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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小说《搜神记》作者:树下野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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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28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三章 石破天惊

 

  气泡乱舞,碧波摇荡,冰水倒灌而入,拓拔野烧灼的经脉登时一阵清凉,疼痛大消,过了片刻,神智渐转清醒,但五气郁结,经络堵滞,仍极难动弹。

  他瞬息之间提气过急过猛,郁积体内的五属真气登时失衡相冲,其势汹汹,不及调整经络穴道便已相克迸爆,若非那五人的五属真气恰巧夹冲撞到,强行抵消了鼓爆四射的真气,他必定经络碎断而死。正所谓因祸得福,那五人欲取其性命,不想反倒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凝神四望,只见远处湖心涡流滚滚,无数苍白浮肿的僵鬼从中冲涌而出,四下分散密布,悠悠荡荡地从身旁漂浮而过,朝上方冲去。他心中登时恍然:这瑶池湖底必定也如西皇山天镜湖一般,有一条秘密的涡流甬道直通地底,而这些僵鬼定是经由地底涡流来到这昆仑山顶。

  眼见几个僵鬼眼白翻动,朝自己瞥来,拓拔野心中一凛,急忙奋起念力,默诵“幻光镜诀”,隐身匿形。此时经脉封堵,毫无反抗之力,稍有不慎,这些僵尸便足以要了自己性命。

  寒流涌动,尸鬼穿梭。他一面舒展肢体,施展“鱼息法”,在水中自由呼吸;一面竭力运气调息,想要化解那郁结五气。但那金、水、火、土四属真气都是来自外人,又强猛无匹,极难控制,方甫运息调解,便剧痛锥心,几欲晕厥。

  顺流飘荡,悠悠忽忽地穿过几根巨大的白玉石柱,柱上雕龙刻凤,赫然便是八殿大柱。

  拓拔野大喜,急忙一脚勾住,以足底微弱真气吸住那石柱,一点一点地朝上方移去。碧波中红光摇曳,弥散着浓郁的血腥恶臭,僵鬼断尸一具具从头顶漂过。过了半晌,终于“当”地一声,撞到坚冰。

  正欲鼓起余力,破冰而出,却听“喀喳”脆响,斜上方冰层陡然碎裂,一个头颅倒插陷入,双眼凸出,惊布地瞪视着拓拔野,口中“汨汨”地冒出一串气泡,鲜血从裂颅处激涌而出,涸散开来。那人秃额宽鼻,赫然竟是水族的那耶图罗长老。

  继而“劈啪”、“喀啦”之声大作,冰层四裂,数百人头纷纷贯冰破入,神情惊骇,颅顶破裂,死状惨烈无比,大半竟是水族中人。拓拔野骇讶万分,心道:“难道那妖孽果真不是水妖?倘若如此,他究竟是谁?为何与五族为敌?”

  骨笛凄厉,狂呼怪叫不绝于耳,炼神鼎与箫声仍在苦苦支撑。拓拔野透过冰缝罅隙朝上望去,只见八殿混乱,尸鬼交错奔走,竟已攻入大殿。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五族群雄各行其是,混乱无序,迅速被众僵尸分割成几块,只能各自为战。悬廊上、栏杆上、亭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断头四滚,残肢横亘,鲜血雨似的密集滴落,击打出朵朵嫣红的血花。

  残余的大部五族群雄业已退缩到黄土大殿中,接踵摩肩,背靠背两两而坐,一个在闭目调息,逼迫蛊虫;另一个则凝神戒备,奋力击退扑入的尸鬼。时有豪雄被笛声所惑,惨叫起身,狂奔出殿,立时被围峙在外的鬼兵撕心裂脑,抛入冰湖。

  姑射仙子站在殿角,白衣飘飞,清丽如仙,洞箫淡雅寥落,在这血腥暗夜里听来更觉出尘不染。众尸鬼竟似惊慑于她的绝世风姿,自惭形秽,不敢近身。狂风卷来,鲜血点点溅射在她的白衣之上,彷佛雪地寒梅朵朵绽放。

  五族群雄中,唯有她与姬远玄神智清明,未受蛊毒之惑,分别凝立于大殿南北角落,一面以箫声鼎鸣抗衡骨笛,防止群雄蛊虫发作,失疯发狂,一面则带领群雄奋力抵御鬼兵侵入。

  拓拔野远远地望见她曼妙的侧影,心中怦然剧跳,忽然又是一阵莫名地怅惘;不敢多看,急忙移转目光,继续探察殿内形势,寻找雨师妾、纤纤、龙神等人的身影。

  烛龙、祝融、句芒、烈炎、赤霞仙子等各族帝、女、神级顶尖高手均已身中蛊毒,按各自族别区隔盘坐,面色惨白,纷纷凝神运气压制蛊虫,时而轮流起身迎战,将攻入殿中的尸兵斩杀殆尽。西王母虽亦颇为难受,但端然盘坐,指挥若定。纤纤则坐在她旁侧,被金族众高手重重围住,护得滴水不漏。

  白帝、赤松子、刑天、风伯等人原已真元大耗,此刻更是难以为继,苦苦强撑,黄豆大的汗珠滚滚掉落,难受已极。

  九冥尸蛊与其他蛊虫最为不同之处,乃在于其幼虫的孵化数量、速度与寄生人体的念力、真气成正比。念力、真气越高者,其体内的蛊虫受激孵化的速度越快,数量越多,是以烛龙等五族顶尖高手受害最甚。中蛊者甚至不可妄动真气,以免催生尸蛊幼虫;一旦运气逼出一只蛊虫,立即因此催孵了五只,乃至十只蛊虫……恶性循环,源源激增,实是让人头痛之至。但此刻黑笠人吹笛御蛊,鬼兵凶狂围攻,众人又不得不运气抗敌、逼蛊,明知是饮鸩止渴,也无可奈何。

  拓拔野四下扫探,始终不见雨师妾、龙神,稍稍舒了口气,心中突然“咯登”一响:他在昆仑山中绕转了许久才回到瑶池,她们二人理应先到才是。难道……难道她们也遇见了什么不测之事?凛然忐忑,惴惴不安。但此时多想无益,只能尽快冲开经脉,与群雄并肩击溃僵鬼。

  炼神鼎当空旋转,黄光四射,宛如水瀑纱帐,将黄土大殿重重笼罩。僵鬼撞着那黄光,登时血肉绞散,凄嚎湮灭。但随着骨笛越来越加刺耳,那炼神鼎黄光逐渐黯淡下来,越来越多的尸鬼穿破黄光,冲入殿中,与群雄展开激战。

  忽听几个南荒夷女尖声叫道:“焚烧尸体,用尸臭逼出蛊虫!”

  众人恍然醒悟,火族群雄首当其冲,纷纷弹气为火,将大殿四周的尸体点燃焚烧。一时黑烟滚滚,恶臭薰天,当即便有无数尸蛊从众人体内破肤怒射,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大殿。

  黑笠人怪笑道:“白招拒,看看你请来的都是些什么贵客?竟敢在瑶池公然放火,忒不把你放在眼里。不如我替你灭灭火,教训教训他们吧!”

  笛声一转,汹涌变化如海浪。湖面冰层接连迸裂,水涛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大殿,四处喷涌而入,登时将大火浇灭。

  笛声高昂,万鬼纷涌,湿淋淋地四面冲入,越过焦枯的尸骨,发动一轮又一轮疯狂的猛攻,登时又将群雄死死压制。

  拓拔野心下恼恨,忖道:“这恶贼好生奸狡,故意挑选在此时此地进攻,必是算准了这些鬼兵从水里越出,周身湿透,极难烧着,即便起火,也可以利用瑶池水浪泼灭火势。如此一来,众人便没法子用尸火逼出蛊虫了,唯有束手待毙。”

  眼见鬼兵越来越多,气势极盛,群雄逐渐不支,他心下越发焦急,奋力运气,却始终不能重新冲开经络。听金族群雄长吹号角,齐奏金钟,似是在呼唤援兵,心中大奇:“是了,怎地过了这么久,始终没有金族军士赶来增援?”

  此念方起,便听黑笠人哑声笑道:“嘿嘿,可怜困兽之斗,你们以为还有援兵相救吗?三万昆仑金卫都已成了我鬼国尸兵啦!”

  拓拔野闻言大凛,蓦地想起昨夜大批巡兵、树鸟离奇失踪,今夜穿梭昆仑重山,始终未见一个卫士……等诸多怪事,恍然大悟:“是了!定是这妖魔使怪!”

  这些妖魔多半早已通过地底涡流抵达昆仑,先神不知鬼不觉地以尸蛊将金族巡兵岗哨蚕食操纵,逐一剪其羽翼,了除了后顾之忧。埋伏妥当之后,再趁着今夜群雄毕集瑶池之机,大举围攻。眼下三万金族精兵纵使还有幸存,也丝毫不足以对抗鬼兵了。

  想通此节,他又是惊怒,又是懊悔,早知如此,在那琅圩森林时就该立即返转,向白帝报知异常景况。旋即又想起白阿斐的惨死,再无怀疑,心道:“那厮多半是撞见这妖魔,被那五个黑衣人围杀灭口。”

  大殿内鬼哭狼嚎,血雨缤纷,场面凄烈惨酷,宛如梦魇。笛声凄诡,直刺人心。转眼之间,又有几人惨叫发狂,形如疯魔。五族群雄斗志低迷,一面苦苦抗拒蛊虫,一面各自为战,越发招架不住。

  众人惊怒交织,破口大骂:“稀泥奶奶的,龟儿子是谁?老子和你有什么生死冤仇?”

  “操你祖宗个海螺不开花!有胆就别藏藏掖掖,报上名来!老子变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黑笠人悠然吹笛,毫不理会,嘴角狞笑,双目中满是森然怨毒之意。

  乌丝兰玛突然抬起头来,望着钟亭上那飘飘欲飞的黑笠人,失声道:“我知道你是谁啦!你!…你是黑帝汁光纪!”

  众人讶然,骨笛顿上,鬼兵纷纷凝立不前。

  黑笠人微微一怔,哑声狂笑道:“圣女果然冰雪聪明,寡人就是汁光纪!不过再也不是什么黑帝了,而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幽天鬼帝!”

  峡谷妖云惨澹,鬼雾迷蒙,万千僵尸从河中纷涌而出,穿掠林海草坡,层层叠叠地围攻而至,情景诡异如梦魇。

  太阳乌嗷嗷怒吼,昂首踏步,火球纵横飞喷,四周草地登时窜起熊熊火焰,转瞬形成一圈赤红色的火墙,吞吐跳跃,将雨师妾、龙神护在其中。

  众尸鬼怪嚎着汹汹冲入,“蓬!”十几具僵尸倏地着火,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皮焦肉烂,发出刺鼻的恶臭。火焰轰然高窜,色彩绚丽妖异,后面涌来的僵尸哀号惨叫,纷纷仆倒,尸积如丘。

  骸骨“劈啪”断裂,焦臭扑鼻,幽蓝色的磷火丝丝飞舞。黑烟滚滚,黄浆四流。突然“轰”地一声炸响,无数只色彩艳丽的甲虫从火焰中飞窜而出,四下激射,弹飞不到五十尺,突然重重摔落,自动蜷缩抽搐,瞬间干枯。

  骨笛声隐隐传来,越发凄厉诡异,雨师妾体内的万千尸骨幼虫急速孵化,随着血流,顺着经脉蔓延奔走,刺痛麻痒,难受已极。她心下骇然,情知己到千钧一发的时刻,不敢大意,急忙以指尖真气在龙神的手臂上划开四、五个血口,而后又咬破自己手指,凝神盘坐运气。

  “仆仆”连响,血珠飞扬,几只尸蛊弩箭似的从她指尖伤口射出,掉入尸堆火焰,登时焦枯,发出辛烈恶臭。与此同时,龙神臂上的伤口血肉翻涌,亦有六、七只蛊虫被尸臭所激,弹射飞出。

  雨师妾心下大喜,继续运气逼迫,片刻之间又有数十只蛊虫破体逃逸。太阳乌则昂然屹立二女身侧,巨翅横扫,炎风气浪呼啸鼓舞,将围涌而入的尸鬼拍得粉碎。

  火焰熊熊,黑烟滚滚,无数尸蛊纵横弹射。僵尸越涌越多,前仆后继,不住地穿越火墙,四面咆哮扑来,太阳乌独木难支,逐渐有些捂架不住,突然昂首痛吼,被两个僵尸当头扑下,白爪利刃似的插入脊背,死死钩住不放。

  雨师妾大惊,黑光飞舞,两记手刀闪电劈斫,将两尸鬼炸为粉末。太阳乌朝她怪吼两声,奋力振翅扑扫,荡开群魔,大步地朝外狂奔。

  雨师妾心道:“它必是要带我们突围,离开此地。”虽然体内尸蛊成虫尚未除尽,但此刻情势危急,不容多想,当下抱起兀自昏迷的龙神,跃上鸟背。娇叱声中,气刀翻飞,奋力将两侧冲涌而来的妖鬼杀退。她真气为拓拔野所吸,远未复原,此刻与这些妖鬼相斗,不免颇感吃力。

  太阳乌嗷嗷怒吼,奔冲了十余丈,蓦地振翅高飞。群鬼汹涌,几个僵鬼嚎叫着高高跃起,抓住太阳乌的双爪,试图将它朝下扯落。

  雨师妾赤足凌空飞踢,将它们踢得碎裂迸散。但彼等骨肉裂炸之时,突然发出凄厉的怒号,数十只尸蛊闪电似的射入太阳乌的腹部!

  神鸟悲吼,倏然剧震,猛力扑扇双翼,艰难地破空飞翔。众尸鬼漫漫如潮,尽皆仰头瞠视,举臂号哭。

  雨师妾香汗淋漓,吁了口气。她生平遭遇的险恶情状也不知有多少,每次总能镇定自若,化险为夷。但这一次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骇惧。

  正自庆幸,太阳乌忽然低声悲吼,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痛苦、哀怜、愧疚……蓦地一沉,笔直朝下陨落,重重地摔落在草地上!

  “砰!”尘土飞扬,太阳乌巨躯一震,喉中发出低沉而暗哑的哀呜。远处群鬼狂呼乱嚎,潮水似的涌了过来。

  雨师妾抱着龙神跃了下来,惊骇难过,用力拉动太阳乌,想让它重新站起身来。它瞪着雨师妾,轻轻的摇了摇头,巨翅无力地将她扫开,翅尖指着瑶池方向颤抖高举,似乎在催促她们尽快逃离。巨爪抽搐了刹那,再也无法动弹。

  雨师妾心下一沉,害怕、恐慌、悲痛……交相杂陈。颤声呼唤,不住地拍打它的身躯,越来越用力,它却殊无反应,双目怔怔地瞪着雨师妾,黑色的血浆在身下缓缓淌开。

  她呆呆地站着,喉咙窒堵,视线突然模糊了,温热的泪水倏然滑过脸颊。

  她这一生驯兽无数,不管多么凶烈的妖兽到了她的面前都变得服服贴贴。但对任何一只野兽,她却毫无爱怜之心,鞭挞、折辱无不肆意为之。对她而言,所谓御兽,不过是以对野兽的弱点与兽性无情地加以控制,操纵它服从自己的每一个命令,令它对己恐惧乃是御兽第一要义。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醒觉,自己从前的错误何其荒谬!

  正自怔忡恍惚,耳畔突然响起凄怖厉嚎,十几个僵鬼率先冲到,白爪挥舞,血牙森森,跳跃猛攻。

  雨师妾蓦然惊醒,恨怒交集,倏地咬破舌尖,施展两伤法术,将元气提升到最大限度;纤手如兰花开落,真气交错飞舞,登时将众尸鬼扯为碎片。

  众鬼狂呼,团团将她围在核心,排山倒海地包拢猛攻。雨师妾杀心大盛,护住龙神奋力抵御,尸鬼骨肉横飞,四射迸炸,蛊虫缤纷如雨,惨烈已极。

  当是时,一声雷霆怒吼当空炸响,峡谷轰然迥荡。群魔震慑,面面相觑,蓦地安静下来。雨师妾心中凛然,循声望去,面色骤变,失声道:“是你!”

  大殿肃寂,鸦雀无声,听这妖魔自称水族黑帝,群雄无不愕然。天吴蓦地喝道:“大胆妖孽,陛下尚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你竟敢冒充陛下,妖言惑众!”

  水族群雄如梦初醒,义愤填膺,纷纷怒骂道:“你奶奶的乌龟王八,想要挑拨离间,栽赃我们吗?”

  “陛下仁慈宽厚,岂会像你这妖孽滥杀无辜,屠戮自己族民!”

  “也不瞧瞧阁下尊容,还想冒充陛下?奶奶的,连做他的脚指头也不配哩!”

  黑笠人冷笑不语,缓缓放下骨笛,黑色斗篷沿下,那双暗绿色的眼睛冷冰冰地扫望众人。被他目光轻轻一瞥,群雄心中无不寒意大凛,背上彷佛有万千湿漉漉的毒蛇蜿蜒爬过,恐惧之意油然而生。

  他斜睨天吴,嘴角勾着阴森森的笑纹,淡淡道:“朝阳水伯,过了这么多年,璇玑穴的淤毒化清了吗?八个脑袋也该长齐了吧?”

  天吴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惊怖之色,颤声道:“你……”

  黑笠人目光一扫,盯着水族穆长老怪笑道:“寡人赐你的那颗九星石呢?怎地不带在身上?怕被烛真神怪责吗?”穆长老面色剧变,还未待说话,他的目光又已移转到身旁的大将军童融脸上,嘿然道:“童将别来无恙?你的第九节骨椎还疼吗?有没有照寡人嘱咐刮骨化毒?”

  童融“啊”地一声,朝后跌退一步,又惊又惧又喜,嗫嗫道:“你……你是……陛……”

  片刻之间,黑笠人连喊了十七个水族贵侯,各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奇怪言语,想来是各人不为人知的秘密。众人神色大变,尽皆张惶骇惧,大汗淋漓。

  拓拔野见状心中大奇:“难道这妖孽果真是水族黑帝?据说黑帝仁厚高义,爱民如子,怎会变作这等凶残妖魔?为何攻袭蟠桃会?又为何戮杀本族族民?”

  乌丝兰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花容惨白,盈盈行礼道:“乌丝兰玛拜见黑帝陛下!”

  穆长老等人如梦初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微臣叩见陛下!”

  其他水族群雄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立也不是,拜也不是,尴尬已极,唯有烛龙盘膝而坐,听若罔闻,长眉低垂,细眼似闭,彷佛睡着了一般。

  黑笠人仰天哈哈狂笑,声音嘶哑凄厉,又是悲怒又是怨毒,万千鬼兵浑浑噩噩地徘徊悬荡,随着他的笑声一齐嘶哑嚎叫,在这昆仑暗夜中听来,说不出的凄怖诡异。

  天吴突然厉声喝道:“妖孽休要装神弄鬼,你绝不可能是黑帝陛下!”

  黑笠人扬眉狂笑道:“绝不可能是黑帝?为什么?因为黑帝二十年前便已死在黑水极渊了吗?”突然顿住笑声,转头盯着烛龙,双眼凶光大作,森然笑道:“烛真神,别来无恙?二十年不见,寡人从阴间里回来找你了!”

  众人哗然,大惑不解。拓拔野心中“咯登”一响,隐隐约约地猜到了大概。

  烛龙巍然不动,睁开细眯的双眼,冷冷地瞥了瞥黑笠人,淡然道:“阁下是谁?请恕烛某眼拙。但你冒充黑帝,妖言惑众,已触犯本族族规第七条,罪当腰斩……”

  黑笠人厉声长笑,直笑得涕泪交流,彷佛一生之中从未听过如此可笑之事,瞥望乌丝兰玛,喘着气道:“圣女殿下,敢问本族族规第三条是什么?”

  乌丝兰玛脸色苍白,低声道:“谋弑帝、女、神者,寸砾锉骨,诛灭九族。”

  黑笠人嘿然道:“那么本族族规第十二条、第十八条又是什么?”

  乌丝兰玛碧眼中闪过恐惧、犹疑的神色,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突地跪拜在地,颤声道:“知恶不报,罪同犯者;欺瞒族民,刺面剜足。乌丝兰玛罪不可赦,请陛下处置!”

  水圣女高雅尊贵,极少如此惊惶失态,众人见状无不大愕。穆长老、童融等人更是骇惧忐忑,大感不安。

  黑笠人淡淡道:“你有什么罪?为什么不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也好让他们死个明白。”这句话宛如钢珠似的一字字从唇齿间迸出,铿锵森冷,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乌丝兰玛颤声道:“我……”正待说话,却听烛龙冷冷道:“圣女殿下玉洁冰清,何罪之有?妖贼竟敢危言耸听,蛊惑圣女!圣女殿下,你万万护守元神,切莫被蛊虫所控,说出子虚乌有的胡话……”

  乌丝兰玛蓦地转过头来,雪白的脸颊“唰”地变得通红,胸脯剧烈起伏,冰冷的碧眼中闪过凌厉的怒色,冷冷道:“多谢真神提点,乌丝兰玛被妖人所控,神智糊涂已有二十年,今日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趁着今日天下群雄在此,我要说几句清明言语。”

  烛龙细眼微张,厉芒稍纵即逝,嘴角牵起深深的斜纹,淡淡道:“清浊自辨,祸从口出。圣女好自为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环护烛龙身旁的众水族豪英纷纷怒目瞪视乌丝兰玛,满是憎恶敌意,有的竟已紧握刀柄,强忍蛊痛包拢上前,满殿气劲戟张纵横,将她重重困在其中,只要她稍有异动,立即便将围攻而上。一时间她竟从水族备受尊崇的圣女变作危险敌人,唯有穆长老、童融等人情不自禁地朝她身边靠拢。

  众人更奇,大觉蹊跷,隐隐中猜到此事必定关系到水族中一件极大的秘密,一旦揭破,只怕立即引起水族群雄分裂反目。若在平时,其他诸族见着此等情形,多半心中窃喜,坐观虎斗,但此时大荒各族险海同舟,命运一系,谁也不希望水族内乱分崩,而被这些僵鬼所趁。是以满殿肃然,众人紧张敛气,便连成猴子等人也无心挑拨玩笑。

  烈碧光晟沈声道:“水圣女殿下,眼下情势凶险,生死一发,不可受尸鬼蛊惑离间。有什么事情且待击退了他们再说。”句芒等人纷纷附和。

  乌丝兰玛摇头高声道:“他不是什么尸鬼,的的确确是本族陛下。我要说的更不是蛊惑谣言,而是关乎本族生死存亡的天大秘密。”蓦地指向烛龙,厉声道:“烛真神,若不是二十年前你谋弑黑帝,篡权夺势,陛下又怎会变作这僵鬼之身?我们又怎会遭受这天谴报应!”

  拓拔野心中一跳:“果不其然!”

  群雄轰然大哗,穆长老等人颤声道:“圣女……你……你说什么?这些年陛下不是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吗?”

  天吴等人厉声道:“圣女已经被尸蛊所控,失心疯魔了,大家快将她拿下!”

  水族群雄轰然混乱,数十名黑衣大汉挣扎起身,戈矛闪动,奋力朝乌丝兰玛围冲聚刺。

  那黑笠人哑声大笑道:“先杀黑帝,再诛圣女,果然是一群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嘴唇翕张,也不知念了什么法诀,那几十名大汉突然凄声惨叫,摔跪仆倒,抱头满地打滚,“噗噗”闷响,头颅爆裂,鲜血脑浆迸飞射舞,顷刻间抽搐死绝。无数彩虫从彼等骨缝血污中蠕动爬出,闪电似的朝周围众人冲弹而去。

  群雄恐惧惊怒,一面骂不绝口,真气鼓舞,将蛊虫驱散,一面纷纷朝后溃退;如此一来,乌丝兰玛、穆长老、童融等十八人身旁登时空出了一大片空地,尸体堆积,蛊虫攒攒,再也没人敢贸然围攻上前。

  乌丝兰玛盈盈行礼道:“多谢陛下相助。”黑笠人嘿然不语,但目中的凌厉杀意却已大大减弱。

  乌丝兰玛道:“穆长老,陛下从前的确在黑水极渊闭关修练,但现在你若能进入极渊,便会发现里面只剩下陛下的一具骸骨了。因为陛下早在二十年前便已被烛龙害死在极渊之中!”

  童将军、穆长老等人变色相觑,天吴喝道:“圣女已经被尸鬼操纵,大家莫听她胡言乱语。陛下仍在极渊修练,再过三月便可出关了!”

  乌丝兰玛毫不理会,对着水族群雄淡淡道:“不知大家还记得大荒五五三年,北海挖掘出‘幽天玄金碑’之事吗?禹长老,你是那日的司仪巫祝,一定记得很清楚了。”

  众人微微变色,站在童融身边的一个高胖老者迟疑了片刻,望了望烛龙,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禹介子岂敢忘记?那年六月,暴雨不止,北荒十八条大河一齐泛滥,北海三百名巫祝在陛下与烛真神、北海真神的率领下彻夜作法,祭祀天地海河,直到第七日夜里,水势方才渐渐转小。为了赶在下一个洪峰到来之前控制水势,烛真神命各巫祝分成十八批,引领军士挖改河道,疏通江流。禹介子等人奉命改道幽水,却意外地掘出一个长三丈,宽、厚各六尺的黑铜长碑,上面刻着本族上古文字……”

  拓拔野在冰下听到此处,心中登时一动,当日在古浪屿上,曾听群雄说起不少大荒逸事,知道此时禹介子所说之碑正是令黑帝从此闭关修行的水族奇物“幽天玄金碑”。

  传说此碑为上古大神盘古亲手所刻,原本共分九块,分别为“苍天碧金碑”、“幽天玄金碑”、“炎天赤金碑”、“浩天白金碑”、“玄天乌金碑”、“朱天红金碑”、“阳天紫金碑”、“钧天黄金碑”与“昱天青金碑”。

  九碑以上古百金炼成,其上分别刻写了九种通神彻鬼的绝世法术,乃旷古神物;据说一旦将九碑寻齐合并,更可成为无可匹敌的至尊神器。盘古将九碑分别沉于九方九条最为凶险的大河,以镇水势,造福万民。

  大荒中人原以为这“九碑”不过是上古传说,不足为信,岂料竟在幽水中掘得其中一块,消息传出,天下震惊。黑帝大喜,以为天意中兴水族,急忙下令臣民在传说中“玄天乌金碑”、“昱天青金碑”沉水的玄水河、昱江遍寻挖掘,想要将这两块碑也一齐找到。

  其他四族闻讯慌乱,不甘示弱,立即在各自疆域内仔细搜寻每一条江河,每一处湖泊,也想挖着上古神碑。但五族费时数月,掘崩了百条河道,引起浩浩水灾,仍然未能寻着其他神碑;在神农帝干预之下,这场突如其来的“掘碑大赛”方才不得已终止。

  为了修行神碑上的“幽天大法”,称霸大荒,黑帝听从烛龙等人建议,携碑进入黑水极渊闭关苦修,从此极少露面。过了数年,其生平第一劲敌赤帝赤飙怒也随之闭关修练,水火两族由此各自进入烛龙与烈碧光晟掌政时期。故大荒有人说:“一碑掘出,两族帝退。”

  乌丝兰玛道:“禹长老,三百巫祝中唯有你通晓古文,陛下当日曾特地将你召入密室查证询问,那碑上的文字你还记得吗?”

  禹介子道:“上古神碑,蒙陛下恩许,有幸参研,自然记得每一个细节。碑文以太古盘古文所写,说得是盘古大神亲造此碑,镇伏天下河海……”脸上微起为难之色,咳嗽道:“只是这个……碑文后面记载的大半是本族绝密的‘幽天大法’,没有陛下御准,我也不敢往下细看。何况当日禹介子早已立下重誓,不敢透露其中只言片语……”

  乌丝兰玛木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高声道:“夫水之妙,在乎无形;无形无势,故能无敌。欲修无敌之术,则必修无形之身。自断经脉,随心接愈,无形变化,大功可成……”

  众人一怔,不知她说的这番怪话何指,禹介子却是面色大变,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幽天大法!难道当时你也在那密室之中吗?”

  拓拔野大奇:“难道她说的竟是‘幽天大法’?‘无形无势,故能无敌’,这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为了修无形之身,竟要‘自断经脉’,还可‘随心接愈’,这岂不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吗?修行之道在于修浩然之气,这‘幽天大法’断脉乱行,又是什么道理?”

  乌丝兰玛缓缓道:“那日密室中只有陛下与禹长老你两人,我自然无法知道。这些法诀,却是乌丝兰玛从烛真神那儿不小心听到的。”

  众人轰然,又惊又奇,有人叫道:“圣女这话好生奇怪,既然当日密室中只有陛下与禹长老,烛真神又怎么知道?”

  拓拔野脑中灵光一闪,已然明白。心下大骇,转头望去,却见烛龙闭目养神,听若罔闻,隐隐可见一团淡淡的黑气在丹田处弥合跳跃,一滴滴紫黑色的血水从鸡爪似的指尖滚落在地,似乎在蓄气驱杀体内蛊虫。

  乌丝兰玛微微一笑道:“你问得不错,烛真神为什么会知道?”碧眼怨毒地斜睨烛龙,也不直接回答,淡淡道:“北海挖出‘幽天玄金碑’的时候,我不过是八岁的女童,又怎识得上古文字?又怎知道人心险恶难测,猜得出此中的诸多奥秘?或许正因此故,烛真神方才向陛下、长老会大力举荐,让我接替楼兰仙子成为水族圣女。几个月后,陛下进入极渊闭关修行,而将全族大权交给烛真神与我共同执掌。我年方八岁,又能管理什么族事?每日不过随着烛真神进殿,坐在大椅上作个陪衬罢了!”

  “那时我终日坐在石椅上不能随意动弹,听殿中百名花白胡子的长老喋喋不休地争论族中诸多大事,烦闷已极,半懂不懂,插不上口,只能呆呆地望着殿外的风光景物,看着树梢在春风里拂动,蝴蝶翩翩地穿过花丛,心里好生羡慕那些蝴蝶和飞鸟,心想即便是做一株院角的桃花、也比我快活得多了。”

  “日复一日,我渐渐发现殿中的长老们发生了好些变化,那些敢于拍案大怒,吹胡子瞪眼的都一个个地不见了,只剩下些唯唯诺诺的胆小老头;新增的长老也都个个低头弯腰,笑容可掬,不敢说话,只是点头。殿里争吵声越来越少,唾沫星子也不再四下飞溅了,烛真神却一天比一天来得欢喜。”

  她娓娓而谈,声音轻柔飘渺,倒像是在追忆童年往事,众人却听得心生寒意。当年烛龙掌权之后,党同伐异,短短一年之间便驱逐了二十八名长老,以各种罪名囚禁、诛杀了三十七名长老、二十多位城主;一时小人猖獗,奸佞横行,人人自危,缄言自守,惶惶度日,实是水族灰暗时日的开始。

  乌丝兰玛道:“转眼间便过了十几年,我年纪越大,知道得越多,对烛真神的所作所为便越是不满。但那时长老会中大半都是他的亲信,剩下的也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就连我身边的侍女也都是真神安插的耳目,我虽然厌怒,却也无可奈何。以我一介女子,又怎斗得过神通广大的烛真神呢?索性不再理会族中之事,全凭他做主,只有一些太过荒唐的事情会据理力争。如此一来,他对我也依旧礼重有加,相安无事。”

  她苍白的脸上突然酡红一片,碧眼光芒闪烁不定,似乎想到什么为难之事难以决断,蓦一蹙眉,咬牙道:“大荒五七一年,我在北海邂逅了龙牙侯科汗淮,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他……”

  话音未落,众人登时一片哗然,水族群雄群情激愤,趁势纷纷怒骂道:“好不知羞耻,身为圣女竟敢喜欢凡俗男子!渎神辱族,罪不可赦!”

  “他奶奶的,喜欢旁人倒也罢了,居然喜欢这等大逆不道的叛贼乱臣!喜欢逆贼便也罢了,竟然还敢在大堂光众之下说出口来,真他奶奶的寡廉鲜耻!”

  “快快住口,你这等贱妇还敢胡言乱语,没地脏了我们的耳朵!”

  拓拔野亦料想不到她竟敢当众将此事说出,诧异之余,心中反倒微起敬佩之意,对她恶意大减,心道:“想不到她竟也是个敢作敢当的奇女子。”相较之下,竟比西王母更磊落勇敢许多。心念微动,眼角扫处,却见西王母不动声色地端坐于地,淡蓝色的眼中深邃冰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乌丝兰玛冷冷道:“我喜欢上龙牙侯之后,朝思暮想,那几个月里彷佛着了魔一般。有一次睡梦中竟情不自禁地呼喊他的名字,让侍女秋怜听见了。醒来之后,秋怜攒掇着让我向龙牙侯表白心事,那时我深陷情网,不知有诈,只道秋怜是真心为我着想,被她说动了心,便将爱慕之语写在树叶上,再交由风鸟传递于他。岂料秋怜那贱人竟是烛真神的耳目,风鸟方一飞出,便落入了真神的手中。”

  众人失声惊咦,水族群雄大骂道:“贱人,真神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哪要安插什么眼线?只要听你打个嗝,就知道你拉的是什么屎,你那点龌龊心思,还想瞒得过去?”

