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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楚(内地实体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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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2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四章慈恩寺塔题名处

    楚易驾着风火轮直飞了十余里,眼看后方没有人追来,这才逐渐放慢速度,朝下方冲落。

    他在屋檐勾角上立定,左右环顾,正想着要将伍慧妃放在哪里,陡然瞥见前方一座七层方形白塔,在溶溶月色中巍然矗立。

    心念一动:是了!慈恩寺大雁塔!那里最为安全不过,又是关押张宿真人的地方,正好可以去一探究竟,看看能否将张真人救出。

    当下挟着伍妃两人,从乾坤一气袋中取出混沌无形珠,含在口中,默念隐身诀,高蹿低伏,朝着慈恩寺掠去。

    混沌无形珠是大荒神兽“混沌”的灵珠,人含在口中,立即可以隐形无迹。

    即使在炽烈的阳光下,至多也只能瞧见一丝淡淡的影子;此时在这朦胧的月光中,更是浑然天成,瞧不见半点踪影。

    楚易生怕身势太快,惊动了寺中和尚,接近寺墙时,故意放慢速度,飘然翻入。

    寺内寂然无声,偶尔有几个守夜的和尚结伴走过,衣袂沙沙,越显幽静。

    楚易无声无息地穿过山门、鼓楼、钟楼和伽蓝殿,来到了大雁塔下。

    塔高十二丈,庄严古朴,气势巍峨,就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夜色里俯瞰苍生,静默沉思。

    楚易心中莫名地涌起肃穆崇仰之意,屏息凝神,仰望了片刻,方才飘然上掠,直冲顶层。

    顶层塔室内空空荡荡,四壁如雪,没有半本经书,屋角甚至结起了半张蛛网,在寒冷的狂风中簌簌震荡。

    楚易将伍妃二人放在墙角石桌后,旋身四顾,发觉石壁上刻满了诗词,横七竖八,龙飞凤舞,心中突然有些五味交杂。

    西唐崇尚诗文,佛寺也成了骚人墨客吟风弄月的场所。

    大雁塔虽是藏经之地,却常常有名人、官吏登高赏景、谈经论典。因此难免留下诗文刻板,以作纪念。

    某年,一个新科状元在游大雁塔时,赋诗一首,并连同自己的名字一齐刻在塔墙上,引起其他新进士的争相效仿,一时传为美谈。

    此后这种风气日盛,逐渐演变成一种制度。

    每次科举之后,考中进士的举人们在参加了杏园探花宴之后,都必定一同登上大雁塔,吟诗赋文,连同众人的名字一齐刻在墙上,称为“雁塔题名”。是天下举子梦寐以求之事。

    楚易十年寒窗,一心仕途,对此风俗自然熟悉不过。此时亲眼见到,顿时又勾起了从前的许多回忆,感慨万千。

    当下也不急着寻找囚禁张宿等人的密室,而是仰头负手,默默品味墙上诗文。仔细读去,果真有不少都是当朝名人手笔,华章佳句,层出不穷。

    正自全神贯注,如醉如痴,忽然听见下方传来“丁当”脆响,悦耳动听。

    楚易心中一凛,凝神察探,听见轻柔的脚步声,如落花流水,沿着盘梯朝上走来,距离顶层不过两重楼了。

    当下急忙又退回角落,抱住伍妃二人,念诀隐形。

    脚步声越来越近,过了片刻,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拾级而上,淡蓝的月光穿过窄小的石窗,斜照在她的玲珑剔透的身上,如轻烟淡雾,朦朦胧胧,美得就像一个恍惚的梦。

    楚易心中突然嘭嘭大跳起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生怕呵一口气,就吹散了这绝美的图景。

    那白衣女子衣袖猎猎,迎风站定。赤足如雪,黑发飘扬飞舞,背对着楚易,凝望着对面墙上的诗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过了半晌,才徐徐转过身来。

    月华如水,照在她的脸上,焕发着淡淡的圣洁白光。

    楚易耳边轰然一响,万籁俱寂,心跳瞬间顿止。脑海中空空荡荡,苍苍茫茫,似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感觉到心脏嘭地剧震了一下,然后一下接着一下,快速跳动起来,越来越猛烈,伴随着一阵阵抽搐似的扩张和剧痛,让他疼得几欲窒息。

    直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人世间竟有一种这样清纯而不带一丝瑕疵的绝色,让万籁失声,风月失色;竟有一种这样圣洁而夺目的美,让他不敢逼视,自惭形秽。

    那白衣女子浑然不觉他的存在,秋波流转,一寸寸地扫望着墙上的刻文,突然微微一震,全身凝固,妙目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上方的墙壁,像是痴了。

    过了良久,才听见她梦呓似地叹了口气,低声吟道:“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柳絮。万水千山又一年,檐前归燕,知否,伊人消息?人道离恨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偏又逢,梅子黄时雨,怎奈得,这次第!只恨此身非游鱼,一江春水,绵绵流向东海去。”

    声音如玉珠落盘,清泉漱石,又带着一种奇异动人的节奏,直听得楚易神魂颠倒,毛孔尽开。

    再往下听了几句,他心中忽然一动,觉得词句似曾相识,默读片刻,心中陡然大震:是了!这不是当年楚狂歌唱与萧太真听的那首歌的歌词吗?

    霍然抬头望去,但见石壁上果然刻了那两阙歌词,但字迹娟秀圆润,入石三分,像是某个女子以指力刻上去的,与四周那些诗文截然不同。

    楚易又惊又奇,心道:楚前辈唱的歌词怎会刻在这大雁塔中?刻这首词的究竟是什么女子?这白衣仙女是谁?和楚前辈又有什么关系?

    脑海中闪过万千疑问,冥思苦想,恨不能唤醒楚狂歌的元神逐条诘问,却偏偏无计可施。

    那女子怔怔地站了片刻,眼圈微微一红,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流过雪白的脸颊,在那小巧的下巴上停顿了刹那,倏然滴落,在楚易面前的石地上溅起美丽的泪花。

    楚易心中大痛,怜爱更甚,恨不能将她搂入怀中,温言呵护,抚平其创。

    就在这时,寺内钟楼突然传来一声铿然钟鸣,嗡嗡震荡,既而又听见惊呼声、呐喊声、怒吼声……四处呼应,越来越响。

    那白衣女子一震,从恍惚中醒过神来,眉尖轻蹙,秋波流转,凭窗下眺。突然翩翩跃起,素袍鼓舞,如白云飞扬,朝下方悠然飘去。

    楚易痴痴地凝视着她,正自入神,见她突然一跃而下,这才陡然惊觉,急忙冲到窗口,凝神四眺。

    夜色茫茫,哪里还有她的人影?

    只听见黑暗中有人不住地叫道:“抓刺客!”“别让他跑了!”呐喊声此起彼伏,汹汹鼎沸。

    寺中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火把漫漫,红潮似地四处涌出,众多和尚东奔西窜,也不知在追寻着谁。

    楚易心中一凛:“难道这些和尚找的人就是她吗?糟了,慈恩寺的和尚据说个个修为高强,也不知她能不能逃得脱?不如我混水搅乱,将和尚引开,助她一臂之力……”

    此时此刻,一颗心全萦系在她的身上,也不管她是否所谓的刺客,做了什么恶事。就是她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他也会找出万千个理由为她开脱。

    正欲跃下大雁塔,心念一动,想起那墙角的杜如晋仍是李玄的模样,若被这些和尚发现,说出真相,自己先前的计划又尽数落空。

    当下一把将他提起,乱摇一气,变回原来的样貌,重新挟在臂下,对着兀自昏迷的伍慧妃微微一笑,低声道:“伍娘娘,今夜多有得罪了。但从今往后你再不必担心李玄要挟了。等这些和尚发现了你,自然会将你完全送回宫中。告辞了!”

    楚易收起混沌无形珠,故意长啸一声,从大雁塔顶层冲天飞出,横空划过。

    “在上面!刺客在上面!”

    众和尚仰头惊叫,纷纷冲天掠起,朝他围追而来。

    等到几个和尚追至数十丈开外时,楚易又怪啸一声,将混沌无形珠重新含入口中。

    “咦?到哪里去了?怎么突然消失了?”众和尚又惊又怒,凌空团团乱转,四下寻找。

    楚易暗暗好笑,翻身冲出老远,又收起神珠,故意怪啸长呼,引得众僧惊呼怒喝,重新追去。

    如此反复隐现无常,将众僧耍得晕头转向,茫然不知所从。

    楚易哈哈怪笑一声,迅疾如闪电似地穿入白衣阁,绕过禅师殿,远远地将他们甩在身后,朝西飞窜。

    前方树影横斜,怪石嶙峋,楚易忽然一凛,斜下里突然冲出一条人影。

    轰的一声,那人掌心吐处,气浪鼓舞,狂风呼啸,犹如当空荡开一个巨大的翠绿涟漪,铺天盖地迎面罩下!

    楚易呼吸一窒,双耳剧痛,眼前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被海啸狂潮兜头卷溺,心中大骇。

    电光石火间,他来不及使出任何神兵法宝,大喝一声,奋起周身真气,掌心碧光迸爆,化为十余丈长的离火气刀,轰然撞上那碧漪光罩。

    轰隆!

    气浪滔天,四周树木、乱石断裂飞舞,寺墙轰然坍塌。

    楚易胸口剧震,气息淆乱,“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被狂飙冲天卷起,半空中,脑海里只闪过一个鲜明的念头:“天下竟有这等人物!”

    嘭!

    他重重摔落在地,骨骸欲散,经脉尽皆麻痹,“足太阴脾经”更是火烧火燎,灼痛无比。

    定睛再看时,尘土弥漫,树枝摇曳,地上陷了丈许深的大坑,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咫尺之外,杜如晋双目凸出,满脸惊怖地躺在一旁,半身焦黑,青烟直冒,死状说不出的惨烈。

    楚易惊骇无已,终于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感觉了。

    原以为自己吸纳了道魔两大散仙的元神,胎化易形,天下已经罕逢敌手,没想到竟被这神秘人物区区一掌,便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虽说他偷袭在先,自己猝不及防,但平心而论,此人真气之霸道强猛,绝对已接近“地仙级”!

    此人究竟是谁?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有如此造诣?

    “刺客在这里!快将他拿下!”不等他细想,众僧已然追至。

    楚易不敢逗留,收敛心神,抄足冲天飞起,朝着寺外冲去。

    方甫奔出十数丈,“啊”的一声,突然如被雷电所劈,陡然顿住,又惊又喜,叫道:“是你!你怎么还不走?”

    月光朗朗,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地立在天王殿的檐角,衣袂翻飞,赤足如雪,不是她是谁?

    白衣女子妙目凝视,又是讶异又是迷惑,淡淡道:“你是谁?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情?”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原来她已经知道我为了她冒充刺客之事了!她在这里等我,难道……难道是想和我一起逃走吗?

    又惊又喜,热血轰然上涌,鬼使神差地脱口说道:“为了姑娘,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何况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白衣女子眉尖轻蹙,俏脸晕红如醉,惊怒之色一闪而过,冷冷道:“你说什么?”

    楚易见她轻嗔薄怒,清丽中更添妩媚,更是神魂颠倒,难以自已,于是哑着嗓子,又将适才那句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此时群僧都已追至,殿前殿后,檐下檐下,里三重外三重地围得水泄不通。

    听见楚易这句话,和尚们无不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纷纷错愕地望向那白衣女子,一时鸦雀无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楚易浑然不觉,兀自梦呓似地喃喃道:“姑娘,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适才我见了你,这颗心就像是不属于我啦,发了狂似的,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放肆!”白衣女子娇靥酡红,又气又怒。但即使是如此嗔怒,声音依旧清柔婉转,动听之至。

    楚易一愕,心中又是一阵抽搐似的剧痛,叹了口气道:“姑娘要我住口,我不说便是。但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字虚言。姑娘若不信,我情愿将这颗心剖出来给你看看……”

    “狂徒敢尔!”白衣女子羞愤交集,娇叱一声,突然翩然飞起,纤纤素指如兰花绽放。

    “丁铃铃!”一个郁金香形状的白铜护花铃电射而出,银光怒旋,突然变大了数十倍,气浪涡旋,顿时将楚易平地拔起。

    楚易惊咦一声,叫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他经脉灼伤,真气原本就不十分通畅,此时稀里糊涂地被她这神器罩住,登时动弹不得,一寸寸地朝铜铃里吸去。

    眼见众僧瞠目结舌地看看自己,又瞥瞥楚易,神情极为古怪,白衣女子羞怒更甚,耳根烧烫,嗔道:“你们瞧什么?还不快将他拿下?”

