓舞,熊熊奔冲,狂飙似的卷入断剑,爆发出三丈余长的刺目翠光,全力猛攻。

  那人灰眼幽光一闪,突然哑声喝道:“小子,苗刀还你!”倏地轮臂飞甩,苗刀“呼”地旋转怒舞,破空呼啸而出,朝着蚩尤当头抛落。

  蚩尤微微一愣,想不到他当真将苗刀掷来,蓦地闪身侧步,探臂抓住。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人忽然电冲而出,一记手刀凌厉横扫,碧光爆舞,直劈蚩尤肋部。蚩尤大凛,怒吼声中挥刀舞剑,交错格挡。

  轰然震响,翠光叠爆,蚩尤双臂剧痛震颤,苗刀、无锋倏然回撞,重重地拍打在自己的胸膛,大叫一声,口喷鲜血,朝后翻摔至六丈开外!

  众人大惊失声,那人喝道:“让开!”又是一记“奔雷刀”,轰然激撞在拓拔野的天元逆刃上,拓拔野气血翻涌,虎口酥麻,身不由己地飞退开去。

  刹那之间,拓拔野、蚩尤尽皆败退。

  那人哑声怒吼,鬼魅似的迤逦飞冲,扑向神农石身。

  晏紫苏眼见不妙,立时抢先御风飞冲,抱起神农冲天逃掠,一边叫道:“疯猴子,快拦住他!”她的御风术称绝天下,罕有其匹,短程之内,即便是夸父也追她不上。刹那之间,便已将那人甩在二十丈外。

  夸父哇哇叫道:“烂木奶奶的,我豁出去啦!”不顾漫天虫蛇飞舞,蓦地抄足飞掠,迎面撞上那人,“劈劈啪啪”一通激斗,绿光碧芒层叠迸爆,气浪飞涌,四周的虫蛇方甫靠近,立时被激得碎末飞扬。

  那人知道夸父厉害,不与他缠斗,蓦地一掌将其震退,顺势腾空翻舞,笔直冲天,疾追晏紫苏。

  流沙仙子、雨师妾大惊,号角齐奏,万千海兽毒虫排山倒海地重重阻截,却都被那人狂飙海啸似的真气打得骨肉横飞,四散抛落。

  适才拓拔野五人联手,齐心协力,方能将他强行压制住;但此刻被他冲出包围,各个击破,防线登时溃乱。

  那人形如鬼魅,迅疾如电,瞬间甩开众人,穿越虫兽大阵,紧随晏紫苏。

  蚩尤生怕晏紫苏为她所伤,不及喘息调气,立即与拓拔野御风乘鸟,分抄包围。

  夸父被他震退,好胜心起,哇哇怪叫,踏空狂奔,直追而去。岂料那人速度奇快,身法又飘忽诡异,看似就在眼前,却始终差之毫厘,追之不上。

  晏紫苏只觉背脊飕飕发凉,回眸望去,那人越迫越近,双目凶光凌厉,甚是怕人。她与此人在南渊谷底相处数日,知他喜怒无常,出手狠辣,虽然救过蚩尤与自己一命,但那不过是报还蚩尤救命之恩,眼下恩怨相抵,两无亏欠,为了抢得神农躯体,多半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一念及此,心下不由慌乱起来。

  当是时,蚩尤骑乘太阳乌斜斜冲到,沉声喝道:“快把他扔给我!”

  晏紫苏不及多想,叫道:“接住!”翻身抛甩,将神农石身投了过去。流沙仙子失声惊叫:“小心!”

  黄影一闪,那神秘人竟厉电似的横空怒射,抢先冲到。

  众人齐声惊叫,就在那人即将抓到神农之时,忽听夸父哈哈笑道:“逮住你啦!”那人倏地一沉,被他抓住双脚,朝下坠落。

  那人大怒,喝道:“滚开!”一掌当头拍下,夸父兴高采烈道:“不滚!”一掌正正迎上。“砰”地一声!绿光怒放,两人齐齐一震,分身飞散。

  这时,紫光电舞,又有一道人影倏地闪过,瞬间将神农揽住,急电俯冲,飘然落在沙滩碧浪之中。

  那人怒极,长啸下冲,直扑而去,忽然顿住身形,凝空盘旋,失声道:“是你!”