  乌丝兰玛听若罔闻,冷冷道:“第二日,烛真神将那树叶出示于我,我羞愧欲死,愤怒害怕,浑身发抖。真神说要我只管放心,我与他情同父女,他自会代我好好保管,绝不会落入旁人手中。那日长老会上,我被迫附和他与长老会的提议,诛杀洛梧城城主全族,并将大牢中的八十一名大将秘密处死。”

  众人又是一阵轰然,都觉烛龙此法太过卑鄙,龙族、土族群雄更是禁不住大声怒骂。

  乌丝兰玛道:“我回去之后,想要杀了秋怜泄恨,却又生怕因此得罪了真神,唯有作罢;终日恐惧若狂,六神无主,一连几天不敢熟睡,每次醒来都疑神疑鬼,生怕周围使女听见梦话。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几日间瘦了一大圈,像个孤魂野鬼,惶惶不可终日……”

  拓拔野听得怅然,微起同情之心。又听她道:“我魂不守舍地想了几日,决定不顾一切代价,务必要取回那片树叶,不再受烛真神的操纵、折磨。那天夜里,我悄悄地潜入真神宫,仔仔细细地搜寻每一处隐秘之地,岂料没有找着那片树叶,却听到了一段有趣之极的对话。”说到此处,她的声音逐渐地高了起来,凌厉悲怒,又带着一丝莫以名状的阴暗喜悦。

  众人大凛,凝神倾听。烛龙双目紧闭,白眉不住地跳跃,丝丝黑气从掌心缭绕逸出,嘴角的皱纹越来越深,彷佛在无声而狰狞地低笑。

  乌丝兰玛碧眼冷冷地望着烛龙,森然道:“我正在‘水神肠宫’的密室中反覆搜寻,突然远处甬道传来轻忽飘渺的脚步,听见烛真神低沉沙哑的声音:‘那人现下怎样了?’我又惊又怕,想不到竟在此时此地与他狭路相逢,急中生智,连忙将自己封印入屋角的钢炉之中。又听见水伯天吴笑道:‘真神神机妙算,他正竭心殚力地参透碑文,自寻死路哩!再过半年,必定经脉错裂而死,神仙也救他不得了……’”

  天吴戟指怒喝道:“你胡说!我何时说过这句话?他奶奶的,我……我与你何怨何仇?你竟敢一再诬陷中伤!”衣裳鼓舞,双眼血红暴凸,狂怒己极。他身为大荒宗师,素来自制沉稳,从未有如此刻失态,众人见他气急败坏,反倒疑心大起。

  乌丝兰玛也不理睬,兀自冷冷道:“我正不知他们说的是谁,却听烛真神嘿然道:‘夫水之妙,在乎无形;无形无势,故能无敌。欲修无敌之术,则必修无形之身。自断经脉,随心接愈,无形变化,大功可成……嘿嘿,想不到汁光纪聪明一世,竟被我这小小金碑蒙了心窍,听信这姑言妄语。十年自毁,罪在其身,算不得我弑帝杀主吧?’两人一齐哈哈大笑。”

  八殿寂寂,鸦雀无声。众人听得惊骇震怒,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敢情那“幽天玄金碑”竟是烛龙伪造之物!他以假碑欺瞒黑帝,诱使他修练所谓的“幽天大法”,兵不血刃,弑帝篡权,其讦之阴深狡狠,实在令人骨寒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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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9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四章 谁与争锋

 

  冰湖如镜,冷月无声。千里雪岭响彻群鬼恸哭,极尽凄烈悲苦。

  那黑笠人木立钟亭檐角,衣袂猎猎,暗绿色的双眼在夜色里闪动着凶厉的寒光,喉结滚动,想要说些仟么,却发不出声,只挤出两声暗哑而凄厉的喘息,彷佛凛冽西风刮过冰山的石隙。

  禹介子脸色惨白,喃喃道:“难道……难道那金碑竟是假造出来的?但……但那上古文字决计错不了,其质料更是……更是太古之物,怎地……怎地……”

  乌丝兰玛冷冷道:“天下又何止禹长老一人通晓盘古文?为何偏巧在那金碑掘出之后,博学强识的黎长老、马长老齐齐神秘暴亡?以真神通天之能,要假造一块金碑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这几句话犹如霹雳似的击入禹介子的心底,他身躯摇震,突然双膝一软,跪坐在地,颤声道:“是了,此事巧合之处果然极多,如今想来,那金碑也确有诸多疑点……倘若如此,禹某有眼无珠,岂不是成了弑帝谋反的乱臣帮凶吗?我……我……”冷汗滚滚,脸如金纸,突然大叫一声,瘫软晕厥。

  殿内混乱,众人大哗,天吴厉喝道:“乌丝兰玛!你信口雌黄,含血喷人!倘若真如你所说,那金碑是真神假造,陛下为了修练金碑大法而走火入魔,那么陛下早该经脉错毁,暴毙身亡才是,为何一年之后竟会完好无损地出关,赐封龙牙侯,大赦天下?”

  水族群雄如梦初醒,纷纷大声附和质问。拓拔野心下一凛,忖想:“不错,水族高手如云,倘若黑帝走火入魔,断断不会瞒过众人眼睛。是了!难道……难道当时‘出关’的黑帝竟不是汁光纪本人?”一念及此,心中大寒。

  果听乌丝兰玛冷冷道:“那不过是你们‘一叶蔽日’的障眼法罢了!出关封赏的黑帝陛下根本不是真身,而是九尾狐晏卿离所化!”

  众人轰然,九尾狐晏卿离乃是当今青丘国主晏紫苏的生母,美艳狡诈,乃是三十年前声名最为卓著的十大妖女之一,变化多端,神鬼莫测,若是由她化作黑帝,即便是帝妃、公主只怕也无法认出。

  乌丝兰玛续道:“那夜我无意中听到这秘密之后,心中震骇恐惧,远在此前之上。等到真神和水伯离开许久,方才变回真身,悄悄回到宫中。一连数日,百经思量,想通了所有关窍;又趁众人不备,遍查黎长老、马长老废弃的家宅。总算上天有眼,掘地三尺,终于让我找到几块残留的拓片。”素手轻扬,几块铜铁悠悠旋转,在星光下闪耀着冷冷光芒。

  铿然脆响,那些铜铁拼合成一面五尺来长、两尺来宽的残埙断面,上面隐隐浮凸着几行文字。几个博学通古的水族老者一齐低声读道:“……夫水之妙,在乎无形;无形无势,故能无敌。欲修无敌之术,则必修无形之身。自断经脉,随心接愈,大功可成……”念到此处,众人无不瞿然变色。想必当年两大长老根据烛龙密令,以上古文字写成碑文之后,将拓片暗自埋入家中地底,后虽惨遭灭口,这些拓片却由此保留了下来。

  烛龙闭眼微微一笑,哑声道:“这倒巧了,圣女自称当日听到的是这句,在地下掘到的恰恰也是这句,更巧的是今日竟又偏偏将这些拓片带在身边,随时佐证。嘿嘿,果然是神机妙算,烛某佩服之极。”言下之意乃是暗指水圣女伪造拓片,诬言陷害。

  乌丝兰玛淡然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上苍让我听到此句,寻着此语,正是天意昭然。这些拓片二十年来我终日带在身边,不敢有一日抛弃,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若不是陛下亲临,我又怎敢揭开这深埋多年的秘密?只要能将功折罪,为本族、为陛下、为冥冥苍天铲除你这巨奸,乌丝兰玛个人荣辱、是生是死又算得什么?”语气虽轻和平淡,隐隐之中却自有一种干云豪气,让人听得心驰神荡,热血沸扬。

  水族群雄轰然骚动,左右旁顾,茫然不知所从。大殿中不知谁尖叫道:“杀死烛龙老贼!”石破天惊,众浪汹涌,一时间,众人义愤填膺,浑然忘了环伺其外的万千尸鬼,一齐渲渲如沸地叫将起来。围困乌丝兰玛的水族豪英倒有大半转戈相向,朝着烛龙怒吼围拢。

  烛龙喃喃道:“好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突然睁开双眼,寒芒大作,周身黑光爆射冲天。怪啸声中,随手一掌拍出,玄光滚滚,狂飙似的朝乌丝兰玛轰然冲来。

  黑风电舞,气浪迸飞,殿中数十人登时如被飓风卷溺,惨叫着分涌震退。童融等人嘶声惨叫,突然拔地飞起,脸容变形胀紫,如被无形之手瞬间扼住咽喉,“砰砰”脆响,飞撞石柱,横死当场。

  众人大乱,尖叫道:“烛老妖要杀人灭口!”刀光闪动,叮当乱响,水族群雄相互怒喝叱骂,自行混战一处。

  乌丝兰玛轻叱一声,冰蚕耀光绫如行云流水,爆蓬飞舞。“仆仆”轻响,烛龙玄光及处,丝带陡然蜷缩飞扬,她娇躯一震,被一股难以想像的巨力推送,身不由己地朝后摔飞,当空喷出一道血箭,登时昏迷不醒。

  “轰!”黑光气弧四下飞撞,巨柱震裂,大殿摇晃,尘土簌簌飞扬,偏殿轰然倒塌,众人混乱惊叫,朝外推搡奔逃。姑射仙子衣袖飞舞,卷起乌丝兰玛,翩然朝外飞去。

  拓拔野大骇,老妖身中蛊毒,居然仍有如此神威,竟能一掌击昏水圣女、震塌固若金汤的八合大殿!其真气之高,竟在自己见过的所有高手之上!

  只听黑帝汁光纪哑声笑道:“烛真神,一别四十年,果当刮目相看。”骨笛凄裂,高亢破耳。万千尸鬼怒吼狂嚎,如石炸浪飞,层层围涌,朝烛龙前仆后继地猛攻而去。

  “轰隆!”黑光冲天,大殿屋顶迸炸开来,无数尸鬼哀号碎裂,冲飞炸舞人血溅得梁柱、四壁斑斑点点,尸蛊如雨,簌簌掉落。

  烛龙从缤纷的尸骨、血雨中直冲上天,半空急转盘旋,道道黑光离甩飞舞,在他四周绞旋成九道狰狞的黑龙,咆哮飞扬。

  骨笛激越,尸鬼纷飞云集,丝毫顾不得攻击众人,四面八方朝烛龙冲去,发动一轮又一轮汹汹密集的惨烈围攻。烛龙急速旋转,九龙飞舞,真气狂猛,众僵尸触之无不粉碎炸裂。气弧四散迸飞,如万千弯刀在夜色中轮转飞舞,冰面四炸,水浪冲涌。

  五族群雄四散奔逃,在龟裂晃荡的冰湖上站定,惊魂未定地抬头观望。目睹血雨腥风、一段段僵骨从四侧掉落,都觉气血翻涌,体内麻痒难当,说不出的恶心烦闷。此时黑帝的骨笛虽是用于指挥众尸鬼,但其音凶狂凄厉,众人体内的尸蛊闻声仍不免蠢蠢欲动,直欲钻入心脑骨髓,或欲破体而出。群雄骇惧,当下纷纷盘坐于地,运气调息,竭力压制体内那越来越嚣狂的蛊虫。

  骨笛凌厉阴寒,如巨浪层涌,乌云翻飞,烛龙忽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厉吼,九道气龙震颤蜷缩,黑光大敛。隐隐可见他周身肌肉翻滚,枯黄的皮肤下似乎有万千虫子在急速蠕动鼓舞。“仆仆”轻响,肩膀、两肋皮裂肉绽,鲜血激射,数十只彩色尸虫弹射飞扬。

  黑帝森然笑道:“烛真神,当年你让九尾狐化作我次女,将那‘千尸蛊卵丸’骗我服下,害我神识错乱,变作行尸走肉,经脉尽断不说,连鬼也做不成了。这份大恩大德,汁光纪、永铭在心,一刻也不敢忘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身体里的这些蛊虫,可是我穷费十年时间豢养出来的天下第一尸蛊,滋味是不是颇为独特?”哈哈厉笑,悲怒、仇恨、怨毒、狂喜交杂一处,听来犹觉凄厉可怖。

  烛龙闭目不答,八字长眉簌簌颤抖,大汗淋漓,干瘪的脸颊上亦开始“仆仆”跳动,无数蛊虫爬过咽喉,朝他头顶汹汹冲去。“赫赫”轻响,几只色彩绚丽的尸蛊被虫群推挤,倏地从他的鼻孔、耳朵中掉了出来,瞬间蜷曲干枯。

  笛声越来越加激越高亢,西王母、祝融、烈炎、烈碧光晟等人面色惨白,周身皮肤亦如水浪似的起伏波动,苦苦御气抗蛊。十几个五族豪雄怖声惨叫,抱头冲天飞起,失疯发狂地抓打头颅,满脸凹洼血痕;揪拔头发,将自己的头皮血淋淋地扯将下来;突然野兽似的互相撕咬一处,直至气绝身亡。

  拓拔野大骇,心道:“黑帝一心报仇,丝毫不顾是否伤及无辜。他这般吹笛御蛊,只怕烛老妖尚未毙命,大家都已失心发狂了!须得尽力劝阻才是……”凝神奋力冲击经脉,但越是心急越不能冲脱。

  只听箫声寥落,清悦疏淡,姑射仙子淡淡道:“黑帝陛下,树有树根,瓜有瓜藤,既然沉冤昭雪,你找的罪魁是烛真神,又何必让这些无辜的朋友受这无妄之灾?素闻陛下宽厚,还请放过他们吧!”

  她那清雅柔和的语声与箫音钻入众人耳中,宛如清泉漱心,令人精神登时一阵清明。

  黑帝哈哈笑道:“小丫头,你倒好心。这些犬豚之辈,命如草芥,死何足惜?汁光纪从前错便错在妇人之仁,才会落得后来下场!嘿嘿,寡人既为‘幽天鬼帝’,创建鬼国,自当全心全意做好鬼王,这些酒囊饭桶最好全死得精光,也好做我鬼国臣民!”

  姑射仙子蹙眉欲语,却听白帝淡然道:“仙子不必再与他多费唇舌了,若他还是当年那仁厚的黑帝,又怎会做出这等妖鬼兽行?大家只要团结一心,同舟共济,必可度此难关。”

  黑帝笑道:“白帝果然天真烂漫一如往昔。你们现下身中蛊虫,手无缚鸡之力,还敢口出妄言,等我剁下烛龙脑袋盛酒,再拿你的筋骨制琴,如此喝酒弹琴,岂不快哉……”

  赤松子大怒,哈哈笑道:“汁老贼,当年你没本事拿我,只敢鬼鬼祟祟攒掇了赤飙怒,用下三滥的诡计陷害老子,便知你是个无胆小人。今日重见,才知道下流无能一至于此,操你奶奶的,若有三分胆子,就和老子光明正大地打上一架,别老躲在阴沟里放蛊害人!”

  黑帝嘿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逆伦小贼。想不到巍巍洞庭山居然压不死你?嘿嘿,莫急,莫急,这次寡人一定找座大荒最重的山,将你压成松子肉酱。”哑声狂笑,再不理会,直吹骨笛。万千鬼兵攻势更猛,狂风暴雨似的将烛龙困在其中。

  “操你奶奶的海螺王八不开花!”“龟儿子,老子当日怎么不用脐带将你缠死!”群雄破口大骂之声不绝于耳,满山迥荡。此时明知求饶无望,众人索性放开了胆子,纷纷奋力叫骂,但求壮烈一死当是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黑光迸舞,尸鬼四射横飞,烛龙发出一声狂怒的悲吼,朝着夜空笔直飞冲。九道气龙交缠飞舞,蓦地光芒大作,融入其身,化做一条巨大的赤金巨蛇,当空甩舞咆哮,巨鳞光芒闪耀,晃得众人睁不开眼来。

  天吴等水族豪雄欢欣鼓舞,大声叫道:“真神现出兽身啦!真神现出兽身啦!”众人忧喜交集,轰然喧哗。

  群雄虽知烛龙弑帝篡位,罪大恶极,但对这妖魔似的黑帝亦深恶而痛绝之。此时情势微妙,众人神散气微,唯一真正能和黑帝一较短长,力挽狂澜的,只怕也只有这号为“大荒第一神”的烛龙了。无形之中,瑶池数千豪贵的性命都与他绑在了一起,一存俱存,一亡尽亡。因此不知不觉间,群雄竟又站回到烛龙一边来,暗暗祈盼他能击败黑帝。

  黑帝哑声大笑道:“小小黑蛇,也敢嚣狂。五行鬼王结阵!”那五个鬼王怪啸声中,雷厉风行,轰然飞冲,手掌翻飞,十道赤橙青黑白的彩光破舞怒放,眩目交错,彷佛霓虹吞吐横空。彩光飞舞,蓦地绞拧融合,化为巨大的五彩气芒光柱,滚滚飞卷,“轰”地没入黑帝体内。

  黑帝长啸飞天,周身霓光四射,无数道彩色气芒利箭似的破空爆舞,缤纷耀眼。团团气浪滚滚飞弹,密集地朝外翻涌推送。

  “轰隆!”其下方圆三十丈内的冰块陡然下沉,碧浪白沫轰然翻滚,狂飙似的朝四周推挤。巨声迸爆,冰块裂炸高拱,形成道道碎裂的冰墙水浪,一层层地朝外起伏迸舞。群雄大叫声中,不及起身奔逃,纷纷翻落水中,骂声更加刺耳难听。

  烛龙那巨蛇兽身盘蜷翻舞,巨鳞浮凸起伏,鲜血丝丝渗出;时而弹射咆哮,被万千尸蛊所控,其状痛苦已极,蓦地大吼一声,张口吐信,盘曲电射,挟卷乌黑色的狂飙气浪,朝着黑帝猛冲而来。

  众人呐喊声中,那五大鬼王曲身蜷抱,彩光滚滚不绝地冲入黑帝的经脉之中,他昂首立身,纵声长笑,猛地一掌拍出。

  “砰!”彩光爆破,霓丽眩芒绕臂电卷,倏地化为五条巨大的赤蛇、金螭、青虬、黑龙、白蛟,交缠怒舞,雷霆爆射。

  群雄耸然变色,失声叫道:“五气龙兵!”

  其时大荒素有“火兵水气”之说,意指水、火两族最善于“聚气为兵”。火族的“紫火神兵”、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海少爷的“春水剑”莫不如是。但所有的气兵之中,又以黑帝的“五龙气兵”与赤帝的“紫光七曜”威名最着,并称“天下气兵双绝”。

  黑水真气修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将黑水真气化为蛇、娇、虬、龙、蛟五种兽状光拳,恣意流转,甚至同时并用,变化无形,威力惊神,是谓“五龙气兵”。

  但黑帝此刻使出的“五龙气兵”又截然不同,竟是以五行真气合而为一的“五气龙兵”!虽然仅仅只是两个字的顺序不同,但却意味着他已修成“五行真元”,境界可谓迥乎两异。

  五气相生,如风吼雷呜,天地变色。

  “轰隆!”五色气光龙兽怒吼飞舞,轰然破入烛龙蛇身之中。气浪汹涌飞炸,彩光耀目。众人眼前一黑,当胸如受重击,纷纷朝后跌飞,几十名真气稍弱者嘶声悲吼,血肉迸裂,蛊虫破体飞扬。

  绚光离碎,五龙涣散。五名黑衣人震退迸飞,黑帝周身剧震,霍然凌空倒撞在金钟之上。钟声轰呜,他哈哈狂笑,鲜血从口鼻倏然溢出,威风凛凛,宛如魔神。半空中,烛龙厉声怒吼,巨大蛇身蓦地收缩,继而发狂似的高扬卷舞,巨鳞裂散,血光迸射,重重摔落冰湖之中。

  冰块四射,巨浪冲天,湖中红光潋烬。拓拔野眼前昏花,喉中一甜,只觉一股巨大气浪重重撞击在自己璇玑等三处大穴上,真气乱涌,裂痛锥心……

  水浪滚滚,浮冰跌宕,众人气息翻涌,东倒西歪,心中惊怒、恐惧、慌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五行合一!千年以来,大荒中练成“五行合一”的不过区区三人。其一为八百年前的水族大巫神罗姬貉,其二为大荒第一任神帝白太宗,其三便是四年前石化登仙的神农帝。而这三人之中唯有神农是五德之身,可谓真正修成了“五行合一”,其他两人却都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大荒第一神帝白太宗好武成痴,一生虽已无敌天下,但未能修成至尊无上的“五行真元”总觉不甘。晚年闭关苦修,费时十载,终于练成。出关那日,恰逢金族蟠桃盛宴,天下豪雄毕集,白太宗为示庆祝,以方甫修成的“五行气轮”掀起瑶池之水,下了整整一日五彩缤纷的“虹雨”,一时成为佳话。不料当夜他却因此神竭化羽而去。

  而八百年前天下第一高手,水族神巫罗姬貉,独创妖邪至极的“摄神御鬼大法”,吸纳五族亡灵,强修“五行真元”。三年之内念力、真气突飞猛进,接连击败其时的白帝、青帝、赤帝,称霸大荒。但他终非五德之身,无法将体内的万千凶灵化而为一,备受神识错乱之苦。在与金族奇侠古元坎的西海决战之中,终于神识错裂迸乱,被后者所杀。摄神御鬼大法也因此被天下人视为畏途。

  不想八百年后,黑帝汁光纪竟步其旧路,摄神御鬼,五行合一,修成千年难得一见的“五气龙兵”!

  群雄虽知烛龙身中蛊毒,多半不是黑帝对手,但他毕竟是当今大荒十神中的第一人物,众人仍怀着一丝侥幸之心,只盼他能拖延些时刻,也好让其他帝、女、神高手缓过神来,一齐联手与黑帝相抗。想不到其赤金蛇兽身在瞬息之间一败涂地!

  烛龙兽身既破,真元涸竭,纵然不死,也再无力抵抗尸蛊的疯狂蚕食了。孰料堂堂玄水真神,竟要葬身瑶池之底?望着那屹立钟亭、仰天狂笑的黑帝,水族群豪面面相觑,恐惧、沮丧、迷茫、惊惶,几欲崩溃。

  天下英雄,谁与争锋?

  “哗啦啦!”大浪喷涌,冰块迸飞,数百名僵尸嘶声怪嚎,拖拽那条赤金巨蛇高高跃出湖面,倏地朝众人抛落。群雄大惊,纷纷避让开来。

  “噗通”一声问响,巨蛇在冰面上翻滚了数丈,软绵绵不再动弹,乌黑的血液在巨身下缓缓淌开,凝结为冰,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青光。幽蓝色的巨眼呆滞地瞪视着黑帝,红信吞吐,低沉地喘着粗气,大半鳞甲俱已掀落,周身血肉模糊,无数只尸蛊在伤口中攒攒蠕动,“仆仆”连响,眼珠蓦地破裂,一团彩色的蛊虫争先恐后地钻出。

  水族群雄面色惨白,恐惧害怕,无不烦恶欲呕。白帝、西王母、烈炎、姬远玄等人原本对烛老妖颇为厌恨,但此刻见他如此惨状,不免兔死狐悲,莫名地生出几分怜悯之心;即便是龙族、汤谷群豪也没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凛然不语。

  几个水族长老面色如土,双膝颤抖,互相使了个眼色,突然“噗通”一声跪坐于冰,叩头如捣蒜,七嘴八舌地颤声叫道:“我等被……被烛老妖这奸……奸贼蒙蔽,不知陛下惨遭……惨遭陷害,未曾舍命营救陛下,实在是……是罪该万死!所幸陛下乃圣神转世,英明神武,洪福齐天,岂是烛龙这等宵小鼠辈所能加害?正所谓‘千山阻不住,大河东流去’,陛下诛杀逆贼、昭雪沉冤,实乃苍天之意、众望所归。看见陛下安然无恙,神威盖世,大家无一不是心花怒放,感动涕零。陛下圣明,我等别无他求,只盼能为陛下犬马,披肝沥胆,在所不辞……”

  这几个长老都是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行家老手,眼见烛龙败北,大势已去,为保性命,什么羞耻、颜面也顾不得了,立即讨饶乞怜。起初还颇为恐惧紧张,说起话来牙关格格乱撞,结结巴巴,但习惯成自然,说了几句之后,阿谀之语立即滔滔不绝喷薄而出;此后灵思泉涌,慷慨激昂,忽而怒斥烛龙之奸险罪恶,忽而痛陈自己之忠贞高洁,音调亦铿锵悦耳,跌宕起伏,宛如在朗诵祷文、宣颁圣旨一般。

  水族群豪对黑帝原本便敬畏有加,经此一役,更是骇惧不已,眼见烛龙垂危,诸长老率先献媚乞降,不少人更是斗志全消,纷纷跪下叩首,齐声高呼“陛下千秋万岁”。一时间群山迥荡,嗡嗡震响。

  黑帝纵声狂笑,沙哑而又高亢的声音震得金钟激荡长鸣。他沉冤数十年,人鬼两非,甘苦自知,每一日、每一夜无不想着伸冤雪耻;此刻大仇得报,心愿皆了,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悲愤,又是得意。看着天下群雄匍匐脚底,更是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那五名鬼王本无表情,厉声齐道:“陛下已非水族黑帝,而是幽天鬼帝。从此之后,大荒将尽为鬼国疆域。尔等想要活命,就立即伏地投降,听凭仙蛊入脑,乖乖做我鬼国臣民,若有二心,必教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重生!”

  万千尸鬼木然浮在水面,随之仰头怪吼,声震天地,群山激荡,说不出的凄厉恐怖。大荒群雄为其气势震慑,士气更馁,当即又有一些贪生怕死之辈伏地称臣,高呼万岁。

  千余名水族贵侯之中,只剩下四百余人没有跪地臣服,除了天吴、百里春秋等死忠于烛龙的水妖,余下的多半是较为刚烈正直的城主、悍将,面色惨白,一言不发。

  龙族、土族群雄又是愤怒,又是鄙夷,纷纷破口大骂,宁死不屈。其他诸族豪雄多半怔忡观望,犹豫不决。

  乌丝兰玛业已醒转,缓缓站起身来,双眉紧蹙,碧眼恍惚地环顾四周,继而怔怔地凝望着黑帝,面色雪白,神情古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是时,忽听人群中一个女子高声道:“汁光纪,我问你,是不是你杀死烛鼓之,抢走三生石?是不是你用九冥尸蛊控制蚩尤,让他失心疯魔,刺杀黄帝陛下?”声音清脆甜美,在嘈闹声中显得格外悦耳。

  众人一凛,纷纷止住骂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紫裳女子翩然站在浮冰之上,秀眉凝煞,杏眼清澈,俏生生的瓜子脸略显苍白,虽是轻怒薄嗔,却说不出的明艳动人。群雄眼前均是一亮,心驰神荡,忖道:“不知她是哪族女子,怎地从未见过?”

  一个矮胖黝黑的水族长老突然起身,厉声道:“大胆贱人,陛下名纬岂容你冒犯,还不跪下受死!”此人罗正山,人称“罗盘”,意讥其趋炎附势,善于见风使舵。他乞降黑帝之后,一直忐忑惶恐,只望有机会一表忠心,讨得黑帝欢喜;此刻急忙挺身而出,做大义凛然之状。

  紫裳女子听若不闻,大声道:“汁光纪,你自以为被天下人所负,便因此嫉恨天下人。蓄意离间五族,挑隙生事,妄想引得天下大乱,而后坐收残局,将大荒变成恐怖鬼域。那日在观水城中,蚩尤中蛊疯魔,杀了黄帝,天下人都以为是烛龙指使,使得土族、龙族、水族互生仇隙,这一招‘一石三鸟’可真是厉害之极。你对烛龙恨之入骨,杀他独子,嫁祸栽赃倒也罢了,但蚩尤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于他?”

  众人轰然,姬远玄等土族群雄更是霍然变色,蓦地想起当日观水城中的情景,从河里突然涌出的万千僵鬼、形如疯魔的蚩尤……这一切与今夜相似!众人身处险境,自顾不暇,丝毫未曾想到此节,被她这般点破,登时霍然了悟。惊怒愤慨之余,又微感好奇:不知这紫裳美女究竟何人?在这等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仍记得为蚩尤鸣屈伸冤?

  “晏紫苏!”百里春秋第一个猜出这紫衣女子的身份,惊怒失声;几在同时,少昊、陆吾等人亦脱口叫道:“小苏儿姑娘!”

  群雄哄然,敢情她竟是素以易容变化之术闻名天下的千面妖狐,无怪乎无人能识。九尾狐晏紫苏为了蚩尤不惜舍命叛族之事早已在大荒传得沸沸扬扬;除了她,普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会在此时说出这等话来?

  罗正山等水族长老戟指喝道:“原来是你这妖狐!你背叛本族,勾结蚩尤小贼做尽恶事,早已罪该万死,现在竟然还敢诽谤陛下,妖言惑众,更当千刀万剐!大家快将她拿下,交由陛下发落!”

  众归降的水族豪强急忙大呼小叫地附和,不甘落后,纷纷朝晏紫苏围来,但忌惮她的蛊毒、暗器,只是作势怒斥,不敢靠得太前。

  姬远玄蓦地抢身挡在晏紫苏身前,怒视黑帝,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微微颤抖,沈声喝道:“晏姑娘说得不错,除了你,又有谁能操纵九冥尸虫,派遣鬼兵,蛊惑蚩尤兄弟,刺杀我父王陛下!”

  黑帝哈哈一笑道:“什么蚩尤?寡人听也没有听过。”

  晏紫苏眉尖一蹙,冷笑道:“你妄称鬼帝,敢做不敢当,又算什么英雄好汉!”突然眼圈一红,指着黑帝身侧的五行鬼王,厉声道:“你下蛊害得他人鬼两非,犹嫌不足,为了灭口,竟还派遣这五个妖魔将他……将他杀死在昆仑山上……”泪水倏然滑落,哽咽难言。

  纤纤霍然起身,失声道:“什么?蚩尤大哥………死了?”花容惨白,娇躯微颤,几乎站立不住。

  群雄轰然骚动,难以置信,但见晏紫苏玉箸纵横,悲不可抑,无不怜悯愤慨,均想:“难怪她不顾一切,也要为蚩尤洗刷清白。”

  黑帝哑声笑道:“原来你说的是那小子。嘿嘿,寡人瞧他有几分资质,原想让他做青木鬼王,他却不识抬举,那就连鬼也做不得了。至于姬少典嘛!他早已老朽糊涂,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

  姬远玄大怒,再也按捺不住,蓦地拔出钧天剑,喝道:“敢情那日在冰风谷杀死五族英雄,嫁祸蚩尤兄弟的就是你们这五个妖鬼!汁光纪,你这无耻妖贼,今日我要手刃尔头,为我父王和各族朋友报仇,为蚩尤兄弟伸冤!”抄足冲天,剑光飞舞,闪电似的朝黑帝掠去。

  众人失声惊呼,土族群雄纷纷挣扎起身,叫道:“公子小心!”姬远玄虽然神功大进,但终究不是五帝级别,这般贸然与黑帝对决,必定凶多吉少。

  黑帝怪笑道:“来得好!”随手一掌,迎面拍出。黑光爆射,气浪轰然飞卷,化作一条巨大的黑龙,朝着姬远玄横空怒扫。

  武罗仙子、鼍围、泰逢、涉驮、计蒙等人正欲奋力相助,忽听“轰”地一声,巨浪喷涌,一人纵声长啸,破浪穿冰,冲天而起,一道翠光剑气汹汹如银河飞泻,刹那间与黑帝的黑龙气兵撞个正着。

  其势快逾厉电,瞧不真切;但听见那长啸之声,姑射仙子陡然一颤,妙目中闪过惊喜之色,横箫凝望。六侯爷等人一愣,无不大喜,纷纷叫道:“太子殿下!”适才拓拔野突然坠入湖中,半晌没有动静,众人都自忐忑,此刻听到这声长啸,心中重石登时落地。

  轰然巨响,霓光碎射,金钟“匡唧”长鸣。众人眼前一花,呼吸不得,睁眼再望时,姬远玄已被那气浪震得朝后飞退,凌空盘旋,气息翻涌,抱剑不前。

  而那人长啸未衰,旋身踏浪,飘然落在浮冰之上。风舞衣袖,猎猎翻飞,脸容俊秀,眉宇之间满是悲怒之色,正是拓拔野。

  拓拔野原本经络郁堵,动弹不得,偏巧被黑帝、烛龙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的冲击气浪撞中璇玑三穴,任督二脉登时霍然贯通,真气汹汹奔涌,不到片刻之间便冲开了周身经脉。原想藏于冰下,静候良机,杀汁光纪一个措手不及,但听到蚩尤已死,心中惊怒悲愤不能自禁,忍不住破浪冲出。

  龙族群雄见他从容接下“黑龙气兵”而安然无恙,无不欢声雷动,各族豪英又惊又喜,重新生出微渺的希望,均想:“是了,他既能不动一招而震死双头老怪,说不定也能敌住黑帝。”一时之间士气大涨,雷鸣高呼,纷纷为拓拔野呐喊助威。

  即便是天吴、烈碧光晟、句芒属下部系,也不由怀着忐忑侥幸之心,暗暗支援自己的夙敌。唯有纤纤冷冷地望着他,俏脸如罩寒霜,咬唇不语,但紧握为拳的纤手却渐渐地松弛开来。

  姬远玄大喜,扬眉道:“三弟,你来得正好。咱们一齐杀了这奸贼,祭祀我父王与蚩尤兄弟的在天之灵!”拓拔野强忍悲怒,点头应诺。

  黑帝“咦”了一声,颇感诧异,眯起双眼打量着拓拔野,目中寒芒大闪,哑声怪笑道:“原来是你!小子,方山一别,真气大有长进哩!可惜非我族类,命不久长。嘿嘿,当日你乔化作蚩尤小子,莫非是有先见之明,知道要和他一同命丧黄泉吗?”