    众僧如梦初醒,纷纷应和,操刀舞棒,朝楚易奔来。

    楚易灵光一闪,想起那与自己打了一个照面的神秘人,失声叫道:“糟糕,原来你不是刺客!那人才是!”

    失望、惊愕、恼恨、惆怅……诸多感情瞬间涌上心头,突然又觉得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忍不住哈哈大笑。

    白衣女子蹙眉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楚易大笑道:“我笑天意弄人,世事无稽。明明应该是神仙眷侣,却莫名其妙成了妖魔仇敌。不过没关系,人生难免一死,死法千奇百怪,能死在心上人的手里,总是件值得开心庆幸的美事……”

    “住口!”白衣女子肩头微颤,气怒已极,冷冷道:“你这轻浮狂妄的小贼,既然想要寻死,我便成全你吧。大小如意,化魔无形,疾!”

    话音刚落,护花铃丁当脆响,光芒闪耀,随着她双手指诀的变幻,迅速飞旋缩小,将楚易寸寸压缩。

    楚易骨骼喀啦啦一阵爆响,痛不可当,仿佛被万千大山同时挤压,随时都会化成肉泥骨浆。

    众僧大惊,纷纷叫道:“苏姑娘,万万不可!此人刺死太子殿下,罪大恶极,需得交给皇上发落!”

    “他对慈恩寺了如指掌,其后必定还有主谋、内应,现在若杀了他,线索就全断啦!”

    “什么?刺死太子殿下?”楚易脑中嗡的一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太子竟已死在了那神秘人的手中?自己今夜辛辛苦苦,好不容易保全了太子,想不到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在这时,大雄宝殿“轰”的一声震天炸响,瓦木横飞,火光冲天,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不得了啦,地牢里的囚犯全逃出来啦!”

    众僧哄然,大惊失色,叫道:“苏姑娘,这刺客便先教给你啦,我们去守住牢门!”潮水似地向大殿涌去,顷刻间,青石场上又只剩下楚易和那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冷冷地凝视着楚易,动也不动,似乎在寻思着怎么处置他。

    楚易心中大凛:“太子遇刺,囚犯逃狱……眼下也不知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若再不设法逃脱,等被拆穿了身份,背上这一大堆的黑锅,那可真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灵机一动,哈哈一笑,大声唱起歌来:“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柳絮……”

    人在铜铃中,歌声回旋激荡,铿锵悦耳。

    白衣女子花容陡变,睁大妙目,失声道:“你……你是楚狂歌?!”

    她错愕之下,念力顿时有所波动,楚易再不迟疑,奋力调集真气,纵声大笑道:“是又如何?”双掌轰然上推,重重击在那铜铃顶部。

    当!光波剧荡,声浪惊人,护花铃嗡然回旋,冲天抛舞。

    楚易凌空抄步,迅疾如流星,将那铜铃一把抓入手中,翻身大笑道:“苏仙子,初次相逢,这就送了我当定情之物吧。”

    白衣女子双颊红霞飞舞,穷追不舍,怒道:“还给我!”

    长袖挥舞,一个银白色的拂尘呼地朝他打去,银丝暴长,如漫天流星,四面八方兜拢而下。

    楚易见她嗔怒时神态生动可爱,心痒难搔,忍不住又调笑道:“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拂尘……苏仙子,想不到你对我的情意也是如此之深。”

    白衣女子从未见过这般轻薄狂妄之人,又羞又气,咬牙道:“无赖!”拂尘飞舞,银光怒放,刹那间将楚易右脚紧紧钩住,哧哧轻响,鲜血激射。

    楚易“哎呀”大叫,只觉得仿佛有无数虫蛇噬骨咬心,疼不可抑。心下大寒,知道她已然动了真怒,再不脱身,这条腿只怕就此报废了。

    当下哈哈笑道:“苏仙子,我何德何能,惹你这般垂青,纠缠不放?哎,看来只有慧剑斩情丝了!”

    嘴上虽胡言乱语,手中却不敢托大,拔出天枢剑,碧光电舞,奋力将那绺拂尘斩断,飘然飞退。

    “北斗神兵!”白衣女子大吃一惊,普天之下,能将她的不染拂斩断的,也只有道门第一利器了。

    楚易正想说话,却听见大雄宝殿人声鼎沸,许多和尚纷纷涌了出来,又听南面寺墙外,远远地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他耳畔焦急地传音道:“哥!你怎么还不走?老和尚就快出来啦!快点啦,我在曲江池彩霞亭等你。”

    楚易心底大喜,是晏小仙来了!但想到自己与白衣女子调笑纠缠的场景落入她的眼中,顿时脸上又是一烫,微觉有些不好意思。

    当下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护花铃,朝着白衣女子低声笑道:“山水有相逢,苏仙子,咱们后会有期。”周身光芒晃荡,瞬间消失无形。

    白衣女子“啊”的一声,凝神四扫,隐隐瞧见一道淡光朝东南飞冲,待要追去,那抹淡光早已溶入皎皎月色,不可察辨了。

    她凝立狂风之中,脑海中犹自回荡着那无赖的音容笑貌,一时耳根如烧,心乱如麻。气恼恨怒之中,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让她突然觉得空空落落……

    “妹子,妹子?”

    楚易飘然冲落,站在曲江池彩霞亭旁,四处眺望,却没瞧见晏小仙的身影。

    月明星稀,碧波浩渺,漂浮的残冰轻轻摇荡,闪耀着淡淡的银光。

    岸边垂柳初绿乍绽,紫蒲横生,掩映着连绵起伏的亭台楼阁,显得幽静而又清丽。

    “哥,在这里啦!”身后又传来那清脆的声音。

    “妹……”楚易大喜,转身望去,愕然一惊,叫道,“咦?怎么是你?”

    月光下,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叉着腰站在彩霞亭的栏杆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眉心的云母花钿流光溢彩,衬得那张俏丽的瓜子脸更加莹白胜雪。

    这童稚未消的美人胚子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当日在长安城外见过的、张宿真人的外甥女苏璎璎。

    苏璎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哼,不是我是谁?难道还是刚才的那位苏仙子?我瞧你满脑袋想的都是她,连自己妹妹也记不得啦!”

    楚易愕然苦笑,今晚发生了太多的怪事,都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小丫头将他误认做了自己的哥哥?仔细一想,那少年老沉的苏白石与自己眼下的体形倒也有些相像。他们兄妹两人去慈恩寺做什么?莫非……

    他心中陡然一震,失声道:“是了,张真人?”这两兄妹夜闯慈恩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救出自己的舅舅。

    “张真人?”苏璎璎眨了眨大眼,叹道,“到了现在才想起舅舅,哎,那个仙女的魔力真有这么大吗?”

    笑靥突然如花绽放,抓着他的手,又蹦又跳,格格笑道:“哥,我救出舅舅啦!我救出舅舅啦!”

    楚易大喜,与李芝仪合体之后,他对灵宝派早有了一份莫名的好感。今夜原本就想顺便去慈恩寺一探虚实,救出张宿、商歌等人,想不到竟被他们抢先一步。

    当下忙问道:“他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

    苏璎璎眼圈一红,小嘴一瘪,泪珠突然滚滚而下,哭道:“舅舅他……他受了重伤,奇经八脉全都断了,现在还昏迷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楚易喜悦的心情登时又打了一半折扣,随着她奔入彩霞亭,只见地上躺了个清癯挺拔的老道人,八字白眉,胡子凌乱,紫色道袍上血迹斑斑,气息颇为微弱。

    楚易把脉探察,果不其然,他的奇经八脉被至少七种以上的魔功合力震断,其他骨肉内伤更是不可计数。若不是他元婴极强,苦苦支撑,被魔门群凶这般围攻之后,早已魂飞魄散了。

    楚易心下黯然,以他伤势之重,想要挽回性命都颇为困难,若想重续经脉,更是难如登天。

    苏璎璎抽抽噎噎地道:“恩公说,要想让舅舅恢复如初,就要找到轩辕六宝,用‘金刚道体重炼大法’,才能重续经脉,起死回生……”

    楚易一凛,奇道:“恩公?恩公是谁?”

    苏璎璎抹着眼泪,怒道:“哥,你怎么啦?怎么见了那仙女姐姐之后就突然变得这般奇怪?连恩公也不记得了?若不是恩公相助,我们能救得出舅舅吗?”

    楚易暗觉不妙,当下含糊其辞,道:“是了,我被那些和尚拍中脑袋,有些晕晕乎乎,好些事突然想不起来了。”

    “什么?打中了脑袋?在哪里?”苏璎璎大为紧张,连珠箭似地问道,“哥,还疼吗?快让我摸摸……”伸手便在他头顶乱揉一气。

    楚易被她那柔软滑腻的小手摸得头皮发麻,心中却涌起一阵暖意,忖道:我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就好了。

    抓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璎璎,没事了。你还是快说说恩公的事吧,这种大恩大德,我若忘记了,岂不是太对不住人家了吗?”

    苏璎璎“嗯”了一声,不疑有他,就开始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原来张宿被伏击重伤,栽赃为刺客叛党之后,苏白石兄妹就一直潜伏在长安,苦苦打探囚禁之地,但始终一无所获。

    到了昨日,突然有一个神秘人找到他们,自称从前受了紫微真人的恩惠,因此要帮助他们救出张宿。

    他不但提供了苏白石兄妹确切而详细的地牢地图,还一手策划了周密而巧妙的营救计划。

    于是今夜,乘着康王府夜宴如火如荼,吸引了大量的道佛修真与金吾卫队,他们三人兵分两路,闯入了慈恩寺。

    按照计划,那位“恩公”调虎离山,引开大悲方丈等至为难缠的高手;苏白石炸开大雄宝殿的地牢,放出所有囚犯;而苏璎璎则乘乱潜入地牢密室,救出张宿。

    一切皆如所料,出奇之顺利。

    但苏璎璎带着张宿从天王殿侧的密道逃出慈恩寺后,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哥哥出来,于是又返回查看,结果误将楚易认做了易容后的苏白石。

    听到这里,楚易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忽地一沉:是了!难道那个刺死太子的神秘人,便是她所说的恩公?他若只是调虎离山,有的是法子,为什么偏偏要刺杀太子?倘若他真的受恩于紫微真人,就应当知道张真人与太子命运同系,应当帮忙救出太子才是,为何反而将他杀了?

    越想越觉不对,总觉得那“恩公”居心叵测,似乎还怀着更深的恶意。但一时之间却又参悟不透,心中寒意大作。

    苏璎璎见“哥哥”皱着眉头,沉吟不语,神情和平时迥然两异,大感有趣,伸手去拉他的脸,格格笑道:“好了啦,这里又没别人,还不快把你的面具摘下来?”

    楚易毫无防备,被她揪着鼻子,猛然一扯,登时“啊”地呼痛不已。

    苏璎璎吃了一惊,急忙缩回手来,大觉不妙,叫道:“哥,你……你……”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温婉悦耳的声音柔声道:“苏姑娘,他不是你的哥哥,而是我的哥哥。”

    苏璎璎大喜,转身叫道:“恩公!”

    楚易心中大震,失声道:“原来是你!”

    月光中,梅花下,一个典雅端庄的宫服美人翩然而立。秋水明眸,酒窝深深,万种风情之中,又带着一种淡淡的凄婉哀愁。

    不是李思思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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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3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五章麒麟踏云天马狞

    月光如水,碧湖波荡。

    夜风吹来,梅花簌簌如雨,缤纷地洒落在李思思的云髻上、笑靥上,洒落在那鼓舞不息的罗裳裙袂上……美得就像一个凄幻绝丽的梦。

    李思思衣带飘飞,嫣然一笑,柔声道:“七哥,你没事我就放心啦。”

    楚易心乱如麻,又是惊愕又是震悚,难道苏璎璎所说的“恩公”竟然就是她?

    但是李思思为什么要救出张宿?太子是不是她刺杀的?那个与自己打了个照面的惊世奇人是她么?她为什么竟能认出自己便是“李玄”呢……

    霎时间,无数的疑问掺杂着不祥预感,狂潮怒浪似地涌过心头,将他卷溺其间,呼吸不得,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七哥?”苏璎璎突然醒过神来,睁大妙目,奇道,“恩公,你说他……他是你的哥哥?那……那我哥呢?”

    心中大急,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竟发起颤来。

    李思思微笑道:“苏姑娘放心,你哥哥已经逃出慈恩寺了,孤家和他约好了在仙宜观会合。你到了那里,自然便能见到他了。”

    苏璎璎失声道:“仙宜观?孤家?难道恩公你竟是仙宜公主?”

    蓦地转身,大眼滴溜溜直转,惊愕地打量着楚易,道:“那么,你……你岂不就是当今的皇帝吗?”