  拓拔野等人定睛望去,又惊又喜,叫道:“空桑仙子!”流沙仙子花容变色,全身陡然僵硬。

  月华清亮,波光粼粼,一个紫衣女子翩然站在碧波雪浪之中,白发飘舞,衣带翻飞,低首垂眉,看着怀中的神农石身,似悲似喜。正是两百年前,与神农苦苦相恋;被流放东海的木族圣女空桑仙子。

  拓拔野自从四年前在汤谷与她分别,一直未曾见面,此刻邂逅,不禁有恍然似梦之感。当年与她相处虽不过一日,却是半师半友,颇为投绿,心下欢喜,笑道:“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空桑仙子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我在这里已经有四年啦!”众人愕然,流沙仙子娇躯微微一颤,妙目中闪过惊讶羞怒的神色。

  空桑仙子秋水横扫,凝视着那神秘人,徐徐叹息道:“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我以为只有我老得认不出来了,想不到……想不到陛下你竟变作这等模样。”

  “陛下?”众人闻言大震,失声道!“你是青帝灵感仰?”

  拓拔野脑中轰然,忽然醒悟,忖道:“是了!除了灵感仰,普天之下又有谁有如此强沛的碧木真气与念力?除了灵感仰,又有谁会对乔城主这般怒恨厌恶?我连这也想不通,当真笨得紧啦!但他为何会失踪四年,身陷鬼界灵囚?难道也是被黑帝暗算吗……”

  蚩尤大怒,喝道:“灵感仰你个老匹夫,原来是你!早知是你,在那鬼界里我就将你砍个魂飞魄散,祭奠蜃楼城五万冤魂,”

  那人哑声哈哈狂笑道:“灵感仰?谁是灵感仰?灵感仰早就死啦,我是大荒孤魂野鬼灵威仰!”笑得凄厉,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血肉模糊的脸上窟窿颤动,白牙森森,说不出的可怖丑怪。

  空桑仙子凝视他半晌,微笑道:“是么?灵感仰也好,灵威仰也好!我都求你一件事!你愿意答应吗?”

  那人冷冰冰地怪笑,也不回答。

  空桑仙子轻轻抚摩着神农的脸颊,柔声道:“尘埃落定,托体山河,他已经死啦!他这一生都活得辛劳已极,好不容易能长眠安歇,你……你就别再打扰他啦,”

  那人冷冷地盯着空桑仙子,目光缓缓地移转到神农的脸上,眼中闪过愤恨、悲苦、嫉妒、愧疚、凄楚……诸多神色,周身突然轻轻地颤抖起来;深吸一口气,哈哈笑道:“他害得你这般,你居然还为他着想,就连他死了,也要小心翼翼地呵护,嘿嘿,嘿嘿……”笑声森冷,听来让人毛骨悚然。

  拓拔野心中一震,疑虑重重,忖道:“此人必定是灵感仰。但听说当年他与神帝关系甚笃,乃是忘年至交。空桑仙子与神帝苦恋之时,为了掩人耳目,还到青帝苑躲避,交情之深自是不言而喻。但听他所言!其中似乎还有隐情。难道……难道他对空桑仙子竟也……也有爱恋之心吗?所以才对神帝暗生嫉恨,想要借他尸体复生?”

  那“灵威仰”笑声越来越干涩,又变成剧烈的咳嗽,突然一震,喷出一大口乌血,身体摇晃,险些站立不住。

  众人骇然,面面相觑。空桑仙子“啊”地一声,蹙眉道:“你……你没事吧?”

  “灵威仰”一震,丑怖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古怪笑意,摇了摇头,哑声道:“我没事。你放心,我绝不会再打扰他了!”凝视她半晌,又是苦涩地一笑,嘴唇翕动,不知传音说了什么,转身大步而走。

  众人见他就此放弃,心中大喜,松了一口长气。

  蚩尤越发断定此人便是青帝,驾鸟急追,怒喝道:“老匹夫,站住!当年若不是你袖手旁观,蜃楼城又怎会惨遭水妖屠戮!我要取你狗头祭奠父老乡亲!”

  拓拔野、晏紫苏怕他有失,急忙一齐追上。

  “灵威仰”头也不回,冷冷道:“小子,今日我不想杀你。你若有本事,明年三月,春暖花开时,到玉屏山青帝苑,头颅候取。”

  蚩尤喝道:“一言为定!到时你莫再做缩头乌龟!”