  那日在方山禺渊,他曾将易容为蚩尤的拓拔野误认为彼,险些吃了大亏。先前虽已瞧见拓拔野,一时却无法认出,此刻一经交手,大觉对方似曾相识,瞥见他手中的断剑,登时恍然了悟,杀机大起。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那日你抢走三生石,莫非也是有先见之明,知道自己命不久长,想要看看来世吗?可惜你今生罪孽太重,来世不是猪,便是狗,不看也罢!”他此时已渐渐从愤怒躁乱恢复冷静,知道黑帝故意激怒自己,当下以牙还牙,反唇相讥。群雄轰笑附和,畏惧惶恐之意大减。

  晏紫苏忽然脆声道:“拓拔公子,你说错啦!”众人愕然,纷纷朝她望去,不知其意。

  晏紫苏擦去泪珠,仰着俏脸,冷冷道:“汁老妖抢走三生石是用于固守元神。他豢养九冥尸蛊,修练‘摄神御鬼大法’,乃是为了攫取旁人元神,修成‘五行元神’。只可惜他肉身已死,寄体又非‘五德之身’,根本不能将吸纳的五行元神合而为一。修练越深,体内五行神识越多,他的本真元神便相较越弱,终有一日被其他元神吞噬,魂飞湮灭。为了固守本真元神,他只有抢走三生石,炼丹自保……”

  群雄轰然,罗正山喝道:“妖女休得胡言!陛下若要固神养元,只需服用‘本真丹’即可。‘本真丹’乃当年陛下所创,北溟宫尚存许多,何需到方山抢夺三生石!”

  天吴淡淡道:“罗长老真可谓捏着鼻子拍马屁,睁着眼睛说瞎话。其一、本真丹原是六十年前烛真神独创,与陛下无关;其二、三个月前,北溟宫中贮藏的九十八颗本真丹尽数不翼而飞,至今线索全无。即便这妖魔当真是陛下,他搜遍北溟宫也找不到一颗丹药。”

  顿了顿,又道:“倘若烛真神化羽登仙,世间便永不再有本真丹了……”望着奄奄一息的烛龙兽身,嘿然摇头;言下之意似是:黑帝杀了烛龙,无异于自断生路。

  黑帝哈哈笑道:“多谢水伯关心。烛真神即便死了,体内的尸蛊还存留了他的神识,寡人自会从其尸蛊之中查出‘本真丹’的炼制之法。到时水伯若是需要,寡人一定送你几颗。”

  天吴面色惨白,默然不语。

  晏紫苏淡淡道:“拓拔公子,现在你知道啦?五行金生水,三生石为金族圣石,富含金灵。汁老妖寻不着‘本真丹’,只能以三生石暂且固守水真神识,只要你能将他蕴藏于丹田的三生石击碎,他便会神识错乱、魂魄湮灭而死!”

  拓拔野一怔,方知她绕了一个弯子,竟是为了告诉自己黑帝的弱点所在,微笑道:“多谢晏姑娘赐教!”见她眼角泪珠犹在,突地又想起蚩尤,暗忖:“她对烛龙、黑帝原本十分敬畏,鱿鱼既死,她竟什么也不顾了。虽然狡诈狠辣,却端地是贞烈痴情的奇女子,只恨鱿鱼此生无福消受了。”心中登时又是一阵尖锐裂痛。

  悲怒攻心,郁气难平,正欲拔身与黑帝舍命一搏,突然听见一个淡雅而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拓拔公子,你现在便要为蚩尤公子报仇吗?”

  拓拔野心中一跳,循声望去,姑射仙子那双盈盈秋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自己,掩抑不住焦急、关切与担忧。她眉尖轻蹙,轻轻摇了摇头,传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情势凶险,关系五族安危,你……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拓拔野一凛,倏然忖道:“是了,当下群雄中蛊,士气低迷,败局几已笃定。倘若我死于那妖魔之手,纤纤、雨师姐姐、仙子姐姐、娘亲……还有这各族群雄岂不是更加无援无望吗?我岂可因个人之恩怨、一时之意气,而不顾眼前大局?”

  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沉吟不语,姑射仙子不由得羞意微起,当下恻转脸颜,眼睫低垂,传音道:“这里颇多能人异士,灵山十巫的医术更高明得紧。九冥尸蛊虽然厉害,未必无解。当务之急乃是鼓舞士气,在尸蛊肆虐之前击溃鬼兵。只要能团结群雄,粉碎黑帝的阴谋,何尝不是对他最好的复仇?”

  拓拔野心中大震,陡然清醒,又是惭愧又是感激,传音道:“多谢仙子姐姐提醒!”姑射仙子俏脸微微一红,转过身,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是松了一口气。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按捺住那悲怒空茫的心绪,微笑道:“姬大哥、八郡主,你们还记得当日在丰山上的盟誓吗?”

  姬远玄微微一怔,朗声道:“当然记得。咱们指天立誓,携手并战,挫败水妖阴谋,还复大荒和平。只不过今日这水妖由烛龙变成了汁光纪。”

  水族群雄闻言哄然,殊感不悦,罗正山等人更是不遗余力,凛然怒斥。

  拓拔野朗声道:“不错。但不管他是魍魉,还是魑魅,只要是祸害天下的妖魔,就当一扫而光!”成猴子等人轰然附应。

  黑帝哈哈怪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小子,天下英雄尽入我囊,你以为凭藉你们区区几个黄毛小子,就能和寡人抗衡吗?”

  话音方落,五行鬼王便一齐低沉呜呜,万千尸鬼随之嘶声怪吼,声浪滚滚,铺天盖地,气势极是惊人。

  拓拔野扬眉笑道:“汁老妖,天下英雄尽入你囊?难道不知道尖锥在囊,必破锋而出吗?你皮再厚也没用啦!”龙族群雄哄然大笑。

  拓拔野笑容一整,凛然道:“魑魅之火,岂能与日月争光?你与天下为敌,与正道背驰,那才是真正的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说到最后一句时,青裳鼓舞,真气澎湃,一道耀眼碧芒自断剑破锋而出,光焰吞吐,遥遥指向黑帝眉心,一字字道:“拓拔野无德无能,却有一腔热血可洒,一个头颅可断。斩妖除魔,百死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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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0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五章 力挽狂澜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群雄齐声喝采,士气大振。龙族群雄大叫道:“斩妖除魔,百死无憾!斩妖除魔,百死无憾!”

  烈炎霍然起身,拍掌大笑道:“痛快,三弟说得好生痛快!我赤炎男儿素来只有割下的头,没有跪下的膝。两位兄弟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烈炎又岂能独免?火族儿郎听令:今日本族唯拓拔太子马首是瞻,宁可魂飞魄散,也绝不向这妖魔乞降!”祝融、刑天等火族群英纷纷昂然起身,轰然应诺。

  大人国、君子国、劳民国、鲛人国、司幽国、中容国等东海番侯接连起身,争先恐后地叫道:“我等愿从太子号令,誓死一战!”这些东海番侯素与龙族交好,又对拓拔野颇为折服,听他慷慨言辞,俱是热血上涌,决意与他并肩而战。

  楚芙丽叶盈盈起身,高声道:“拓拔太子仁侠高义,天下表率,寒荒子弟愿听从太子差遣。”拔祀汉、天箭等寒荒英豪齐声叫道:“火海刀山,万死不辞!”

  群雄轰然,寒荒八族骠悍桀骛,连金族也素难驯管,想不到竟对拓拔野如此敬服。

  拓拔野微微一愕,心道:“寒荒国乃金族臣邦,若要听我调遣,那岂不是……”眼角扫处,瞧见西王母木无表情、无语端坐,心下越觉不妥。

  正欲推辞,却听姬远玄传音笑道:“妙极!众心所向,拓拔兄弟万勿推辞!”不待他回应,已朗声道:“土族七百五十六名子弟听候拓拔太子调遣!”

  当是时,结胸国、羽民国、厌火国、贯胸国、交陉国、三首国等南海番侯亦纷纷起身,轰然附应。

  一时间,数千群雄竟有近半愿随从拓拔野奋力死战,千臂挥舞,万口怒吼,蔚为壮观。烈碧光晟、句芒、天吴等三族豪强或微笑不语,或皱眉冷笑,颇为不屑。

  群鬼漂浮湖面,载沈载浮,发出一浪接一浪的号哭,只等黑帝一声令下,并汹汹围攻。黑帝有恃无恐,笑嘻嘻地袖手旁观,暗绿色的双眸幽光闪动,浑不将此当一回事。他沉冤数十载,迁怒移恨,变得偏狭恶毒、残忍暴虐。今日大仇得报,心中快意无比,对于五族群雄倒不急于立时杀死,一心要如猫要耗子似的戏弄凌虐。此刻见群雄重新燃起斗志,不怒反喜,冷眼旁观。

  拓拔野目光电扫,喜忧参半,电光石火间忖道:“各族群雄都是修为极强的高手,先前之所以不敌这些僵鬼,最大原因在于殊不团结,各自为战,因而被鬼兵分而攻之,各个击破。倘若推选出一个令大家服膺的领袖人物,众志成城,团结如一,必可击退妖鬼。我与水妖、句芒、烈碧光晟积怨颇深,资历又浅,难以服众;需有一个德高望重,又与各族相交甚笃的人物!才可担此大任。”

  蓦地灵光一闪,朗声道:“多谢各位朋友抬爱,只是这里多的是德高望重、雄才大略的英雄前辈,比我不知强了多少万倍。小子无德无能,只愿作马前卒,怎敢为三军帅?所谓客随主便,今日既是蟠桃会,自当由白帝陛下与王母娘娘为大荒诸族统帅,不知各位意下何如?”

  群雄一楞,继而发出欢呼啸吼:“白帝、王母!白帝、王母!”当前大荒五帝唯有白帝尚在,他长者风度,天下景仰,纵是烈碧光晟、句芒对他也颇为尊敬;而西王母号称“大荒第一圣女”,冷静智谋,运筹帷幄,也是世人尽知。眼下又是在昆仑山上,由他们来统领群雄,确是入情入理,再也合适不过。

  烈碧光晟与句芒、天吴对望一眼,微微颔首,齐声道:“愿听从白帝陛下、白金圣女调遣!”三族群雄纷纷附应,声威更壮。

  白帝真元虚弱,业已有些支撑不住,勉强一笑,却说不出话来。情势紧急,不容推辞,西王母翩然起身,微微一笑道:“此次蟠桃会横生波澜,祸累各位,实乃本族之责。承蒙各族朋友不弃,仍然信任有加,水香定当殚心竭力,将功折过。”

  群雄大喜,欢呼不绝。

  拓拔野松了一口气,精神大振,眼角转处,蓦地撞见姑射仙子清澈的目光,温柔、欢喜而略带嘉许之意。两人目光方甫交接,她脸上倏地一红,轻轻转开头去。

  拓拔野心中大跳,不敢多想,转头大声道:“听西王母号令,五族同心,斩妖除魔!”

  众人士气高昂,齐声呼应:“五族同心,斩妖除魔!”声如滚滚惊雷,震得群山轰隆迥响。

  黑帝纵声狂笑道:“有趣有趣,网里鱼虾,犹自列群。嘿嘿,寡人倒要瞧瞧你们这些将死困兽如何与我鬼国大军抗衡!”骨笛声起,万鬼号哭,陡然从冰湖里湿淋淋地涌出,随着笛声节奏奔涌乱窜,朝着群雄咆哮逼近。

  号角长吹,鼓声咚咚,血战再次展开。

  五族群雄听从西王母调度,不与众僵鬼缠斗,迅疾变向突破重围;拓拔野、姬远玄与姑射仙子率众殿后,有条不紊地退往瑶池岸边。

  罗正山等八百余名归降鬼国的水族贵侯站在五族群雄与鬼兵之间,旁徨无措,不知究竟该投向哪一方。稍一迟疑,众僵鬼业已嚎哭着扑杀而来,不分青红皂白,大肆屠杀。水族群雄又惊又怒,不得已挥刀格挡,朝后溃退。

  罗正山等几个长老恐惧不己,“通”地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黑帝不住地磕头,颤声叫道:“陛下饶命!我们忠心耿耿,绝无二念,只盼能追随陛下左右,鞠躬尽瘁,死而后……”话音未落,三道黑光气箭电射而来,几人的脖颈倏地被劈断。

  黑帝狂笑道:“你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寡人便成全你!”

  鲜血激射,头颅抛飞,“噗通”四响,缤纷掉入湖中。罗正山的头颅骨碌碌地在冰面上乱转,瞪大眼睛,满是绝望、恐惧、不信、懊悔的神情,嘴唇翕张,还未来得及吐出最后一个“已”字,突然“喀嚓”一声,被蜂拥而上的僵鬼踩得稀烂。

  水族群雄骇怒交集,如梦初醒,此时方知黑帝已非昔日之黑帝,纵使投降亦无生路。乌丝兰玛娇躯一震,蓦地高声叫道:“他已经不是陛下了,不过是失心发狂的妖魔。大家拚死一战,切不可做鬼奴虎伥!”

  穆长老大声道:“圣女说得不错,黑帝已死,我们若想活命,唯有团结自保。”水族群雄已被逼至绝境,退无可退,纷纷叫道:“听从圣女号令,誓死一战!”刀光闪动,怒吼震天,与僵鬼殊死激斗。

  突听鼓声震响,号角激昂,五族群雄蓦然折返,冲破鬼兵围狙,向乌丝兰玛等水族豪雄急速靠拢。

  西王母高声道:“乌丝兰玛姐姐,五族同根连枝,此刻更当协心同力。你们何必拘泥族别,独自苦战?”

  群雄齐声叫道:“五族同心,斩妖除魔!”

  水族群豪又是尴尬又是感激,无以应答。他们适才为了自保,向妖魔乞降,此刻虽极想与众人并肩而战,但毕竟羞惭愧疚,难以启口,当下纷纷望向乌丝兰玛。

  乌丝兰玛面上一红,高声道:“金圣女所言极是,唯有五族同心,才能斩妖除魔!”众人大喜,雷鸣附应。

  群雄士气高涨,团结协力,很快便杀穿漫漫僵尸,潮水似的会集一处,又在号角声的指挥下,重新集结成阵,退守到瑶池南侧宽阔的草坡上。

  万千鬼兵从瑶池中汹涌冲出,在骨笛的御使之下,按照尸鬼的五行属性,分别组成金、木、水、火、土五个三角锲阵,将群雄重重包围。发起一轮又一轮的疯狂猛攻。

  群雄一面奋力抵抗,一面听从金族的号角、鼓声,迅速融合交错,布成前所未有的五角星阵。周边则由火族群雄燃起三昧真火,围成三道火墙。

  所谓五角星阵,即金、水、木、火、土五族依次相隔,互为犄角。一旦彼方火阵攻袭本方金阵,则其侧的水阵立即相援,如此迥圈交错,根据五行相克相生之法,两两相护。各番国豪雄在阵心内核围成圆圈,形成第二道防护。核心则为大本营,西王母在此指挥变阵,以号角曲调为令。一旦有人受伤或蛊毒发作,立即退入大本营,由五族巫医立即抢治,逼出体内的尸蛊成虫,伤势好后,立时返回阵中,重新作战。

  昔年大荒五帝之中,白帝痴迷音乐与长生之道;赤帝、青帝浸淫武学、法术,矢志成为天下第一;黄帝无欲无求,碌碌庸为;而黑帝虽以仁厚爱民著称天下,却亦极善于行军作战,兵法称冠五帝。修行“五行元神”之后,他深谙五行变化之妙,自创五行鬼阵,交融相生,变化无穷。相隔数十年,今夜初次用兵,便攻陷瑶池宫,将五族群雄打得大败。

  但西王母聪明绝伦,精擅兵法阵势,一夜酣战之后,便已看出黑帝五行鬼阵的精妙所在,当下依样画葫芦,略加演变,临时创出这“五角星阵”,立收奇效。

  一轮冷月,万重雪岭,千里鬼哭悲鸣。

  瑶池浮冰跌宕,波光摇红,残尸断体四处悬浮;草地血流成河,层林尽染,白骨磷火跳跃明灭。大风吹来,空中弥漫着莫以名状的恶臭,无数蛊虫被尸臭所激,霓虹密雨似的激射迸飞,掉入湖波,掉入草丛,迅速抽搐干萎。

  骨笛汹汹,号角激越。刀光剑影,箭矢如雨,万千尸鬼前赴后继,西王母指挥若定,五族群雄随之不断地移形变阵,怒吼厮杀。

  酣战良久,鬼兵始终无法突破“五角星阵”,周边尸骨堆积如山,迤逦环绕,反被火族群雄当作最佳的火墙墙基。

  群雄体内的尸蛊虽然受骨笛催化,不住地急速孵化,但一旦变为成虫,便又受尸火所激,破体飞射,枯萎而死。如此下来,众人的尸蛊倒也维持在一定数量,尚不足以致人疯狂。偶有不支者,立时便被左右同伴护送入阵心大本营,接受巫医紧急治疗。是以激战许久,竟只有十几人尸蛊入脑,疯魔发狂。

  拓拔野断剑飞舞,血肉缤纷四射,也不知杀了多少僵鬼。眼见尸兵层出不穷,心道:“王母此阵虽然固若金汤,但鬼兵纷涌不竭,一旦我方有人阵亡,不消片刻便会转化为尸鬼。敌众我寡,又无援兵,如此苦守下去必定凶多吉少。斩草必除根,唯一的法子,便是全力击败汁老妖……”

  眼角转处,瞥见黑帝身后的巨大金钟,心道:“倘若鱿鱼在此,我们即便不能击溃汁老妖,至少也可以像当日在丰山九钟亭那样,合力以金钟噪音干扰他的骨笛……”此念方起,突然想到蚩尤已死,心中突如被尖刀剜刺,“啊”地一声,身躯剧颤;张大嘴,怔怔地站立当地,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肋间一痛,冰凉刺骨,耳边响起众人的惊呼声。拓拔野陡然清醒,定睛望去,这才发现一个僵鬼趁他不备,一剑刺入,夹在肋骨之间。悲愤欲炸,怒喝一声,一掌将他拍得粉碎。

  反手抽出肋间长剑,望着剑尖接连滴下的血珠,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东海鲨群环伺之中,蚩尤的那句笑语:“咱们到了黄泉,还是牛头马面,做一等一的朋友。”耳中“轰”地一声,热血冲顶,眼前一片血红。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清楚而鲜明地意识到蚩尤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刹那之间,那潜伏了许久的阵痛忽然如火山爆发,呼吸不得,疼不可抑……

  烈炎长枪如虹,挑飞纷涌冲向拓拔野的僵尸,大声道:“拓拔兄弟,你没事吧?”姑射仙子原已翩然掠至,见烈炎等人赶到,急忙拧身停顿,避让开来。

  拓拔野如梦初醒,摇头道:“我没事,多谢二哥关心。”默诵“春叶诀”愈合伤口,但那尖锐的痛楚依旧锥心刺骨。悲怒难忍,蓦地仰头纵声长啸。

  龙族群雄心有戚戚,忍不住一齐仰头怒吼。听那啸声悲壮激烈,五族群雄心潮激荡,不由得纷纷雷鸣啸吼,一时间声浪震天,千山呼应,将群鬼号哭生生压了下去。

  拓拔野一啸既毕,精神大振,那悲戚躁乱的心情逐渐抛却开来,不再想蚩尤之事,断剑气芒纵横劈斫,如虎入羊群,所到之处,僵鬼哀嚎惨哭,血雨淋漓,骨肉横飞。木族群雄见他如此神勇,既惊且佩,无不斗志激昂,随之冲锋陷阵,大破鬼兵。

  当是时,骨笛陡转高扬凄厉,彷佛狭壑冰风,急滩险浪,又如密雨雹石劈头盖脑地凌烈扑来。号角声忽地哽顿,有人惊叫道:“王母!”阵心大乱,惊呼四起。金族群雄纷纷骂道:“汁光纪老贼,你奶奶个臭铜烂铁,比阵输了,又要这等无耻手段!”

  黑帝笑道:“兵不厌诈,胜者为王,何来无耻之说?嘿嘿,你们枉称五族精英,原来只会怨天尤人吗?”骨笛汹汹,排山倒海,众鬼兵亦如大浪奔腾,重重冲卷原来黑帝眼见难以攻破五角星阵,恼羞成怒,凝神催化西王母体内蛊虫。西王母撑抵不住,号角登断。既无号令,五族群雄茫然不知所从,阵脚大乱。顷刻之间,木阵、火阵顿时被鬼军冲破。

  拓拔野心下大凛,急忙返身掠入阵心大本营。人影纷乱,语声嘈杂,西王母盘坐于地,微微颤抖。俏脸惨白若冰雪,眉心黑气笼罩,香汗淋漓,罗裳尽湿。陆吾、长乘神、神牛勃皇、槐鬼离仑、英招等金族仙级高手排成长蛇阵,迤逦围坐,手掌次第抵在前一人的背脊,将真气绵绵不绝地输入西王母体内。

  纤纤坐在西王母身旁,咬唇蹙眉,担忧不已,瞥见拓拔野前来,俏脸一板,扭过头去,瞧也不瞧他一眼。拓拔野心下酸苦,怅然无语,一时倒不好上前。

  片刻之间,烈炎、姬远玄、烈碧光晟、句芒等人尽皆赶至。西王母双眉微蹙,摇头低声道:“多谢各位牵挂,但眼下杀敌要紧,你们不必管我,快快回到阵中稳定军心,切不可自乱阵脚,被妖魔所乘。”强聚精神,寥寥数语,向各族首领密援机宜。

  群雄见她中蛊甚深,竟仍能竭力保持神智清明、镇定自若,将一切部署得井井有条,无不暗暗敬服。

  众人肃然领命,正转身欲走,西王母突然又将姬远玄叫住,道:“姬公子,三军不可一时无帅,我蛊毒发作,只怕不能坚持太久了……”

  纤纤变色道:“姑姑!”眼圈一红,泪珠夺眶,搂住她的脖颈失声恸哭起来。这几日以来,她先与拓拔野决绝,又听闻蚩尤噩耗,心中正悲苦凄凉,此刻听母亲此话,登时悲楚伤心,不能自禁。

  西王母莞尔道:“傻丫头,姑姑不会死,只是让陆虎神在蛊虫发作之前,将我冰封冻结罢了。别哭了,大家听见了,只怕更加军心不稳。”

  众人一齐笑将起来。纤纤一怔,方知自己会错了意。破涕为笑,双靥红霞飞涌,颇有些不好意思,见拓拔野看着自己,俏脸又倏地一沉,扭转开去。

  西王母续道:“听说姬公子自小研习兵书阵法,深谙此道,可否请公子代我指挥变阵?”

  群雄一愕,方知她竟是要将指挥大权交与姬远玄,心下均有些不以为然。目前五族群雄之中多有善于行军布阵的名将,如金族的陆吾,土族的王亥、常先,火族的烈碧光晟、刑天,水族的燕长歌、八大天王,木族的文熙俊等等……无一不是成名已久的将帅之材,王母又何必让姬远玄这从未有过实战经验的小子统领全军,甘冒巨险?”

  烈碧光晟咳嗽一声,嘿然道:“金王母,驸马爷智勇双全,天下皆知,我们都佩服得很。眼下情势凶险,不如让熟识黑帝兵法的水族燕将军指挥变阵吧!”他绵里藏针,暗指西王母此举乃是为了让自己的新晋驸马扬名立万。

  天吴、句芒等人齐声附和。

  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有‘辟毒珠’护身,蛊虫辟易,汁光纪对他无计可施。却不知燕将军又有什么神物护体?难道能比我支撑更长久吗?”烈碧光晟、天吴等人一愣,一时无以为答。

  此时鬼哭汹汹,群雄怒吼、惨叫之声此起彼落,木阵、人阵已被鬼军冲得变形萎缩。眼见形势危急,五角星阵即将溃乱难挡,姬远玄不敢谦辞,上前一步,朗声道:“远玄责无旁贷,绝不负王母厚望!”

  西王母松了口气,当下请众首领火速赶回本阵,又将姬远玄召到身边,择其概要,传授指挥五角星阵的心得密法。天吴等人见木已成舟,唯有无奈告退。

  拓拔野见她末指派自己任何任务,微觉失望,转身欲走,西王母忽然又叫道:“拓拔太子请留步。”他心下一喜,躬身待命。

  西王母微一沉吟,低声道:“我有一个至为重要的任务无人能接,不知太子愿否一试?”

  拓拔野见她如此信赖自己,心头一热,肃然道:“谨遵王母之命。”

  西王母淡淡道:“太子先别急着应承。这任务凶险之至,稍有不慎,立有性命之虞。但若是成功,便是反败为胜的关键。”纤纤微微一颤,忍不住侧过头来,凝神聆听。

  拓拔野肃然道:“只要能击败妖魔,拯救五族,什么危险都值得一试。王母只管明言。”

  西王母瞳孔微微收缩,点了点头道:“拓拔太子想必也清楚得很,敌众我寡,这般死守唯有死路一条。要想转败为胜,必须断除鬼军后援,召引我方救兵。”

  又道:“我已经放出三青鸟前往昆仑附近的城邦求援,如无意外,援兵当在天明之前赶至。瑶池下通赤水,源自赤水山下的地底涡流。鬼军想必便是经由赤水源源不绝地来到此处。祝火神已带着火族的狄朋、狄昊两大将军,随着土族的‘穿山虎真’黄公钻入地底,悄悄赶往赤水山。赤水山原为上古火山,只要火山喷发,赤水自当变作火河,鬼军即便有百万之众也必定化为灰烬。”

  拓拔野听她侃侃道来,又惊又喜,心道:“原来她早已安排妥当。人说西王母智计无双,勇决果断,果然名不虚传,比起我们可要计谋深远得多了。”大感钦佩。

  西王母道:“但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当前最为紧要的,乃是拖延蛊虫发作的时间。否则一旦蛊虫钻心入脑,我们必定尽数疯魔,万劫不复。”

  拓拔野点头道:“正是……”突然一凛,蓦地明白西王母指派的任务是什么。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淡道:“太子猜出来了么?我要你缠住黑帝,让他无暇吹笛御蛊。眼下五族中只有姑射仙子、姬公子和你三人未曾中蛊,姬公子需指挥兵阵,姑射仙子的箫声可助大家保持清明神智。只有太子才能担任此重任了。”

  西王母顿了顿,说道:“何况太子五德之身,又刚刚得了陛下、赤松子、风伯和龙女的真气,正好形成极为强沛的五行真元。试想以双头老祖之神通,居然被太子一举反震而死,太子眼下的真气至少已有‘太神级’。虽然外来的四属真气会在未来的时日里渐渐逸散,但只要运用得当,发挥十之三四,今夜当足以与汁光纪敷衍周旋。”

  太神级?拓拔野心中一阵剧跳,古往今来称得上“大神级”的高手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西王母目光如炬,她之所言定当无虚。虽知自己因祸得福,真气大涨,但想不到竟一至于斯!纵然这超强真气只能延续一段日子便渐渐散去,但亦足以让他激动狂喜。

  西王母淡蓝色的眼珠灼灼地凝视着拓拔野,淡淡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太子得五族之真气,当是为了造福于五族。太子无须与黑帝死斗,只要能将他缠绊,拖延到援兵来临,便可挽转狂澜,反败为胜!”

  拓拔野思潮汹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自知蚩尤死后,便悲怒难已,一心为他报仇雪恨;若非先前姑射仙子点醒,只怕早已拚死与黑帝一战。为全大局,一直强按怒火,寻觅良机。此刻群雄业已鼓舞士气,团结奋战,再无牵挂,听西王母这般一说,更是豪情激涌,跃跃欲试。但不知何以,隐隐之中又感觉到一种莫以名状的不安和淡淡的恐惧,待要细想究明,那感觉却又如轻烟薄雾,倏然散去。

  当下不再多想,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王母放心,拓拔定竭力而为!”

  西王母眉心舒展,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轻声道:“太子小心。”拓拔野躬身行礼,看了旁侧木无表情的纤纤一眼,心中一阵难过,返身退出阵心。百感交集,大步奔走,忽然长声啸歌,冲天跃起,朝着远处的八合殿钟亭御风飞掠。

  望着拓拔野的背影横空穿越,西王母的笑容突然凝结,淡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神色,冰冷而僵硬。

  这时,姬远玄已经仰头吹响了第一声号角,激昂高越,彷佛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破空裂云而去。

  拓拔野御风飞舞,断剑电光四射,将迎面冲来的尸鬼斩得粉碎,长声笑道:“汁老妖,你这骨笛吹得忒也难听,不吹也罢!”此时鬼军大多涌集岸边,留驻冰湖的尸鬼不过数百之众,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已冲到八合殿外。

  黑帝哈哈笑道:“小子,你自投罗网……”念力探察,发觉这少年体内真气竟似滔滔汪洋,恣肆莫测,其中暗流汹涌,彷佛多属真气相冲相生,心中登时一震,又惊又喜,剩下的半句话竟忽然噎顿。思绪飞转,怪笑道:“小子,你那蚩尤兄弟便是死在我五行鬼王之手,索性再由他们送你去冥界团圆吧!”

  五行鬼王突然冲天飞起,一言不发,朝着拓拔野围合而来。

  拓拔野怒从心起,笑道:“何必如此客气?既是鬼王到此做客,应当由我送他们回家才是。”他之前已与五大鬼王交过手,深知彼等各为五族仙级以上高手,极为了得,心道:“这五个妖鬼均非寻常之辈,合在一起更为厉害。不能与他们纠合缠斗,唯有声东击西,各个击破。”当下突然折转返身,故意飞速逃离。

  那五行鬼王哪容得他逃走?无声无息地急电追随,突然分插包抄,将他夹在其中,杀气凌厉,张力韧密,随时都欲致命一击。

  拓拔野大喝一声,翻身飞转,断剑轰然卷起汹猛绿光气芒,以雷霆之势朝着逼迫最近的那鬼王刺去。

  “哧!”剑芒凛冽,那人倏然后退,黑衣登时碎裂飞扬,露出银白色的冰蚕丝劲装,头戴狰狞面具,浮凸惨白,双眼幽碧发光,当是白金鬼王。

  另外四人发出低沉沙哑的嚎叫,鬼魅疾扑,四道真气电射而至。

  拓拔野因势利导,藉着那四道真气相互推卸抵消后的余力,斜窜电冲,倏地折转,断剑如矫龙盘旋,又向那白金鬼王全力猛攻。

  那鬼王眼中木无表情,只是面对拓拔野,妖魅似的不住迤逦飞退,与断剑锋芒保持两丈之距;双手曲收,银白色的真气在掌心缭绕急转,蓄势待发。四大鬼王则如附骨之蛆,形影不离,紧紧追在拓拔野身后,时而轰然攻击。

  六人闪电飞行,气芒交错飞舞,光浪迭爆。

  拓拔野凝神聚意,藉着交手之机,迅速探察各鬼王真气。眼见那白金鬼王目光突转狞厉,杀气陡升,知他反击在即,心道:“是时候了。”忽然凌空翻身,闪电似的朝右后方的黑衣人冲去。

  “嗖!”剑芒凌厉怒射,脱锋飞舞。

  短短的相持时间之内,他已探明此人才是五大鬼王之中真元最弱的一个。

  那鬼王猝不及防,似乎未曾料到他竟敢反身急攻,不及引聚全力,右手一翻,掌心倏地吐出一道青紫色的光芒,轰然怒舞,化作一团巨大的光盾,陡然挡在断剑飞芒上。

  紫火神兵!拓拔野心中蓦地一震,惊骇莫名。当世能御使紫火神兵的不过寥寥数人,尽在这冰湖之上,此人究竟是谁?这五行鬼王中修为最弱的一人竟已如此了得,那么其他四人岂不是更加深不可测?