    “苏姑娘,孤家又不止一个哥哥……”

    李思思掩袖哧哧而笑,柔声道:“他是孤家的七哥齐王,你若要谢,便谢谢他吧。就是他筹划着救出张真人呢。”

    楚易心中陡震,莫非这一切竟是李玄未死之前布置的诡计?

    但是,灵宝派已被魔门整得全军覆没,张宿亦已奄奄一息,李玄又为何冒险将这死敌从慈恩寺救出?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吗?

    李思思与紫微门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与李玄之间,究竟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楚易越想越乱,疑窦丛生,那凛然不安的感觉越发浓重了,心中蓦地涌起后悔之意: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将李玄一剑杀了。

    如果当时将李玄的神识吞融合并,这些疑难问题便全迎刃而解了,自己也不必担心被李思思瞧出破绽。

    楚易猛地把心一横,暗想:“罢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先套套李思思的口风再说。她若真起了疑心,大不了将她杀了,让仙妹假冒她便是。”

    楚易当下哈哈一笑,光芒闪耀,索性变化为李玄模样,笑道:“苏姑娘,张真人清心寡欲,德高望重,岂会是奸佞叛党?必是受了妖人陷害才会如此。本王若不救他,又怎对得起普天下的忠臣义士?”

    苏璎璎“啊”的一声,又惊又喜,急忙行礼称谢。

    她虽然还是个单纯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却也知道齐王权势熏天,神通广大,既然他肯插手相助,一切便大有转机。

    就在此时,只听西北方向轰的一声炸响,天地俱白。

    三人心中俱是一凛,循声望去,只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像是几条黑龙、赤蛇交相缠舞,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侧耳倾听,呼吼呐喊声如炸开锅般,此起彼伏。

    楚易皱眉道:“是了,多半是慈恩寺的囚犯逃出来啦。眼下那些和尚正在四处搜索张真人,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回到仙宜观与苏少侠会合吧。”

    李思思嫣然一笑道:“苏姑娘,还得委屈你和张真人在孤家的无花瓶里待上片刻了。”

    当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碧绿光洁的玉瓶,将张宿和苏璎璎一起当头兜入,藏入怀中。

    楚易与李思思一齐念诀隐身,并肩御风飞掠,越过曲江池,朝北边亲仁坊方向飞去。

    为了探测李思思的深浅,楚易故意全速飞行,念力扫处,发觉她真气阴柔,绵长细密;心跳呼吸暗合某种节奏,时快时慢,若有若无,诡异至极。

    楚易灵光一闪,想起在秦陵墓室中看过的那卷太古水族的《幽天大法》,忖道:是了,从这妖女真气循环的状态判断,“断续有无,变化无形”,似乎修炼的便是这种奇功。我在慈恩寺遇见的那人,真气威猛狂霸,生生不息,应当是木宗高手,不会是她……难道刺杀太子的,另有其人?

    思忖间,两人去势如电,风声呼呼,屋瓦街巷从下方急速倒掠而过。

    放眼望去,只见火光点点,无数金吾卫叱呵着纵马狂奔,从街头巷尾穿插奔过,潮水似地朝着康王府汇集而去。

    楚易心中一凛,猜想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们才这般心急火燎地赶去救驾。

    但此时康王府中聚集了众多道佛高手,即便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皇帝和满朝文武也可安然无恙。

    亲仁坊与安邑坊东西相隔,两人不愿撞上道佛诸人,于是绕道而行。斜里穿过永宁坊,直冲仙宜女冠观。

    轰!轰!

    仙宜观的楼阁碧瓦历历在望,两人正欲俯冲而下,却听观内传来两声震耳欲聋的炸响,整座三清殿冲天掀起,碎瓦断梁四射横飞!

    楚易、李思思大吃一惊,凌空顿住身形,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又听“呜——嗷!”一声嘶吼,观内突然烈焰高蹿,火光熊熊,将夜空烧得彤红一片。

    轰鸣声中,一道紫红的炽光冲天飞起,当空炸爆,蓦地变化为一条红鳞碧眼的巨翼蛇兽,飞腾狂甩,咆哮如雷。

    “翼火蛇!”

    楚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这怪物赫然竟是当日在华山莲花峰内,楚易亲眼所见的太古凶兽!

    “四灵出,八荒破,二十八宿天下走……”

    霎时间,他的脑海中又回荡起这首上古谶谣。

    原以为这凶兽解印逃脱之后,会回到南荒一带肆虐为乱,想不到竟会出现在长安城中,更料不到竟会在仙宜观与它邂逅!

    就在这时,翼火蛇似是听见了他的惊呼,转过头,三只碧眼狰狞地瞪视着楚易二人,发出一声凄烈的怒吼,蓦地弓身弹尾,狂飙似地疾冲而来。

    “呼!”妖蛇三眼凶光爆射,巨口张处,一团紫红的火弹怒爆射至!

    炎风扑面,呼吸一窒,楚易下意识地便想取出紫光神镜,将这火球反射击回,而后再以龙幡、虎符等法宝镇伏蛇妖……

    但随即又想到李思思就在身侧,自己如果使出这些法宝,立刻露出马脚。

    “七哥小心!”就他稍一迟疑的瞬间,李思思娇叱飞舞,倏地挡在他身前,双袖呼呼鼓卷,迎撞上那团火球。

    嘭!火浪四炸,红光耀眼。

    李思思“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顿时翻身飞跌,一头撞入楚易怀中,脸白如纸,双眼紧闭,竟似晕了过去。

    “妹子!”

    楚易心中大震,念力察探,发觉她经脉完好,方甫松了一口气。不及多想,抱着她陀螺似地旋身急转,将她后冲带来的巨力瞬间卸去。

    翼火蛇怒吼飞舞,穷追不舍,焰球接连不断地爆射而来。

    仓促间,楚易来不及取出紫微星盘,只好怀抱佳人,上掠下窜,一味躲闪。

    咻咻激响,流火纵横,擦着两人呼啸而过,星矢似地冲入四周的街坊曲巷。

    爆炸四起,光焰冲天,亲仁坊登时变成茫茫火海。

    街坊百姓纷纷惊醒,起初还只道是谁在里巷里燃放烟火,但再一细瞧,无不惊呼呐喊,夺门仓皇逃出。

    但如此时里坊大门早已紧紧锁闭,一时不能冲出,人群大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奔转,场面混乱已极。

    火势蔓延极快,转瞬间,房屋、楼墙急速坍塌,已有十几人被断梁崩垣压在下面,惨呼不已。

    风声、烈火声、呼喊声、哭叫声、叱喝声……交织在一起,犹如鼎沸。

    楚易大凛,心道:再不将这妖兽杀死,这些老百姓可真要遭殃了!

    翻出紫微星盘,喝道:“妖孽受死!”脑中电光石火似地闪过李玄的诸多招式,依样画葫芦,源源不断地使了出来。

    李玄修行的乃是水宗法术,楚易遍阅上古秘籍之后,对于水宗真气的运行、法术的诀窍……都已了然在胸,此刻现学现卖,倒也相差无几。

    星盘飞转,银光爆舞,接连不断地撞上飞射而来的火球。

    但听轰隆迭震,火浪四炸迸飞,姹紫嫣红,晃得楚易眼都花了,胸口一窒,只觉气浪汹涌,排山倒海地拍来,难受至极。

    楚易当下大吼一声,顺势借力,翻身冲天飞起,又朝着仙宜观那片熊熊火海冲落。

    心中打定主意,就在这废墟中击杀妖兽,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累更多的百姓。

    蛇兽不依不饶,咆哮尾追,火球在夜空中划过道道艳紫的弧线,与星盘次第激撞,炸散如漫天烟火,流丽万端。

    这翼火蛇是太古南荒凶兽,生性桀骜暴戾,被封印了数千年,一旦放出,犹如决堤洪水,更是凶暴如狂。

    楚易接连震飞了十七个火球,双臂酥麻,气血翻涌,心中大为骇异,想不到它竟这般狂猛!

    自己若想不借助各大法宝,又不暴露法身真貌,仅凭着这些似是而非的招法,将它击毙,只怕难如登天。

    心中一动,蓦地想起那卷《灵犀御兽大法之心心相印诀》。

    这种灵犀法术由火族大神祝融独创,讲究的是通过意念,感应凶兽的元神心思,以求灵智相通,从而加以诱导,随心驾驭。

    但初学者如果心志不坚、定力不强,不但不能驾驭凶兽,反而可能被它控制反噬,魂飞魄散。

    楚易研习不过几日,若换了平时,绝对不敢冒此大险,然而此刻千钧一发,也顾不得许多了。

    反正他也无意收服这凶兽,只要控制其元神,乘隙将它击杀,就算大功告成。

    于是再不迟疑,楚易一边绕着道观中的残垣断壁,闪避飞逃;一边凝神聚意,默念法诀,感应妖兽元神。

    楚易念力绵绵察探,过了片刻,只觉得耳中轰然一响,一股莫名的愤怒、悲郁、嚣狂、怒恨……涌上心头,没来由地直想纵声狂吼。

    楚易心中又惊又喜,知道已和它神识渐相重合。当下屏除杂念,全神贯注在蛇兽之上,滔滔不绝地传达悲沮、颓唐、伤心……等诸多意念。

    此法果然奏效。过不多时,翼火蛇凶焰大敛,速度渐渐减慢,喷出火球的力量与热度也大不如前。

    又过片刻,蛇兽突然哀鸣一声,双翼平张,长尾勾卷,当空盘旋飞舞,怔怔地瞪着楚易,发出一阵阵悲凉的嘶吼,像是伤心彷徨,心灰意懒。

    楚易大喜,正待毕集真气,给它致命一击,却听一声惊雷似地大吼:“妖孽,吃贫道一剑!”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光怒舞飞射,如闪电横空,倏地没入翼火蛇肚腹之中。

    哧!

    墨绿色的血汁冲天喷射,蛇兽陡然一震,全身收缩,三眼凶光怒爆,徐徐张开血盆巨口,发出低沉而凶暴的呜鸣,适才的悲沮颓废顷刻荡然无存。

    楚易暗呼糟糕,心中大骂:“哪来的白痴牛鼻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从适才这一剑“白虹贯日”来看,来者应当是上清青城剑派的真仙级高手,虽然真气雄浑,势如雷电,但要想了断蛇兽,还差了不少火候。

    结果适得其反,反倒将这妖兽从恍惚悲沮的状态中惊醒,凶性激爆。

    眼下即便楚易故技重施,警觉的蛇兽,也必定不会再度中计了。

    翼火蛇转过头,三眼绿光闪耀,狂怒地瞪视着东南方偷袭自己的道人,长舌吞吐,獠牙森森。

    突然嘶声狂吼,巨翼暴张,周身膨胀数倍有余,赤彤如血。红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屋顶的道人猛冲而去。

    那青衣道人见它被自己倾力重击,竟然还丝毫无恙,早已目瞪口呆,方寸大乱,此刻见它雷霆似的猛扑而来,怔怔站在檐角,一时竟不知躲避。

    “师叔小心!”

    旁边的五个年轻的青衣道士大惊失色,纷纷抢身上前,银光爆舞,五柄长剑破空射出,团团乱转,当空组成梅花剑阵。

    翼火蛇怒吼呼号,巨翼猛然合击。

    轰!

    炎风扫处,五柄长剑突然断碎炸散,化为无数艳红灼热的铁块,流星雨似地漫天倒射。

    那五名青城道士避之不及,顷刻间被万千断铁贯体穿过,惨叫悲呼,翻身摔跌落地。

    尸身滚处,鲜血激射,青烟乱窜,血肉焦臭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青衣道人如梦初醒,仓促间大吼一声,双掌碧光迸爆,化为一道炽烈光刀,但还不等成型,已被一团紫红火球轰然炸散,结结实实地打在胸口!

    哧哧哧哧!

    青衣道人嘶声惨呼,全身烈焰高蹿,双手狂乱地撕扯挥舞,瞬间便只剩下了一具漆黑焦骨,跌跌撞撞地奔了几步,颓然崩塌,被狂风吹散如齑粉。

    楚易倒抽一口凉气,又惊又怒,正待全力反击,又听见远远地有人喝道:“皇上有旨,杀了妖怪,救出仙宜公主,封千户侯!”

    咻咻之声大作,漫天乱箭飞舞,夹杂着数不尽的神兵利器,四面八方朝翼火蛇攒射而去。

    蛇兽团团飞舞,将箭矢缤纷打散,却被几件神兵、法宝贯体穿过,痛吼声中,蓦地冲天飞起,逃之夭夭。

    “别让蛇怪跑了!”

    “杀了这妖孽,为白师叔报仇!”