  说话间,“灵威仰”身影如鬼魅飞掠,早已消失在甬洞之中。

  月光如水,海浪轻摇,白色的沙滩上,七人团团围立,虫蛇、海兽都已退得一干二净。

  流沙仙子苹果脸蛋酡红欲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空桑仙子,神情复杂古怪,浑无平日那天真无邪的甜蜜笑容,半晌才咬唇低声道:“原来……你就是‘她’了?”

  空桑仙子似乎觉她颇为有趣,笑吟吟地望着她,柔声道:“不错,是我。”

  流沙仙子悄脸忽地雪白,又渐渐转红,冷冷道:“原来这四年你一直在南际山上?你……你什么都瞧见了?”

  众人一凛,不明其意!一齐朝空桑仙子望去。拓拔野心道:“难道前辈离开汤谷后,便回到南际山了?不知她瞧见了什么?”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道:“我住在半山的竹林里,有几次清晨在溪边遇见你,你忘了吗?你对他倒真好,每天为他擦洗,陪着他聊天,从来没有想过他已经变作一尊石头……”

  流沙仙子眼圈一红,怒道:“住口!他才不是石头!他……我……我终有一日要让他活转过来!”声音哽咽,泪珠夺眶而出。

  众人愕然,又是惊奇,又是感动。虽然都已猜到流沙仙子与神农必有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想不到她竟痴情若此,神农死后四年,终日陪伴左右。

  流沙仙子周身颤抖,缓缓坐倒在地,悲从心来,恸哭道:“都是我害了他!那日他托鸟儿告诉我,有重要之事要我代他去办,我却生气他不来找我,迟迟不肯来这南际山。哪知……哪知他竟是百草毒发,动弹不得!想要我帮他传信朝阳谷,停止干戈。我……我若是早早到这儿,或许早就想出法子救治他了,他也不会……也不会化成石头……”说到后来,双肩颤抖,泣不成声。

  拓拔野心生怜意,暗自慨叹。想不到这排行天下第二、心狠手辣的妖女,竟也有如此单纯、脆弱的时候。雨师妾、晏紫苏亦大为怜悯,蹲下身来,轻轻地抚摩她的背脊。

  空桑仙子温柔地望着她,低声道:“所以你这四年到处搜索神药,竭心尽力想要让他起死回生?”

  流沙仙子摇着头,哭道:“这些年,我好不容易找到‘溶石神方’,取回赭鞭,又按照药方到灵山、皮母地丘、琅玕森林找齐了草药,想不到……想不到终究还是不成。他死得太久,再也不能活转过来了!”

  夸父哈哈笑道:“笨蛋,石头当然不能变成人啦,”

  晏紫苏、雨师妾齐声怒道:“住口!”

  他吓了一跳,挠头嘟嘟囔囔道:“不说就不说,只许你傻,不许人讲。”

  流沙仙子哭道:“臭猴子,你知道什么!金族的两个石头人我都救活啦,为什么偏偏就他不能救活!”忽然止住哭声,颤声道:“我知道啦!温泉!定是少了温泉,所以才功亏一篑!”

  众人“啊”地一声,齐齐大震,忽然明白石夷、长留仙子为什么能神奇复活了!想必当日流沙仙子找齐草药,制成“溶石神膏”后,正好在南渊谷底撞见石化为岩的石夷、长留仙子两冤家,当下便以他们为实验,将他们带到极乐谷、天音河,将两人浸泡温泉,涂抹神膏。二人石化不久,被她这神药疏通经脉、血肉,竟神奇地复活重生。

  而她救治石夷、长留仙子的一幕多半恰好被“灵威仰”瞧见,因此他才尾随流沙仙子回到东荒南际山,想要乘她将神帝的石身恢复为肉身后,附体其上,借壳转生。神帝乃五德之身,得其躯体,修练真气、元神自可事半功倍。

  流沙仙子喃喃道:“天音河温泉!天音河温泉!”忽然一跃而起,从空桑仙子身边抢过神农石身,箭也似的冲天飞射,沿着石壁急冲飞掠。

  众人吃了一惊,待要相阻已然不及,当下一边呼喊,一边骑鸟追去。

  流沙仙子此时心神狂乱,生怕被众人追上,御气狂奔;突然脚下一绊,勾在山壁一条蜿蜒盘虬的树根上,登时失衡摔倒。双手一震,神农石身重重地撞向石壁。

  “啪”地一声脆响,石身断裂为三、四块,迸射抛扬,朝下悠悠坠落。

  众人大惊,流沙仙子脸色倏地惨白,探手回抓,却已不及。杏目圆睁,樱唇颤抖,半晌方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像是哭泣,又像是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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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0楼 发表于: 2007-08-12
尾  声