  “当!”火花激溅,气浪迸飞。

  那紫火光盾倏然一瘪,被断剑气芒刺穿一个小洞,碧光贯穿吞吐。那人眼中闪过惊怒之色,闪电后退,黑衣撕裂碎舞,露出一身赤红的劲装,脸上罩着鬼怪面具,撩牙吊眼,丑怪凶厉。

  拓拔野气血翻涌,翻身飞退,体内的五股真气翻江倒海似的剧烈震动。

  当是时,另外四大鬼王厉声怪叫,四道强霸不已的真气化作气带、蛇矛、光捶、气剑从上下左右轰然攻到。那赤火鬼王踏空迥旋,陡然斜冲,左手扣住右腕,紫火真气倏地化为一道狭长光刀,红光刺目,当头怒劈。

  “哧哧”激响,拓拔野护体真气波荡摇曳,衣裳碎裂,皮破血流。众人惊呼,姑射仙子的箫声突然失调变音。

  刹那之间,他身陷绝境,遭受五大顶尖高手的全力围击。

  拓拔野一凛,经脉剧震,气血乱涌,体内潜伏郁积的五行真气登时自然激弹。

  “轰!”五道绚丽气光从他丹田处喷涌而出,彷佛五色飞蛇交缠腾窜,沿着经络急速飞扬,蓦地缠卷为滔滔霓光浩气,汹涌冲入右臂之中。

  拓拔野眼前一花,喉中腥甜,只觉五道难以想像的强沛真气如大江交汇,汹汹奔流,在经脉中喧嚣狂肆地冲撞泛滥,周身鼓胀,直欲迸炸开来。

  气随意转,蓦地大吼一声,右臂挥舞,“蓬!”五道霓光气浪冲入断剑,登时喷薄爆射出十余丈长的霞光!

  光焰吞吐,剑势如虹。霞光流舞处,气浪层叠炸涌,巨响怒爆。五大鬼王闷哼一声,真气迸散,黑衣尽数碎裂炸飞。骇然惊怒,纷纷朝后避退。

  黑帝双眼厉芒闪动,骨笛停顿,失声道:“五行合一!”

  刹那间,群雄尽数杲住,时间彷佛瞬间凝固。五行合一!又是一个五行合一!一夜之间,相隔不到半个时辰,竟见到两人将五行真气合而为一!

  拓拔野五德之身,经络心脑相容五属元气,且修行“潮汐流”已久,早已能根据真气适时调整经脉,融气合流;“五行谱”中的“五行合一”虽仍未能参详掌握,但毕竟苦修数年,亦有潜移默化之效。此时形势危急,被这五人强沛已极的五属真气所激,潜伏体内的五行真气自然而然地随经脉流转融合,无意中竟爆发出“五行合一”的惊人威力。

  拓拔野惊喜之下纵声长呼,剑光如虹霓,纵横飞舞,雄奇瑰丽。五行真气一旦融合,立时如大河澎湃,自动汹涌流转。五大鬼王不敢直攫其锋,急速倒退。

  西王母高声道:“汁光纪,你倒行逆施,以妖魔道修练五行真元,不过是饮鸩止渴,自取灭亡。龙神太子天生五德,五行真气远胜于你,北海真神便是被他瞬间反震而死。若是识相,就快快驱散鬼兵,伏地投降。瞧在往日情分上,大家或可饶你性命。”五族群雄如梦初醒,齐声欢呼,为拓拔野鼓舞助威。

  黑帝暗绿色的双眸光芒跳跃,嘴角牵起一丝狞笑,喃喃道:“五德之身!五德之身!这小子果然是五德之身!”不惧反喜,激动若狂,突然仰天长笑。

  霞光冲天,星汉失色,冰湖辉映,流光溢彩。拓拔野御风电冲,所向披靡。四周围拢而来的僵鬼怖声惨叫,被那迸涌激射的绚光气浪打得粉未飞扬。五大鬼王盘旋飞舞,始终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伺机而动。

  号角激越迥旋,受其鼓舞,五族群雄士气高昂,雷鸣呐喊,五角星阵交错变化,或分或合,将万千尸鬼冲得溃乱开来。

  黑帝视若无睹,也不吹骨笛,一时间竟似对歼灭群雄与否殊不关心;目光闪动,只是灼灼地凝视着拓拔野,狞笑不语。

  拓拔野杀得兴起,意气风发,长啸声中,真气源源爆涌,剑光纵横劈裂,冰炸浪涌,群鬼迸飞。大喝道:“汁老妖,你自称天下无敌,怎地不敢与爷爷一战?尽派这些妖魔小丑磨剑送死!”冲天飞起,朝八殿钟亭急速掠去。

  黑帝哈哈笑道:“小子,急着投胎吗?鬼王布阵!”那五大鬼王呼啸一声,倏然交错飞舞,头、手、脚次第相接,结为一个奇怪阵形。黑水鬼王的头顶在青木鬼王的右脚脚底,青木鬼王的头抵在赤火鬼王的左掌掌心,赤火鬼王的右手握住黄土鬼王的左脚,黄土鬼王的脖颈则被白金鬼王的左手扣住。

  五人紧紧联结,长蛇似的迤逦飞舞,白金鬼王怪啸一声,右手蓦地抓握黑帝的右足。“蓬”地一声闷响,黑水鬼王周身玄光怒放,倏地自头顶涌入青木鬼王脚底,后者黑光一闪即没,陡然爆放起更为耀眼的青光……如此次续传递,黑、绿、红、黄、白光芒绚丽迸爆流舞,滔滔不绝地冲入黑帝的右足之中。

  黑帝哑声长笑,周身绚光大作,纵横交错,彷佛万千道霓虹彩线螺旋飞舞。夜空、冰湖如流霞辉映,光怪陆离,“当”地一声脆响,八殿金钟嗡然震呜,绵绵不断。

  拓拔野只觉强风扑面鼓舞,呼吸一滞,彷佛冲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柔韧气网,心下大凛,纵声长啸,游鱼似的穿梭飞行。

  当是时,瑶池突地“汩汩”作响,湖心漩涡急转,巨大的气泡连串地冒将上来。

  “啵啵”破灭。水浪剧荡,块块浮冰迅速消融,蒸腾出丝丝白汽,如银蛇乱舞,破空招摇。

  众人正自奇怪,忽觉脚下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闷雷隐隐,彷佛从地底传来。又惊又疑,纷纷止住动作,凝神四探。

  “轰隆隆!”北面重山之外蓦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天摇地动,轰呜连震,巍巍冰岭雪崩滚滚,狂潮飞瀑似的倾泄崩塌。

  群雄大骇,正欲朝瑶池中退去,却见巨浪冲天喷涌,那漩涡随之蓦地朝上高高隆起,宛如巨大的螺旋尖锥;顿了一顿,又忽然朝下重重塌陷,急流飞旋,如无底黑洞、森然巨口,瞬间将所有水流吞噬!湖中尸鬼哀号惨叫,倏然不见。

  刹那之间,偌大瑶池竟忽然干涸了一半!

  “蓬!”湖心喷起一道近百丈高的浊黄色水柱,漩涡飞炸消失,大浪摇曳,湖水浑浊,水泡滚滚,逐渐又恢复平静。

  雪崩翻滚,奔泻冲落,群雄杀开一条血路,潮水似的沿着草坡向更为开阔的草甸丘地涌去。好在瑶池南岸的雪山相隔颇远,迸雪滚石冲到之时,众人已逃到安全之处。反倒是群鬼无令可从,浑噩不知,顷刻被压死、掩埋了近千之众。

  忽听有人失声叫道:“那是什么?”众人循声望去,大吃一惊,北面雪岭叠峰之外,冒起滚滚黑烟,在空中翻江倒海似的奔腾蔓延。浓烟之下,艳红色的火光跳跃吞吐,映红了半个夜空。

  金族群雄突然欢呼起来:“赤水火山!赤水火山喷发啦!”群雄恍然大喜,昆仑最大的休眠火山突然爆发了,无怪天地震荡,雪崩连连。

  拓拔野又惊又喜,赤水火山既已爆发,赤水河必已化作熊熊火海,鬼兵密道立时断送,那些僵鬼再也不能源源不断地冲到瑶池来了!

  “轰!”五道绚光交错飞舞,蓦地化为赤蛇、金螭、青虬、黑龙、白蛟五条巨大光兽,咆哮猛扑而至。就在他稍一分神的瞬间,黑帝突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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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1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六章 五行之悟

 

  五龙咆哮,气浪奔腾,瑶池巨滔喷舞。

  “嘭隆隆!”迭声巨响,彩芒霓虹爆射飞扬,赤蛇、金螭、黑龙、青虬、白蛟以雷霆霹雳之势倏地没入拓拔野的体内。

  拓拔野呼吸一窒,待要提气已然不及,眼花缭乱,周身毛孔忽地一阵尖锐剧痛,彷佛被万千毒针倏然插入。刹那之间,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强烈的恐惧与慌乱:“我命休矣!”

  脑中“轰”地一声,奇经八脉、十二经络似被雷电劈中,火烧火燎,四周昏黑一片。身躯大震,蓦地仰天喷出一道血箭,高高跌撞抛飞。

  群雄大骇,惊呼迭起。

  纤纤身子一晃,脸容瞬间雪白,猛地起身奔去,但刚冲出两步,却听见西王母淡淡传音道:“你不是和他决裂了吗?怎地还关心他的生死?”

  纤纤一震,蓦地顿住身形,转头怒道:“谁说我……”话音未落,咽喉若噎,泪珠夺眶涌出。

  当是时,两道素白、赤红的人影冲天飞起,一前一后,朝着拓拔野飘然抄掠而去。群雄纷纷失声叫道:“陛下!”“圣女小心!”竟是姑射仙子与烈炎同时挺身相救。

  纤纤俏脸一沉,没来由地一阵酸苦愠怒,飞快擦去眼泪,恨恨道:“谁说我关心他了?我只想看看他怎生死法!”

  西王母凝视她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淡然传音道:“傻丫头,汁光纪绝不会杀他的,放心吧!”

  纤纤一怔,不明所以,想要相问,西王母却已合起双眼,不再理会,说道:“姬公子,吹角传令三军严守阵形,切不可贸然出救拓拔太子,以免被妖鬼所乘,坏了大局。”

  姬远玄凛然从命,号角嘹亮,高扬起伏。群雄虽有意相助拓拔野,听见号令也只有无奈遵从。

  纤纤回味着母亲所言,心下狐疑忐忑,突突乱跳。咬唇怔怔地望着拓拔野跌飞抛落的身影,一时焦虑担忧,一时恼怒快意,思绪混乱已极。

  天旋地转,绚光流舞。

  拓拔野头昏目眩,喷出一口鲜血之后,轻飘飘如棉花柳絮,在狂风中任自东西。但意识却渐渐清醒过来,念力探扫,发觉自己周身经脉、脏腑竟安然无恙,只是奇经八脉隐隐灼痛,痹胀不通。

  心中又惊又喜又奇,惊的是黑帝的“五气龙兵”威力一至于此,以自己眼下真气之强,竟连一招也抵挡不住;喜的是捱了这雷霆一击,经脉居然侥幸无损,奇的是这妖魔何以手下留情,未对自己痛下杀手。

  强敌紧逼,不及多想,奋力凝神运气。但他体内的五行真气终非自己修行所得,极难驾御,一经击散,立即又恢复为狂乱无序的状态,在十二经脉间郁积相冲,如山洪崩道。

  黑帝哈哈笑道:“小子,原来你徒有五德之身,却不知道如何利用吗?嘿嘿,暴殄天物,浪费,浪费之极!”

  五气龙兵怒吼飞扬,青虬、赤蛇、金螭、白蛟、黑龙首尾相接,光芒万丈,陡然化为一条巨大的五首黑鳞气龙,腾缭卷舞,蓦地将拓拔野盘绕其中。

  拓拔野周身一紧,眼前又是一阵昏黑。刹那间,周身经脉彷佛被无形的巨大气网死死缠缚,丝毫动弹不得,又宛如瞬间沉入黑漆漆的万丈海底,被水压迫得透不过气。体内五股真气轰然激荡,骨骼、皮肤似乎撑裂了一般,膨胀欲爆,难受已极。

  黑帝手指跳动,黑鳞气龙越缠越紧。拓拔野脸容胀紫,呼吸不得,魂魄直如将被硬生生地挤出来一般。他竭力凝神聚气,想要反转定海神珠,激爆真气,但经络痹胀酥麻,真气被完全压制,无法随心流转。

  黑帝灼灼地盯着他,阴恻恻地笑道:“小子,你放心,寡人绝不会勒坏你的肉躯。五德之身千年罕见,弄坏了再上哪儿找去?”拓拔野心中大震,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不杀死自己了:这妖魔竟是妄图窃占自己的肉身!唯有利用“五德之躯”融合万千凶灵与五行真气,方能摆脱神识错乱裂噬的痛楚!

  当是时,炽风呼卷,烈炎狂飘冲到,喝道:“汁老妖!休得张狂,吃寡人一枪!”奋起神威,红缨长枪赤光迸爆,忽地扭曲震颤,化为一条巨大的黑紫色八爪火龙,张牙舞爪,咆哮着朝黑帝当头冲去。

  烈炎的“紫电螭龙枪”为大荒七大名枪之三,排名仅在姬修澜的“双旋裂天枪”之下。此枪脱胎于火族上古神器“紫电蛇矛”;三百年前,大荒十大凶兽之一的八爪火螭肆虐南海,祸害无数,火族大神烈法舒以紫电蛇矛大斗凶兽,终将其击杀、封印,但紫电蛇矛却也因此钝折。烈法舒取八爪火螭之脊骨,与蛇矛重新炼制,遂得此枪。

  但那八爪火螭生性凶狂,魂灵桀骛不羁,一旦解印而出,必饮血而归;倘若使枪者念力不足,还会反遭其御,成为枪下冤魂,故被称为“大荒十八凶器”之一。烈炎虽已唤醒太乙火真,脱胎换骨,修为尚嫌不足,若非万不得已,平素极少解印火螭。此时身中蛊虫,为救拓拔野,唯有孤注一掷,全力而搏。

  黑帝眉毛一挑,嘿然怪笑道:“原来你就是赤老儿钦选的烈小子吗?嘿嘿,寡人瞧瞧究竟有何能耐。”谈笑间随意翻手一拍,那黑鳞巨龙狂吼一声,倏地松开拓拔野,卷尾横扫,正撞在八爪火螭上。

  轰隆巨响,当空紫光黑芒纵横怒爆。烈炎一顿,登即笔直跌飞。

  众人惊叫声中,那八爪火螭怒哮迥旋,当头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烈炎身形剧震,长枪脱手,倏地变向朝下坠落。鲜血喷涌,万千只蛊虫密密麻麻地冲天乱舞。

  祝融、烈烟石、赤霞仙子大骇,奋力急冲而起,接住烈炎,封印凶螭,稳稳落地。

  黑帝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什么奇才至宝,原也不过稀疏平常。还有谁想来送死,都一并上来吧!”五指变诀,黑鳞巨龙怒吼声中霍然回转,团团飞舞,登时又将拓拔野盘蜷紧缚。

  群雄愤慨,大骂不绝,但一则忌惮黑帝凶焰,二则囿于本军号令,一时再无人离阵歼战。

  拓拔野神智清明,却苦于经脉封痹,一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烈炎为救自己身负重伤,惊怒交集,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却听一个女子说道:“黑帝陛下,请放开拓拔公子。”婉转清雅,如月下清泉,正是姑射仙子。她白衣翻涌,翩然飞至,轻叱声中,碧气光带翻腾卷舞,蓦地缠住拓拔野的腰身,朝外拖拽。千钧一发,事关拓拔野生死,她再也顾不得被人猜度议论了。

  黑帝“咦”了一声,笑道:“小丫头,你不是木族圣女吗?怎地冒死来救这龙族小子?难不成动情怀春,喜欢这小子不成?”

  姑射仙子俏脸倏地泛起红霞,淡淡道:“拓拔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竭力以报。陛下好歹曾是一族之主,说话、行事却如此轻薄狡赖,也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么?”真气鼓舞,奋力拽夺。

  黑帝一怔,哈哈狂笑道:“寡人天下第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又敢耻笑我?谁又能耻笑我?”手指轻弹,那黑鳞巨龙咆哮甩身,巨尾狂飙横扫,登时将姑射仙子的气带轰然震碎。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姑射仙子飘然飞转,堪堪从气龙尾梢翻穿而过,长袖卷舞,气带飞扬,重又将拓拔野卷住。

  拓拔野心下大急,生怕她也被黑帝击伤;思绪飞转,苦忖脱身之道。眼角扫处,瞧见五大鬼王东倒西歪地交错相连,古怪姿势始终未变,心道:“奇怪,倘若这五鬼只是为了给汁老妖输送真气,只需各自与老妖经脉相接即可,何必摆出这么奇怪的姿势?那黑水鬼王为何将头顶在青木鬼王的右脚脚底……”

  凝神细看,隐隐看见一道黑光气线绵绵不绝地从黑水鬼王的头顶“通天穴”涌出,冲入青本鬼王右脚无名趾外侧的“窍阴穴”,后者足底经脉受其激荡,翠光闪耀,气流汹涌。

  拓拔野心中蓦地一跳,隐隐之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细辨分明。忽然想起“五行谱”中写道:“夫十二经脉者,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属脏络腑之经曰阴,属腑络脏之经曰阳。经脉因脏腑而分五行,肝胆属木,故‘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属木,心与小肠属火,故‘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属火……”

  又想到其中所言……以五族人杰,手脚相接,肝胆相照,经脉互连,必可成浩然正气,则无坚不摧,无敌天下矣!”

  拓拔野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

  大荒五族的五行属性虽各不相同,但五脏六腑的主属性却都是一致的:肝胆为木,脾胃为土,心与小肠属火,肺与大肠属金,肾与膀胱属水。十二经脉也因其主属的脏腑而分五行属性。不同族别之人,其修行真气的十二正经的“主经”也因此不同。如木族人修练碧木真气,除了奇经八脉之外,最为紧要的是循行“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两大经脉;而火族人修练赤火真气,当主循“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二经……如此类推。

  而眼下黑水鬼王的通天穴正抵青木鬼王的“窍阴穴”,当是为了将其“足太阳膀胱经”与青木鬼王的“足少阳胆经”相通,进而将黑水真气源源输入后者的“足少阳胆经”之中。五行水生木,黑水真气进入青木鬼王的木属正经,使得其经脉内的碧木真气受激爆增;而这股碧木真气从青木鬼王的头顶“本神穴”冲入赤火鬼王的“手少阴心经”,又将赤火鬼王火属正经内的赤火真气激荡倍增,经由右手的“手太阳小肠经”冲入黄土鬼王的“足太阴脾经”……如此连续输推,环环倍增,彼此将真气激荡到最大限度。待到五股真气一齐涌入黑帝体内时,他爆发出的五行真气便远不止六人真气的总和!

  又惊又喜,忽地想道:“他们体内只有单属真气,因此经脉相接,彼此相激。我既是五德之身,体内又有五属元气,倘若能将这五行元气分存于各自所属的经脉之中,再根据五行相生的顺序,迥圈运行体内真气,岂不是可以环环相生,倍增倍长吗?”

  一念此及,心中剧跳,兴奋、激动、狂喜……交叠欲爆,直想纵声长啸。刹那之间,将周遭一切尽皆忘得一干二净。

  从前他修行“五行谱”时,虽知脏腑、经脉分五行,亦知五行相生之理,但却始终未尝想到真气在经脉中运行的不同顺序会激发迥然两异的效果。想明此节,登时豁然开朗,彷佛于繁芜杂乱的树林之后,发觉了一片无垠无际的广袤草原。他对“五行谱”的领悟与修行,也从此迈入了全新境界。

  当是时,忽听众人失声惊呼,黑帝怪笑道:“小丫头,还不撒手?”拓拔野心下一凛,蓦地醒觉,却见姑射仙子花容雪白,眉蹙如黛,唇角沁出一线血丝,左手玉葱似的指尖亦有血珠簌簌滴落,但右手气带如碧霞缭绕,紧紧地缠缚在自己的腰间,始终不曾松开。

  拓拔野心中怦怦乱跳,又是感激又是疼惜,对黑帝恨怒更甚。心中突地一动,凝神聚意,默诵“灵犀法诀”,感应姑射仙子元神,传意道:“仙子姐姐,快将你的脚抵在我的手掌中!”

  姑射仙子娇躯一颤,感应到他的意念,双颊飞红,妙目疑惑不解地凝视着他,微带害羞之意。

  拓拔野心中一荡,急忙收敛心神,以念力传意道:“仙子姐姐,你只需将真气从‘足厥阴肝经’或‘足少阳胆经’,输入我的‘手少阴心经’或‘手厥阴心包经’中,我便有法子挣脱开来。”

  姑射仙子眼波一亮,已明其意。当下松开掌心气带,朝后飘身避退。黑帝只道她终于心怯,嘿然笑道:“知难而退,总算不是难雕之朽木……”

  岂料一语未毕,她蓦地翩然飘转,匪夷所思地穿过黑鳞气龙的尖爪,瞬间冲至拓拔野身边。青丝飞扬,衣裙如雪莲花开,纤巧右足不偏不倚地踢入拓拔野左手掌心。

  拓拔野只觉掌心一阵滑腻冰凉,左手小指端一颤,一股强沛已极的碧木真气倏然自“少冲穴”汹汹涌入,沿着“手少阴心经”冲过“少府”、“神门”、“灵道”、“直海”……狂飙逆走,直奔腋下“极泉穴”。郁积于此经脉中的火属真气倏地激爆,彷佛枯木烈火,又遭逢狂风,轰然奔腾狂卷。

  拓拔野心下大喜,意如日月,以潮汐诀引领真气逆向奔窜流转,折入“足太阴脾经”,而后自“厉兑穴”转入“足阳明胃经”,又依次转入“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阴肺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手太阳小肠经”……流转十二经脉,冲入奇经八脉中。

  所到之处,五行真气相生相激,犹如春江滚滚,土崩冰裂。瞬息之间,经脉内郁结冲堵的五属真气尽皆疏通,如万河汇流,滔滔奔走,随着他的意念在经脉之间恣意流转,舒畅已极!

  拓拔野纵声大笑道:“知难偏偏不退,这才是逆水行舟的乐趣所在!”急旋“定海珠”,气随意转,轰然直贯“手太阳小肠经”。

  “轰!”一道狂猛已极的赤火真气从右手小指“少泽穴”怒喷飞射,倏地形成一道十丈余长、赤红艳丽的气光刀弧,逆向劈舞!

  “轰隆!”巨响乍爆,那条黑鳞巨龙狂吼崩散,卷舞飞扬。黑帝猝不及防,气血翻涌,倒撞飞离,五大鬼王怪嚎一声,蓦地迸散震退。

  刹那之间,拓拔野借助姑射仙子的碧木真气,次第激爆五行元气,又以定海神珠将气浪威力倍增爆涨,一举将狂妄不可一世的黑帝击退!

  大风呼啸,远处雪崩、火山宏声巨响,隐隐不断。众人张口结舌,骇然仰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便连那围拢聚集的万千尸鬼也似乎颇感震慑惶恐,木然不前。

  拓拔野凝风而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惊喜难言,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汁老妖,你连我这无名小辈也打不过,还敢妄称什么天下第一?也不怕被天下英雄笑掉大牙!”

  赤松子纵声狂笑道:“好一招‘光焰牛斗’,不枉了老子的赤火真气!拓拔小子,你这式‘火焰刀’几近‘太乙火真斩’的威力,若是赤飘怒老匹夫地下有知,非妒恨得生生活转过来不可……”

  风伯不容他说完,哇哇大叫道:“稀泥奶奶的,拓拔小子,快快使出风爷爷的黄土车气,将这老泥鳅一口吹回北海喂鲨鱼去!”

  被他那破锣嗓音一震,群雄这才突然醒觉,心花怒放,发出轰天震地的欢呼呐喊。木族、火族、水族等视他为死敌的豪雄,此刻也不禁狂喜难遏,纵声狂呼。八族女子更是芳心乱撞,春波欲化,一片莺歌燕语。

  喧沸的人群中,纤纤身子微颤,松了一口气;泪珠泫然,怔怔无言,也不知是悲,是喜。

  在她身旁,西王母盘坐仰望,淡蓝色的眼眸如水波荡漾,本无表情。忽然对姬远玄淡淡道:“姬公子,机不可失,快快吹响进攻号角。”

  号角激越破空,群雄斗志昂扬,欢呼呐喊着,潮水似的冲杀推进,那些木立无主的僵鬼登时被冲得七零八落,节节败退。

  五大鬼王当空盘旋低鸣,黑帝惊怒疑惑,绿眼微眯,凶光闪烁不定,一时之间竟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对于下方传来的群鬼嚎哭置若罔闻,只是冷冷沉吟。

  拓拔野正自畅快欢喜,忽听姑射仙子“嘤咛”一声,低声道:“公子,你……你……”

  拓拔野笑道:“仙子姐姐有何吩咐?”转头望去,却见她脸颊配红,长睫颤动,似羞似怒地望着自己。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方发现自己左手竟犹自紧握着她的玲珑玉足,“啊”地一声,脸烫如火,急忙松手,迭声赔礼。但想起适才手中那温润滑腻的感觉,不由又是一阵心旌摇荡。

  当是时,黑帝蓦地哑声大笑:“妙极!妙极!五德之身竟如此玄妙。寡人再来见识见识阁下高招!”五行鬼王呼啸结阵,他纵声呼啸,周身霞光大作,隐隐看见万千道骷髅似的彩芒霓线迸飞四射,招摇摆舞。

  “砰隆”一声,黑帝右臂挥转,五指连弹,霓光四炸爆破,绕臂电卷飞扬,倏地化为赤蛇、金螭、青虬、黑龙、白蛟,怒吼奔腾。

  “五气龙兵”风吼雷呜,眼花缭乱地交缠飞卷,朝着拓拔野二人发狂猛攻。

  黑帝为报仇雪恨,数十年来藏身冥界,摄神御鬼,吸纳万千凶灵,苦修“五行真元”。虽未彻底练成,但其元神、真气之广博精深,放眼大荒,实无出其右者,以“天下第一”誉之,亦不为过。

  只是那日他在九泉之下、炼妖壶中汲取凶灵,修练五行元神时,偏偏被蚩尤无意撞破、破坏五行平衡,使得他反被凶灵所噬,险些因此走火入魔。后来虽将蚩尤制服,却备受神识错乱之苦痛。为了能按既定计划,在蟠桃会上雪耻伸冤,他只好赶往方山禺渊,夺取三生石固守元神。但五行真元业已大受损耗,不复全盛之勇。

  适才一时懈怠,被拓拔野一“刀”击退,登时激起了嚣狂凶焰,一心要与他分个高下。当下全力猛攻,毫不留情。

  五气纵横,绚光电射。拓拔野、姑射仙子须臾间又被那凶狂多变的五龙气浪迫得喘息不得,渐渐落于下风。

  所幸拓拔野业已悟出五行真气激生流转的诀窍,依法运气循行,体内的五属真气殊不滞堵相冲,汹汹奔流,浩浩不绝。断剑碧光纵横飞舞,时而以火气光刀、白金气浪阻挡周旋,虽然场面颇为狼狈,但一时倒也无碍。

  拓拔野四年来修行“五行谱”,武功法术虽突飞猛进,颇有斩获,但毕竟犹如闭门造车,纸上谈兵,缺乏具象而感性的体会,终究难以完全融会贯通。

  回到大荒之后,接连不断的历练恶战,让他学以致用,更将他的潜能淋漓尽致地激发出来。吴回、句芒、烈碧光晟、应龙、西海老祖、北海真神……无一不是大荒中顶尖儿的超一流高手,他们是至为凶险的死敌,却又是最好的师父。水涨船高,遇强则强,每一次殊死相斗,他都彷佛醍醐灌顶,脱胎换骨,“五行谱”里许多不甚了悟的疑难困惑也在实战中豁然自省,迎刃而解。

  此刻与黑帝的激战,虽被他那狂猛妖奇的五气龙兵逼得险象环生,但亦被激发出从未有过的潜能。一面近乎本能地急速闪避格挡,一面狂乱地飞转思绪……“意如日月,气如潮汐”,“五行相生,五行相克”……万千念头交错陈叠,狂潮似的汹涌席卷,将他卷溺;又犹如仰望星夜苍穹,似乎纷乱无序,但那闪闪星辰之间又彷佛契合著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机。

  一时间,意念如潮,奇招妙想纷呈迭出,源源不绝。这种感觉奇妙己极,就宛如他第一次学会御气飞行时,在险峰狂浪之间急速穿梭,贴着漩涡、刀崖倏然擦过……紧张、狂野、刺激,在最接近死亡和失控的边缘释放自己,获得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灵感与力量。

  黑帝的赤蛇气兵呼啸冲来,他立时按木、火、土、金、水的相生顺序,在十二正经中流转五行真气,将“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中的黑水真气激生至最为强沛之境,再经由奇经八脉、十二别经、十五别络……瞬间输抵全身,爆发出狂冽无匹的“气旋斩”。

  而当黑帝的青虬气兵攻至,他又立时按水、木、火、土、金运走经脉,迥圈真气,以白金真气对抗之……

  如此随形化势,瞬自心万变,起初虽然颇感吃紧,但激斗了数十合后,灵感喷薄,妙招纷呈,真气的迥圈更加随心如欲。到了百招之后,反倒游刃有余,越发圆转如意,酣畅淋漓。

  五族群雄高呼呐喊,齐声呼应,阵形随着号角聚合变化,冲锋陷阵,团结协战,士气高昂。黑帝此时一心击败拓拔野,夺其五德肉身,对是否剿灭群雄殊不在意,故尸鬼虽仍有近两万之众,奈何散漫迷乱,很快便被冲得溃不成军。局势渐渐逆转。

  一阵大风鼓舞吹来,淡淡的幽香丝丝脉脉地钻入拓拔野的鼻息。眼角瞥处,姑射仙子白衣翩翩,气带飞扬,与他相距不过咫尺。秋波澄澈,唇角生春,那清丽脱俗的容颜宁静而素淡,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欢悦,就像是早春寒梅,月夜山溪。

  想到适才她不顾一切,冒死前来相救,拓拔野心中温暖、感激,忍不住传音道:“仙子姐姐,多谢你。”她脸上微微一红,宛若没有听见,气带飞舞,将黑帝气兵竭力化解开来。

  拓拔野心下一阵怦然,心想,她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情意,彷佛她的幽香与笑容一般飘忽幽渺,捉摸不定。但自己对她,又何尝不是晨雾看花,夜荷听雨?看不分明!却无缘无由地欢喜。玉屏山上一见钟情,从此念念不忘。其中奥妙多半也是因为前世那纠葛不清的因缘吧?

  “咻!”气芒电舞,险些将他的左臂削了下来。拓拔野心下一惊,急忙收敛心神,全力抵挡。

  黑市嘿然怪笑道:“小子,一脚已经踩进冥王殿,居然还有心调笑谈情,嘿嘿,果然是色胆包天。”气兵大开大合,凌厉飞舞。

  拓拔野、姑射仙子脸上齐齐一红,不敢对视。真气登乱,立时被黑帝的“五气龙兵”迫得险象环生,半晌方喘过气来。

  忽听一个人哈哈大笑道:“臭小子,我来啦!”拓拔野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十二尺高的巨汉上窜下伏,沿着群仙宫曲廊檐顶狂奔而来。那人一张娃娃脸、稀稀落落的黄须,大眼四下乱转,宛如一个好奇顽皮的少年,不是夸父是谁?

  拓拔野又惊又喜,笑道:“疯猴子,你怎地来了?我不是要你呆在屋里乖乖睡觉吗?”

  那日初到昆仑,五族群雄仍认定夸父是杀死烛鼓之的凶手,拓拔野生怕他在昆仑四下乱逛,惹祸上身,因此诓他待在屋里睡觉,不经自己允许绝不可起床出门。夸父心性淳朴,愿赌服输,这几日老老实实地待在屋中,寸步不离。虽然听见诸多歌舞、打斗声响,心痒难搔,坐卧不安,直想出来看个究竟,但又怕被拓拔野耻笑,只好堵住耳朵,把头蒙入被中苦苦强忍。却不知为何“晚节不保”,突然赶来?

  夸父一瞪眼,叫道:“臭小子,我在床上正呼呼睡得香甜哩!还不是你把我叫醒的吗?烂木奶奶的,敢情你是骗我……”

  拓拔野一怔,不明所以。正欲相问,夸父突然顿住身形,张口结舌地看着岸边那汹汹哀嚎的万千尸鬼,木楞楞地呆了片刻,突然心花怒放,拍手大笑道:“尸鬼吃人!好玩好玩,臭小子你没骗我,原来真有尸鬼哩!”