    道观外蹄声如潮,呐喊如雷,无数兵士、和尚、道士纷纷涌入,又有十几道人影破空飞起,追杀翼火蛇去了。

    楚易松了口气,抱着李思思坐倒在地,四周火焰熊熊,屋舍轰塌,不断有断木横梁掉落在地,富丽壮观的仙宜观转瞬间已变成残垣瓦砾。

    数十名金吾卫围涌而来,瞧见两人,欢声长呼道:“赵将军,找到啦!找到啦!公主在这里!”

    那名姓赵的将官冲上前来,“啊”的一声,又惊又喜,失声叫道:“齐王!您……您怎么也在这里?这可太好啦,我们正满城找您呢!”

    眼看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无意间连立两大功,那赵姓将官激动得声音都不自然起来,目光四扫,奇道:“伍妃娘娘呢?她不是和王爷一起,被那妖人抓去的吗?”

    楚易正待说话,却见怀中李思思微微一震,睁开美目,神情奇怪地凝视着自己,心中一震,沉声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伍娘娘被那妖人丢在慈恩寺塔里了,你们还不速速去救!”

    赵姓将官邀功心切,如获至宝,急忙叫众士兵将楚易二人扶上马车,送回齐王府;自己则急匆匆地带兵赶往慈恩寺去了。

    亲仁坊火势冲天,混乱一片。

    楚易坐在马车内,朝外望去,只见救火队已然赶到,无数水龙纵横喷舞,像下着一场倾盆大雨。

    老百姓们哭喊着想要冲进火海,救出陷在其中的亲人,却被士兵阻挡在外。号哭、悲啼、呐喊……交相并奏,扣人心弦。

    眼见除夕团圆之夜竟忽然变成了永诀,楚易心情也变得黯然沉郁起来,忖道:二十八宿都已解印逃出,单这一只,已这么凶狂难当,加在一起可想而知。若不尽早收齐六宝,平定大劫,天下的老百姓真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念头未已,却听李思思叹了口气,道:“七哥,你今日好生古怪,失魂落魄,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刚才你为何不用那招‘移星换斗’,封印翼火蛇兽?”

    楚易心头一凛,正待解释,却见她眼晴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自己,叹道:“是不是因为萧太真那妖女?原来她的死,竟能让你这般魂不守舍吗?”

    李思思眼圈忽地一红,嘴角勾起一丝凄凉的笑意,柔声道:“七哥,七哥……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也会如此难过吗?”

    雪白月光斜照入窗,镀在她的脸上,眼波盈盈,笑容又是凄婉又是妖媚,也不知究竟是伤心、嫉妒还是欢喜。

    想起她适才不顾一切地挡在自己身前,楚易心头突突乱跳,顿时涌起莫名的爱怜之意。

    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不过是她冒牌的哥哥,忍不住握住她那柔若无骨的纤手,微笑道:“傻妹子,咱们修仙炼神,为的不就是长生不死吗?有朝一日,你若是‘死’了,那也是因为和我一道尸解成仙,到天界逍遥快活去了。”

    李思思嫣然一笑,甚是欢喜,泪水却突然流了下来,俏脸晕红,摇头太息道:“七哥,我才不稀罕什么仙界。我们是仙侣也罢,是冤孽也罢,只要真能和你长相厮守,就算是日日夜夜在地狱的刀山火海里煎熬,万劫不复,永无超脱,我也甘之若饴……”

    话语淡然轻柔,但听在楚易的耳朵里,却宛如震了两声惊雷。心中百感翻陈,忖道:想不到她对自己兄长竟如此痴情!虽是逆伦冤孽,却也可怜可叹。只可惜竟会喜欢李玄这等奸贼,真可谓明珠暗投了。

    他原本就是善良多情之人,与楚狂歌合体之后,变得越发风流放浪,同时又桀骜不羁,对世间礼法视如无物。

    此刻听李思思这般表白,楚易又是同情又是惋叹,对她的警惕排斥之意,竟不由得消减了大半。

    “呜——哦!”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又传来一声尖锐破云的啸吼。继而四面八方又响起阵阵怪吼,如崩雷海啸,此起彼伏,震得众人毛骨悚然,肝胆尽寒。

    楚易眯起火眼金睛,循声远眺,南边夜穹彩云密布,妖气冲天,隐隐地可以瞧见一个幽蓝的怪物回旋翱翔。

    楚易心中大凛,失声道:“九角月鹿!”

    那怪兽又像角鹿又像麒麟,通体蓝鳞闪耀,九角交错,獠牙如刀,说不出的狰狞凶恶,正是二十八宿中的另一南荒凶兽。

    “齐王好眼力!”

    车外传来一声喝彩,空中碧影一闪,一个矮小精瘦的青袍道人晃晃悠悠地落在车尾,跷着二郎腿,一荡一荡。赫然正是当今道门十大散仙之一的杜采石。

    众卫士见他赶来,心中大宽,纷纷行礼致意。

    几个青城道士拜倒在地,哭道:“师尊,白师叔他……他老人家……被翼火蛇害死了!”

    楚易眉头一皱,心道:“原来是他。”

    青城玄真道院有三个真仙级的高手,号称“三玄真仙”,其中叫白玄池,是杜采石的师弟,为人鲁莽,好勇斗狠。刚才稀里糊涂死在蛇兽火球下的,想必就是此人了。

    杜采石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悲楚的神色,但立即又恢复常态,微笑道:“王爷、公主,今晚群魔乱舞,朱雀七宿此起彼伏,可不太平。贫道奉陛下御旨,特来保安护驾。”

    “朱雀七宿?”李思思花容微变,妙目中闪过骇异之色。

    楚易心头亦是一阵剧震,又惊又怒,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凶兽齐出,天下大乱,难道那谶语真要应验吗?

    杜采石山羊胡子随风摇摆,摇头晃脑道:“不错。方才短短一刻钟之内,京城内外已经出现了太古南荒七大凶兽,搞得除夕之夜,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杜采石眼珠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道:“不过王爷放心,道佛各派奉旨齐心协力,降妖除魔,很快便能将这些妖兽逐出京城了。再过几日,定可一一降伏,做为仙佛大会的祭礼。”

    “糟了!七哥……”李思思秀眉紧蹙,握紧楚易的手,暗地传音道,“我还以为那蛇兽出现在仙宜观是个意外,但现在看来,定是神门各派知道了你我的计划,所以抢先一步,调遣这些凶兽,到这儿破坏来啦!”

    楚易闻言大凛,李玄与魔门各派关系微妙,昨日那连串事件之后,双方罅隙更深。

    他正是生怕魔门各派过河拆桥,对李玄痛下杀手,坏了自己大事;所以才设计让魔门相信“秦皇转世”抢了轩辕六宝,且还会在仙佛大会上露面,使得魔门不敢打草惊蛇,轻举妄动。

    今夜他故意变回“秦皇转世”,在道佛各派面前大闹康王府,也是将计就计,让这计划首尾呼应,天衣无缝。他算定了魔门各派一旦得到这个消息,即便还有些须疑虑,也多半会荡然无存。

    但是,李玄与李思思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救出张宿?

    仙宜观中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究竟是什么毒辣阴谋,竟能将魔门激怒至此?

    竟使得魔门不顾仙佛大会召开在即,不顾会否惊动道佛诸门、“秦皇转世”,甚至不惜调集南荒七大凶兽,搅个昏天黑地,也要将李玄二人置于死地?

    楚易想得头大如斗,心乱如麻,恨不能直接逼问李思思,却偏偏不能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大年三十之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彼此之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偏偏云遮雾绕,看不分明。

    萧晚晴与晏小仙冰雪聪明,犹胜于己,倘若她们现在就在身边,或许便能瞧出些端倪了……

    一念及此,楚易突然想起二女仍然在康王府内,心中顿时一沉,冷汗直冒。是了!今夜妖魔横行,京城大乱,她们也不知怎样了?

    一时满心牵挂,再无暇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握了握李思思的手,传音道:“妹子,你说的极是。你先回我府中等着,七哥先去打探打探风声,看看究竟是不是神门要对付我们。”

    楚易也不等她回话,匆匆跃出马车,叫道:“杜仙人,请你将公主护送回本王府。本王给皇兄复命,去去就来。”楚易翻身骑上一匹骏马,朝着康王府疾驰而去。

    “王爷小心!”数十名金吾卫生怕有失,惊呼声中,急忙纵马追随。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大街上挤满了逃出来的人群,哭声、喊叫声处处可闻。

    除了亲仁坊之外,京城内许多街坊也惨遭涂炭,就连那些巍峨壮丽的寺庙,也变成了狼藉废墟,触目惊心。

    大队大队的金吾卫士呼啸驰骋,将人群隔离开来,向特定区域驱赶,防止流氓无赖趁火打劫、行凶作乱。

    楚易策马狂奔,众金吾卫瞧见他,无不纷纷行礼让道。

    到了康王府门前,还不等他翻身下马,便听见一个清甜柔媚的声音在耳畔叫道:“楚郎,你可算来啦!”

    一个俏丫鬟拨开人群,冲上前来,眼波盈盈,含笑带泪,又是欢喜,又是焦急,正是萧晚晴。

    楚易大喜,也不顾身份有别,跳下马,一把将紧紧她抱住,笑道:“亏得你们没事!”心中登时松了口长气。

    门前众人瞧见,无不哄然。虽然早知道齐王风流好色,但想不到他竟对这小丫鬟如此宠爱,一时间,无不对她刮目相看。

    先前与萧晚晴待在一起的齐王府仆役,更是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就该对她再多献些殷勤,多拍些马屁,说不定从此青云直上,也未可知。

    萧晚晴脸上烧烫,甜蜜无已。脸色忽然又是一变,传音道:“是了,楚郎,刚才晏妹妹追着李木甫的侄子去啦,我劝她不住……”

    “什么?李东侯?”

    楚易吃了一惊,险些叫出声来,想起那小子对晏小仙的垂涎之状,更是不安,传音道:“到底怎么回事?仙妹被他认出来了吗?”

    萧晚晴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她瞧见李东侯耍虐你的那匹‘黑麒麟’,气恼不过,定要将它救回……”

    楚易愕然道:“黑麒麟?”蓦地想起那是晏小仙给自己毛驴起的诨名,不由莞尔失笑,随即又皱眉奇道:“黑麒麟怎会到了李东侯那小贼手中?”

    他与那匹毛驴分别虽不过数日,却已恍如隔世。此刻听萧晚晴提起,就像是听见失散多年的亲人故友的消息,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暖意,大为关切。

    萧晚晴道:“我听晏妹妹说啦,这小贼对楚郎恨之入骨。想必他抓不到你,所以便拿了黑麒麟撒气。”当下她将来龙去脉简扼地说了一遍。

    原来先前萧、晏二女听说齐王李玄被“秦皇转世”擒走,立即猜出多半是楚易耍的金蝉脱壳之计,因此虽然忐忑,倒也并不十分焦急,依旧留在康王府中,等候消息。

    但到了半个时辰前,星日神马、鬼眼金羊、翼火蛇妖等凶兽突然一齐现身长安,肆虐作乱。片刻之间,四处起火,伤亡不计其数。

    消息传到康王府,百官惊慌失措,宴会顿即取消。唐元宗命道佛各派倾力剿灭妖魔,并护卫众人安全。

    混乱中,晏小仙瞧见龙虎道士簇拥着李东侯上了一辆四驾马车,而那马车背后赫然拖了楚易的黑毛驴。

    毛驴浑身伤痕,一瘸一拐,也不知受了多少虐待。被风驰电掣的马车拖着跄踉奔跑,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一路横拖而去。

    楚易听得大怒,脱口喝道:“小贼竟敢如此嚣狂……”

    见四周众人惊骇地盯着自己,霍然醒悟,忍住怒气,咬牙传音道:“这小贼落到我手中,瞧我不把他变做毛驴,成天到晚地拉磨。”

    萧晚晴抿嘴一笑,道:“晏妹妹气愤不过,说什么也要救出毛驴,惩戒那小贼。所以便尾随着他们去了。让我们会合之后,先回王府,她自会带着黑麒麟回去……”

    楚易摇头沉吟道:“不成。李木甫那老贼与龙虎山的牛鼻子狼狈为奸,今晚又有这么多妖魔出没,他府里必定有许多天师贼道镇守。仙妹虽然机灵百变,但这般单身前去,未免太过危险,咱们立即赶去接应。”

    萧晚晴嫣然一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啦。我已经在晏妹妹身上洒了‘青蚨子母香’。”顿了顿,道:“是了,楚郎,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遇上了什么人吗?”