 


  蓝天如洗,白云悠悠,一轮红日从浩浩碧波中喷薄而出,金光万道,朝霞流舞。

  远处白鸥飞翔,欢鸣阵阵;海豚破浪而出,优雅地摆舞滑翔,此起彼伏。

  拓拔野、雨师妾、蚩尤、晏紫苏分骑两只太阳乌,冲天翱翔。晨风吹来,猎猎拂面,带着大海潮湿腥甜的气息,说不出的清新惬意。

  四人当空盘旋,回眸望去,那险崖拥簇的海湾金光镀染,熠熠生辉。银白的沙滩上,夸父连蹦带跳,大声呐喊,朝他们使劲地挥臂告别。

  四人莞尔挥手,目光继续搜索,隐隐看见半山石洞中安详端坐的神农石像。在他身旁,洛姬雅怔怔跪坐,依旧在入神沉思;空桑仙子则翩然侧立,微笑着朝他们轻轻地挥了挥手。

  雨师妾摩挲着横抱于自己腰际的拓拔野的手臂,柔声道:“你放心吧!有空桑仙子照顾,洛姬雅一定不会有事的。”

  拓拔野按捺住心中淡淡的怅惘,微笑道:“谁说我在担心啦?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大荒中的‘妖女’,都是情深意重的世间奇女子呢?”

  雨师妾脸上一红,笑吟吟地啐道:“谁对你情深意重啦?臭美得紧!”心中甜蜜,忍不住往他怀里靠去。

  蚩尤、晏紫苏瞧得有趣,一齐笑将起来。但想到洛姬雅与空桑仙子钟情同一个男子,现在却只能依伴其石像,聊托相思,众人不由又微觉伤感惆怅。

  晏紫苏叹道:“若是当日流沙仙子准时赶到南际山,神帝或许当真不会死,大荒也不会发生这许多事啦!”

  雨师妾嫣然道:“倘若如此,小野又怎会变成神帝使者?鱿鱼又焉能与他相识?咱们又怎会发生这许许多多的纠葛,走到今日?可见世间之事,原有冥冥天意,强求不来;但也正因如此,凡事不必思虑太多,只要衷情率性,问心无愧,那便成啦!”

  蚩尤哈哈大笑道:“说得妙极!人生百年,管他天意是什么,只要本心率性,做他个痛痛快快,轰轰烈烈,那就无怨无悔。”雨师妾说的是安于天命,到了他的口中却变成了率性而为。

  晏紫苏白了他一眼,妙目中却闪过欢喜、爱慕的温柔神色,嫣然道:“遇到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什么理也说不通啦!”

  众人齐笑,拓拔野笑道:“鱿鱼说得也对;人的命运既由天定,率性而为本就是顺天之命。这些年的许多因缘际会,正说明天降大任于我们两兄弟,我们只需顺应本心,轰轰烈烈地做出一番大事,那就已经是替天行道啦!”蚩尤连连称是。

  雨师妾、晏紫苏笑啐道:“好不要脸,哪有自认天降大任,替天行道的?你们倒是说说,上天要你们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拓拔野、蚩尤齐道:“那还用说么?自是平定大荒,重建自由之城。”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忽然正色道:“但是现在却有一件比这重要百倍的事情,迫在眉睫,须立即奉天而行。”

  二女听他们说得严肃神秘,心下好奇,问道:“什么事?”

  拓拔野、蚩尤忍俊不禁!忽地各自将怀中女子紧紧抱住,在她耳边大声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万物。人生大事,自然莫过于娶妻生子!”

  说笑声中,四人骑鸟翱翔,朝着东海龙宫急速飞去。

  东南海天交接处,风起云涌,碧浪滔滔,一轮红日在滚滚云层的重叠掩映下折射出万道金光,瑰奇莫测。

  全书完

  往事书

  这是一个充满传奇与魔幻的蛮荒时代。

  天地间诸多怪兽尚未灭绝,它们与金、木、水、火、土人类五大种族一起生活在富饶而美丽的亚洲大陆。每个种族由许多不同的部落城邦组成。五族有不同的图腾、灵兽与法术力量,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生存主张。为了这些差别,大陆上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千年的战争;史称“战历时代”。

  战历一千年,大陆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灾难,洪水、火山、地震、海啸接连不断。天灾使五族决定平息战火,共同对抗自然。这一年的秋天,五族的六十四位巫师、神女在昆仑山顶会盟,同时施放各族法术,齐心协力平定了所有的天灾。团结的胜利使得五族欢腾不已。