  拓拔野奇道:“我?我什么时候……”话音未落,忽听“轰”地一声巨响,一道艳红火光从东面雪岭冲天飞起,当空赤菊似的迸爆怒放,将瑶池照得一片彤红明亮。

  那绵延冰山之后,蓦地响起轰雷似的呐喊:“八千黄龙军,敬候姬公子之命!”又听见一个低沉雄厚的声音嗡嗡回震:“应龙护驾来迟,还请公子发落。”

  众人轰然,转头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飞禽骑兵鸟云似的翻涌蔓延,越过东面雪峰,急速飞冲而来。旌旗猎猎,“黄龙真神”四字在月光下历历分明。竟是白日里应龙的黄龙骠骑去而复返!

  姬远玄长吹号角,高声道:“应真神听我号令,共同剿鬼灭敌。”黄龙军轰然附应,浩浩荡荡席卷冲掠,箭矢如暴雨飞倾,登时将围涌在外的鬼兵射翻一片。

  众人惊喜欢呼,激动不已。应龙的“八千黄龙骠骑”乃是土族最为骠悍善战的飞骑军,亦是与刑天的“战神军”、八大天王的“猛冯军团”……齐名的“大荒九大雄师”之一。有他们增援相助,胜局可定。

  夸父在殿顶上连翻了几个筋斗,得意洋洋,哈哈笑道:“臭小子,我在天亮之前将他们叫来啦,你还不乖乖认输?”

  拓拔野原以为黄龙骠骑必定是西王母三青鸟请来的救兵,但听他言下之意,这八千黄龙军竟是由他叫来的,心下更奇,断剑电舞,将“金螭气兵”生生震退,大声道:“疯猴子,这些救兵果真是你叫来的?”

  夸父哇哇叫道:“臭小子,你又想装傻要赖,我才不上当哩!适才我正睡得好梦,就是你一脚踢开大门,说什么昆仑山上闹鬼,到处吃人,要和我打个赌:如果我能在天亮之前追回这群稀泥烂土,搬来救兵,你就请我吃蟠桃,喝果酒。烂木奶奶的,我把他们叫来了,你又想反悔吗?还是蟠桃早被你小子吃光了,只剩下桃核拿不出手?”

  拓拔野失声道:“我和你打赌?”云里雾中,大感蹊跷。忽听“哧哧”锐响,他“啊”地一声,翻身跃开。一不留神,他的右腿、左背、右臂被赤蛇、白蛟、黑龙气兵同时击中,血肉模糊,痛彻骨髓,几乎连断剑也拿捏不住。

  姑射仙子失声道:“你……你没事吧?”妙目凝视,满是关切、担心。

  黑帝哑声怪笑道:“好一对温情脉脉的恩爱眷侣,寡人送你们到冥界里做小夫妻吧!”他久攻不下,早已恼羞成怒。对拓拔野亦由最初的不屑轻视转为惊奇震慑,再转为忌惮戒惧。“此子不除,必成大患!”心中这念头越来越鲜明,越来越强烈,一时间,能否得到完整的“五德之身”倒显得没有那般重要了。

  眼见土族援兵赶至,局势逐渐逆转,更是杀机大起,决意杀了拓拔野,再取他尸身寄体。当下再不迟疑,将五行鬼王输入的真气汹汹毕集,默念法诀,全力猛击。

  “轰!”青虬、赤蛇、金螭、白蛟、黑龙咆哮缠舞,蓦地交揉融合,绚光怒放,刺目已极,将黑帝惨白的脸容照耀得五光十色,狰狞凶怖。

  夸父突然认出他来,哇哇大叫道:“烂木奶奶不开花!臭狮子脑袋,原来是你!”他几次三番险些被黑帝暗算重创,恼恨已极,此刻见是他,登时大怒,当下飞身电冲,朝黑帝扑去。

  突然“咦”了一声,眼珠乱转,叫道:“不对,不对!”蓦地半空凝顿,硬生生地折转、冲落到殿顶上,插着腰大声叫道:“哈哈,臭小子,差点又上了你的恶当!我们的‘修心’比试还没完结,你想骗我打架吗?我的修养好得很,才不和人打架哩!”自以为揭穿了拓拔野的诡计,洋洋得意,乐不可支。

  “轰隆隆!”

  迭声爆响,五龙合一,绚浪滚滚,化作一条巨大的霓电光龙,横空怒扫。所及之处,狂风大作,空气宛如水波一般荡漾扭曲,光怪陆离,妖艳刺目。

  “噗噗”迭响,拓拔野、姑射仙子的衣裳突然抽丝剥茧似的化散开来,白丝青线飘扬迸舞;体内真气亦不由自主地从周身毛孔逸散飞射,经脉倏地萎缩,全身彷佛漏气皮囊似的陡然下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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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2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七章 别来无恙

 

  远远望去,两人被一条巨大的霓虹气龙团团缠卷,气芒四射飞舞,不断地从他们体内冲入那霓电光龙之中。巨龙咆哮滚舞,急剧膨胀,彷佛要将他们压成枯皮薄纸,吸光浑身真气。

  “气旋涡龙!”群雄骇然失声,万目仰望,紧张得心跳都已停止。只有夸父拊掌大笑,连呼有趣。

  拓拔野体内真气丝丝破体,周身彷佛被千钧巨力四周压榨,难受已极。蓦地想起“五行谱”说道水族有一种名为“气旋涡龙”的妖邪魔法,由“五龙气兵”变化而来。此法可将真气凝聚为涡旋巨龙,所到之处,犹如龙卷风卷溺飞舞,吸绞一切,无坚不摧;甚至抽干人体内的所有真气,只抛出干瘪的皮囊。

  一念末已,“砰砰”闷响,他的双臂急速干瘪,骨头贴着肌肤,嶙峋突兀;姑射仙子身子急旋,秀发绞纽螺旋,飘摇乱舞,将她朝着涡龙中心一寸寸地抽拔而去。

  拓拔野心下大骇,不及多想,蓦地抓住姑射仙子的左手,经脉相接,迅疾倒旋定海珠,回圈激生五行真气……

  “碰隆!”

  赤、橙、绿、白、黑五道绚丽气弧从他与姑射仙子的体内螺旋冲出,接二连三地激撞在霓电光龙上。巨响迭爆,火花气浪滚滚迸放,那气漩涡龙轰然摆舞,蓦地胀大了数倍,在半空中顿了一顿,又倏然挤压收拢!

  轰隆巨震,眩光刺目,两道人影厉电似的从螺旋涡浪中怒射冲出。刹那之间,拓拔野奋起全力,先以定海珠激爆真气,反震涡龙,然后与姑射仙子藉着那涡龙的挤压收缩之力,借势随形,一举脱身。

  黑帝哑声长笑,穷追不舍。霓电光龙突然分迸离甩,重新化为青虬、赤蛇、金螭、白蛟、黑龙,咆哮飞舞,交叠卷扫,绚光气浪接连激爆炸射。

  “轰隆隆!”八合大殿连二连三地轰然崩塌,瑶池冲天喷涌。

  碎石乱舞,水浪四射,气兵交错纵横。拓拔野紧握姑射仙子素手,念力探扫,真气迸扬,有惊无险地在万千凛冽霓芒之间翩然穿梭;因势随形,瞬息万变,每每在至为凶险之处堪堪避过,引得群雄惊叫、欢呼此起彼落。

  拓拔野体内真气环环相激,木、火、土、金、水迥圈流转,轰然冲入“足少阴肾经”,直奔脚底“涌泉穴”。气浪喷涌,如厉电飞射,蓦地冲天飞起,越行越快,渐渐将五道气龙抛在身后。

  风声呼呼,彩光虹影霍霍疾闪,两人追风驰电,联袂齐飞,彷佛直欲乘风破空,冲入灿灿星河。

  过了片刻,大风吹来,遍体清寒,耳边已听不见喧哗声响。两人低头俯瞰,万丈之下,群山错落如雪螺冰贝,瑶池似碗,波光荡漾,人小如蚁,密密麻麻。五道霓虹气兵在下方远远地交错飞舞,遥不可及。

  拓拔野松了一曰气,笑道:“老妖插双翅膀也追不上我们啦!”

  姑射仙子眼波流转,嫣然一笑。月光照在她的玉瓷般的脸颜上,焕发出清丽夺目的光彩,拓拔野目眩神迷,几乎不能呼吸。心下狂跳,急忙转过头去。

  两人死里逃生,心情大好,彼此之间更添了一丝亲密之意。剪风并舞,飘飘出尘,彷佛与仙界天宫只有咫尺之距。白云丝缕,从他们四周飞扬穿梭,更觉虚无缥缈,宛如梦幻。片刻前那血腥凶险的诸种情状都变得迷蒙混沌起来,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地。

  寒风呼啸,姑射仙子衣袖猎猎鼓舞,倏然朝后翻卷,玉藕似的手臂上,守宫砂鲜红欲滴。拓拔野无意中瞥见,蓦地想起当日在密山冰洞里的情景,登时口干舌燥,心旌剧摇。

  姑射仙子见他神色古怪,怔怔不语,微觉奇怪,道:“公子,你在想什么?”

  拓拔野一震,面红耳赤,怎敢说出心中莫名绮念?急忙随口搪塞道:“我……我在想从未御空飞行到这等高度,这情景……这情景果然大大不同。”

  姑射仙子“嗯”了一声,眼睫轻颤,出了一会儿神,低声道:“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念到最后四字,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红霞飞涌,轻轻将手抽离。

  拓拔野热血上涌,突然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将她的纤手紧紧抓住,不让她挣脱分毫。

  姑射仙子娇躯一颤,耳脖尽红,想要奋力抽出手来,却偏偏周身绵软,虚弱无力。低声道:“公子,你……”心中慌乱,也不知是惊是怒是喜。

  拓拔野紧握着她那柔若无骨的素手,心跳如狂,似乎已蹦到了嗓子眼上,喉咙发干,哑声道:“仙子姐姐,我……我……”脑中一片混乱,竟不知自己究竟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姑射仙子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一之时间,慌张、迷茫、羞怯、害怕……双颊如醉,秋波横流,胸脯剧烈起伏。蓦地别过头,闭上眼睛,细如蚊吟地说道:“放开我……”

  眼睫低垂,冰莹雪洁的脸颊酡红欲滴,柔嫩的唇瓣轻颤不已,那风致楚楚动人,彷佛风中垂柳,雨里荷花。

  拓拔野脑中轰然,体内彷佛有一团野火熊熊烧着,瞬间蔓延全身。他着了魔似的灼灼凝视她的樱唇,一点一点地靠近,直想狠狠地压覆其上,吮吸辗转……

  突然之间,眼前闪过雨师妾妖媚俏丽的笑容,耳畔蓦地响起螭羽仙子温柔而凄楚的话语:“下辈子倘若还能遇着你,你会不会只喜欢……喜欢我一个呢?”全身大震,痛入心髓,“啊”地一声,猛地松手后退。

  姑射仙子吃了一惊,倏地睁开眼睛,也彷佛从恍然迷乱中惊醒,怔怔地看着他,双颊忽然变得雪白,又蓦地转回晕红。

  拓拔野脸上滚烫,又是羞惭又是愧疚,想起大敌紧追在后,生死攸关,自己居然心猿意马,险些做出出格举动,当真荒唐之至。

  二人凝空怔怔对望,尴尬、恐慌、迷茫,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这万丈高空,远离五族人群,两人忽然觉得如此虚浮、脆弱而危险,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底深渊。

  见他眼中闪过懊悔、自责、羞愧种种神色,始终欲言又止,姑射仙子心中蓦地一阵莫名地难过、淡淡的悲楚。双眉轻蹙,脸白如雪,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公子,我们下去吧!总是这般躲避也不是办法。”

  拓拔野一震,不知何以,竟觉得她话中别有喻意。不敢多想,收敛心神,点头道:“仙子姐姐说得是。与其竭力逃跑,倒不如与汁老妖拚死一斗……”

  话音未落,狂风呼卷,五道狂猛霸冽的气浪轰然冲来,一个暗哑刺耳的声音怪笑道:“既想登天,寡人就送你一程!”竟是黑帝、五鬼急旋飞冲,闪电追至。

  拓拔野心下一惊,冲天飞起,五龙狂吼飞舞,重重地撞在他的身上!

  “蓬!”绚光炸射,五龙迤逦飞扬。拓拔野眼前一黑,断剑脱手,只觉经脉、骨骼胀痛欲爆,魂灵几欲破体冲出,大叫一声,口喷鲜血,断线风筝似的翻飞飘舞;被狂风一卷,倏然向下笔直坠落。

  黑帝厉声狂笑道:“小子,若想入地,寡人也可送你一程!”翻身飞转,与五行鬼王一齐朝下急电穷追,五龙缭绕飞卷,雷霆咆哮。

  姑射仙子大显,花容失色,气带飞扬,卷住断剑;白衣飘飞鼓舞,朝下急速追去。

  疾风扑面,冷冷生疼,拓拔野陡然清醒。浑身剧痛,念力探扫,所幸只是骨肉之伤,经脉、肺腑完好无恙。适才千钧一发之际,他及时运转定海珠,爆发出五行真气,侥幸逃过一劫。

  “蓬!”红光飞闪,气浪激射,“赤蛇气兵”倏地劈中他的左肩,血线悠扬飞舞。拓拔野痛吟声中,翻身下沉。

  “哧哧”连响,碎帛飘舞,鲜血激射,他的背部、右腿又接连受伤。绚光迷乱,剧痛入骨,拓拔野脑中“嗡”地一响,爆胀欲裂,万千幻象如灵蛇乱舞,脑中灵光一闪,顺手拔出天元逆刃,下意识地挥臂反撩。

  银光电舞,轰然震响,“赤蛇气兵”登时涣散波荡。拓拔野藉着那反震之力,鼓舞真气,急速下沉飞冲。

  黑帝“咦”了一声,不胜惊讶,嘿然道:“好刀法!”五指飞弹,绚光交叠,气兵凌厉纵横。

  拓拔野一刀挥出,蓦地一凛,明白自己无意之中竟又使出了“天元诀”!灵光闪现,更不迟疑,天元逆刃飞旋怒舞,一气呵成,登时将“五气龙兵”尽数震开!

  其时鬼军四散溃乱,败局已定,五族群雄一面追杀穷寇,一面仰头观望,雷鸣呐喊。却见拓拔野、黑帝、五行鬼王、姑射仙子形成一字长阵,当空急坠而下,五道霓虹气兵缭绕飞舞,光芒闪耀,凶险万状。

  拓拔野青裳猎猎,势如流星,手中银光盘旋,大开大合,如月牙,如弧电;其刀法玄奇莫测,竟与前日苦战双头老祖时如出一辙。

  八百年前,水族神巫罗姬貉独创“摄神御鬼大法”,强修五行真元,一时无敌天下。拓拔野前生古元坎曾与他有过几次生死苦战,几次三番险些死于他“五气龙兵”之下,百经揣摩,悟出克制气兵的秘诀,融入“天元刀法”之中,最终在西海一役中将罗姬貉击杀。

  此刻,被黑帝的“五气龙兵”迫于死地,情境彷佛,灵念感应,拓拔野的前生神识登时突然部分苏醒,令他鬼使神差地再度使出“天元诀”来。与前日不同,眼下他手中所握的不是木族神器无锋剑,而是古元坎的天元逆刃,是以威力之强,竟犹在前日之上!

  陆吾、英招等金族高手心下大凛,隐隐觉得拓拔野手中的那奇异弯刀似有什么奥妙,纷纷凝神细看。白帝眯起双眼,闪过一丝忧虑之色。

  拓拔野纵声清啸,凝神聚意,一面借势随形,迤逦飞掠闪避。一面回圈真气,刀光纵横旋舞。

  “丝!”银光冲处,风声似裂,霓光碎荡,“五气龙兵”如水波乍破。气浪滚滚,几道人影后震飞退。

  拓拔野趁势急冲而下,翻转抄足,蓦一踩水,又冲天飞起。那神刀一晃,在月光下闪耀一道弧形寒光;锋芒所指,瑶池湖面“哧”地裂开一条银白色的长漪,偌大天湖竟似被切成了两半。

  “天元逆刃!”金族群雄失声惊呼,终于认出那柄狭长弯刀正是本族失踪八百年的上古神器。

  天元逆刃素有“天下第一神兵”之称,劈山裂海,无坚不摧,又因其上刻有“回光诀”,实乃大荒中人人觊觎的宝物。自当年古元坎失踪西海之后,此刀也随之消匿。八百年来,五族为了寻找这柄神刀,也不知被西海险浪吞没了多少英豪,想不到今日竟会落入拓拔野之手!

  一时间,众人轰然骚动,或骇异,或惊喜,或艳羡,或恼恨……不一而同。句芒、烈碧光晟等人目光闪动,眼角瞥望白帝、西王母,各自沉吟不语。唯有龙族群雄与夸父等人欢呼雀跃,振奋不已。

  黑帝盘旋飞舞,绿眼凶芒闪动,喃喃笑道:“五德之身,天元逆刀……不知还有什么惊喜之物?嘿嘿,小子,你果然是上苍送给寡人的一件厚礼!”双手电舞飞弹,急速变诀,绚光怒爆,“五气龙兵”之气势越来越猛,照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

  拓拔野急速倒退,扬眉笑道:“老妖怪,只怕你福薄,承受不起。”此时真气循转流畅,神清气爽,了无惧意。刀光迥旋,“当当”激响,密雨连珠似的与气兵撞在一处,绚光气浪如彩菊银花,朵朵怒绽。

  两人高低飞掠,如狂飙卷扫,气芒纵横,光浪迭爆;瑶池剧荡涡旋,惊涛喷涌。众人边看边退,心下凛然,身在百丈之外,犹能感觉到那凛冽如刀锋的狂猛气浪,稍有不慎,便要为其所伤。那些尸鬼浑然不觉,木立当地,纷纷被迸飞的气浪横扫粉碎。

  此时,拓拔野的潜能已被黑帝淋漓尽致地激发出来,五行真气迥圈激生,酣畅已极,奇刀妙招纷呈迭出,灵思怪想源源不绝,青衫飘飞鼓舞,刀光气芒似银河飞泻。斗到酣处,精神大振,只觉此生之中从未有如这刻玄妙快意,豪情激涌,忍不住纵声啸歌。

  姑射仙子翩然追至,眼见拓拔野无恙,心下登松。白衣飘舞,踏波逐浪,朝拓拔野掠去;被两人那迸爆飞涌的气浪迎面一击,顿住身形,凝身不前。手持断剑,遥遥望着拓拔野飘忽的身影,芳心怦然,担忧之中,又带着淡淡的喜悦与忧伤。

  黑帝嘴唇翕动,忽然发出一声低沉怪吼,五行鬼王齐齐一震,次第插臂锁腿,宛如锁链一般紧紧相接,姿势古怪已极。“蓬蓬”连响,黑、青、赤、黄、白真气光浪刺目大作,从他们相连的经脉汹汹滚过,直冲白金鬼王双臂,再经由他的“手太阴肺经”与“手阳明大肠经”轰然灌入黑帝的水属正经之中。

  “乓!”黑帝枯发冲冠,斗蓬迸炸,惨白的脸皮蓦地膨胀凸鼓,继而“噗噗”轻响,周身倏然鼓胀,气泡滚滚,体内绚光流离闪耀,彷佛一个透明的人皮灯笼,诡异已极。碧眼圆睁,凶光大作,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狞笑。

  拓拔野大凛,知道他即将发起凶狂猛攻,凝神戒备。瞥见那紧紧相连的五行鬼王,心中突地一跳,闪过一个念头。

  “轰!”黑帝双臂飞扬,十道绚光脱拳怒爆,轰然融合为一,化作一个巨大无匹的五彩龙头,怒吼飞冲!

  “嗷——呜”那龙头层层交叠翻涌,刹那之间便膨胀了十倍以上!凶睛碧绿,黑角交错,黄须迸炸飞舞,血盆巨口,撩牙森然,当头轰隆压落。

  拓拔野大喝一声,激生黑水真气,倒旋定海珠,一式“九曲黄河”全力反撩。

  “呼!”瑶池水浪飞窜绕舞,刹那间,在他身侧缠卷为一道巨大的白龙水带,飞扬怒舞,重撞在那绚光龙头之上。

  “啪唧!”霓光耀目鼓舞,水花迸射,细雨纷扬。

  水雾迷蒙中,拓拔野念力四扫,早已计算妥当。气浪方甫激爆,他立即因势随形,藉着那反震之力巧妙地倒弹飞退。拧身抄足,瞬间划过一道弧线,斜斜冲到那白金鬼王的后方。

  黑帝日光电扫,立知不妙,怪喝声中,双臂回扫,绚光龙头分迸离散,蓦地化为十道飞龙气兵,急电迥旋腾舞。

  拓拔野长笑道:“太迟啦!”青影飞闪,倏地从两道光龙气兵之间穿过。瞬息之间,他借助那反震倒贯的黑水真气,以水、木、火、土、金的顺序,游走经脉,回圈激生出强沛无匹的白金真气,汹汹贯入“手阳明大肠经”。

  “轰!”气涌“商阳”,直冲天元逆刃,银光鼓舞,轰然迸爆,宛如一道耀眼白虹直贯长空。

  天地陡亮,万山俱白,便连远处的火山红光亦瞬间失色。

  刹那间,群雄屏息凝神,心跳似已停顿。只见那十道交错飞舞的绚光气龙中,一弯雪亮的弧光如月牙飞旋,一闪即没。

  “喀嚓!”隐隐传来某物断裂的轻微声响。那赤火鬼王身形忽顿,腰际红衣一字翻裂,蓦地现出一道淡淡的血痕。他低下头,睁大眼睛,惊恐而怪讶地看了看,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哧!”万千血珠飞旋激射,赤火鬼王上下半身陡然错裂,彷佛劈开的木柴,被下方青木鬼王的真气汹汹冲击,蓦地爆炸开来,血肉横飞。那艳红色的面具冲天抛舞,粉碎飞扬,凄厉的悲嚎在千山之间迥荡。

  黑水鬼王、青木鬼王摔不及防,连锁相接,惯性上冲,青木鬼王的双手蓦地拍抵在黄土鬼王的双足之上。

  “砰砰”连响,碧木真气如狂飙巨浪,轰然冲入黄土鬼王的“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木气克土,毫无防范之下,黄土鬼王不啻于被两柄尖刀雷霆劈入,悲鸣声中,黄光涣射,经脉迸裂,倏地抛飞摔落。

  气浪轰然崩炸,惨叫凄烈。黑水鬼王、青木鬼王又与上方的白金鬼王激撞一处。此次却是青木鬼王的头顶被白金鬼王的凌厉真气重创,“卡啦”脆响,脑碎颈折,红白飞射。

  黑水鬼王余势未衰,倏地与白金鬼王相撞,两人闷哼一声,一齐向后跌飞,真气迸爆反弹,万千气箭“噗噗”激响,破入黑帝体内。黑帝周身大震,惨白的脸突然胀紫,碧眼暴凸,一道淤血破口飞喷。

  “呼隆!”那十条绚光气龙剧烈颤抖,即将围撞到拓拔野的刹那,光芒吞吐荡漾,突然涣散崩舞,轻烟淡雾似的化散开来。

  众人目瞪口呆,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五大鬼王业已两两自克,三死二伤,五行连环阵登时告破!

  电光石火之间,拓拔野气流奔涌,拧身错步,大喝道:“老妖怪,这一刀是为了今日死伤的五族朋友!”天元逆刃一字怒斩,如厉电横空。

  黑帝脸色青黑,反手一拍,绚芒爆舞,奋力挡开这雷霆万钧的一刀,又喷出一口淤血,倏地朝下坠落。

  拓拔野身势如电,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喝道:“这一刀是为了黄帝陛下!”银光刺目,风声劈裂迸扬。

  “咻!”彩光碎裂,血箭飞扬,黑帝怪叫声中,倏然翻退。

  五鬼阵破,黑帝受其气浪反撞,经脉重创,五行真气岔乱相冲,此时又勉力连接两刀,登时神识涣乱,如万蚁咬噬,裂痛欲狂。

  拓拔野蓦地大喝道:“这一刀是为了鱿鱼!”五行真气如天洪泄地,地火喷天“轰”地一声,天元逆刃破空飞旋,光轮怒舞,万千道霓光彩线离心飞甩,如陨星,如流火,一闪而过。

  黑帝嘶声怒吼,五道霓光绕臂飞冲,鼓舞蓬爆,“蓬!”还未化作五龙形状,已被那神刀气芒瞬间劈裂。绚芒乱舞,胸腹之间登时裂开一条斜斜的长缝,鲜血喷涌,万千尸蛊激射而出。

  “噗噗!”闷响,两道气兵余势凌厉!弧电似的劈入拓拔野的腰肋。

  拓拔野倏地一震,眼前发黑,剧疼锥心,肋骨、经脉似乎突然断裂,一时间,气血淤堵,呼吸不得。倏地飘然后退,踏波逐浪,翻身跃至八殿断柱之上。青衫飘舞,身形轻晃,旋即立定。

  他强忍刺痛,纵声长啸,压抑已久的悲怒都在这一刹那爆发出来,大笑道:“你自称天下第一,原来……原来不过尔尔!”天元逆刃微微下斜,一滴鲜血从刀尖倏然滴落,天湖涟漪轻漾,血丝缓缓涸散。

  黑帝当空凝立,暗绿色的凶睛惊怒狂乱地瞪视着拓拔野,似乎犹自不信自己败在他的手中。喉中“赫赫”作响,作势欲扑,忽然气消神乱,脚下一空,重重地摔落在冰面上,再也动弹不得。冰屑纷飞,鲜血四溅,数百只蛊虫从他伤口震弹飞射。

  万千僵鬼尸兵哀声号哭,茫然不知所从。

  拓拔野心中一宽,再也支撑不住,眼前昏花,剧痛攻心,倏地坐倒在柱顶。

  十里瑶池清波晃漾,浮冰跌落,八合大殿断壁残垣,冷月孤光。

  不知过了多久,群雄方才如梦初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声。成猴子等龙族群雄手舞足蹈,欣喜如狂,大声乱叫道:“天下第一!拓拔太子才是天下第一!”声音尖利嘈杂,颇为刺耳。东海番国诸侯也跟着混叫乱喊起来。

  拓拔野精疲力竭,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念力探扫,骇然惊惧,他的肋骨断了四根,阴维、阳维等脉尽皆震断,若无一月调养不可恢复。若非黑帝业已重伤,真元大减,只怕他此刻早已经脉尽碎,人归地府了。大风吹来,背脊一阵飕飕凉意,想起适才自己冒险一击,心下不由一阵害怕。

  就在此时,喧闹如沸的嘈杂声中,蓦地响起一声诡厉的号角,凄寒入骨,彷佛西风乍起,冰河破裂。

  拓拔野倏地一震,那号角声诡异飘渺,带着说不出的阴冷妖魅之气,当是洛姬雅的玉兕角无疑。

  循声望去,浩淼冰波之上,一只硕大的碧绿怪物急速滑翔飞来,那怪物光滑透亮,三角六足,巨眼似轮,宛如大昆虫;翅膀扑扇,发出尖锐刺耳的“那七”声。

  其上侧坐着一个黄衣少女,仰颈吹奏一弯淡绿色玉石号角,耳垂上两条赤蛇韵律曲弹,雪白双足轻轻摇荡,宛如一个十一、二岁的天真女童。蓦一转头,细辫纷扬,明眸顾盼,笑容甜美无邪,格格笑道:“哎呀,我来得迟了!没赶上热闹光景。”声如其人,沙甜如苹果。

  众人大凛,喧哗立止,纷纷警惕戒备。这女魔头瞧来天真俏皮,却是心机歹毒,厉害之至,不知她所来为何?此刻众人蛊毒未清,万千尸鬼尚旁徨在侧,倘若她忽起恶念,以玉兕角御使这些妖鬼趁火打劫,那可头疼之极。火族与她积怨甚深,惊怒更甚,纷纷破口大骂。

  姬远玄踱步而出,朗声笑道:“仙子驾临昆仑,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应龙等人骑龙乘凤,盘旋在前,冷冷地盯着流沙仙子,只待姬远玄一声令下,便立时动手擒拿。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姬公子成了金族驸马,果然气势大大不同。白帝、王母还没起身说话呢,你就抢着下逐客令啦!”

  姬远玄面上微微一红,笑道:“仙子取笑了,姬某岂敢……”

  却听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何须客气,你既是我金族驸马,自是昆仑主人,当然有权迎客、逐客了。蟠桃会虽非仙界盛筵,却也容不得寻常人不请自来。”

  流沙仙子舌尖一吐,笑道:“难怪世人都说王母护短,驸马还没进门,就已经帮他补衣裳啦!嘿嘿,你道本仙子稀罕劳什子的蟠桃会吗?若不是我的亲亲小情郎央请本仙子前来救驾,你们就算是拉了九龙船、八骏车,千跪百拜也请我不来呢!”

  群雄哄然,有人“呸”了一声骂道:“辣他奶奶的,胡说八道!什么‘亲亲小情郎’,说得老子肉也麻死了……”话音未落,突然失声惨叫,满地抓挠打滚,皮肉通红,黄脓长流。

  洛姬雅笑道:“肉麻而死?本仙子可从没瞧见过,想必有趣得紧。”众人大骇,料想必定是她放出无形蛊毒,情不自禁地纷纷退后,大声怒骂喝斥。

  西王母淡淡道:“不知仙子的‘情郎’是谁?也在这蟠桃宾客之中吗?水香竟有幸请得他来,岂能不好好拜会?”

  洛姬雅黑白大眼一转,凝视着拓拔野,笑吟吟地道:“好情郎,西王母要拜你呢!还不扶她起身?”

  八族众女娇呼迭起,群雄大哗,倍感惊讶;唯有六侯爷、姬远玄等人早已猜到,神色古怪,微笑不语。

  拓拔野头皮发怵,苦笑道:“仙子莫拿我取笑,拓拔野何曾央请你来?”

  洛姬雅眉尖一蹙,恶狠狠地插腰望他,待要大发娇嗔,突然“噗哧”一笑,啐道:“臭小子,你的脸皮怎地变得这般薄啦?怕龙女听见了,吃醋降酸雨吗?”拓拔野脸上一红,待要说话,却忽地气岔剧疼,汗珠涔涔而下。

  夸父大觉有趣,拍手大笑道:“栗子炒白果,拓拔野怕老婆。”

  拓拔野又好气又好笑,又听流沙仙子脆声道:“臭小子,适才本仙子在河边洗草药,你忽然从水里钻出来,甜言蜜语、死乞白咧地央求我,说什么有人用尸蛊驱鬼害人,要我务必帮你一忙,将那些蛊虫驱除干净,怎地现下又翻脸不认啦?”

  众人大奇,无不轰然,虽觉不解,但料想流沙仙子所言非虚,对她敌意登时大减。

  拓拔野一愣,自己何时做过此事?蓦地想起先前夸父说过,自己与他打赌,让他追搬救兵之事;灵光一闪,转头迅速扫望人群。

  洛姬雅见他东张西望,听若不闻,心下有气,嗔道:“臭小子,你到底说不说话?再不说话我可走啦!”

  拓拔野蓦地在人群中寻见晏紫苏,见她杏眼清澈,嘴角微笑,神色轻松妩媚,略带着一丝捉狭得意,与先前那悲痛、恨怒的模样截然不同;登时大震,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

  洛姬雅拍了拍那歧兽,自言自语道:“那七,既然他不理咱们,咱们就走吧!横竖这些人死活不干我事。省得有人还认为是本仙子没事找事,热脸贴人冷屁股呢!”那歧兽木愣愣地扑扇翅膀,以示赞同。

  拓拔野蓦地清醒,忍痛大声道:“是了,我想起来啦!的确是我央求仙子来的。还请仙子快快施展仙术妙法,将九冥尸蛊完全驱清!”

  洛姬雅嫣然一笑,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又叹了口气道:“既然我的亲亲小情郎出口央求,本仙子就勉为其难,做一回好人吧!”

  当是时,萎顿在地的黑帝蓦地“赫赫”怪叫,霍然坐起身来。众人齐声惊呼,都道他已气绝,不料竟突然挺尸。

  晏紫苏变色叫道:“三生石!快刺碎他丹田的三生石!”群雄如梦初醒,纷纷抢身上前,刀光剑影交迭乱闪,朝他腹部刺、劈而去。

  黑帝碧眼怒睁,凶光大作,突然昂首长啸,那嘶哑凄厉的声音宛如裂冰撕帛,说不出的刺耳难听。声音如惊雷怒爆,众人耳中嗡然,气血翻涌,纷纷大叫着朝后震飞。

  阴风狂舞,天地陡暗。黑帝厉声大吼,冲天飞起,皮肉鼓动,“噗噗”绽破,血花喷涌四射。腹部绚光四射,周身蓦地变得透明,乌黑的骨骼,鲜红的肌肉,蓝色的血管……交错密布。隐隐可见无数彩色的甲虫在他体内攒攒蠕动,扑扇飞舞,万千彩光气流缭绕奔涌,每一次冲撞,都怒绽起耀眼的光芒。

  他哈哈狂笑,凶睛电芒横扫,厉声喝道:“都给我过来!”双手化爪,凌空飞抓。群雄脑中轰然,肝胆欲炸,神识似裂,彷佛自己的魂灵正被无数只鬼爪硬生生地从躯壳中抽拔而出,剧痛欲死。

  洛姬雅失声道:“摄神御鬼大法!”