    楚易眼前倏地闪过白衣女子那清丽绝俗的身影,心中嘭嘭狂跳,蓦一敛神,微笑道:“说来话长,路上再慢慢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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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4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六章中藏祸机不可测

    乌云飞涌,明月穿梭。

    月光忽明忽暗,雪亮地照着李府大宅,屋瓦上寒霜凝结,闪耀着淡淡的白光。

    内府花园中,假山嶙峋,竹林苍翠,郁郁葱葱的枝叶探出墙外,在风中沙沙作响。

    李府内戒备森严,四处都是甲胄卫士,眼神凌厉,警惕扫望。

    黄袍羽冠的龙虎道士穿插其间,来来往往,其中不乏仙、真级高人。

    晏小仙屏息凝神,藏在假山秘洞之内,秋波流转,观察着四周的一举一动,心底又惊又奇。

    今夜朱雀七宿齐现长安,人心惶惶,也不知有多少王公显贵要求修真庇护,天师道竟一口气派出大半弟子镇守李府,可见李木甫权势之大、与天师道关系之深。

    马厩就在数十丈外的东厢房边上。黑毛驴侧卧在地上,肚子微微起伏。遍体鳞伤,皮毛翻卷,身下淌了一汪鲜血,气息奄奄。

    适才它被四驾马车飞驰着拖了一路,又遭了一顿鞭挞,纵是钢筋铁骨也早已散架。

    此时黑毛驴的四蹄均被碗口大小的铜链锁住,就连口鼻也被铁环扣紧,发不出声,但依旧可听见它愤怒的呜鸣。

    晏小仙又气又怒,心想:这姓李的小贼好生无耻,记恨我和大哥,竟拿一个牲畜凌虐撒气,当真畜生也不如。哼,瞧我怎么好好地收拾他!

    她对这黑毛驴极是喜欢,今日瞧见它,心中说不出的喜悦亲切。

    对她而言,这只毛驴不仅是故人亲友,也是她与楚易之间的月老、红娘,某种意义上,更是联结她与从前那个淳朴迂直的“大哥”的唯一桥梁,弥足珍贵。

    正因如此,她不顾一切、等不及楚易回来,也要先行将它冒险救出。

    晏小仙思绪飞转,想着万全之策,忽然听见脚步声响起,一个紫衣小童急匆匆地奔进竹林,慌慌张张地在假山边站定,接着哗啦啦之声不绝于耳,居然就在她面前出起小恭来。

    月光下瞧得分明,他眉清目秀,额头长了颗红痣,赫然正是李东侯身边极为得宠的书童抱琴。

    晏小仙心念一动,化嗔为喜,“正愁没有飞天翅,你便送来上云梯!”当下飘然跃出,手藏“吸魂针”,悄无声息地在他天灵盖上一拍。

    那书童身子一晃,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顿时倒地身亡。

    晏小仙将他拖入假山深处,而后摇身一变,化作他的模样,绕过假山,从竹林中钻出,大摇大摆地朝马厩走去。

    众卫士都认得这书童是李东侯面前的红人,无人上前盘问。

    马夫远远地瞧见,急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笑道:“琴哥儿,公子又想出了什么新鲜的招数?要扒它的皮,还是抽它的筋?小的手心发痒,正想着怎么整治这蠢驴呢。”

    那毛驴听见晏小仙的脚步声,长耳一动,蓦地发出一声欢愉的呜鸣,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跃而起,朝她冲来。

    晏小仙心中怦怦直跳,又惊又喜,想不到它通灵至此,竟然能凭自己掩饰过的足音辨别出身份!

    马夫只道毛驴要冲撞报复,叱喝道:“孽畜找死!”抢身挡到晏小仙身前,抽鞭便朝毛驴打去。

    “住手!”晏小仙劈手夺过鞭子,厉声娇喝,“它若再少了一根寒毛,看公子不扒了你的皮!”

    马夫马屁拍到马蹄上,大感错愕,嘀咕了几句,悻悻退让开来。

    黑毛驴铜铃似的眼睛湿漉漉地瞪着晏小仙,泫然欲涕,激动至极。摇头甩尾,想要上前与她亲热,却被绷直的铜链紧紧拖住,半步也前进不得。

    晏小仙微微一笑,朝着马夫扬眉道:“公子说了,今日将它折腾得也够啦,先让它吃饱睡好,明日再接着玩耍。你还不快……”

    正想让那马夫将锁链解开,念力所及,发觉那铜链竟是以北海玄冰铁等混金炼制,坚韧无比,心道:奇怪,这可真叫牛刀杀鸡,大材小用了……隐隐之中觉得有些不妙。

    秋波四转,瞥见四周龙虎道士远远围合,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她心中陡然一沉,蓦地想到:糟了!这必是一个圈套!混金索不是为了困住麒麟儿,是为了抵挡大哥的天枢剑!

    一念及此,晏小仙背上凉飕飕的尽是冷汗,霎时间恍然大悟:是了!这些牛鼻子想必早已认定‘秦皇转世’附体到大哥的身上,所以拿麒麟儿当诱饵,引他上钩来啦!否则以李木甫深沉阴狡的性格,又怎容许李东侯这般胡闹,拖着毛驴招摇过市,前往康王府?

    想到这里,她心底一阵森寒后悔,只怪自己太过心急,一时不察,险些落入陷阱。

    眼下大敌环伺,自己稍露破绽,便立即有性命之虞,即便不死,也会沦为诱捕楚易的肉饵。

    当务之急是稳住阵脚,不让敌人起疑。然后设法安然离开此地,将消息通知大哥,免得他步己后尘,被打个措手不及。

    电光石火间,这些念头从晏小仙脑中飞速闪过,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扬眉续道:“……你还不快去抱些粮草来,好好喂饱它?”

    不等马夫回话,拍了拍黑毛驴的头颅,朝它极快地眨了眨眼,转身往回走去。

    黑毛驴眼珠滴溜溜打转儿,似是明白了她的暗示,歪着脑袋呜鸣一声,有气没力地卧倒在地,但双眼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背影,恋恋不舍。

    眼见晏小仙若无其事地往内院花园走去,众龙虎道士目中的警惕、紧张之色少有缓减,但仍狐疑地紧盯着她,直等她穿过了围墙圆门,方才渐渐收回视线。

    月满西楼,清霜遍地,花园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大风吹来,庭院中的梧桐交相摇曳,地上的影子,犹如无数妖魔鬼怪在呼号摇摆。

    晏小仙草木皆兵,如芒刺在背,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窥探自己一般,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上,脚步却不紧不慢,就连呼吸也不敢有一丝停顿。

    绕过幢幢楼阁,穿过道道长廊,确定后方没人尾随,她方才松了一口大气,虚脱似地靠在廊柱上,心中突突乱跳,涌起强烈的后怕。

    这短短的百余丈路,她却像是在鬼门关兜了一个来回。

    正想着如何隐身遁形,逃出李府,却见一个书童领着两个道士急匆匆地奔入花园,顿足道:“抱琴!你跑这儿来做什么?公子正派人到处找你呢!还不快跟我回去!”不容分说,抢身上前,拽着她就走。

    晏小仙暗暗叫苦,但此刻却不敢挣脱,只好随他分花拂柳,朝内院宅屋奔去。沿途卫士纷纷让行。

    院内松树傲岸,梅香扑鼻,月光照在檐前金匾上,“漱心阁”三字闪闪发光,想来就是李东侯的厢房了。

    门口石阶上站了几个小厮、丫鬟,正翘首张望,瞧见晏小仙,顿时拍手叫道:“来了来了!可算把这不识抬举的逮回来了!”

    一个黄衫书童阴阳怪调地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琴子,你是孙猴子,爷是如来佛,你以为凭你这两条小细腿儿,逃得脱这五指山吗?”

    婢女们闻言纷纷掩嘴偷笑,众小厮挤眉弄眼,哄然道:“就是就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公子爷养了你这朵菊花好些日子,也该采花酿蜜了。”

    说话间,众人前推后拥,拽着晏小仙往屋里走去。

    晏小仙这才明白原来李东侯找这“抱琴”回来,竟是为了满足其龙阳淫欲。秀眉轻蹙,杀机顿起,暗想:这可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我啦。

    门扇一开,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将她往屋里一推,又纷纷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屋内金兽铜炉,异香缭绕,陈设极为富丽华贵。画屏迤逦,将内屋隔断开来,但淫声浪笑却不断地从里传了出来。

    屏风两旁坐了四个龙虎道士,正冷冷地盯着她,从衣角所锈的标志来看,竟都是“龙虎八真”中的人物。

    晏小仙心头一凉,龙虎八真均是“仙人”、“真人”级的高手,倘若是单打独斗,她自是不输于其中任何一个,但现有四个在此,莫说刺杀李东侯,就算是想要突围逃走,也是难如登天。

    一时惊怒交集,暗想:奇怪,这些臭牛鼻子既是要守株待兔,伏击大哥,为何又分散兵力,派出四名仙真级的高手保护李小贼?难道在张飞羽的眼里,轩辕六宝竟然还比不上拍李木甫的马屁?

    她正自狐疑思忖,只听李东侯在内屋叫道:“还不快带他进来?”

    那四名道士如奉圣旨,一言不发,起身夹住她,将她带入里间。

    一张奢华绮丽的大床扑入眼帘,李东侯赤条条地躺在锦缎丝被上,睥睨自雄,满脸张狂自得的神色;左右双臂各搂了个一丝不挂的妖媚女子,正淫声媚语,不堪入耳。

    晏小仙脸上微微一烫,又厌又憎,旧仇新恨瞬时涌上心头。怯意登消,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先取了这淫贼的狗命,而后再乔装他的模样,逃之夭夭。

    李东侯哪知她心中的杀机?笑道:“小琴子,叫你脱裤子,你慌不迭地逃走做什么?难不成被我的大家伙吓得屎尿齐流了吗?”

    那两个女子盯着晏小仙哧哧直笑,腻声道:“公子,想不到你们男人中也有这样娇滴滴的,胆子比起奴家还小……”

    晏小仙故意装作窘迫羞臊之状,脸上晕红,嗫嚅道:“公子,这里……这里人也太多啦,我……我……”

    李东侯一愣,左右四顾,哈哈笑道:“原来小兔子是害臊跑啦!不是胆子小,而是脸皮儿薄……罢了罢了,谁让你爷这么怜香惜玉呢?你们全都退下了,没我的话儿,谁也别进来。”

    那两个女子娇声不依,被李东侯拍了拍屁股,笑叱了几句,这才下床穿衣。

    晏小仙精擅变化之术,与“抱琴”虽见不过数面,却将他假扮得惟妙惟肖,李东侯虽对这娈童极为熟悉,竟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那龙虎四真对抱琴之流素来不以为意,更不觉有半分破绽,当下嘴唇翕张,向李东侯传音叮嘱了几句,领着女子出了屋,在门外守候。

    眼见垂幔交叠,房门紧闭,晏小仙微微舒了口气,轻移莲步,袖中暗藏毒针,红着脸柔声道:“公子,我……我可是第一次呢,你千万悠着点,别把人家弄疼了……”

    李东侯神魂颠倒,浑身骨头酥了大半,对她眼中的杀意浑然不察,喘息着淫笑道:“心肝,你放心,爷怎舍得弄疼了你?心疼还来不及呢!”话音未落,猛地扑了上来。

    晏小仙飘然闪身,转到了他的背后,正待痛下杀手,蓦地瞥见墙角柜子上,一个黄铜圆镜闪闪发光,心头一凛:“糟糕,天师镜!难怪龙虎四真这般有恃无恐,敢留下我和这小贼独处一室。原来早在屋中暗藏了法宝,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晏小仙冷汗涔涔,连忙将手中的勾魂针收了回去,翩然退到墙角,笑道:“公子爷,外面那些奴才,指不定正等着看我笑话呢……我脸皮儿薄,可不想和你亲热的场面,让他们瞧了去。”

    李东侯被他逗得欲火熊熊,心痒难搔,哈哈笑道:“小肉肝儿,就你花样多!罢了罢了罢了,你爷疼你,全听你的便是。”

    当下急不可待地将那天师镜翻了一面;又在屋里绕了一圈,将藏在暗处的诸多法宝一一收起,略一数去,竟有七八件之多。

    晏小仙心中悚然,暗呼好险。

    等他全部收毕,这才嫣然一笑,款款上前,一边伸手摸着李东侯的脸颊,一边柔声道:“公子爷这般心疼我,我可真要好好报答,让公子爷欲死欲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啦……”

    李东侯眉开眼笑,道:“小肉肝儿油嘴滑舌,每句话都甜到爷心里……”

    李东侯话音未落,眼前银光乱闪,胸口忽地一麻,既而双臂、后颈、腰肋、双腿……陡然麻痹。

    定睛再看时,全身少说已扎了七八十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闪着碧幽幽的光。

    “你……呜……”

    他又惊又怒,张大了嘴想要说话,却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全身奇痒,夹杂着锥心刺痛,直如千万只蚂蚁齐齐咬噬,偏偏动弹不得,难受至极,直欲发狂。

    “你不是要采菊花蜜吗?唉,天寒地冻,蜜蜂只怕是叫不来啦。”

    晏小仙笑靥如花,贴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地道:“不过,这些冰魄针上涂了‘相思蜂卵’,等它们在你血液内孵化出来,就会游到你的心脏里筑上一个蜂巢,天天为你采花酿蜜。如果你能活到那时,就会明白‘甜到心里’的滋味,究竟有多么美啦。”

    李东侯脸皮涨紫,双目凸出,惊愕、恐惧、愤恨、疑惑、哀求……诸多神色夹杂一起,原本还算俊秀的脸,变得无比扭曲丑怖。

    晏小仙心下大快,柔声道:“你定在想你平时待我不薄,我为何要如此对你,是也不是?唉,瞧在你快变成蜂巢的分上,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吧。否则你到了阎王殿,岂不是要揪着你那抱琴打官司吗?”