  同年十月,五族五帝在昆仑山签定《大荒书》,相约和平共存。

  这一年的元旦是大荒纪年的开始。

  大荒纪年的第一位五族领袖由金族白帝兼任,号神帝。神帝的职责在于公正无私地调节五族纠纷,领导大荒长老会制订各种政策,让人民安居乐业,令天下风调雨顺。

  三百年间,天下太平!五族相安无事。大荒三百年,大荒十大凶兽中的三只凶兽同时出现,山洪爆发,黄河泛滥。神帝思拓成之大战凶兽,力竭而死。五族凶兽尽皆狂性大发!四处为虐。此后七年,大陆处于人兽对战的恐怖之中。

  神帝既死,天下大乱,五族又陷于纷争之中。

  大荒三百零八年,来自南海的神秘少年神农,以木剑击杀三大凶兽之一裂天兕,生擒凶兽赤炎角马,又在黄河狂涛中与九翼天龙大战三天三夜,七入黄河,终于击杀九翼天龙,平息泛滥了七年的山洪。然而五族纷争更盛,战火不熄。

  大荒三百一十年,神农以剑拜诣昆仑金族白帝,开始二十年以武会盟,恢复神帝制的努力。

  大荒三百二十七年,神农在黑水山大破水、木、火三族七神的合围,威震天下。

  大荒三百三十年,神农在昆仑山顶会盟五帝,被尊为神帝。五族重新签定大荒书,重现和平。

  此后一百年,风调雨顺,天下大治。神农离神帝山远游天下。

  大荒四百二十五年,瘟疫流行于亚洲大陆,凶兽横行。神农尝百草制仙药,解救天下苍生。

  大荒五百八十六年,蜃楼城主乔羽在东海击杀凶兽蓝翼海龙兽。天下大乱的传闻由此四起。

  同年四月,神帝神农氏在南际山顶百草毒发,石化龙牙岩。

  几天后,一场空前的灾难开始席卷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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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41楼 发表于: 2007-08-12
后  记

 

  两年多前,我所在的那家公司决定设计一款类似西方万智牌的网路游戏,而我是这个专案的负责人之一。为了使这个游戏更为丰富、有趣,我以中国的“五行”、“天干地支”、“十二生肖”……等传统元素为纲,构想了游戏的故事背景、规则体系……并基于此游戏,写了几篇断章,将其中之一张贴在清韵论坛上,名曰《蜃楼城之夏》。这就是《搜神记》的前身。

  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公司终止开发这款游戏,那篇刚开了个头的故事随之嘎然而止,蜃楼城的秋天也就因此迟迟没有到来。

  某一天,当我百般无聊地翻着《山海经》时,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利用我业已编构成型的规则体系,写一部关于中国上古的神话传奇呢?”

  当时网路奇幻小说方兴未艾,绝大多数都是仿照《龙枪》、《魔戒》等西方奇幻而写成。其中虽也不乏一些基于西方AD&D规则产生的,较为严谨且引人入胜的佳构,但触目所及,全是约翰、玛丽、汤姆、罗丝等洋名,到处泛滥着精灵、半兽人、魔法师与龙怪兽……未免有些单调。

  另外,或许是我的个人偏见,虽然我也挺喜欢看西方奇幻小说与电影,但我不相信一个在中国土生土长的华人,能写出原汁原味的“西式奇幻”;模仿得再像,终究也只是模仿。除非这个作者是从小生活在国外,受西方文化薰陶长大的香蕉人,那则另当别论。

  何况在我看来,中国从古到今从来不缺乏瑰奇宏伟、激动人心的幻想作品,《西游记》、《聊斋》、《封神演义》……如银河星斗,熠熠生光,即便是七十年前的《蜀山剑侠传》,亦汪洋恣肆,雄奇万端,比起西方五十年前的《魔戒三部曲》、三十年前的《龙枪》,其想像力、语言、人物、情节无不远胜于彼。

  既然如此,又何必放弃家中祖传的古董珍宝,而去拾取邻居镶金镀银的瓦砾?