  “砰砰!”数十个尸鬼哀嚎着飞冲而来,接二连三地撞在黑帝的身上,骨肉断折横飞,污血喷涌,无数只彩色蛊虫破体飞扬,密雨似的冲入黑帝体内。绚光朵朵跳跃,幻彩流离。

  众人凄烈怒嚎,形如疯魔,突然一个人平空飞起,惨叫着当头撞入黑帝的手爪之中。“喀嚓”一声,颅骨碎裂,脑浆迸飞,一丛尸蛊从断颈喷涌而出直没黑帝掌心。继而第二个、第三个……念力、真气稍弱者纷纷拔地而起,悲呼怒撞,血肉漫天迸射。

  群雄大骇,苦苦强撑,应龙等土族高手集结盘旋,将姬远玄等人护在其中,远远地避退开来,似乎在伺机而动。

  人影纷飞,凄嚎不断,无数僵尸凌空冲撞,在黑帝身旁重重围织;数不清的尸蛊缤纷乱舞,萤火虫似的在黑暗中闪耀着妖艳而凄诡的彩光。

  翠绿的、橘黄的、银白的……万千绚光迷离飞舞,随着漫漫蛊虫一齐冲没入黑帝的身体,如江河入海,源源不断地奔涌汇集到他的丹田,与三生石激荡出刺目已极的眩光。黑帝张臂厉吼狂笑,周身急剧膨胀,闪闪发光,瞬息之间变作近七丈高的透明妖魔!

  拓拔野又惊又怒,汁老妖眼见败局已定,竟破釜沉舟,不惜冒元神迸爆碎裂的巨险,以此妖法攫取众尸鬼、群雄的神识,反戈一击。想要奋力与之相搏,奈何经脉断碎,有心无力。

  正自惊怒无计,却陡然瞥见那盘蜷在地、奄奄一息的乌金巨蛇轻轻一动,悄无声息地舒展开来。“噗!”蛇皮开裂,急速翻蜕,一道金属似的黑红色光泽倏然闪耀“啪!”乌金巨蛇爆裂开来,赤光电舞,一条八丈余长、直径五尺的人头赤蛇飞扬卷扫,惊雷咆哮。

  烛龙!

  烛龙未死!拓拔野心下大震,这奸猾老怪必是故意装死,养精蓄锐,等到黑帝麻痹大意之时,全力反击。

  “轰!”绚光迸爆,尸蛊密集横飞,黑帝那巨大透明的鼓胀身躯被烛龙蛇身雷霆电扫,登时破裂迸炸。黑帝狂吼声中,反拍一掌,霓光爆鼓,登时将烛龙打得翻身飞腾。

  “哧哧”激响,黑帝残躯如漏气皮球似的漫空乱舞,急速缩小。他悲怒怪吼,倏地朝拓拔野电射而来!

  拓拔野心中一凛,蓦地明白他要将元神寄入自己体内!惊怒交集,奋力运转真气,握紧刀柄,只等他冲到身前便全力怒斩。

  黑帝如狂飙卷至,狰狞怒吼,双手当头齐拍。轰然巨响,绚光刺目,拓拔野眼前一花,只觉一股汹狂气浪当胸怒撞而来。他还未及提气挥刀,已被撞得骨骸如散,真气迸飞,喉中一甜,鲜血狂喷,眼前昏黑,身不由己地朝后高高摔飞。

  胸前蓦地一阵刺痛,彷佛有万千虫子电闪冲入,耳边听见鬼哭狼嚎似的声响,排山倒海似的将他淹没。迷糊之中,心底森然一凉,又是恐惧又是愤怒,难道此身当真要被妖鬼所据?

  此念方起,忽听黑帝发出一声凄厉、狂怒的咆哮,继而身前一空,气浪全消,那刺痛之感也烟消云散。

  身下一震,似乎被什么人紧紧抱住。所触温软嫩滑,幽香扑鼻,那感觉如此惬意而熟悉。一个温柔而娇媚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小野,你没事吧?我们来迟啦!”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正是龙女雨师妾。

  拓拔野正自大喜,忽地又听见一个极之熟悉的男子声音嘿然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经打了?”

  蚩尤!

  拓拔野心中大震,刹那之间激动欲爆,想要大笑,却发不出声音;想要看一看他,却睁不开眼睛,但脸颊滚烫,热泪却已汹汹涌出。

  眼前昏黑,心中却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澄净、喜悦、安宁。一时间,他再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担心的了。

  鱿鱼,别来无恙?他在心底微笑地问道。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33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十九卷 脱胎换骨

第一章 六月飞雪

 

  清晨,天色昏暗,赤彤色的云海汹涌起伏,沉甸甸地挤压着巍峨连绵的雪岭冰峰,时而亮起一道道雪亮的闪电,闷雷隐隐不绝。

  狂风怒舞,大雪纷扬,八百里昆仑银装素裹,皑皑苍茫。

  “呜呜”的风声中,东面忽然传来一阵阵高亢而激越的鸟鸣兽吼,惊雷似的在群山之间轰隆回震,滚滚不断。一道炽光紫电似的劈过,云层迸飞裂舞,“轰”的一声,漫漫飞骑呼啸冲出。

  那群飞骑约莫两千之众,银盔素甲,旌旗猎猎飞卷,狂飙似的穿梭下冲。当前三人共骑一鸟,白衣玉带,身姿婀娜,脸容秀丽凝肃,竟是三个英姿勃勃的孪生女子。

  当中女子桃红缠头,斜背赭红龙角长弓,玉带上缠绕可七条赤红怪蛇;左首女子翠绿缠头,腰悬浅绿玉柄弯刀;右首女子鹅黄缠头,掌心托着一面黄铜圆镜,镜面摇晃,橙光闪耀。

  三女所骑怪鸟形如巨雕,一首三身,六爪如钩,双翼舒张时长达五丈,黑羽如漆,颈毛赤红,威风凛凛,鸣叫声如金石并奏,赫然是西荒凶禽赤颈鸱雕。

  云海鼓舞,风雪茫茫,众飞骑正叱呵齐呼,汹汹穿掠,忽听鸱雕扭头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怪叫。

  鹅黄缠头女子柳眉一蹙,喝道:“是谁?”铜镜一亮,黄光电射,劈入右前方那滚滚翻腾的彤红色的云层,立刻化作一道紫色炽芒,将四下照得通红亮堂。

  桃红缠头女子倏地翻手张弓,闪电似的抓起一条赤红怪蛇,“咻”的一声,朝着紫光最盛处怒射而出。

  众飞骑齐声大喝,随之弯弓射箭,一时万矢齐发,银光电芒,直如流川飞瀑。

  那姹紫嫣红的云层之中,蓦地响起“榴榴”的怪叫,既而“叮叮当当”脆声爆响,箭矢激弹,冲天乱舞,一人淡淡道:“三危仙子匆匆忙忙,赶去哪里?”

  话音未落,赤红怪蛇“呜呜”尖叫,突然急电飞回,“仆”的一声,稳稳当当地缠在桃红缠头女子的玉带上。

  三女齐声道:“金门山神?”神色大松,躬身抱拳。众飞骑轰然盘旋,一齐行礼。

  云涛分卷,雪花四散,一个素衣老者斜身侧骑在巨翼赤犬之上,八字灰眉,细眼如丝,满脸怠懒神态,右手撑举着一杆铜骨大伞,正是闻名大荒的金族“天犬黄姖”。

  此人原为金族四大将军之首、金族长老,亦是族中仅次于白帝、金神、王母、蓐收与陆吾的第六大高手。当年曾是西王母的三大授业恩师之一,后来却因与她不和,辞去官职,隐居于金门山上,终日游手好闲,以斗兽饮酒为乐,不复问金族之事。

  桃红缠头女子道:“原来神上也收到青鸟的信讯了,那真太好啦……”

  话未说完,杏花仙子已抢着道:“姐姐你真糊涂,神上赶来,多半是因为天犬吠兵哩。”桃花仙子白她一眼,似是嗔怪她多嘴搅事。

  原来黄姖骑下天犬乃金族神兽,凶烈无匹,更有一奇怪习性,可感应天下刀兵烽火,只要有战事发生,它必定朝其方向怒吠不止。

  黄姖细眼一翻,嘿然道:“什么青鸟?我可一概不知晓。今日是蟠桃会最后一日,老夫是去昆仑山找人斗狗的。桃花仙子,你们这般心急火燎地,难道也是去昆仑山斗鸟么?”

  三女齐声道:“不敢。昨夜得青鸟报信,昆仑山遭妖魔袭击,诸族宾客危在旦夕,三危姐妹谨遵圣旨,赶往昆仑护驾。”

  这三个孪生姐妹乃是金族镇守三危山的城主,世称“三危仙子”,大姐桃花仙子,其“龙角赤蛇弓”有雷霆霹雳之威,变幻莫测,素有“大荒第五名弓”的美誉;二姐绿梅仙子,善使“碧玉流冰”刀;三妹杏花仙子,其神器“电光镜”与白帝的“金光照神镜”、赤霞仙子的“流霞镜”、百里春秋的“春秋镜”……并称天下五大名镜,光若流电炽火,直可蚀金化铁。

  绿梅仙子柔声道:“神上既已来此,不如和我们姐妹一齐前往瑶池救驾罢?”

  黄姖哈哈一笑道:“我乃六族之身,逍遥自在没人管,何必和你们小丫头去趟这混水?结伴无妨,但我只管斗狗,救人护驾那可不关我事。”

  三危仙子齐齐抿嘴一笑,知他嘴硬,当下也不辩驳,脆声道:“多谢神上。”众飞骑轰然附应,盘旋片刻,倏地朝下方冲去。

  风雪更狂,白茫茫一片,三丈之外浑然不可视物。亏有杏花仙子电光镜眩光纵横,照耀出一条迷离万状的空中道路,众人方得以驾鸟御兽,摸索冲掠。

  这场大雪来势突兀迅猛,四更时分方才飘起第一片雪花,短短一个多时辰之内便苍苍茫茫地覆盖了整个世界;其风暴之大更是十年罕见,时有龙卷风迤俪呼啸,引得雪崩山塌,轰隆巨震。如此顶风飞行,以三危飞骑之神速高效,亦觉艰难险恶,稍有不慎,便会被卷落摔飞,一命呜呼。

  众人心下焦急,想到五族群雄受困风雪,与万千妖魔苦战,更感忐忑不安,恨不能瞬间抵达。只有黄姖骑乘天犬,怡然自得,斜撑铜伞,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儿。

  飞了小半时辰,隐隐听见远处群山间鼓号喧哗,一浪又一浪,越来越响。众人心中陡然高悬,细细辨听,那鼓乐号角雄壮高越,竟似是金族军乐,登时又惊又喜:难道其他援兵也已经赶来了么?当下齐声高呼,加速飞行。

  三危飞骑翻过巍巍雪岭,忽听“砰”一声,一道红光冲天飞起,云海如霞,群山尽赤,昆仑主峰历历在目。万千飞骑密密麻麻地环峰绕舞,乌云似的起伏;瑶池水光波荡,人影憧憧,金族旌旗四处翻卷飞舞,远远望去,少说已盘集了两三万之众。

  一行巡兵骑鸟急速飞来,那队长高瘦如竹竿,腰间悬了两个红葫芦,“哐当”作响,远远便躬身行礼,大声道:“拜见三危仙子。” 突然瞥见黄姖,面色一变,又惊又喜,颤声道:“黄将!”

  黄姖皱眉道:“五粮液?” 那人喜道:“正是末将。想不到黄将竟还记得末将。”

  黄姖哼了一声,笑道:“忘得了你的人,也忘不了你的酒。是了,你不是升作尉将了么?怎地变作巡兵队长?莫非又是贪杯误事?”

  五粮液面上一红,嘿然道:“黄将果然神机妙算,末将佩服。末将上月操演前,一不小心多喝了两杯,喊错了口令,故被王母贬罚,戴罪立功……”

  此人原名伍凉野,乃是当年黄姖部下将佐,好酒如命。曾经以五粮自酿美酒,取己姓名谐音,名为“五粮液”,一时风靡金族。族人从此唤他为“五粮液”。

  杏花仙子听得不耐,大声道:“五粮液,战况究竟如何?陛下、王母现在何处?”

  五粮液咳嗽一声,道:“启禀仙子,亏得陛下、王母运筹帷幄,五族群雄团结奋战,我军方得大获全胜,全歼三万鬼兵。陛下、王母现已返回昆仑宫歇息,各族贵侯也已回到贵宾馆各自调养疗伤……”

  杏花仙子心下失望,皱眉道:“这么说我们来得晚啦。”

  绿梅仙子微笑道:“既然陛下、王母无恙,大家也都平安无事,我们便放心啦。”

  杏花仙子瞟了瞟远处欢呼呐喊的金族各路援兵,心有不甘,又道:“到底哪路人马来得最为及时?今次是谁立了大功?”

  五粮液微微一愕,嘿然道:“实不相瞒,族里各路援军赶来之时,鬼军已经被尽数歼灭。今次立下大功的,都是族外之人。”

  杏花仙子登时大为放心欢喜,格格一笑。

  黄姖哼了一声道:“既然不必借助援兵便可轻易歼灭,圣女又何必兴师动众,让大家平白跑这一趟?”

  桃花仙子抿嘴笑道:“神上既是来昆仑斗狗的,又何必抱怨?五粮液,你说的族外之人究竟是谁?”

  五粮液道:“说来话长……”

  忽听花炮轰响,绚光冲天,将漫天雪花映照得光怪陆离,有人“呜呜”吹角,高声叫道:“各巡兵队长听令:速将众城主、将军领入‘集贤阁’接风洗尘;各部弟兄随巡兵使前往乐游山八百楼休息。”

  人语嘈杂,一队队巡兵次第飞旋,将盘集主峰的诸多金族将领、士兵有条不紊地分别引往西、南两方。

  五粮液不敢怠慢,立即命巡兵将三危飞骑领往乐游山,自己则引着黄姖与三危仙子飞向南峰“集贤阁”。

  黄姖怪眼一翻,正欲推辞,但听五粮液说阁中有五十年陈酿无限量供应,登时灰眉一跳,心花怒放,将蹦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南峰由数峰绵延交叠而成,成马蹄形状,又叫“马蹄峰”。其势高峻雄伟,绝壁万仞,沿着山崖凿有一行廊洞,迤俪蜿蜒,直转入内壑。

  内壑有一较为矮小的山峰,沿山脊建了大小七十二间玉石殿阁,绵延盘旋,煞是壮观。此刻虽风雪狂肆,群山茫茫混沌,但那赤红色的屋檐如红线曲绕,仍若隐若现。

  众人骑鸟盘旋直下,在山脊雪地上立定,纷纷封印坐骑。金族众将瞧见黄姖,都又惊又喜,一面寒暄交谈,一面随着各巡兵队长朝那巍峨连绵的殿群走去。

  大殿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早已围坐了数百名城主、将领,人头攒动,语声鼎沸,极是热闹。

  众人方甫迈入主殿大门,便觉暖风扑面,声浪袭人。身上的冰屑雪花迅疾融化,一道道地顺着衣褶滴落在地,又蒸腾为丝丝白汽。

  几个迎宾使急忙上前,将各人引入坐席,热酒果菜随之次第上桌。

  杏花仙子秋波四扫,却见一个高大胖子正盘腿坐在殿心,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四周的将领凝神聆听,时而紧张,时而大笑;她见那胖子唾沫四溅,举止轻浮,心下不悦,转身询问五粮液。

  五粮液恭声道:“此人是侦兵队长游痕,正向各位将军详细讲述昨夜战况。” 杏花仙子对昨夜之事颇感好奇,闻言登时来了兴趣,当下竖耳倾听。

  游痕道:“……谁想那歹毒狡辣的流沙仙子到了拓拔太子面前,竟变得娇滴滴嗲兮兮的可爱模样,一口应承帮助我们清灭蛊虫。他奶奶……敢情这就叫作一物降一物,花猫吃老鼠。”

  鹿台城主白夜击掌叹道:“他奶奶的,拓拔太子定是本族古元坎转世。否则焉能平白得了天元逆刃,两天之内接连以‘天元诀’击败双头老怪与黑帝鬼魄?又怎会如此风流多魅,将流沙妖女迷得服帖乖巧?”

  众人心有戚戚,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杏花仙子心下大跳,这几月时常听闻拓拔野之事,早已向往;此刻闻言更感好奇,不知其究竟有何魔魅之处,竟能击败那几近天下无敌的黑帝汁光纪,引得天下第一、第二妖女齐齐折腰?

  又听游痕突地提高嗓音,大声道:“正当此时,那黑帝汁老妖蓦地坐起身来!”

  众人失声惊呼,游痕道:“我突然醒悟,大叫道:‘三生石!快刺碎他丹田的三生石!’大家这才醒觉,纷纷操刀挺矛,冲上前去。不料那老妖忒也厉害,忽然昂首长啸,使出‘摄神御鬼大法’。阴风怒吼,腥气大作,那些僵鬼‘劈哩啪啦’全被吸了过去,尸蛊飞舞,妖灵凶魄全被吸入体内。冲在最前的弟兄们不堪妖法,惨叫飞起,纷纷被他摄去魂魄……”

  他不自主地捏细了嗓子,绘声绘色地描摹当时情状,脸容煞白,连声音也变得阴恻恻飘忽起来。众人虽是经历百战的悍将勇士,但听他说得凶厉可怖,宛如身临其境,心下不由得大凛,冷汗涔涔,手中的杯盏轻轻地颤抖起来,酒水泼洒滴落。惟有黄姖自斟自饮,眉花眼笑,仿佛只言未听。

  游痕道:“那些僵鬼尸兵发了疯似的冲将上来,乘机又朝我们发动了剧烈猛攻。姬公子吹角指挥,大家一边后退,一边与鬼兵激斗。只见血肉横飞,稀里哗啦,这一顿好杀!我越战越勇,单身冲入鬼军大阵,抓住那僵鬼将领的脖子,‘喀嚓’一声,拧断了他的脖子……”

  有人笑道:“他奶奶的,老子才喝了三杯酒,就听见你拧断了六个脖子了,游队长这等身手,屈身作侦兵岂不忒也可惜?老子明年正好要讨伐西荒长脖子番国,游队长倒不如到我麾下作个将佐,专门教人怎么拧脖子。”

  众人大笑,紧张的气氛登时缓解。

  游痕吓了一跳,连忙嘿嘿干笑道:“刘将军见笑了。小人素来安分,岂敢有其他奢望?只要能竭尽本职,为陛下、王母效忠、分忧,就开心得很了,作不作将佐那倒是无妨。这个……说到哪里了?是了,我正奋勇杀敌,忽地听见‘啪’的一声巨响,烛龙蛇身倏地破皮冲天,雷霆似的将汁老妖打个正着!”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纷纷骂道:“石头奶奶不开花,烛老妖倒狡猾得紧,装死捡了个大便宜。”

  游痕愤愤道:“可不是么?只苦了我们这些拼死血战的将士。汁老妖被这般重创,登时无法摄取妖灵,突然怒吼转向,朝拓拔太子猛冲而去,妄想据占他的五德真身。拓拔太子经脉断裂,哪有力气回击闪避?顿时被他打得冲天飞起,昏厥不醒。眼看着老妖就要冲入拓拔太子的身体,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啊不,四个人!这四人每一个都是眼下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

  见众人紧张而好奇地盯着自己,张口结舌直等下文,游痕心中大感得意,故意卖个关子,端起酒杯“汩汩”地喝了几口,然后眯着眼睛,重重地巴咂巴咂嘴唇,意犹未已。

  突然放下酒杯,大声道:“四道人影闪电似的冲来,两道碧光交错飞舞,重重地撞在汁老妖的身上,登时将他打得龇牙咧嘴,屁滚尿流。其中一人抢身下冲,将拓拔太子抱个正着,姿势之熟练,力道之温柔,就象是练习过无数遍一般,正是拓拔太子的正妃、龙女雨师国主……”

  众人哄然一笑,顿时放下心来。自听说拓拔野以“天元诀”击败水族一帝、一神,众将便笃信他是古元坎转世之身,心底隐隐之中早已将他视为己人。

  游痕道:“当先一个少年高大魁梧,脸上一道刀疤斜斜翻卷,乍看之下极是狰狞丑陋,但再一细看,却觉得英气逼人,威风凛凛……”话未说完,已有人叫道:“定是蚩尤!”

  游痕一拍大腿,大声道:“不错,正是蚩尤!这位将军果然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小人五体投地。只是另外那两人,嘿嘿,不是小人吹牛,在座各位就算是拍破了脑门也想不出是谁!”

  众人被他这话勾起好奇心,纷纷胡乱叫喊猜测,杏花仙子大觉有趣,心中一动,忍不住也叫道:“我猜其中一个多半是东海龙神!”

  游痕倏地转过头来,满脸惊叹、佩服、不可置信与无限崇拜的表情,眼珠滴溜溜地打量着她,吞了口口水,摇着头长叹道:“天,小人服了。仙子定是天仙下凡,这等难题竟也被你猜中!比起适才这位将军更让小人佩服。小人五体……啊不,六体投地,甘拜下风。”

  众人轰然而笑,又暗觉诧异。都听说龙神中了南渊兽毒,正由灵山十巫治疗,怎地又会在这等危急关头赶到?

  杏花仙子笑靥如花,心下得意,忖道:“这胖子虽然猥琐,但说话倒也有趣,什么‘六体投地’,比起‘五体投地’还多了一体……”

  桃花仙子白她一眼,传音道:“傻丫头,被死胖子嘴上讨了便宜,居然还这般欢喜?”

  杏花仙子一怔,蓦地明白他言下所藏的龌鹾之意,双颊腾地通红,又羞又怒。双眉一拧,便待发作,但蓦地想到群雄在座,有些人只怕还未曾想到此节,自己若说穿此语,岂不是自取其辱?恨恨咬唇不语,心道:“死胖子,等到没人之时,本仙子非让你六体投地不起。”想到恶毒之处,心情转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游痕浑然不知,精神抖擞,大声道:“你们猜另外一人究竟是谁?他长得清瘦挺拔,白发披散,穿了一身破旧的青布长衫,将东海龙神抱在怀中,右臂斜举,一道青光气刀吞吐飞舞……”

  “当啷”一声,一个杯子陡然掉落摔裂。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黄姖面色惨白,手指跳颤,目光直楞楞地瞪着游痕,那神情又是古怪,又是可怕。

  杏花仙子笑道:“神上,酒不好喝也不必摔杯子嘛……”

  黄姖忽然闪电似的探手虚抓。“仆!”游痕登时凭空飞起,被他紧紧掐住脖颈,只听他在耳边厉声喝道:“科汗淮?你说的这人是不是科汗淮?”

  三危仙子灵光霍闪,齐齐惊咦,众人大震,游痕所描述之人果然与断浪刀科汗淮的形容相差无几!

  游痕涨红了脸,身悬半空,双脚乱踢,不断地用手指着喉咙,“赫赫”作响。

  黄姖蓦地醒悟,松开手掌。

  游痕“扑通”坐倒在地,双手摸着喉咙惊魂未定,半晌方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道:“神……神上说得……不错,他……他……就是科……科汗淮。”

  众人轰然,面面相觑,忽然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他们虽然不曾参加今年蟠桃会,但那日龙神突然从天而降、指责西王母杀死科汗淮之事早已传遍天下,闹得沸沸扬扬。

  金族群雄虽不敢相信西王母与科汗淮之间有什么暧昧恩怨,但隐隐之中又觉得龙神当非空穴来风、无理取闹之人,因此不免心下揣揣。此刻听闻科汗淮“复活”,惊讶之余不禁大为庆幸欢喜,既然科汗淮未死,龙神所言自然非实,西王母的清誉也可安然无损了。

  鹿台城主白夜指尖一弹,将一杯美酒稳稳当当地送入游痕的手中,笑道:“游小子,快接着往下说,断浪刀与蚩尤出现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轰然催促。

  游痕战战兢兢地看了黄姖一眼,见他惊疑不定,怔怔不语,对自己殊不理睬,胆子稍壮,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定了定神,接着道:“眼见科大侠与蚩尤公子合力将汁老妖震退,大家都是说不出的激动、欢喜。西陵公主更是激动难抑,突然冲出五角星阵,哭着朝科汗淮奔去。汁老妖恼羞成怒,竟乘隙直冲西陵公主,妄想擒她作为人质……”

  群雄大怒,纷纷拍案喝骂。

  游痕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蚩尤公子、科大侠、姬公子、应真神和烛龙老妖突然一齐出手!” 众人大喜,转为拍掌呼喝。这五人无一不是当今大荒顶尖高手,汁光纪纵有通天之能,也绝难捱得联手一击。

  果听游痕道:“狂风忽起,碧光、黑气、黄芒一齐纵横乱舞,晃得小人睁不开眼睛;耳边轰隆隆一片,什么也听不见了,心肝肠肚好象被万钧气力压得绞在一起,难受得差点背过气去。忽然听见大家惊呼乱叫、‘扑通哗啦’的落水声声,我只觉脚下一空,顿时被迸爆开来的气浪撞得平空飞起,连翻了七八个筋斗才摔落到冰冻刺骨的湖水里……”

  “等到我缓过神来,睁开眼睛,汁光纪已被打得血肉模糊,蜷缩着身子在冰地上簌簌颤抖,眼见是不活了;花花绿绿的蛊虫发狂似的从他体内激射而出,密密麻麻掉了一地。”

  “蚩尤公子仰天大笑,泪水不住地涌出来,蓦地跪倒在地,朝着北面接连叩了三个响头,大声道:‘爹,孩儿已经杀了这老妖,为您报仇了……’姬公子听到此言,也跪了下来,朝着东南方拜了几拜,含泪不语,想来是在心底默默祭告黄帝。”

  杏花仙子皱眉道:“这就结束了?”原本以为这场惊世之战,游痕会说得异常详细精彩,不想竟只寥寥数语,不由大感失望。

  游痕道:“蚩尤公子哈哈大笑,擦干泪水,转身朝姬公子昂然道:‘蚩尤杀了黄帝,罪责难逃。你杀了我罢!’众人顿时静了下来,晏国主极是焦急,顿足叫道:‘呆子,你……姬公子,杀死黄帝陛下的真正凶手是汁老妖,与他无关……’话音未落,姬公子突然喝道:‘杀父大仇,焉能不报!得罪了!’黄光一闪,钧天剑闪电似的朝蚩尤刺去!”

  金族群雄轰然大惊,想不到姬远玄竟果真出手。

  游痕道:“这一剑速度极快,众人阻之不及,无不失声惊呼,晏国主更是骇得花容变色。蚩尤公子却昂首立身,避也不避。‘哧’的一声轻响,黄光闪烁,衣帛撕裂,蚩尤公子毫发无损,只有肋间衣裳破了一道小缝。姬公子回身持剑,剑尖上钉了一只色彩绚丽的九冥尸蛊,尚在轻轻颤动。”

  “姬公子手腕一抖,将尸蛊震落在地,微微一笑,转身朝着土族群雄朗声道:‘大家听好了,杀死陛下的,是蚩尤兄弟体内的蛊虫,现在我已经杀了它,为陛下报了大仇。从今往后,谁再轻言蚩尤兄弟弑杀黄帝,挑拨离间,姬某绝不轻饶!’突然挥臂舞剑,迎风怒斩。‘砰’的一声,瑶池水面陡然劈裂,深达数十丈,水浪裂口凝结翻滚,过了半晌方才徐徐弥合。土族群雄一齐挥舞刀戈,轰然应诺。龙族群雄大喜,高声欢呼起来。”

  金族众将听到此处,方才松了一口大气,哈哈大笑,均觉本族有这么一个宽宏仁厚的金刀驸马,实是一大幸事。

  游痕又道:“这时寒风大作,头顶倏地一阵冰凉,我抬头一看,天空中不知何时竟已布满了彤云,雪花正一片一片地翻舞飘落。汁光纪喘着气,碎裂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天空,忽然嘶声厉笑道:‘六月飞雪,天下奇冤。贼老天,我还以为你瞎了聋了!既然你长了眼睛,为什么不让我报仇雪恨?’反复大叫,凄厉愤怒,那声音比鬼哭还要凄惨难听。”

  众人一凛,想到他全因被烛龙所害,方变成这等偏狭歹毒的妖魔,落得这等下场,心下不由得一阵恻然,转而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龙首城主廖威知“呸”了一声,怒道:“他奶奶的,最为恶贯满盈的便是那烛龙老妖。只可惜这次又平白便宜了这奸贼!”

  游痕眉飞色舞道:“廖城主这次可是说错了。烛龙老妖作了这么多缺德事,哪还有他的好果子吃哩!水圣女乌丝兰玛听得汁光纪怒号,当即离阵走出,大声说道:‘陛下放心。常言道“不以河浊怨清源”,陛下今日虽误入歧途,成为五族之敌,但当年在位之时仁厚爱民,却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烛真神弑帝篡位,人神共愤,罪当万死。纵使陛下无力伸冤雪恨,乌丝兰玛也绝不会放过他去。’听到此话,水族中倒有一半的人群情激愤,一齐叫道:‘杀了乱臣贼子烛龙!杀了乱臣贼子烛龙!’”

  金族众将闻言大喜,俱拍手笑道:“石头奶奶不开花,烛龙老妖四处挑拨离间,分裂各族,此番终于惹得报应上身了!”又道:“老贼恶行一旦昭告天下,必成众矢之的,且看水族中还有几人会支持他!” 一时欢呼四起,杯觥交错。

  诸将中也有些老成持重者暗摇其头,忧心忡忡。桃花仙子道:“烛老妖这些年党同伐异,族中对他有二心的要人几已被清除干净,域内各城多半由他爪牙把持。只怕水圣女有心讨贼,无力回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白夜一拍大腿,皱眉道:“不错。烛老妖野心勃勃,终日想着独霸大荒,只是碍着脸面不好强来,所以才挖空心思想出诸多奸谋诡计。既被戳破假面,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索性抛却廉耻道义,赤裸裸地镇压异己,而后四出征伐。倘若如此,大荒从此将永无宁日了!”

  众将大凛,深以为然,一齐瞟向游痕,示意他继续往下述说。

  游痕咳嗽一声,接着道:“烛老妖淡淡道:‘水圣女,当年你凡心暗动,苦恋龙牙侯,老夫念你年少怀春,不忍耽误前程,一再规劝安抚,用心可谓良苦。不想你表面假意应承,暗暗怀恨在心,竟妄想除我以灭口。这些年来勾结族内奸恶之徒,想出种种卑鄙毒计,蓄意陷害老夫。今日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妖魔,自称黑帝,捏造事实;又伙同这些大逆不道的叛贼,妄想众口铄金,玷我清誉,篡夺族中大权。’”

  金族众将闻言无不大骂老妖奸猾无耻,到了这等境地居然兀自强辩狡赖。惟有杏花仙子听到拓拔野重伤晕迷,黑帝败北,便觉寡然无味,对于烛龙托词殊无兴趣,托着香腮,没精打采地缠卷衣带。

  游痕道:“烛老妖说完这几句话,忽地变回人形,转身看着科大侠,说道:‘龙牙侯,听说你被妖鬼变作窫窳,生死未卜,让人好生担忧。现在见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科大侠微微一笑道:‘谁说科某遭人陷害、变作窫窳了?科某四年来浪迹天涯,虽然餐风宿露,却也逍遥自在,多谢烛真神挂心。’”

  金族众将大喜,廖威知笑道:“我说得不错吧?龙神所得的那泪影虫定是汁光纪伪造之物。科汗淮这等厉害角色,岂会被人封印兽体?王母又怎会好端端地取他性命?都他奶奶的是谣言,无稽之谈!”

  桃花仙子蹙眉道:“烛老妖惺惺作态地岔开话题,不知又有什么阴谋?”

  游痕嘿然道:“仙子果然明察秋毫,洞彻玄机,小人七体投地,八拜之交……”被她冷冷一瞥,吓了一跳,急忙咳嗽道:“烛老妖故作诧异,皱眉道:‘是么?这么说来,那段大侠的元神多半是胡说八道了?’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八角珊瑚盒,轻轻打开一抖,登时掉出一个人来。大家陡然一惊,木族朋友纷纷失声叫道:‘段狂人!’那人魁伟威武,赫然是蜃楼城的段聿铠!”