    摇身一变,顿时恢复原貌,明眸皓齿,清丽如仙。

    李东侯陡然一震,直愣愣地盯着她,再也移转不开视线。又是痴迷狂乱,又是惊骇恐惧,喉结滑动,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涌出一道道的白沫。

    晏小仙笑吟吟地传音道:“狗贼,当日你对我大哥横加羞辱,便想杀了你泄恨。今日又将麒麟儿折磨如此,更饶你不得!”

    她素手一翻,正待将吸魂针扎入他的泥丸宫,却听屋外人语嘈杂,有人轻叩屋门,急道:“公子,老爷来了!快将抱琴藏好!”

    晏小仙一凛,忙摇身变做李东侯,从袖中取出那玉石匣子,默念法诀。玉匣碧光闪耀,顿时将李东侯真身收入其中。

    她刚将玉匣藏入怀中,李木甫便已推门而入,身后赫然跟了两个黄袍道人。

    左边一个白面无须,细眼鹰鼻,神情颇为倨傲,不知是谁。

    右边一个长须飘飘,背负青铁剑,铜铃似的双眼精光四扫,竟是现今的龙虎道的天师、“灭魔真人”张飞羽。

    晏小仙心中扑扑直跳,忍住厌恶,恭声道:“叔父,两位道长……”

    李木甫摆了摆手,淡淡道:“东儿,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这么称呼。”转身哂然道,“飞羽、玄真,当日洛阳牡丹花会,你们曾见过犬子,还记得吗?”

    晏小仙一怔,既而大吃一惊,敢情李东侯竟是李木甫的亲生儿子!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张飞羽便叹了口气,又说出了一句让她更感惊讶的话来:“牡丹花会似乎还是昨天的事儿,一晃却已十年,真是光阴似箭。当年飞羽一直不明白,为何天师不让公子修行炼法,今日总算明白天师的苦心了。”

    那白面无须的张玄真也附和道:“不错,天师雄才伟略,数十年如一日,甘当幕后宗主;又高瞻远瞩,舍得让独子不修半点法术……单单这两点,便是我们插翅也难以追及。”

    “天师?”

    晏小仙芳心迷乱,惊愕至极,听这二人的口气,李木甫竟像是……竟像是龙虎宗幕后的真正天师!那么张思道呢?难道他竟只是一个傀儡?

    李木甫微微一笑,道:“两位贤弟过誉了。这几百年来,为了天师大业,也不知有多少龙虎儿郎忍辱负重,自我牺牲,比起他们来,本座这一点努力又算得什么?好在眼下苦尽甘来,总算熬到了出头之日。”

    三人相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晏小仙虽仍云里雾中,也只好跟着一起微笑。

    张玄真笑道:“可惜了,贤侄长得一表人才,今后却不得不屈就这副尊容了。”

    从袖中掏出一个袋子,轻轻一抖,一道黄光倾泻而下,晃了一晃,瞬间化成一个虬髯满脸的王公,滚落在地。

    “宣王!”

    晏小仙陡然大震,终于明白他们所说的意思了。原来李木甫竟是要来个“移花接木”,将自己的儿子变成宣王!

    这老贼深谋远虑,早在十年前便埋下了伏笔,知道李兆宁虽勇武善战,却不会半点法术,为了避免李东侯取代他后,时日一久,被明眼人瞧出破绽,宁可狠心不让李东侯修行法术,确保万无一失。

    李兆宁怒火欲喷,恨恨地瞪着三人,但被封住了经脉,一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出来。

    张玄真笑道:“王爷,再过片刻,你便要成为李丞相的侄子了,可喜可贺。只可惜阁下福薄命短,很快就要暴病而死。不过死了之后,保证会有风光大葬,绝不会辱没了阁下。”

    张飞羽接口道:“王爷,上天怕你寂寞可怜,已经叫太子在黄泉路上等你了。正月十五前,皇上、康王……肯定也会到地府里探亲的,到时你们便能全家团圆,一起赏看阴间花灯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戏弄着宣王,大感有趣,又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晏小仙心中大寒,难道太子竟已经死于他们之手了吗?想不到这群妖道狗急跳墙,如此胆大包天,竟真敢在这节骨眼儿上造反!

    自张陵创办“五斗米道”以来,天师道几经衍变,但历代天师无一不是野心勃勃,梦想着黄袍加身,问鼎天下。

    张角、孙恩、卢循等人兴兵造反,接连溃败之后,天师道一度遭受重大打击,不得不放弃武装叛乱的道路,而接受朝廷招安,沉潜修养,改用“逐渐渗透,隔山打牛”的方法控制朝政。

    李木甫接位天师之后,虽已能控制朝野,却犹嫌不足。于是又处心积虑,定下了“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的战略。

    眼下灵宝派覆没凋敝,上清派又七零八落,最受皇帝宠信的,便是天师道了。别说皇帝,王公贵侯十有八九也都是由龙虎道士“守护”,一旦他们监守自盗,要取这些人的项上人头,实在是易如反掌。

    当前时局混乱,群魔乱舞,他们杀了皇帝、王侯,大可将魔门诬为凶手,甚至可以借此为契机,排斥异己,将朝野所有反对力量打为叛党。

    以李木甫在朝廷中势力,短短三天之内,就可以控制京畿,然后扶持“宣王”登基,兵不血刃,夺取天下。

    李木甫微微一笑,淡淡道:“皇帝和康王都好办,只是那齐王……嘿嘿,倒真有点棘手。”

    听他们说到楚易,晏小仙心中顿时嘭嘭大跳起来,凝神聆听。

    张飞羽皱眉道:“若不是李玄这狗贼今晚横插一杠,公子早已稳稳登上太子之位了,咱们也不必冒着风险,急着除去皇帝老儿了。”

    张玄真“呸”了一声,恨恨道:“李玄这厮当真是狗运亨通,杜如晋消息准确,让齐师兄当场抓了个正着,却偏偏又半路杀出个秦皇转世,将这狗贼和伍妃一齐劫走……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晏小仙在康王府听说“秦皇转世”时,便已猜得了大概,此时听他们提及,不由暗自好笑,心道:“哼,就凭你们也斗得过我大哥吗?”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李木甫微笑道:“东儿,你笑什么?”

    晏小仙吃了一惊,随口胡诌道:“爹,孩儿只是在想,倘若能将那‘秦皇转世’抓住,夺得轩辕六宝,那就好了。”

    李木甫哈哈笑道:“傻小子,只要你能登上皇位,整个世界都是你囊中之物,何况这区区轩辕六宝?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吗?”

    说着,李木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再说,要抓住那‘秦皇转世’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九尾狐在手,还怕他不乖乖就范吗?晏姑娘,你说是不是?”

    说到最后一句时,李木甫笑容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阴森诡谲,手指陡然一扣,如钢针铁箍。

    晏小仙“啊”的一声,剧痛入骨,心中大骇,知道身份已然暴露。想要发出暗器、蛊毒,与他拼个鱼死网破,却半点也动弹不得。

    李木甫目光闪动,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微笑道:“晏姑娘,本座常听说九尾狐千变万化,神鬼莫测,原本还有些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就连本座也险些被你骗过了。”

    晏小仙只觉得遍体森冷入骨,如坠冰窖寒渊,牙关忍不住格格乱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张玄真拊掌笑道:“妙极妙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了这狐狸精,要降住那姓楚的小子,可就好办得多了。”

    嘭!

    被李木甫的冰寒真气一震,玉石匣子顿时从晏小仙怀中掉了出来,光芒闪耀,李东侯应声滚出。

    “公子!”

    眼看他周身插满银针,头如酱猪,口吐白沫,张飞羽二人又惊又怒,抢身将他扶起。

    李木甫目中怒火熊熊,笑道:“多谢晏姑娘手下留情,保住犬子一条小命。本座也投桃报李,饶你不死。”

    话音未落,双手飞舞,齐齐拍在晏小仙双肩。

    晏小仙眼前一黑,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一齐震碎了,喉中腥甜,翻身飞跌,重重撞在墙角,登时晕迷不醒。

    周身哧哧轻响,无数道淡蓝色的真气破体而出,螺旋飞舞,瞬间便将她凝结为一道冰柱。

    过了片刻,晏小仙渐渐醒转,只觉冰寒彻骨,动弹不得,麻痹中又带着火烧火燎、刀割剑剜般的剧痛。

    眼睫被寒冰凝结,合闭不拢,依稀瞧见李木甫盘腿而坐,双手抵在李东侯的背心,白汽蒸腾,丝丝缭绕。

    李东侯身子一震,“哇”地喷出一道紫黑的血箭,扑倒在地,脸色却渐转红润。

    银光乱舞,冰魄针尽数弹飞而出,地上咻咻乱响,爬满了许多红色的蜂虫,顷刻间,纷纷蜷缩干枯。

    她心中一震:“这老贼好强的真气,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相思蜂虫’尽数逼出……”

    念头未已,只听屋外有人叫道:“老爷,皇上有旨,传你即刻入宫觐见。”

    李木甫与张飞羽两人对望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蓦地拔身而起,微笑道:“妙极!胜负成败,就在今夜一举了!只要除了李玄,天下便有大半落入我们手中!”

    晏小仙一凛,迷迷糊糊中忖道:这老贼深更半夜觐见皇帝,必有什么险恶阴谋对付大哥,我要告诉大哥,让他小心提防……

    心中一急,气血翻涌,眼前顿时又是一片黑暗,重转昏迷。

    浑浑噩噩,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脖颈一凉,似乎有手指抚摩而过,她心中一喜,脱口道:“大哥!”

    睁开眼,却瞧见一张细眼鹰鼻的脸,正咫尺相对,狞笑着盯着自己,赫然竟是张玄真。

    晏小仙心下一沉,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啊”地失声惊呼。

    她外裳、外裤都已被剥去,只穿了一件肚兜和一条葱绿亵裤,躺在床上。惊怒之下,待要挣扎起身,却觉百骸无力,剧痛如焚,丝毫也动弹不得。

    张玄真手指一勾,捏着她的下巴,狞笑道:“小狐狸精,你的奇经八脉都已经被天师震断了,挣扎也没用……”

    他眼珠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起伏的胸脯,嘴角漾起淫猥的笑容,“道爷听说狐狸精采日月精华,吞吐炼丹,真元最是滋补,今天倒要印证印证。”

    晏小仙脸颊如烧,又羞又怒,咬牙格格大笑道:“好啊,姑娘体内有蛊虫三百七十八种、剧毒两千四百八十九种,你若有胆子,只管来吧……”

    张玄真不为所动,狞笑道:“河豚有毒,蔷薇有刺,既敢采食,自然就不怕这些细枝末节了。”探手便往那红肚兜抓去。

    晏小仙急怒攻心,险些又晕厥过去。混乱中,脑海中忽地闪过楚易那灿烂的笑脸,泪水滂沱涌出,心底却反倒平静了。

    闭上眼,又是悲伤痛楚,又是甜蜜酸涩,默默道:“大哥,大哥!来生再见啦!”便想咬舌自尽。

    就在此时,忽然听见有人高声长呼:“走水啦!走水啦!”嘈杂声起,势如鼎沸。

    张玄真一愣,循声望去,只见窗外火光冲天,人影纷乱,乱作一团。瞧那方向,竟像是马厩失火。

    “莫非……”他心头一凛,闪过一个不祥的预感,起身喝道,“张真善、王童,快去通报各方……”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雷霆似的声音当空炸响,哈哈狂笑道:“二位,你们师尊有令,还不快去复命报到?”

    砰!窗子破裂,两个人头嘶声惨叫,火球似地飞旋而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身前。

    头焦皮烂,眼珠凸出,惊怖地瞪视着他,正是他座下最得宠爱的王、张两弟子。

    张玄真大骇,指诀飞舞,玄水剑破空出鞘,喝道:“什么妖魔鬼怪,竟敢在道爷面前张狂……”

    轰的一声爆响,木石激射,整面墙壁突然迸炸开来!