  我素来喜欢中国上古神话,常常神游洪荒,畅想那个波澜壮阔的神奇年代;又极之迷恋中国玄学与神秘主义,因此,将二者结合,写一部和众人迥然不同的完全东方、完全中国的神话武侠的念头,让我备感兴奋。

  中国的神话与上古传说虽然瑰奇多姿,但是却庞杂无序,不成体系。我尽可能地收罗了一些上古的资料,厘清传说中的人物以及彼此间的关系,想像可能发生于他们之间的神奇故事,然后又将原先编构好的游戏规则作了些调整,开始兴致勃勃地写起来。

  于是,2001年7月,我在幻剑书盟上张贴了《搜神记》的第一篇《楔子》。之后蒙网友们的青睐、支援,竟一发不可收拾,洋洋洒洒,直至今日。

  虽然自小梦想着以写作为自己的毕生事业,但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部作品竟然会是一部历时两年,将近一百六十万字的长篇神侠小说。

  这两年的时间里,一直得到诸多朋友的支持与帮助。几乎每天,我都能收到不少书友热情洋溢的来信,或予以鼓励,或提出建议,其中颇多极富参考价值,让我受益匪浅。还有许多网友,在上砚侠客网、幻剑书盟等网站为《搜神记》写了大量诚挚的书评,中肯的意见,我都一一地珍藏起来,时刻温习,做为动力。

  在此,我要感谢所有喜欢《搜神记》的读者朋友,没有你们一如既往的支持与鼓励,很难想像我会有如此持续高涨的热情。写作是快乐的,而互动的写作则是一种幸福。希望今后的日子,你们还能给予我同样的关心与支持,更多的建议和帮助。

  当然,最需要感谢的是上砚出版社,感谢邱先生、李主编一直以来的厚爱与强而有力的支持。上砚对中国武侠文化的执着与独到理解、对新武侠不遗余力的耕耘、对后进晚辈热情公正的提携,都是让我尤为感动而敬佩的。有这样的出版社,实在是我辈之幸。

  此外,我要特别感谢“二师兄”紫天使,感谢这两年来他给予我的许多帮助,若不是他,《搜神记》不会这么快且顺利地出版。

  我还要感谢上砚侠客网、幻剑书盟、龙的天空、鲜网、百战、卧虎居等中文小说网站,《搜神记》是从这些地方开始为人所知,也是从这些地方开始为人所喜,没有这些优秀的网站,就不会有《搜神记》,也不会有诸多层出不穷的优秀网路小说,不会有现在这百花争春、姹紫嫣红的网路小说的春天。

  最后说说《搜神记》的后续。

  故事到这里当然没有结束,只是暂时告个段落而已。大荒动荡,暗流涌动,天下对峙,群雄蜂起,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但无论如何,拓拔野击败黑帝,当了一夜的天下第一;蚩尤脱胎换骨,修为突飞猛进,而且,他们要和雨师妾、晏紫苏结婚了。苦尽甘来,有情人终得眷属,这总是个快乐的结局。

  写作之初,原本计划写《蛮荒》三部曲,故事大纲,甚至每一集的梗概也早在那时就拟定好了,《搜神记》只是其中的第一部。所谓“搜神”,自然是搜集大荒神异之事,展现波澜壮阔的蛮荒时代,描写那些叱吒风云的英雄人物,以及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搜神记》只是刚刚拉开了《蛮荒》的序幕。

  原定《搜神记》大约十五卷,二百万字,在“第二次蜃楼城之战”后结束。正式出版后,为了使第一部更紧凑合理,让第二部更惊险好看,我做了些修改调整,将原定于第一部的某些内容划入第二部。于是就有了这个结尾。

  第二部开始,才是拓拔野、蚩尤、姬远玄、烈炎争霸天下的传奇故事。第一部中许多尚未揭开的谜、回应的伏笔,到了第二部会抽丝剥茧地解开。

  《搜神记》写作至今,读者朋友最常问及的几个问题就是:拓拔野是不是后来的黄帝?他与蚩尤究竟会不会反目?拓拔野最终和谁成了神仙眷侣?蚩尤的结局是不是像传说所言?

  只可惜这些都是机密,一旦提前说了,这个故事的乐趣就大大减损。我唯一能说的,就是目前为止,大家的许多猜测都是错误的,故事的结局绝对不是现在广为人知的传说。我会带着大家一步步挖掘历史的真相,而这个真相,有快乐,也有悲伤——因为人生本来就是如此。

  如果顺利,如果大家还对以后的故事有所期待,《蛮荒》第二部大约会在两年后推出,到时记得来参加拓拔野、雨师妾、蚩尤、晏紫苏的婚礼。

  野狐

  2003年5月08日初稿

  2003年5月12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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