  金族诸将大为吃惊,奇道:“怎地是他?”段聿铠虽不过真人级高手,但因生性胆大包天,豪爽仗义,侠名颇为卓著;又常常游历天下,结交广泛,大荒中无人不识。

  游痕道:“段狂人躺在地上,目光呆滞,动也不动。蚩尤公子又惊又怒,冲上前将他抱住,不断地呼喊他的名字,输送真气。烛老妖嘿然道:‘蚩尤公子想必也知道是谁将他害得如此罢?他尸蛊发作,形如妖魔,若非烛某昨日在昆仑山下无意间邂逅相救,他已经化作僵鬼了。’蚩尤公子霍然起身长啸,愤怒难抑,忽地转身,一口痰重重地吐在黑帝的脸上,汁老妖避让不开,厉声怪嚎。大家见状心下了然,想必段狂人也是被汁老妖所害。”

  “烛老妖道:‘烛某救醒段大侠之后,以灵犀照神法得知一件颇为有趣之事。原来当日与段大侠一齐被放蛊魔化的,还有乔羽城主和龙牙侯断浪刀。段大侠的神海中甚至清晰地映着龙牙侯被封印入窫窳的情景。龙牙侯倘若不记得此事,烛某现在便可用三生石照出,让大家瞧个清楚。’他奶奶的,他这不是话里藏话,暗指科大侠有意隐瞒真相,庇护王母么?”

  金族众将无不轰然,纷纷拍案大骂。黄姖面色惨白,八字眉低低下垂,右手蓦地紧握铜骨伞,青筋暴起。

  游痕“呸”了一口,道:“大家听了都是群情激愤,水圣女也听不下去了,淡淡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烛真神何必推脱抵赖?幽天玄金碑都可伪造得出,何况区区神识幻象?至于段狂人究竟是被谁魔化,你心底里最为清楚。九冥尸蛊可不是陛下所创,几十年前真神便已运用得炉火纯青了。’言下之意竟是指烛老妖给段狂等人下蛊。”

  “烛老妖嘿然道:‘水圣女,你这瞒天过海、移花嫁木的计谋果真高明之极。你假借烛某的名义,和这自称黑帝的妖魔一齐施蛊害人,挑拨离间,栽赃陷害,使得烛某孤立于天下英雄之外,然后又布下连环毒计,必除我而后快。若不是蟠桃会之前,烛某及时得闻风声,只怕当真要被你奸计所乘,死得不明不白……’”

  众人登时嘘声大作,道:“老水妖居心险恶,又想污蔑、嫁祸水圣女!”

  游痕道:“烛老妖见我们哄然不信,便转身对陛下说道:‘白帝陛下可知烛某为何直到今日才抵达昆仑么?烛某与北海真神、天吴水伯一行月初离开北海,原想早早来此拜会各族朋友。但那夜到了单狐山驿站,忽然发生了连串怪事,非但耽搁了烛某行程,还险些要了烛某性命。’”

  “大家听了只是冷笑,烛老妖又道:‘白帝想必也知道,烛某所修行的“北冥神功”有一奇特之处,每隔三十六周天的午夜,必定逆行血液、真气,足足一个时辰不可动弹,少有不慎,立有走火入魔、神识溃乱之虞。这一时辰谓之“逆气节”。那夜恰恰是“逆气节”,是以烛某不敢连夜赶路,在山下驿站安顿歇息。’”

  金族众将“咦”了一声,纷纷笑道:“竟有这等事?他奶奶的,那岂不是比女人的月事还要麻烦么?”见三危仙子柳眉倒竖,秋波凝煞,纷纷咳嗽连声,三缄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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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4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二章 大劫难逃

 

  游痕道:“烛龙又道:‘我们方下杨驿站,忽然接到水圣女的密信,言称北岳山城主“四角牛真”诸怀意欲乘着我们西赴昆仑之机造反;盖因那诸怀乃是天吴旧部,故恳请天吴返道北岳平叛。水伯匆匆离去不过半个时辰,长老会又火速传讯,声称诸怀已勾结十三城城主,集结三万大军与数万猛兽直扑中都长老会,恳请派遣龙女前往御兽平乱……’我们闻言纷纷朝雨师国王望去,她抱着拓拔太子远远站在一旁,点头表示其言非虚。”

  杏花仙子心中一动,想道:“是了,不知拓拔太子伤势如何?倘若偷偷能见上一见,瞧瞧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那也不枉今日跑这一趟啦!”双颊晕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游痕道:“烛龙说道:‘北海真神一行走后,留守驿站的随从只剩下北海四真与十八龙骑卫。半夜里,烛某正在驿站逆气修行,十余名头戴野兽颅骨的神秘高手突然冲入屋中,闪电间将北海四真与十八卫士尽数杀死,一齐朝我猛攻。事发仓促,生死攸关,烛某不得不冒险中断“逆气节”,奋起全力将他们击退。虽然重伤敌方五人,但烛某亦因此气血崩岔,神识溃乱,危在须臾,若非天吴水伯半途发觉不妙,及时返回护驾,烛某只怕业已魂飞魄散。水圣女,你这调虎离山之计可妙得很呐!’水圣女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倒是你这苦肉计才真正妙得很呢!’”

  白夜沉吟道:“烛老妖这些话只怕不是平空杜撰出来的。他定是强行中断‘逆气节’,引得神识崩乱,真元大损,这才派遣双头老祖强抢三生石以固元神。倘若他未曾受伤,即便中了九冥尸蛊,也不致被那幽天鬼帝一招打得大败。只是不知究竟是不是水圣女所为。”

  金族众将纷纷点头,隐隐觉得此中只怕还有玄妙,扼腕长叹道:“他奶奶的,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

  游痕笑道:“我们当时听了也都是不胜痛惜。烛老妖却冶冰冰地笑起来:’不错,烛某确是将计就计,苦肉为饵。若不如此,又怎能引蛇出洞,让你们这些乱臣贼于自行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又怎能为我鼓儿报仇雪恨?’话音未落,忽然挥手一记‘崩天河’当头朝汁老妖击落。”

  “众人一惊,想要阻止已然不及。只听‘砰’地一声,黑帝的头颅登时炸将开来,一蓬尸蛊汹汹乱舞。汁老妖嘶声怒吼,胸腔蓦地爆裂,一道白光倏地破体冲出,朝拓拔太子与雨师国主怒射而去。小人眼尖,瞧得清清楚楚,那道白光竟是一个桃核大的浑圆白骨,四周有七点绚光,跳跃不定,就像是北斗七星……”

  “盘古元魂珠!”绿梅仙子骇然失声,金族群雄面色大变,连呼道:“难怪汁老妖的寄体元神不怕烈火、黄土,原来竟有元魂珠相护!”

  相传“盘古元魂珠”乃是上古大神盘古帝的骨珠。盘古死后,肢体化为山岳平原,血液化作江河湖海,其脊椎内七十二颗骨珠则深埋地底,古往今来,仅有六颗掘出。此珠可收束元魂,保护其不受外力所害,乃大荒中人梦寐以求的炼神宝物。

  大荒高手施放“元神离体寄体大法”,附体他人后,寄体元神的弱点没有原身庇护,弱点益弱。例如黑帝元神寄于强鬼之体,原本其水真元神忌火、忌土,寄体之后更是变本加厉,遇火、土动辄有魂飞魄散之虞。但有“盘古元魂珠”相护,元神便固若金汤,巍然不动。

  游痕骇然道:“原来是‘盘古元魂珠’,难怪这等厉害!我道为何这老妖捱了五大高手联手一击,竟仍不魂飞魄散呢。嗯,眼看汁老妖挟元魂珠直扑拓拔太子,势如闪电,大家都惊叫起来。科大侠与蚩尤公子齐齐抢身阻挡,‘断浪气旋斩’与‘碧春奔雷刀’交错飞舞,直劈元魂珠。

  “光芒四射,汁老妖怪叫一声,元魂珠折转弹射,倏然冲入水族宣长老体内,宣长老登时一声惨叫,七窍流血,跌跌撞撞,双手发狂地抓挠头颅,蓦地转身狂奔。众人大骇,纷纷抄握兵刀包涌而上,叫道:“莫让他跑了!‘”烛龙右手一翻,黑光飞舞,顿时将宣长老双腿齐膝切断,冷冷道:“没了腿脚,还能往哪里定?’双手疾拍,将其骨骼、经脉尽数震断。与此同时,百里春秋大喝一声,高举春秋镜,一道眩目金光闪电似的投射在宣长老的脸上,将他陡然拔起,朝镜中飞旋吸纳。

  “宣长老嘶声惨叫,也不知哪里来的巨力,突然双手直拍,将百里春秋连人带镜打得飞落开去,乘势凭空倒贯,撞入六丈开外的人群中。只听惨呼迭起,眨眼间便有六、七人疯魔乱舞,‘扑通’、‘扑通’地四下掉入瑶池之中,也不知究竟哪个才是元魂珠寄体……”

  金族众将大凛,失声道:“什么?难道竟让这老妖逃了?”瑶池中至少沉浮了数千具僵尸骸骨,一旦让黑帝元魂珠逃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汪洋捞针。这妖魔乃是五族群雄的蛊母毒源,他既逃之天天,则众人的生死尚不可预料,倘若蟠桃会后,尸蛊再由这数千与会群雄传染至各族百姓,则天下将成恐怖鬼域!

  游痕苦笑道:“谁能想到这老妖重伤将死竟还有这等神通,竟能在五族高手的眼皮底下硬生生逃了出去?大家放心,天下没有打不开的结、滴不穿的石,陛下已经征召了族内六大神医,与灵山十巫、各族巫医一齐研究灭蛊之计,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又继续说道:“当时大伙儿都是又惊又怒,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蚩尤公子怒吼一声,正欲跃入瑶池追寻,却被青丘国主死死抱住,挣脱不得。白帝叹道:‘罢了,蚩尤公子,他今日既能逃脱,可见是天定劫数,不可强为。当今之计唯有集天下巫医之力,尽早寻出反制九冥尸蛊的药物。’水圣女淡淡道:‘白帝所言极是,但劫由人生,若不是烛真神逆天行恶,又怎会遭来如此大劫?欲消此劫,先平天怒。’身后水族中登时有几人大叫道:‘杀了烛龙,平息天怒!’水圣女转身朝五族群雄盈盈行礼,高声道:‘乌丝兰玛今日要请天下英雄做个见证:本族巫神烛龙伪造圣物,弑帝篡权,党同伐异,迫害忠良,分裂他族,涂炭生灵。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人神共弃,天怨地怒。乌丝兰玛愿以此身微薄之力,诛灭巨奸,还天下太平,还百姓公道。’水族穆长老等人一齐轰然叫道:‘愿以此身微薄之力,诛灭巨奸,还天下太平,还百姓公道!’声音越来越多,越多越响,直听得我们热血沸腾。

  “这时雪越来越大,烛老妖细眼光芒爆放,冷冷扫望众人,那眼神阴寒凶厉,可怕已极,叫喊声登时小了下来。他低沉着嗓子,森然道:’烛某今日也请天下英雄做个见证:水圣女乌丝兰玛渎职妄为,欺民辱圣,勾结妖魔,陷害忠良,谋弑巫神,聚众作乱,其心可诛,其罪重不可赦。今日瑶池盛会,不兴刀兵;但蟠桃会后,烛龙必奉天讨伐之。’顿了顿,又道:‘谁若跟随奸党叛乱,定灭九族,杀无赦。天下各族,倘有庇护本族叛军、行与方便者,烛龙也必视为敌人,斩尽杀绝。’”

  游痕模仿烛龙沙哑低沉的声音冷冰冰地说来,杀意森寒刻骨,众人无下大凛。又听他说道:“烛老妖刚说完,姬公子突然大步走出,朗声道:‘烛龙老妖,十年来,你在我土族之内收买内奸,挑唆离间,令我手足相残,父子相难,令君臣离心,疆上分崩。若不是你,本族怎会有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若不是你,我大哥又怎会迷失本性,甚至谋弑父王、犯上叛乱?若不是你,我父王又怎会真元大耗,被鬼帝妖魔所乘?若不是你,我又何必亲手杀死兄长?’他越说越是悲怒愤恨,眼圈通红,猛地拔出钧天剑,一剑将自己左手小指斩断,厉声喝道:‘姬远玄今日断指为誓,此生必诛杀烛龙老贼,以雪家仇,以平国恨!’土族群雄纷纷拔剑叫道:‘诛杀烛龙老贼!诛杀烛龙老贼!’”

  金族众将愕然,想不到姬远玄竟会选在此刻与烛龙水妖公开对立。数百年来,金族一直谨遵大荒首位神帝白太宗之遗命,奉行中立主义,若非被侵疆犯域,绝不轻言战事。盖因此故,在五族之中,他虽不如水族强大,但却更受其他三族尊崇、信赖;也正因为如此,当日虽被水妖挑唆叛乱、引洪寒荒,白帝依旧能忍则忍,不与之纠缠衅绊。

  但姬远玄既已是金族驸马,西王母又曾放话“姬公于是我金族驸马,自是昆仑主人,当然有权迎客、逐客”,他的话自可代表金族立场,眼下他在昆仑山上立誓与烛龙为敌,岂不陷金族于尴尬两难?

  游痕道:“蚩尤公子抱起段狂人,厉声道:‘东海汤谷城蚩尤,在此对天立誓,此生必诛杀烛龙老贼、朝阳谷水妖,以告慰蜃楼城五万冤魂!’龙族群雄登时随之一齐高喊。寒荒国主芙丽叶接着起身道:‘兹老贼在寒荒挑唆叛乱,辱杀我八族圣女、数百幼女;又打开翻天印,引发山崩洪水,毁我家国,亡我百姓,此恨不共戴天。寒荒八族誓与烛龙、兹老贼不两立。’”

  听到此处,金族诸将更是一片哗然。寒荒八族隶属金族,他们既公然与烛龙对敌,金族纵想独善其身更无可能了。

  游痕说得口干舌燥,忙不迭地暍了一口酒,又道:“火族炎帝、东海、南海诸多番国贵侯也随之起身,凛然宣布与烛龙水妖势不两立。只有赤帝烈碧光晟、木神句芒与一些海外番侯默然不语。

  “烛龙忽然哑声大笑,淡淡道:‘烛某十年来闭门北海,潜心修行,不问天下之事,居然被各位说成大荒动荡的元凶?妙极,妙极!敢情你们早已一齐盘算好了。嘿嘿,白帝、王母,这便是你们昆仑山的公正中立与待客之道吗?烛某今日算是领教了。’顿了顿,森然道:‘既是如此,烛某也不必多言了,就此告辞。列位倘若有本事,就来北海取烛某的头颅吧!’说毕转身就走,水伯天吴等人一齐轰应追随。

  “烈碧光晟忽然说道:‘烛真神且慢!’转身对陛下、王母行了一礼,道:‘白帝陛下、金王圣母,原本这些话不当在蟠桃会上提出,但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说个清楚才是。金族数百年来素以公正严明着称大荒,为世人所敬服,唯其如此,才会有如许英雄豪杰从四面八方前来参加这蟠桃盛会。但近来金族所为,却大悖公正天道,未免令人不服。’白帝道:‘不知赤帝所言何指?’烈老儿道:‘逆侄烈炎勾结外贼,叛乱称帝,已为本族所不容。这样一个乱臣贼子,陛下、王母非但不将之驱逐昆仑,反倒迎为座上宾,呼之炎帝,不知其意何为?算不算支援叛党,干预我族内政呢?’”

  金族众将大怒,纷纷拍案骂道:“胡说八道!烈老儿自己是乱臣贼子,却恬不知耻倒打一耙,真他奶奶的卑鄙无耻!”

  游痕又重重地“呸”了一口,道:“烈老儿不等白帝回答,又咄咄逼人地胡言乱语道:‘龙族太子拓拔野与汤谷城蚩尤违抗大荒律法,带领汤谷流囚造反,私自放脱本族逆伦重犯赤松子兄妹,乃至挑唆逆侄烈炎分疆裂土,触怒赤炎火神,实是本族不共戴天的仇敌。而姬公子悍然违反大荒五族互不干政之律,带兵犯境,支援烈炎叛乱称帝,也是使我火族分裂叛乱的罪魁祸首。敢问陛下、王母何以对这样的无赖奸贼奉为上宾,不惜将公主下嫁?甚至甘与他们同流合污,分裂天下,置大荒于水深火热之中?’木神句芒忽然插口道:‘赤帝所言极是。拓拔野与蚩尤这两小贼野心勃勃,一心挑拨五族,掀起战端。譬如偷盗本族苗刀、无锋两大神器,毁伤圣女清誉,假冒羽青帝转世,与叛贼雷神狼狈为奸,掀动叛乱,甚至悍然派遣龙族妖军连月侵扰本族疆域……哪一件不是令人发指的滔天之罪?倘若陛下、王母仍坚持公正之道,便当助我火、木两族,将这两个奸贼拿下问罪才是,焉能中彼等奸计,引起空前的战乱浩劫?如此不辨是非,助恶为虐,岂不令天下人心寒?’木族、火族众侯齐声叫道:‘请白帝、王母主持公道,明辨是非,惩处奸贼!’”

  金族众将闻言更怒,心下越发历历了然,这两个老奸巨滑之徒明明支援烛龙,却又故意装腔作势,做出大义凛然之状,妄图迫使白帝、王母站到他们一旁。

  杏花仙子听得老大不耐,“哼”了一声道:“罗里罗嗦,好生讨厌。王母何必理会他们,大扫帚子赶他们下山便是。”

  游痕道:“王母淡然说道:‘赤帝、木神此言差矣。蟠桃会乃是天下英雄盛会,酒端八方,来者是客,不分族别,不论恩怨,尽皆一视同仁,这才叫公正无私。倘若今日偏听二位之言,岂不是对龙族、土族不公,令天下人寒心吗?何况白帝陛下又非神帝,又有何权责断别是非,惩处他族之人?’啧啧,你们听听,王母这话说得多好,说得多好哇!柔中带刚,不硬不软,每一个字都直说入小人心坎里去了。”

  闭眼摇头赞赏了一番,似是回味无穷,“咂巴咂巴”嘴唇,又道:“烈老儿想必气炸了肺,倏地变脸,阴沉沉地道:‘如此说来,王母是执意要庇护这些奸贼了?既然金族自甘堕落,与这些乱贼叛党沆瀣一气,祸害大荒,与天下正道为敌,那我们就无甚可谈了。’句木头也阴阳怪气地笑道:‘赤帝说得极是,金族若是庇护这些乱贼,便是与我木族、火族为敌。言尽于此,列位保重。’两人居然不顾白帝挽留,带着各自部众,与烛老妖一齐拂袖而去,真他奶奶的给脸不要脸。转眼之间,三族十六番国两千多人便走得精光。只有那疯猴子夸父不知好歹,兴高采烈地在殿顶上连翻筋斗,不住叫道:’藤蔓勾树杈,自己要打架(搭架),哈哈,好玩好玩!‘”

  金族众将面面相觑,又是惊愕又是凛然,想不到今年的蟠桃会竟会变成这等结局,蛊虫之毒尚未消尽,分裂之势又迫在眉睫……想起夸父所言,更是寒意大起,心道:“难道当真大劫难逃,大荒从此又要陷入分裂混战之中吗?”冷汗丝丝浃背,心情沉重已极。

  殿外雪落无声,殿内寂寂无语,风声呜咽,炉火“劈啪”作响,众人的脸容阴晴不定。杏花仙子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招手道:“胖子,说完了吗?过来我有话问你。”

  游痕见她佣懒俏皮的姿态,心匠登时一阵狂跳,咽了咽口水,猫腰急步趋前,笑嘻嘻道:“仙子有何吩咐?”

  杏花仙子嫣然一笑,低声道:“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游痕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花怒放,麻痒难搔,正欲一口答应,忽听黄炬道:“游队长,我也有话问你。”

  游痕心下一沉,慌不迭转身应对,可怜巴巴地瞥了杏花仙子一眼,苦笑不已,心下早已把黄炬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杏花仙子格格一笑,传音道:“胖子,我在殿外等你。回完金门山神的话,再来殿外找我吧!”

  游痕大喜,急忙点头答允,欢天喜地地朝黄炬奔去。

  桃花仙子“哼”了一声道:“三妹,这可是在昆仑山上,你别做得太出格啦!”

  杏花仙子嫣然道:“放心吧!姐姐。我定让他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笑吟吟翩然起身,一面盘算着整治游痕的毒计,一面朝殿外而去。

  冷风扑面,清寒透骨。廊檐冰霜凝结,廊外大雪纷飞,一片银装素裹的苍茫世界。杏花仙子在殿外长廊上踱了几个来回,心中已有了主意,“噗哧”一笑,自言自语道:“死胖子,你既想六体投地,我就成全你吧!”曲身在廊沿坐下,双腿摇荡,只等游痕出来。

  过了片刻,仍不见他踪影,心下不耐,正想起身进殿,忽然瞧见三丈外的雪地中凸起一物,浑圆如球,银光闪耀,徐徐向她移动推近。

  杏花仙子“咦”了一声,大感好奇,足尖一点,翻身掠入雪地,那物登时停顿,动也不动。

  杏花仙子微起警戒之意,缓缓取出“电光镜”,光芒一闪,急电似的投射在那物之上。只听“吱吱”怪叫,雪层纷飞,一只毛茸茸的银丝雪兔跳了起来,惊惶失措地四处乱眺。

  杏花仙子格格笑道:“原来是你这小顽皮。”伸手一抓,将它颈子皮毛捏了正着,提悬半空。

  那银丝雪兔瞪着桃红色的眼珠,惊恐万状地望着她,银须跳动,胖嘟嘟的四肢摇摇摆摆,不住地发出哀鸣之声。

  杏花仙子心下爱怜,将它抱入臂弯,笑道:“小兔子,你急急忙忙地想跑到哪儿去?不如跟我一起回三危山吧?”

  银丝雪兔眯起眼睛,任由她轻轻抚摩,“哼哼卿卿”地叫唤,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语。

  杏花仙子见它温顺乖巧,越发喜爱,一时间将游痕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柔声道:“小兔子,你饿了么?我带你吃点嫩菜芽……”

  话音未落,那银丝雪兔突然一震,倏地抬头,桃红色的眼珠放出妖异绚丽的光芒,周身银光怒放。

  杏花仙子眼前一花,匆觉胸口刺痛,仿佛有什么尖锐之物陡然钻入,呼吸登时窒堵;“啊”地一声,松手将雪兔掉落在地,跟踉舱舱,天旋地转,宛如掉入一个七彩缤纷的漩涡之中……

  黄炬盯了游痕片刻,沉声道:“科汗淮现在何处?”

  游痕一愣,未曾料到他问的竟是断浪刀的下落,心道:“石头姥姥不开花,难道科汗淮当年欠了这老小子钱没还?”嘴上却不敢怠慢,忙答道:“回神上,龙神、拓拔太子、蚩尤公子与雨师国王等人或中蛊毒,或受重伤,正在玉螺宫中由流沙仙子和灵山十巫救治,科大侠与青丘国王等人想必正在宫中大殿等候。”

  黄炬皱眉道:“玉螺宫?我怎地从未听过?”

  游痕道:“这玉螺宫乃是陛下为西陵公主新建的宫殿;只是时间紧促,方建了三殿五阁,远未完工,所以神上不曾听说。”

  黄炬点点头,霍然起身,低声道:“你带我去玉螺宫见一见断浪刀。”

  游痕吓了一跳,忙道:“神上,陛下有令,眼下是非常时期,拓拔太子、龙神与科大侠等人都是本族贵宾,为保安全,任何人非得允许不得进见……”

  黄炬也不答话,倏地打开铜骨伞。只听“榴榴”狂吠,那赤红天犬蓦地解印跳将出来,登时将殿内群雄骇了一跳。天犬摇头摆尾,巨躯溜溜打转,扑扬扑瘘翅膀,昂首立定;银灰色凶睛恶狠狠地瞪着游痕,喉中“赫赫”呜鸣,口涎从撩牙问丝丝滴落。

  游痕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倒退了一步,强笑道:“神上,这天狗倒精神得很!它……用过膳了吧?”

  黄炬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它飞了一夜,骨头也没啃过一根,想必已是饥饿难耐;看见游队长油光满面,肉嫩皮白,自然更加饥肠辘挽了。”

  游痕心下发毛,干笑几声道:“肥肉油脂太多,我瞧还是骨头比较适合它。”

  故作恍然之态,拍手道:“是了,神上许久未回昆仑,日新月异,变化甚大。不如由小人带神上四处兜兜看看,顺便到玉螺宫膳房为天狗讨两根骨头。”

  黄炬八字眉一挑,似笑非笑道:“既然游队长这么殷勤邀请,我又怎好推辞?有劳了。”起身牵着天狗,大摇大摆朝殿外而去。

  游痕满脸堆笑,心底破口大骂,只好转身朝金族众将躬身行礼,胡乱找了个借口,随他出殿。

  方出殿门,便听杏花仙子喝道:“胖子!怎地现在才出来?快给我过来!”她插着腰,俏生生地站在雪地中,眉梢含嗔,嘴角带笑,不知是喜是怒;脚下躺了一只银丝雪兔,正卷缩抽搐,奄奄一息。

  那天犬瞧见雪兔,登时垂涎三尺,灰睛圆瞪,“榴榴”狂吠不已。

  游痕心底大跳,苦笑道:“仙子,小人带金门神到玉螺宫逛逛……”

  “玉螺宫?”杏花仙子眼珠一转,拍手笑道,“是啦,听说那是陛下专为西陵公主修建的宫殿呢!我也想去见识一番。”不容分辩,翩然飞舞,轻巧地跃上天犬背脊。

  那天犬登时怒吼狂吠,不住地颠跳,想要将她掀翻落地。游痕吓了一跳,见她格格娇笑,花枝乱颤,却稳如山岳,心下稍定。

  黄炬“哼”了一声,双眉一拧,拿她没辙,当下也不言语,提起游痕跃上犬背,轻轻一拍犬颈,喝道:“走吧!”

  三人一犬冲天而起,穿过茫茫大雪,朝玉山方向飞去。

  大风吹来,集贤阁殿廊檐铃叮当脆响,冰霜簌簌震落。雪地上轰然卷起白蒙蒙的冰晶雪层,轻纱似的笼罩着巍峨群殿。

  那只银丝雪兔在风中翻了几个滚,肚腹处轻轻一颤,污血丝丝流淌。“仆仆”轻响,几只色彩斑斓的甲虫激射而出,倏然坠落。雪免抽搐了刹那,再也不动了。

  玉螺宫座落于玉山南翼偏峰,原为西王母挂冠圣女之前的府邸。自白帝封纤纤为西陵公主之后,便派遣三百名巧匠连日施工,扩建成五殿十阁的规模,将其改为公主御宫。又依纤纤之言,更名为“玉螺宫”。只是这两日连遇风暴大雪,工程进度不免大受影响,扩建方甫开始,便已被迫停止。

  此宫在昆仑宫群之内,戒备森严,为了保护拓拔野、龙神等人,防止逃逸的妖魔再度来袭,白帝将龙族一行暂时迁入玉螺宫,水、火,土等各族群雄也集中于附近诸峰的宫殿之内,由巫凡、巫相、巫阳、巫履等西荒神医治病驱蛊。

  游痕三人骑着天犬,轻车熟路,穿掠茫茫风雪,很快便到了玉山之外。守山巡兵瞧见黄炬,无不凛然敬畏,纷纷躬身行礼。

  游痕信口开河,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骗过众人,领着黄炬、杏花仙子进入玉山诸峰。

  险峰突兀,林海茫茫,风雪掩映中,隐隐仍可见淡淡的一抹绿色。林木深处,一座巍峨宫殿若隐若现,其檐顶浑圆回旋,造型优雅奇特,远远瞧去,彷佛一个巨大的淡橘黄色海螺,剔透玲珑,颇为可爱,当是玉螺宫无疑。

  天狗盘旋片刻,冲落在雪杉林中,巨翼扑扬,摇头甩尾,震落一身冰雪。

  游痕眺落在地,双脚麻痹,几乎坐倒在地。这一路顶风急飞,他早已冻得涕泪交流,颤声道:“神上,仙……子,我……我不进去了,里……里面守备森严,没……没有御令,随便闯入,是要杀……杀头的。”牙关乱撞,格格作响,也不知究竟是受寒还是害怕。

  黄炬嘿然道:“多谢游队长带路。”指尖一弹,气箭“嗤嗤”飞舞,游痕“哎哟”一声,经脉尽封,动弹不得,又惊又怒,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黄拒淡淡道:“游队长莫急,等我逛完了玉螺宫,喂饱了天犬,自然会出来带你下山。虽然此处风雪颇大,好在队长肉厚脂多,不致感冒风寒。”

  游痕气怒攻心,笑容僵硬,心底又是一阵大骂。

  杏花仙子格格直笑,足尖一踢,一蓬白雪缤纷乱舞,洒落在游痕身上。顺手在游痕胖乎乎的脸上重重地掐了一把,笑道:“胖子,你不是要和我一齐堆雪人吗?这下更加省事了,等我出来时,你已经变作一个雪人啦!”

  方甫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事,拍手笑道:“是了,六体投地!”旋身又是一脚,正中其臀,登时将他踢得迎面趴倒,六体投地。

  游痕疼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彷佛烈焰烧灼,冰雪劈头扑面,却又阴寒彻骨,那滋味当真难受已极。心底大骂道:“臭婆娘!大花痴!老子迟早将你扒了精光,来个六体投地,七上八下,九牛二虎,十全十美……”

  雪地“咯吱咯吱”地一阵轻响,脆笑不断,两人一狗早已去得远了。

  风雪越来越大,四下苍茫一片。玉螺宫高墙迤逦,殴丰重叠,彷佛雪丘交错连绵黄炬封印天犬,悄无声息地翻墙过廊,急速飞掠,铜骨伞飞旋疾转。沿途数十名守卫还不及反应,已被他锁住经脉,纷纷收入伞中。杏花仙子则东张西望,笑吟吟地紧随其后。

  眼见玉殿遥遥在望,黄炬匆地顿住脚步,转身隐入雪杉林中,淡然道:“仙子既是参观宫殿,为何一直跟着我?”

  杏花仙子眨眼笑道:“神上既是参观宫殿,为何将这些守卫都收入‘阴阳九合伞’?”

  黄炬“哼”了一声道:“小姑娘罗里罗嗉,多管闲事……”

  杏花仙子抢道:“老头子掩掩塞塞,故作神秘。”见他气结,“噗哧”一笑,传音道:“让我猜猜,神上到此,定是为了刺杀科汗淮的,是也不是?”

  黄炬剧震,细眼精光大作,冷冷道:“你说什么?”

  杏花仙子笑道:“心虚了吧?本仙子火眼金睛,哪能瞒得了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神上对王母娘娘忠心耿耿,忍辱负重,让人好生钦佩。族中众人都以为神上是因与王母不和,才辞宫隐居;有谁想到神上当年竟是因为科汗淮之事,愤然离去呢!”

  黄炬冷冷地盯着她,瞳孔渐渐收缩,仿佛第一次瞧清她一般。

  杏花仙子若无其事,扬眉传音道:“科汗淮若是不除,王母娘娘的清誉必定受损,金族威望也必将大堕。乘着他现在人在昆仑,伤势未愈,正好将他一举击杀,干净利索,永绝后患。”

  “只可惜……”她忽然顿了顿,蹙眉叹道:“只可惜眼下科汗淮是我族贵宾,受重重保护。神上这般生冲硬闯,纵使能杀得了他,必定也要被陛下、王母处死谢罪。”

  黄炬冷冷的望着她,一语不发。

  杏花仙子妙目凝视,黑亮的眼珠突地闪过一轮绚丽光泽,笑吟吟地传音道:“我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让神上轻而易举地击杀科汗淮,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不知神上有没有兴趣一听呢?”

  黄炬手背青筋暴起,阴阳九合伞“嗡”地一震,银光大作。过了片刻,淡淡道:“你说。”

  雪檐垂冰,廊灯摇曳,殿外众金卫纹丝不动,如冰人雪塑。

  大殿水晶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迷迷蒙蒙,隔窗而望,外面那苍茫的雪景越发显得混沌下清。殿内焚香溺娘,八角铜蟾炉火光跳跃,水晶窗上时而融化一道水线,迤逦淌落。

  晏紫苏斜倚窗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窗子登时朦胧了一块。她伸出纤指,在那白茫水雾中画了一只小乌龟,闭起双眼,双手合十,樱唇翕动;心下忐忑,惴惴不安此刻,拓拔野、蚩尤、雨师妾、龙神、龙族群雄以及那只重伤的太阳鸟都在偏殿密室之内,由流沙仙子与灵山十巫救治,尚不知形势如何、灵龟乃是青丘国的图腾吉兽,青丘国拜乞神灵时,必对灵龟祈祷寄言。晏紫苏原先豢养的那只小龟在西海被百里春秋等人搜走,无所祈告,只好画只小龟替代之。

  正自默默祈祷,匆听身后一人微笑道:“灵龟如意,逢凶化吉。有晏国主虔心祷告,蚩尤少侠定可平安无事。”那声音温和轻淡,正是科汗淮。

  “龙牙侯……”晏紫苏长睫一颤,睁开眼睛,转头嫣然一笑,盈盈行礼道:“你的伤势已经好转些了吗?”