    那人狂笑截口道:“什么禽兽妖道,竟敢在寡人面前张狂!”

    人影一闪,气浪汹涌,一道赤红色的光刀势如烈焰狂飙,天河奔泻,当头劈落。

    张玄真呼吸一窒,肝胆俱寒,知道遇见了前所未见的超级劲敌。但他生性倨傲剽悍,也不退避,大吼一声,毕集周身真气,御剑飞舞,奋力迎击。

    “嘭!”

    气浪炸射,玄水剑竟像是突然熔化了,瞬间炸散为一蓬炽热的铁浆,暴雨似地击打在张玄真的身上,青烟四冒。

    张玄真嘶声惨叫,翻身跌飞。身在半空,又被那道狂烈的火焰气刀扫中背脊,顷刻间鲜血狂喷,经脉俱断。

    耳畔只听那人森然笑道:“阁下的狗眼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该剜!”话音未了,张玄真双眼蓦地烧灼剧痛,眼珠竟被某物硬生生剜了出来!

    他惊怒痛楚,嘶声狂吼,却听那个声音在耳畔笑道:“阁下的舌头说了不该说的话,该斩!”突觉舌根一热,腥甜满嘴,牙齿竟咬着了自己断裂飞出的舌头。

    张玄真宛如梦魇,不敢置信,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锥心刺骨的恐惧之意,喉中赫赫怪吼,想要伸手去摸个究竟,又听那人笑道:“阁下的狗爪摸了不该摸的东西,该剁……”

    手腕蓦地一凉,鲜血激射,双手竟也离体而去。

    继而又听见那人纵声狂笑道:“……阁下的狼心狗肺比禽兽还要不如,该挖!”

    张玄真背心一凉,心肝剧痛,整个身子竟像是突然空了,眼前一黑,整个意识突然迸炸开来,化散为虚无。

    嘭!

    张玄真重重摔落在地,后背血窟洞然,肠子拖了一地,再也不动了。

    石屑舞散,尘埃落地。

    晏小仙心中怦怦狂跳,凝神望去,只见一个男子斜握蛇形长剑,英姿挺拔,昂然而立,嘴角眉梢带着狂傲不羁的笑意,不是他是谁?

    “大哥!”晏小仙又惊又喜,泪水登时夺眶而出,连叫声也变得哽咽难辨。

    “啊——吁——”残墙外响起一声高亢的驴鸣,仿佛是对她的应答。

    漫天火光下,萧晚晴笑靥如花,身边,一只黑毛驴昂首踢蹄,欢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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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5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七章山重水复疑无路

    更梆寥落,已过丑时。

    齐王府梅湖小筑内,火炉红光闪耀,床幔围合。

    晏小仙皓腕如雪,横在锦被之外,春葱似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楚易的手,睡梦中也不愿松开。

    烛光跳跃,映照着她晕红的俏脸,光洁莹润,娇艳如春睡海棠。

    经过楚易半个多时辰的悉心治疗,她震断的经脉虽尚未修复,但体内的寒毒却已完全驱除,气色也大为好转。

    楚易低下头,在她那微微上翘的樱唇上轻轻一吻,心中涌起温柔而刺痛的疼惜,暗自发誓:“好妹子,大哥今后绝不再让你受今夜这样的磨折了!不管是谁,再敢伤你半分半毫,我定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楚易蓦地想起李木甫,恨怒勃发,好不容易按捺住的杀气又涌将上来,恨不得立即返回李府,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萧晚晴知他心思,嫣然一笑,低声道:“楚郎,太子已死,你现在是那老贼最大的眼中钉了。他深夜入宫觐见皇上,必是想了极为毒辣的阴谋诡计来对付你。依晴儿看,你还是到宫中一探虚实,免得落入他的陷阱。”

    楚易“哼”了一声,皱眉道:“按照仙妹适才所说,难道我在慈恩寺中遇见的刺杀太子的凶手,竟就是这老贼吗?”

    他旋即又摇头喃喃道:“但那人真气狂猛,生生不息,与老贼的阴寒真气大相径庭……又不像是李思思,到底会是谁呢?”

    萧晚晴道:“依目前情形来看,凶手就算不是这老贼,只怕也与他逃脱不了干系。李思思和李玄关心的只是轩辕六宝,修仙长生,实在没有刺杀太子的动机。”

    柳眉轻蹙,沉吟道:“但是……为何李思思偏巧会在今夜营救紫微真人?她和李玄究竟又有什么阴谋?可真叫晴儿猜想不透了……”

    “糟了!张真人!”楚易一凛,险些失声惊呼。

    从李府回来后,他只想着为晏小仙疗伤,心无旁骛。此刻听萧晚晴提及,这才蓦然记起张宿和苏璎璎仍在李思思的无花瓶中。

    楚易正想去李思思房中看个究竟,窗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低声道:“七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楚易与萧晚晴对望一眼,也不知是忧是喜,当下将晏小仙的手轻轻地移到一旁,蹑手蹑脚地出了屋。

    刚打开房门,软玉满怀,幽香扑鼻,两条柔腻光滑的臂膀立即蛇也似地缠了上来,嘴唇上忽然一痛,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楚易方自痛吟,又被那如花唇瓣紧紧地堵住了,丁香勾卷,琼津默渡,呼吸也变得急迫起来,心道:“这妖女是属虎的吗?这么喜欢咬人?”

    过了片刻,那潮湿滚烫的樱唇滑过他的脸颊,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吐气如兰:“七哥,我等了你大半夜,为何始终不来找我?是被屋里的小妖精缠住了吗?”幽怨中带着酸溜溜的怒意。

    楚易心底微微有些发毛,生怕她醋意大发,一口将他的耳朵咬将下来,当下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杜真人呢?你怎么能从他的眼皮底下溜出来的?”

    楚易一边说,一边拉着她朝长廊外走去。

    李思思如藤蔓附树似地攀在他的身上,哧哧轻笑道:“原来七哥是怕被那牛鼻子瞧见,瓜田李下,所以不敢来找我吗?”

    明月西沉,挂在长廊檐角。清辉斜照着她的侧脸,眼波闪闪,笑颜中带着淡淡的哀愁落寞,说不出的冷艳动人。

    楚易呼吸一窒,心中怦怦直跳。他虽然知道她与李玄实属一丘之貉,但看着她倾国倾城之貌,想起她先前冒死相救的痴情,不由得泛起温柔爱怜之意。

    霎时之间,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她并没有李玄那般狠毒,只是太过痴情,被他玩弄、利用而已。

    见他怔怔地凝视着自己,半晌没有说话,李思思又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放心,就算我不怕那牛鼻子发觉我们之间的秘密,也不能让他发现张真人啊!早就略施小计,将他打发走啦。”

    楚易一凛,回过神来,道:“是了,张宿和那小丫头呢?还在你瓶中吗?”

    李思思嫣然一笑,道:“是啊,那傻丫头对我们感激涕零,没起半点疑心,还眼巴巴地等着你用‘金刚道体重铸大法’救老牛鼻子一命呢。”

    李思思妙目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抿嘴微笑道:“七哥,这小丫头是少见的纯阴童女,做双修鼎炉再好不过了。如果不是老牛鼻子用了‘元婴自锁大法’,只能依靠他血亲的元神,才能进入他的识海,找出玉衡剑的讯息,还真舍不得就这么白白浪费她的真元性命呢。”

    玉衡剑!

    楚易心中陡然大震,像是当空打了一个焦雷,这才明白李玄救出张宿舅甥的意图何在!

    但依照翩翩那夜所言,这柄北斗神兵中的火属神器不是被黄帝用于封镇朱雀,流落在南荒某个神秘之地吗?张宿又怎么知道它的下落?

    是了,难道今夜朱雀七宿齐聚长安,也是因为感应到了“玉衡剑”的灵力么?这么说来,莫非玉衡剑也在长安附近?

    霎时之间,他心中涌过万千纷乱的念想,隐隐之中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但却又似乎更加迷惑了。

    楚易正想旁敲侧击,从李思思这儿打探出更多的隐秘,忽然听见远远地传来隆隆马蹄之声,隐隐夹杂着叱呵呐喊以及皮鞭破风的锐响,似乎有大军从长街上奔驰而过。

    循声望去,只见无数火炬漫漫闪耀,如滚滚红龙,从王府围墙外蜿蜒而过。继而马嘶人吼,纷纷顿住,竟像是将齐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木甫那老贼当真先动手了。”

    楚易心中一沉,霎时间猜到了大概,想不到晏小仙和萧晚晴的担忧这么快便应验了。

    大门嗵嗵擂响,王府内的灯火次第亮了,许多丫鬟、仆人纷纷披衣出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片刻,几个家丁提着灯笼,领着数十人往梅湖小筑走来。当先一人黄袍猎猎,长须飘飘,赫然是张飞羽。

    后面跟随了几个龙虎道士,俱是杀气腾腾,有恃无恐。

    楚易怒火腾地蹿了上来,杀机陡起,哈哈一笑道:“深更半夜,本王还当是什么妖魔邪魅,想不到却是龙虎天师。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张飞羽面无表情地道:“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王爷又何必这么惴惴不安?”

    旁边一个太监缓步上前,挥了挥拂尘,尖声道:“王爷,陛下有旨,请王爷即刻入宫,有要事相商。”

    四周奴婢无不变色,窃窃私语,都觉大祸临头。

    萧晚晴混杂在人群中,俏脸雪白,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楚易,心中担忧无已。她好想随他前去,分忧解难,却又偏偏不能撂下晏小仙。

    楚易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扬眉笑道:“很好,本王正好也有要事向皇兄禀报。”昂然阔步,随着众人一起朝外走去。

    楚易心念一动,生怕李思思等不及他回来,就杀了苏璎璎,追问玉衡剑下落,当下又转头传音叮嘱道:“好妹子,务必等我回来,再一起对付那老牛鼻子。”

    李思思似是对他极为信心,嫣然一笑,点头示意。

    出了大门,只见王府外密密麻麻站了数千甲士,沿街蜿蜒,在火光照耀下如金鳞长龙,蔚为壮观。

    门口立了个浓眉虬髯的将官,正是公孙长,瞧见楚易出来,脸上顿时闪过尴尬愧疚之色,低声道:“王爷,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万请海涵……”

    “放心放心。忠君护国,惩奸除恶,本来就是你分内之事。”楚易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只是呆会儿见了奸佞妖魔,千万别手软就是。”

    说着冷冷地扫了张飞羽一眼,大摇大摆地上了马车,高声喝道:“起驾!”

    马蹄隆隆,车轮滚滚,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驶过空旷而寂静的长街,很快便到了兴庆宫外。

    暗红色的宫墙连绵雄矗,在寥廓的夜空下,越显巍峨肃穆。花萼相辉楼上灯火通明,但却听不见半点丝竹音乐,与平时那喧哗热闹的景象迥然两异。

    金吾卫队在通阳门前停下,肃静无声。楚易下了马车,随着公孙长、张飞羽等一行穿入宫门,朝里走去。

    宫门次第打开,两侧灯笼高悬,远远地便瞧见那座庄严雄伟的龙堂。

    龙堂后方,碧波浩渺,水光粼粼,想来便是闻名天下的兴庆宫龙池了。岸边亭阁楼榭巍峨华丽,参差错落,在月色中直如瀛洲仙境。

    当年唐元宗还是王爷之时,便曾有风水相师说此池龙气翻腾,贵不可言。

    因此唐元宗登基之后,饮水思源,在这龙池边建立龙堂,祭拜保护,并将兴庆宫大肆扩建,仅次于太极宫与大明宫的大内宫城。

    近年来,朝会、庆典、宴会……无不在此举行,兴庆宫已经一跃成为西唐帝国的政治、文化中心。

    楚易从小就时常听乡野村夫述说皇宫逸事,虽然极尽夸张荒唐,殊不真实,却让他对兴庆宫悠然神往。

    他常梦想着有遭一日能封侯拜相,进入兴庆宫,登上花萼相辉楼,与皇帝、文武百官一齐歌舞欢宴,共庆天下太平。

    楚易此时夙愿终成,难免有些恍然若梦,但很快又想起此行凶险难测,当下收敛心神,目不斜视,随着众人折而向西,朝花萼相辉楼走去。

    白玉石阶蜿蜒回旋,金甲卫士夹道而列。拾级而上,满城灯火尽收眼底,寒风鼓舞,飘飘欲飞,突然有一种身在半空的错觉,就像是登往天宫一般。

    “齐王到!”