  科汗淮点头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谢晏国主挂心。”顿了顿,微笑道:“科某离家叛族,早不是什么龙牙侯了。晏国王若不嫌弃,也叫我科叔叔便是。”

  晏紫苏双靥桃红,微觉忸伲,心下却十分欢喜,嫣然应诺;但想到蚩尤,笑容不由得又黯淡下来。

  科汗淮知她心意,温言勉慰道:“晏国主放心,此处毕集天下名医,又有灵山十巫援手相助,蚩尤少侠定可无恙。”

  晏紫苏眼圈匆地一红,低声道:“但是,那人说……说他体内的三生石只能维持一段时日,若不能及早还复本真,只怕……”眼中闪过恐惧、痛楚与忧虑之色,低头咬唇不语。

  科汗淮听到“那人”两字,微微动容,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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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35楼 发表于: 2007-08-12
第三章 螺宫殿内

 

  晏紫苏口中的“那人”,便是蚩尤在鬼界中无意间放走的鬼囚;也是在瑰璃山、冰河谷打败五行鬼王,救走蚩尤与晏紫苏的神秘人物;亦是数日之前,从白帝、西王母、龙神、拓拔野等十余顶尖高手眼前抢走窫窳的怪人。

  当日在冰河谷山洞之内,蚩尤与晏紫苏为五行鬼王所困,正值生死一线之际,那神秘人突然杀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五鬼,救走两人。

  此人直如行尸走肉,当是元神寄体;其神功绝顶,性格孤高乖戾,喜怒无常,不知是何方神圣。紧随他的三只妖鸟罗嗦聒噪,似乎也是什么冤魂寄体。

  那人对蚩尤似乎厌恶已极,虽然救了他们的性命,却冷冰冰地声称只是为了抵偿当日蚩尤在鬼界的相救之恩,将二人抛在昆仑雪山深谷后,便与三只妖鸟一齐扬长而去。

  天寒地冻,草木皆兵,为躲避各族侦兵,晏紫苏二人不得不躲入冰洞深处。

  蚩尤时而昏迷,时而发狂,晏紫苏虽换遍他周身血液,杀灭蛊虫,却依旧不能令他恢复本真神识。若不是晏紫苏从观水城取得的那一小块三生石,蚩尤多半早已溟灭本真,万劫不复了。

  眼看蚩尤人魔难分,备受苦痛狂暴煎熬,晏紫苏虽竭心弹力,却苦无良计,心力交瘁,饥寒交迫,终于不支病倒。

  过了一日,那人不知为何突然去而复返,救醒晏紫苏,拎着二人躲入昆仑南渊。

  那里虽然凶兽横行,毒虫四布,但比起外面反倒安全得多了。况且晏紫苏又是蛊毒高手,驱虫避毒自不在话下。

  其时蚩尤日益恶化,一日疯魔三、五次,发狂之时连晏紫苏也丝毫不识,遇兽杀兽,遇人杀人,若非那人出手制住,只怕连她也早已成了刀下冤鬼。

  那人救治蚩尤不得,极不耐烦,忽然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数祖典宗地对他狂骂不已,厌憎之情溢于言表。蚩尤半浑半醒,听他辱骂父祖,狂怒不可遏,数次与他殊死激斗,却每每被他击败、制服。

  那人冷嘲热讽,说乔家子孙、羽青帝传人也不过如此,苗刀所遇非主云云,激得蚩尤越发狂怒,竭力欲夺回苗刀,却始终不能。这样过了两日,那人的怒气渐渐消了,对蚩尤也不再动辄喝斥辱骂,只是冷冷地瞥望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日一早醒来,晏紫苏发觉神秘人不见踪影,只道他终于失却耐性,弃之而去。

  不想到了黄昏,他竟扛着巨兽窫窳,鲜血淋漓地冲回南渊谷底;二话不说,带着她与蚩尤折转藏入一个幽深的洞穴之中。

  那人割开窫窳胸腹,取出一块颇大的三生石,塞入蚩尤的口中。窫窳失去三生石后,幻光闪耀,渐渐变作人形,赫然竟是闻名天下的断浪刀科汗淮。

  原来那夜在雁门大泽,西王母并未真正杀死科汗淮,而是瞒天过海,先以“天之厉”强行斩破窫窳封印,将其离体逸散的魂灵封印入神器“天之厉”中;并以“寒冰化石诀”将他的“尸体”瞬间冰化。

  待到白帝从夸父手中抢得窫窳,赶回昆仑,西王母立即又将科汗淮的魂灵封回窫窳体内,而后交给灵山十巫救治。

  灵山十巫驱清科汗淮体内尸蛊,换过鲜血,喂以不死神药,又以三生石固守其本真元神,终于使他渐渐转“死”为“生”。

  那神秘人不知从何处得到这个秘密,为了取得三生石,延缓蚩尤魔化,竟悍然从白帝、王母等各族顶尖高手眼前掳走科汗淮。

  蚩尤得了三生石后,神识顿时大为清明稳定,虽然仍有发狂之时,但比起之前的疯魔之状,已不可同日而语。同时,晏紫苏知道科汗淮与拓拔野、蚩尤的特殊关系,也对他悉心照料,使其逐渐恢复。

  那神秘人见蚩尤暂时无恙,便不再理会,携带苗刀,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蚩尤三人真元未复,又身处凶险莫测之地,不知外面形势,故不敢轻易离开洞穴,每日唯有静心调息疗伤。

  闲暇时,科汗淮听蚩尤述说这几年的经历,听到纤纤的诸多趣事,大为解颐喜慰…心情欢悦,伤愈更快。三人聊起那神秘人身份,始终猜测不透,但以他武功法术推断,当是木族前辈无疑。科汗淮虽想到一个可能人选,却终觉太过荒谬,没有说出口来。

  前夜,晏紫苏在南渊谷底的大河边收集蛊虫之时,突然发现河底竟沉了千余金卫尸首,其中便有几个甚是眼熟的金族侦兵,显是新死不久。惊骇之下,大觉不妙,料到昆仑必发生了意外凶险之事。但生怕告诉蚩尤、科汗淮后,两人担心纤纤等人安危,而置自己生死于不顾,是以瞒而不报。

  不料到了昨夜,那神秘人忽然回到渊底山洞,将连日蟠桃会上发生之事一一告知三人,并冷冰冰地突发惊人之语,声称那幽天鬼帝以九冥尸蛊控制了万千鬼兵,当夜将率众袭击昆仑,剿杀五族群雄;要他们快快自行逃命。

  晏紫苏闻言变色,始知事态严重,不敢再作隐瞒。

  蚩尤正半信半疑,听了晏紫苏的验证之言,更是惊怒交集,当下不顾自己乃五族通缉之身,决定立时赶往瑶池宫解救纤纤、拓拔野等人,同时为父亲报仇雪恨。

  蚩尤正欲从那神秘人手中夺回苗刀,沉于河中的千余尸鬼突然浮出水面,朝他们围攻而来。

  那神秘人挥舞苗刀,瞬间杀透鬼军,消失无影。科汗淮、蚩尤三人虽紧随不舍,却还是追之不上。但追至雪山冰谷,三人却意外地邂逅了雨师妾与龙神,将她们从鬼兵重围中平安救出。

  鬼兵越来越多,蚩尤一行不敢恋战,苫斗突围而出。到达瑶池宫时,那里已成了十里鬼域,五族群雄尽皆被黑帝与鬼军压制。

  晏紫苏眼见敌众我寡,胜算极低,而她又不善于控制九冥尸蛊,便与科汗淮劝住蚩尤,决意四寻援兵,解救群雄。

  五人遍寻诸峰,发现偌大昆仑,竟成了空山卒城,所有守山的金卫、巡兵竟都不知所踪,想必已被妖魔之尸蛊化作鬼兵。只在贵宾馆中瞧见蒙头大睡的夸父。

  而十日鸟或被封印于苗刀,掌控于神秘人之手;或受重伤,奄奄一息;他们已无可骑乘的神禽仙鸟,来不及赶往附近城邦引寻救兵。

  晏紫苏计上心来,将蚩尤化作拓拔野,骗得夸父欢天喜地地飞奔下山,四处搬寻救兵。他奔行极快,远胜普通神禽,果然半夜之间,便追到了应龙大军,并将消息傅到了西荒七座重城要镇。

  蚩尤一行离开贵宾馆,赶回瑶池,半途中再次遭遇大批鬼兵的狙击。五人浴血奋战,被冲敞开来,晏紫苏突围绕道而行,先行抵达瑶池。

  眼见黑帝掌控全局,志得意满,晏紫苏灵机一动,伪称蚩尤已死,当天下英雄之面质责汁光纪;黑帝果然肆无忌惮,自承罪状,将蚩尤的黑锅刮了个干净。

  蚩尤四人杀出重围,竟在极乐谷天音河畔瞧见了洗濯草木的流沙仙子。雨师妾虽对她颇为不喜,却知她精擅尸蛊之道,天下罕匹。当下让蚩尤故技重施,装扮拓拔野,软语相求,终使得她芳心大软,答允施法救人。

  这就是昨夜出现另一个“拓拔野”,以及蚩尤、科汗淮“死而复生”的秘密。

  科汗淮正自沉吟,追想那神秘人的身份来历,却听“吱嘎”一声,偏殿密室大门忽地打开,争吵喧哗之声如九鼎齐沸。

  晏紫苏心中登时一紧,回头望去,却见一个黄衣少女翩然走出,玉角摇荡,发辫甩舞。她的肩上、臂上、腰上或立、或坐、或卧、或悬了十个高不过数寸的精灵,正唾沫横飞,争得面红耳赤。

  正是流沙仙子与灵山十巫。

  眼见流沙仙子与灵山十巫突然离殿而出,众人不由大为紧张。坐在殿角的姬远玄、陆吾、英招等人纷纷站了起来,齐声道:“前辈,仙子,他们怎么样了?”

  灵山十巫齐声道:“那还用说么?我们乃天下第一神……哎哟!”话音未落,流沙仙子翮然疾旋,蓦地将他们抛飞甩落在地,痛吟怒骂之声登时大作。

  流沙仙子听若罔闻,甜甜一笑,道:“天下第一毒神在此,又有什么蛊毒解治不了?岂能将本仙子与一些徒有虚名之辈相提并论?”笑吟吟地一扫灵山十巫与晏紫苏,眼角眉梢满是嘲弄、讥讽之色。

  晏紫苏大怒,“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她与流沙仙子同为“大荒十大妖女”中精擅蛊毒者,偏偏在尸蛊之道上远不如她,眼下又有求于她,是以虽然气恼不服,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巫抵、巫盼一边怒骂喝斥,一边爬起身来,齐声道:“臭丫头胡说八道!你最多排到第十一罢了……”

  巫姑、巫真怒道:“哪有第十一?她强得过拓拔小子吗?”

  巫咸、巫彭“哼”了一声道:“他奶奶的,拓拔小子若真有本事,又何必请我们救他娘?依老子来看……”被巫姑、巫真瞪了一眼,登时老脸通红,支吾道:“依老子来看……这倒也不无可能。”

  巫抵、巫盼挤眉弄眼,咳嗽不语。

  流沙仙子笑吟吟道:“汁光纪的九冥尸蛊是以‘金线彩尸虫’等八十一种邪蛊为料虫,以八十一种至阴毒药、九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童饲育而成,其性凶狂无匹,若是换了旁人呢,一定束手无策……”

  巫咸、巫彭正没好气,一翻眼,不屑道:“这等简单之事,有甚可卖弄?当真可笑之极……”

  巫姑、巫真插着腰,娇声道:“臭丫头,若是换了你自然束手无策。我们十巫出马,那便易如反掌,容易之极……”

  巫抵、巫盼生伯她们抢先说出,急忙截道:“臭丫头,今日我们便教你个乖,你仔细听好了:中了九冥尸蛊,唯一法子便是将中蛊者的血液尽数换过,方能得救…”

  流沙仙子格格脆笑,转而凝视晏紫苏,嫣然道:“晏国主精通蛊术,一定也知道这法子愚笨之极了?稍有不慎,只怕蛊虫还没清除干净,人便已经一命呜呼啦!是了,也不知是谁自作聪明,将蚩尤的血液尽数换过,若不是这小子运气奇佳、命骨极硬,早就化作僵尸一具啦!”

  晏紫苏俏脸红霞飞涌,恼怒更甚,格格一笑道:“不知仙子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妙法仙术?不妨说来让我们这些徒有虚名的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灵山十巫七嘴八舌,幸幸道:“他奶奶的,臭丫头懂得什么?只会胡言乱语。”

  流沙仙子挑眉悠然道:“杀灭九冥尸蛊只需雕虫小技足矣,何必仙术妙法?”

  从百香囊中取出一个玛瑙方盒,指尖一弹,飞入陆吾手中,说道:“陆虎神,将这盒中的虫子放入冰窖,每日喂以新鲜的昆仑木禾叶。过得三日,等它结茧产卵之后,再将它的卵混合冰水,注入蛊者血管,大功便告成啦!”

  陆吾半信半疑,打开那玛瑙方盒,只见一只半寸来长的淡蓝色小虫凝结于冰块之中,虫身九节,形如冰蚕,尾有金色倒钩,颇为古怪。

  晏紫苏眼尖,心中一跳,陡地想起一种上古神虫,失声脱口道:“冰钩蚕蛭!”灵光霍闪,已明其理。

  众人闻言霍然变色,朝后倒退一步。

  流沙仙子酒窝微旋,甜笑道:“这次总算不枉了大荒妖女的称号。你猜得不错,这便是太古第一邪蛊‘冰钩蚕蛭’。”

  灵山十巫面色大变,哇哇大叫,纷纷飞身御空,想要瞧个究竟。

  据说太古之时,足有数百年时光,天下至寒阴冷,生存极是艰难。某一年,又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巨蜥蛇等众多凶残的冷血妖兽几近灭绝,便连猛玛等北海巨兽也死亡过半。这席卷天下的疫虫便是“冰钩蚕蛭”。

  此虫性喜阴寒,原本生活在北海海底,寄存于鱼虾体内之中,吸食其浆液为生;不知被什么海兽带至陆地,恰逢天下大寒,使其短短数月之内便蔓延了整个大荒。其性凶厉已极,只需三天,便可令巨蜥蛇等庞然大物化为一汪脓水。

  若非翌年天气陡然转热,使得这些邪虫消亡殆尽,大荒只怕早已变为万物死绝之地。但这至阴邪蛊灭绝已有数千年,不知流沙仙子由何处得之?

  听闻这虫子便是冰钩蚕蛭,饶是陆吾勇武超卓,双手也不由得微微一颤。姬远玄眉头微皱,沉吟道:“这‘冰钩蚕蛭’比‘九冥尸蛊’还要凶怖,以此代彼,岂不是饮鸩止渴吗?何况……”

  流沙仙子格格一笑,抢道:“何况什么?姬公子莫非怕我用这邪蛊控制你们吗?”

  姬远玄脸上一红,微笑不语。

  巫姑、巫真齐声道:“臭丫头心如蛇蝎,这倒也不无可能。”

  晏紫苏暗自叹了口气,淡淡道:“姬公子多虑了。‘冰钩蚕蛭’虽然凶厉无匹,但它只能存活于阴寒的环境中。九冥尸蛊阴冶寒毒,恰好成为‘冰钩蚕蛭’至佳寄身之所。一旦所有尸蛊被吸干,蚕蛭便没了容身之所,自然会被热血融化,排出体外。这以蛊杀蛊的法子确实高妙已极!”

  当日在观水城中,黄帝对晏紫苏颇为和蔼可亲,为了保护她,反被中魔的蚩尤所杀,令她一直愧疚难过。因此她虽对姬远玄无甚好感,又对流沙仙子颇为恼厌,却不忍欺瞒,出口点破。

  流沙仙子笑道:“他既然不信,你又何必饶舌?倘若信不过我,莫用这虫卵便是,将蚕蛭还我吧!”翩然一晃,倏地伸手去夺那玛瑙方盒。

  陆吾忙将盒子锁拢,退了一步,微笑行礼道:“仙子仗义相助,实乃苍生之福,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岂有怀疑之理?”

  姬远玄闻言越发尴尬,长揖苦笑道:“姬某凡夫俗子,不识仙子妙术,冒犯之处,还请仙子多多海涵。”

  流沙仙子“嗤”地笑道:“你倒是风标脑袋转得快,也不知是真是假。罢啦,若不是拓拔野那傻小子苦苦求我,我才不管你们死活呢!”当下转身又手,大刺剌地往椅上一坐。

  听得此言,晏紫苏与科汗淮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忍不住得意而捉狭地微笑起来,心中恼恨稍解。

  灵山八巫则大为气恼,纷纷埋怨巫姑、巫真魅力不足,导致拓拔小子恳请妖女相救,而竟不找他们救助,让他们大堕声名,好没面子云云。

  陆吾既得妙方,如释重负;当下不敢多作停留,怀掖方盒,揖别众人匆匆离去,由英招率众金卫继续留守五螺宫。陆吾走了不到盏茶工夫,便有一个昆仑宫御卫持帖呈递科汗淮。殿外众守卫见那帖子镶金描彩,竟是西王母圣帖,不敢怠慢,急忙将其引入。

  科汗淮接了帖子,拆开一看,只见其上写道:“有要事,务必一见,请至风啸楼。”文字柔中带刚,清逸秀丽,正是西王母笔迹。心中微微一沉,悲喜翻杂,不动声色地将帖子收起,朝众人拱手道:“科某有事暂别,片刻便回,此处还请各位照应。”

  众人对望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含笑齐声道:“科大侠放心。”

  科汗淮微一颔首,随着那卫士飘然出殿,青衫猎猎鼓舞,转瞬便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众人重回座位坐下,姬远玄想起一事,沉吟道:“是了,十位前辈,你们昨夜说蚩尤兄弟万魔侵体,本神虚弱,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晏紫苏心中一凛,凝神倾听。

  灵山十巫正互相争吵埋怨,听见姬远玄请教自己,不问流沙仙子,登时大喜,纷纷争先恐后地回答。

  巫咸、巫彭皱眉道:“那小子……稀泥奶奶的,老子活了几千年,这等情形倒是头一回瞧见。昨晚拿白小子的狗屁‘金光照神镜’一照,他体内集结的木族凶魄鬼魂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简直就是乌七八糟,一塌糊涂……”

  他们身不过三寸,模样狂妄滑稽,张口闭口称呼白帝为白小子,其情其状未免有些荒唐可笑,但此刻众人心中紧张忧虑,殊无笑意。

  姬远玄道:“敢问前辈,用这‘冰钩蚕蛭’可以解救吗?”

  巫咸、巫彭冷笑道:“这‘冰钩蚕蛭’是用来杀死‘九冥尸蛊’的,蚩尤小子的周身血液早已被换净,一颗虫卵也未曾剩下,用这蚕蛭做甚?真他奶奶的荒唐无知!”吹胡子瞪眼,甚是鄙夷不屑。

  英招等人大奇,纷纷道:“既然蚩尤公子身体里没有一只尸蛊,这么多的妖灵邪魄又怎能老老实实地停驻体内,而不进爆逃逸?”

  人体犹如容皿,所盛元神有限,其多其少视乎个人心脑、经脉而定;蚩尤虽天生木灵,“容积”远大常人千百倍,但要想不借助神器、蛊虫而收纳万千妖灵断无可能。

  巫礼、巫谢摇头道:“噫乎兮,此中缘故非…曰所能道哉!”向众人极为优雅地躬身长揖,高声道:“夫天下万物,无不有灵。人灵之所附,在乎心脑经脉,兽灵之所附,在乎灵珠……”

  正欲发表长篇大论,巫抵、巫盼大感不耐,抢道:“简单地说呢,就是人的魂魄依附在心脑、经脉,妖兽的魂魄则都附在体内灵珠上。而这小子小时想必贪吃得很,居然他奶奶的什么都敢吃,体内少说揽了二十来颗凶兽灵珠,什么蓝翼海龙呀、剑齿翼鲨呀、蜚牛兽呀、揭狙呀,一概来者不拒。这些凶兽灵珠都是妖邪凶物,好像磁石吸铁,将那万万千千的妖灵凶魄都吸了进去……”

  众人又惊又奇,巫抵、巫盼所说的这几种猛兽都是大荒中至凶至恶的妖兽,蓝翼海龙兽更是大荒十大凶兽之一,当年肆虐东海,为乔羽奋力搏杀,引来蜃楼倾城之祸,甚至成为天下大乱的凶谶征兆,想不到其龙珠竟在蚩尤的身体之中。

  巫咸、巫彭哼了一声,忍不住又骂道:“小子狗屁不通,简直胡来,吃了这么多凶兽灵珠,他当是灵芝仙草吗?他妈的,兽珠化入骨骼、脏腑,就等于吸纳了这些凶兽的元神,即便今日没招来这些妖灵,这小子迟早也会越来越暴躁狂戾,变作一个善恶不分的妖魔。”

  晏紫苏大凛,思绪回转追忆,蓦地惊觉蚩尤果然是变得越来越加暴戾。当日初逢之时,他虽悍勇桀骛,但行事果决镇定,颇有其父之风;但这些日子以来,竟逐渐变为狂躁逞勇的莽夫,时时易被激怒,为人左右。近来一直与他相从过密,靠得太近,反而瞧不真切,此刻被灵山十巫一语点破,登时深以为然。

  巫姑、巫真叹道:“倘若仅仅如此便也罢啦!大不了我们开刀将这些灵珠全部剜割出来。可是蚩尤小子似乎又被汁老妖困在‘炼妖壶’之类了不得的阴邪凶器之中,以阴毒妖法封印邪灵。眼下这万千妖灵早已和他的本神交揉融合,变作一个了……”

  众人大惊,晏紫苏脸色更是倏地惨白:心道:“原来果真如此!”这几日以来,她原本还怀了一丝侥幸之心,但听到当今天下医术最为高明的十巫也这般断定,登时如坠深渊,失望已极。

  姬远玄仍不死心,皱眉道:“但……但昨夜他出现之时不是神智清明,无甚异状么?这又是因何缘故?”众人凛然,纷纷附和相问。

  巫咸、巫彭极不耐烦,瞪眼道:“他奶奶的,穿双新鞋还磨脚哩!你没听过‘一层秋雨一层寒,乍凉还暖’?这千千万万妖魂鬼魄虽然已经和他的神识混融糅合,但要想完全夺其本真,占他躯壳,至少也要过个七七四十九日。在此期间,除非有人用妖法操纵他体内凶魄,否则他的本真神识必定时醒时睡,一会儿是蚩尤,一会儿是张三,一会儿是李四……若不是老子下药将他迷得晕晕乎乎,现在多半又要发狂疯魔了。”

  众人恍然,大感失望。

  姬远玄沈声道:“如此说来,蚩尤兄弟当真已被彻底魔化,永无恢复的可能了?那些妖灵再也割除不开了?”

  灵山十巫齐声道:“那是自然,就算用盘古斧、女娲石也劈不开、打不散了!”

  晏紫苏心口如遭重锤,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想到从今往后,蚩尤再非从前那桀骛、正直、勇武而又善良的少年,更是心如刀劫,万念俱灰。

  巫抵、巫盼眼珠乱转,突然拉长了嗓子,悠然道:“其实也并不是全无可能。除非……”

  晏紫苏蓦地抬头失声道:“除非什么?”

  巫抵、巫盼正欲说话,被其他八巫蓦一瞪眼,连忙吓了一跳,缄口不言。

  众人心下起疑,齐道:“望请前辈赐教!”

  灵山十巫面面相觊,支支吾吾了片刻,齐声道:“除非天地裂,江海竭,乃有一丝可能。”

  晏紫苏娇躯微颤,心中倏地大跳起来,忖道:“这十个老妖怪必定解方,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又喜又怒又气又急,蹙眉沉吟。

  眼见流沙仙子笑吟吟地坐在一旁,摇荡双腿,手指反覆缠绕着辫子,甚是悠闲,晏紫苏心中一动,翩然起身,格格笑道:“我听说灵山十巫医术冠绝天下,无人能敌,今日一见,才知不过尔尔,只是些胡吹牛皮,欺世盗名之辈……”

  灵山十巫一楞,哇哇乱叫,纷纷喊道:“臭丫头胡说什么?我们的医术当然是天下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噫乎兮,汝有眼不识泰山,吾心痛矣!”

  晏紫苏听若罔闻,暗一咬牙,朝着流沙仙子盈盈拜倒,大声道:“素闻仙子蛊毒、医术天下无双,紫苏极是敬服。恳请仙子瞧在拓拔太子的情面上,略施仙术,以‘药神鼎’还复蚩尤本真元神,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众人轰然,流沙仙子亦是微微一怔。“大荒十大妖女”都是狡猞毒辣女子,彼此之间互不服膺,暗较高下;即便是对龙女雨师妾,晏紫苏亦非真心敬畏,只是惮于其权势,平日里不敢与之悖拗而已。不想她今日竟会为了蚩尤,抛却自尊,对洛姬雅屈膝以求。

  灵山十巫一楞,齐齐顿口。他们自恃医术天下第一,狂妄自负,好出风头;自当日“药神之争”稀里糊涂地输给拓拔野之后,一直耿耿于怀,虽对拓拔野本人渐生好感,但对流沙仙子却是越发迁怒恼恨。

  适才见洛姬雅取出“冰钩蚕蛭”救治众人,自己相形见绌,已是大感丢脸懊恼;此刻见晏紫苏对他们弃若敝屣,转而央求这妖女,登时如猴孙被刺中臀部,既疼痛又羞怒,生怕再次被她比了下去。当下大呼小叫,纷纷跳将上来,揪扯晏紫苏衣襟,拚死阻拦。

  流沙仙子笑道:“素闻九尾狐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今日一见,才知不过是欺世盗名。堂堂千面美人,为了一个愣小子,千张脸皮也不要啦!真是可怜可叹!”

  眼波流转,瞟了瞟哇哇乱叫的灵山十巫,抿嘴一笑,将晏紫苏拉了起来,叹道:“不过你总算有些见识,知道这十个沽名钓誉的蠢蛋救不了你情郎。罢啦!瞧在拓拔野的情面上,仙子我便勉为其难,救他一救吧?”

  十巫大急,口不择言,叫道:“噫乎兮!彼女知何?屁耳!”“他奶奶的,药神鼎算什么?我们的伏羲牙才是上古至圣宝物!”“只要老子拿出伏羲牙,略施妙法,那小子莫说变作妖魔,就算是变作猪狗蚂蚁,也能将他变回人来!”

  众人凛然道:“伏羲牙?”

  众巫异口同声道:“不错!只要将伏羲牙剠入蚩尤小子的椎骨,同化一体,就可令他脱胎换骨,将他体内的妖灵邪魄吸个一干二净!”

  晏紫苏“嗤”地一笑,摇头道:“算啦!倘若当真如此简单,适才你们为何不说?何必打肿脸充胖子?什么‘上古至宝伏羲牙’,什么‘脱胎换骨’,传到大荒之上,只怕让人笑掉大牙,笑脱颚骨。”

  十巫气急败坏道:“臭……小丫头,我们骗你做甚?伏羲牙当然可以救那傻小子,只是伏羲牙乃是我灵山镇山之宝,岂能随随便便给小子做骨头?”

  晏紫苏无论他们如何叫嚷辩解,只是不信,兀自朝流沙仙子行礼拜谢。

  流沙仙子格格笑道:“老妖怪,瞧见了吗?公道自在人心。任你们如何吹破牛皮,再过几日,天下人都知道是我驱杀了九冥尸蛊,治愈了妖魔蚩尤。到时,这‘大荒第一神医’的名号就是本仙子的啦!”

  巫咸、巫彭气得银须乱翘,脸色胀紫,蓦地一跺脚,吼道:“罢了罢了!老子今日不要这伏羲牙了!小丫头,快快求我们医治蚩尤小子。只要你开口,老子定让这小子恢复原状。”

  晏紫苏摇头道:“我为什么求你们?你们只会空口说大话,比起流沙仙子不知差了多少万倍。蚩尤公子的性命非同儿戏,岂能让你们这些庸医随便处置?”

  灵山十巫哇哇大叫,深感千年威名即将毁于一旦,羞怒焦急之下,竟一改骄狂傲慢之态,转而苦苦央求晏紫苏将蚩尤交予他们救治;软硬兼施,死磨活泡,无所不用其极。

  英招等人见了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均想:“这十个老妖怪终究只是树精,枉活了数千岁,仍是朽木脑袋,不可雕也!”

  未了,晏紫苏似是不胜其烦,叹了口气,蹙眉勉强答应。灵山十巫登时如释重负,欢呼雀跃,朝流沙仙子直翻白眼示威。

  晏紫苏与流沙仙子对望一眼,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狡猞而得意的微笑。这一刹那,大荒中最精擅蛊毒的两大妖女突然萌起惺惺相惜之情,彼此的敌意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姬远玄忍俊不禁,拊掌道:“晏国主果然冰雪聪明,不费一棵仙花异草,便可让灵山十巫心甘情愿地为你治病,姬某叹服之至。”众人齐笑。

  巫姑、巫真突然醒悟,尖叫道:“臭丫头用激将计骗我们上当!”

  众巫神色突变,这才霍然惊觉。眼珠滴溜溜直转,面面相觑,脸色青红不定,极是气恼。但他们素好面子,既在众人眼前死乞白咧地揽来此事,岂能自云上当?又怎能耍赖反悔,招天下人耻笑?有如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尴尬已极。

  当下索性哈哈干笑,纷纷强辩道:“臭小子,你知道什么?这伏羲牙我们早就不想要了,当日便想送给拓拔小子,他不好意思收下,所以我们才想了这么个妙计,间接地送给他。”

  “我们是故意假装中计。这就叫作将计就计,臭丫头被我们要得团团转还自以为得计,当真可笑之极。”

  正自闹哄哄一片,匆听殿外传来喧哗之声,有人叫道:“白马神,大事不好了!”

  众人一凛,随着英招急奔出殿,只见六名巡行金卫拾着几个人朝廊内急速退入,“呛然”脆响,四周金卫剑拔弩张,凝神戒备。

  英招沈声道:“怎么回事?”

  那六名巡卫伏倒,齐声道:“我们巡行到偏殿时,发现无一守卫在岗,深觉蹊跷,于是四下搜索,结果在雪杉林内发现杏花仙子和三名玉山圣卫尸体……”

  众人闻言大凛,玉山圣卫乃是王母御卫,怎会毙命于此?凝神四眺,周围寒风怪号,大雪茫茫,却不见有丝毫异状。

  英招低头望去,只见杏花仙子花容惨白,周身僵硬如冰石。那三名守卫面色铁青,双眼翻白,当已毙命多时。其中两名卫士腰缠玉带,衣角绣了一只黑斑雪豹,甚是醒目,另一名则被剥去外衣,只剩下薄薄的素布劲装。

  巫抵奇道:“奇哉怪也!这么冷的天他脱衣服干什么?难道想要放屁?”

  英招一惊,倏地想起适才那呈帖卫士,心中登时闪过一丝不祥之意。

  却听巫盼叹道:“蠢材蠢材,放屁要脱衣服吗?放屁只需脱光了裤子便是。难道你拉屎之时也脱衣服吗?”

  巫抵一愣,脸色胀红,怒道:“他奶奶的,原来你偷看我拉屎!”一把揪住巫盼的领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里啪啦”扭打一处。

  姬远玄俯身试探四人鼻息,脸色一缓,喜道:“杏花仙子尚有气息!”众人顾不得一旁喧哗吵闹的灵山十巫,忙将她抬入殿中,炉火烤暖,运气输导。过了片刻,杏花仙子倏地坐起身来,怒叫道:“金门神莫走!”

  众人大凛,齐道:“金门山神?”

  杏花仙子“哎”地一声喷出一口黑血,娇躯剧颤,突然发觉自己身在何处,又惊又喜,喘气道:“白马神,是你!快……快去告诉科大侠,千万……千万别跟着那假……假御卫走……”

  众人变色,急问其详。杏花仙子断断续续说了半晌,才将事情原委说得清楚:她为了一睹龙神太子的风采,与金门山神黄炬、游痕一齐到了玉螺宫,不想却在无意间发现黄炬此行的目的竟是刺杀科汗淮,苦劝之下反被他打成重伤;恰逢西王母的三个御卫奉命赶圣玉螺宫,呈帖科汗淮,黄炬乘势将他们击杀,剥下其衣服,伪装成御卫模样,欲将科汗淮引到隐秘处刺杀。

  杏花仙子说到最后,极是焦急,气息不继,立时又转晕迷。

  众人大骇,姬远玄皱眉不解,奇道:“只是……只是金门山神为何要刺杀科大侠?”

  英招沈着脸,霍然起身道:“此中原由,我们也都不甚了了。但当务之急是先救下科大侠,否则大错铸成,必定引起金、龙两族仇隙纷争,天下更乱。”

  众人想起龙神对科汗淮的痴情,无不深以为然,心中大寒。

  当下英招急令巡卫通报白帝、王母,自己则与姬远玄、晏紫苏等人兵分数路,分头寻找科汗淮。只有流沙仙子、灵山十巫等人留在殿中救治杏花仙子。殿外则加强警戒,由四百名精锐卫士重重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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