    唱呼声中,他已昂首步入大殿。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无数明灯烛火交相映照,亮如白昼,极尽壮丽豪奢。

    内殿屏风环绕,唐元宗坐在龙椅上,面色苍白凝重,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木甫、裴永庆、韦庭松、康王、宣王、金吾大将军王忠良、右金吾卫将军郭朝忠等二十余名王公重臣分立两旁。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楚易冷冷地盯着李木甫,怒火熊熊,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将他龙虎天师的幕后身份抖出来,让其无所遁形。

    目光扫处,只见外殿石阶下,横放了两具碧玉石棺。四周站了齐雨蕉、杜采石、玉虚子、法相、不空等三十余名道佛顶级高手。

    人人脸色凝肃,默然不语,唯有那“宣王”与楚易四目相对时,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恶毒神色,果然与李东侯毫无二致。

    楚易心道:“那两个棺材中,一个必定是太子李兆重,另外一个不知是谁?”当下拜伏行礼道:“臣弟李玄,叩见皇上。”

    唐元宗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平身,木无表情地道:“七弟,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朕下旨建造这花萼相辉楼时,和众兄弟说了什么?”

    楚易一凛,正不知如何回答,唐元宗已自行接道:“朕当日说,我们兄弟之间,应当像花与萼一般,相互扶持,相互辉映。这便是朕修建这座高楼的本意。”

    顿了顿,那双眼睛突然精光爆射,凌厉地盯着楚易,又是愤怒又是悲戚,摇着头,徐徐道:“但今日看来,这座楼已经可以完全拆除了!”

    楚易不动声色,道:“臣弟愚钝,恳请皇上明示。”

    “反贼!事到如今,你还敢装糊涂!”

    王忠良往前踏出一步,厉声喝道:“你用淫蛊逼奸伍娘娘,胁迫她帮助你刺杀陛下,眼看事情败露,又悍然将她杀戮灭口……”

    楚易猛吃一惊,失声道:“什么?伍妃……死了?”抢身奔到那碧玉棺前,全身一震,犹如被惊雷轰击,动弹不得。

    只见伍慧妃僵直地躺在棺内,双目圆睁,满脸惊怖痛苦,身上虽有丝帛包裹,但他透过火眼金睛望去,却清楚地瞧见她遍体淤痕,下身血肉模糊,紫血凝结,显然是被奸辱致死。

    唐元宗脸色苍白,冷冷道:“七弟,今夜康王府内,你和伍妃被那‘秦皇转世’挟为人质之时,朕根本就不相信你们是在私自幽会。即便到了此时此刻,朕也不愿意相信。所以朕想听你亲口说说,为什么你逃出来了,她却死在了大雁塔上?”

    楚易对伍妃素有感恩图报之心,此刻目睹惨状,惊骇悲怒,一时竟没听见他所说的话。

    楚易心如乱麻,苦苦忖想:那凶手必定是趁我走了之后,溜上大雁塔将伍妃杀死。但那凶手究竟会是谁呢?和刺杀太子的是否同一人呢?

    他心念一动,忽地记起晏小仙先前所说的话来:“是了!李老贼既说‘胜负成败,就在今夜一举’,又承认谋弑皇室宗亲,可见这一切都是他周密布置的奸谋!康王府内,他构陷太子不成,又陷害不了我和伍妃,这奸贼便铤而走险,闯入慈恩寺杀死太子。不想阴差阳错,竟在大雁塔里撞见了伍妃……”

    一切疑点顿时豁然贯通。楚易怒火欲喷,冷冷地瞪着李木甫,双拳紧握,骨节咯咯爆响。

    李木甫迎面对视,毫不避让,冷冷地道:“怎么?齐王答不出来了吗?既然答不出来,就请别人帮你回答好了。”

    转身朝着殿下一个黑黑瘦瘦的和尚淡淡说道:“惠能法师,今夜慈恩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又瞧见了什么人……还不在陛下面前,原原本本地重新说上一遍,以求将功折罪?”

    楚易一凛,只见那惠能和尚双手合十,缓缓道:“阿弥陀佛,本寺保护不力,辜负圣托,致使太子、伍妃横遭惨死,罪责滔滔,难辞其咎。陛下菩萨心肠,慈悲为怀,不予降罪,反百般安抚,实在让本寺五百僧众惶恐莫名,感恩不尽。”

    惠能和尚顿了顿,提高声音道:“陛下,今夜本寺波澜迭起,来了许多身份不明的高人,其中两人修为之强,远在贫僧之上。除了那位杀死太子、与大悲方丈打得难分难解的刺客外,贫僧便曾亲眼看见一个少年从大雁塔跃下,从本寺数百僧众的围攻中从容逃逸……”

    众人哄然,大悲方丈号称佛门第一高手,竟也降那刺客不住,可见其凶焰之炽。又纷纷交头接耳,猜想另外一个少年是谁,居然有如此能耐。

    楚易冷笑不语,愤怒中却暗自带着几分得意,忖想:他说的那少年自然就是爷爷我了。嘿嘿,就凭你们这些吃素吃得满脸菜色的秃驴,又怎能困得住我。但那杀死太子的刺客又会是谁?居然能和大悲方丈平分秋色?难道便是那和我打了一个照面的神秘人吗?

    张飞羽沉声道:“此人既然从大雁塔上跃下,想必就是杀死伍娘娘的凶手了?法师可曾瞧见他的模样?是否就是将齐王和伍娘娘从康王府掳走的反贼?”

    惠能和尚摇头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人是否凶手,贫僧眼下不敢断言。但他真气强沛古怪,所学庞杂,确有几分像诸位所说的‘秦皇转世’……”

    楚易一凛,这秃驴眼光忒也毒利!先前在慈恩寺中,他生怕让人瞧出端倪,所使的身法、招式都极为普通常见,想不到还是被他看出蛛丝马迹。

    李木甫转过身,冷冷地凝视着楚易,道:“如果老臣猜得没错,那所谓的‘秦皇转世’只怕也是齐王的同谋吧?你们挟持伍妃逃到慈恩寺,不仅是为了杀人灭口,同时也是为了刺杀太子吧?否则天下岂有这么巧的事儿?”

    楚易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气怒交集,心中却涌起一阵愧疚悲楚之意。

    天下果然便有这么巧的事。倘若他今晚不去慈恩寺,不将伍妃放在大雁塔上,便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伍慧妃虽然不是他害死,但平心而论,他也需为她的死负上一半的责任。

    唐元宗见他一直沉吟不答,只道他业已认罪,心中悲怒更甚,森然道:“七弟,朕究竟有什么地方亏待你?伍妃和太子究竟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你竟要这般对待他们?对付朕?”

    楚易知道此刻再不辩白,可就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了,当下朗声道:“陛下,臣弟倘若真想要除去太子,今夜康王府夜宴之时,只需附和李仆射的提议便是了,又何必为他说话?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将简简单单的事情弄得这般复杂……”

    “这就是齐王的高明之处了!”李木甫不等他说完,淡然截口道,“先前康王府里,王爷慷慨陈词,为太子辩护之时,老臣也险些为王爷所蒙蔽,心里说不出的感动惭愧。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不过是王爷的矫饰之计。王爷明知太子活不过今夜,所以乐得卖个顺水人情,洗清自己的嫌疑,又乘机陷我等老臣于不义……这一石二鸟之计,倒真是干净利落得很啊!”

    楚易闻言怒极,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一石二鸟’!李仆射,你杀死太子,栽赃本王,又害死伍娘娘,除掉康王的靠山,这‘一石二鸟’之计,可真是干净利落得很啊!”

    众人哄然,王忠良等人纷纷喝道:“无耻反贼,证据确凿,你还敢胡言狡赖,诬陷忠臣……”

    听到“证据”二字,楚易灵光一闪,大声道:“陛下,那所谓的‘秦皇转世’出了康王府后,将臣弟抛丢在仙宜观内,恰好被十九妹所救。过不多时,又碰上蛇怪作乱,险些一同死在大火中。陛下如若不信,可以问问十九妹,或是那位赵将军。”

    楚易目光一转,如寒电似地盯着李木甫,冷冷道:“却不知李大人除了这些癔想胡推的结论之外,又有什么证据呢?到底是谁胡言狡赖,诬陷忠臣?”

    众人左右相顾,议论纷纷。

    今夜康王府晚宴,李思思借口身体不适,的确很早便退场离去;后来翼火蛇肆虐仙宜观,金吾卫奉旨前往营救公主,也恰好瞧见楚易和她在一起。这些倒是无从辩驳。

    这时,一个金吾卫悄然上前,在王忠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王忠良微微一震,冷笑道:“亲仁坊与安邑坊毗邻。如此说来,那反贼必是先经过仙宜观,将齐王抛到观内,所以齐王对慈恩寺发生之事一概不知,也不知道伍妃死在谁人之手了?”

    楚易脱口道:“不错……”话一出口,立觉不妙。

    “你说谎!”

    王忠良脸上闪过狂喜之色,不等他收口,戟指厉喝道:“李将军等人在仙宜观中找到你和公主之时,你分明对他们说过‘伍娘娘被那妖人丢在慈恩寺塔里了,你们还不速速去救’这句话,是也不是?”

    楚易心下一沉,暗呼糟糕。当时情势紧急,他担心伍妃安危,确实说过这句话,想不到竟被他抓为把柄。

    王忠良乘胜追击,厉声道:“倘若真如王爷所说,王爷又怎么知道那妖贼将伍妃丢在大雁塔里?你自相矛盾,欲盖弥彰,八十六名卫士个个听得清楚分明,岂容你再狡赖推脱!”

    众人大哗,李木甫等人无不大喜过望,纷纷作义愤填膺状,呵责叱问。

    唐元宗目中悲怒愤恨,如火焰燃烧,紧盯着楚易,一字字地道:“七弟,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朕最信赖的人。而你,竟就是这么报答朕的信任吗?”

    语调锥心刺骨,沉痛已极,显是已经认定楚易便是元凶。

    呛然刀响,精光闪动。众金吾卫手握刀柄,顷刻间将楚易团团围住,只待唐元宗一声令下,立即群起而攻之。

    道佛群雄虽然袖手旁观,但环立四周,真气绵绵鼓舞,也是如箭在弦,一触即发。

    楚易心中大凛,霎时间转过万千念头,忖道:此时改口也来不及了,唯有强撑到底。皇帝对李思思这妹子颇为宠爱信任,我只有和她抱成团儿,才能度过此劫。

    当下大声道:“陛下,臣弟话还没说完,这些乱臣贼子便迫不及待地断章取义,淆乱圣听,这等挑拨离间、构陷诽谤的伎俩,当真卑劣阴毒之至!”

    转身斜睨王忠良,冷笑一声,道:“王将军,那句话的确是本王说的。本王之所以知道伍娘娘被那妖人掳往大雁塔,全因他将本王抛在仙宜观时,亲口告诉本王,他会守信将伍娘娘安然无恙地留在大雁塔上,让我通知陛下前去领人。当时仙宜公主就在本王身边,这句话她也听得清清楚楚。嘿嘿,不知道公主金枝玉叶,说的话比不比得上这八十名卫士可信?”

    众人又是一阵低哗,韦庭松道:“陛下,既是如此,不如即刻将公主召来,一问便知。”

    齐远图、段秉昆等人纷纷称是。

    “陛下!恕老臣斗胆直言……”

    李木甫面色微变,上前跪伏在地,大声道:“不是老臣有意冒犯仙宜公主,只是公主太过善良单纯,不知人心险恶,又与齐王手足情深,极之信赖。万一她被王爷狡计所蒙蔽,又或者一念之差,偏私袒护,岂不是……岂不是平白贻误国事,让奸党逍遥法外?让望陛下三思!”

    虽然说得颇为客气,但言下之意却是暗指李思思极为可能包庇李玄,所证不足为凭。

    王忠良、吏部尚书赵长清等人纷纷拜伏在地,轰然附应道:“陛下,此事关系太过重大,不仅是为太子、伍妃洗冤雪恨,更涉及江山社稷的太平安定,实在半点也马虎不得。还望公正处理,以安天下人心。”

    唐元宗也知道十九妹与七弟关系最为亲密,李木甫等人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心底深处却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们会彼此勾结,做出这等事情。听他们这么说,实是说不出的刺耳。

    他脸色铁青,“哼”了一声,森然道:“原来你们也认定公主会和齐王勾结,一起来反对朕了?朕若不重办他们,便是偏私不公,难安天下人心了?”

    王忠良等人见他突然雷霆震怒,无不心底发毛,噤声不语,纷纷偷眼朝李木甫望去。

    “微臣不敢!”

    李木甫咚咚地叩了几个头,道:“陛下,退一万步而言之,即使公主证明王爷今夜一直和她在一起,也不能就此断定王爷不是幕后元凶。以王爷平时结交之广,财富之丰,要想指使几个妖人方士替他做恶,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吗?何况……何况……”

    唐元宗怒气少消,冷冷道:“何况什么?”

    李木甫犹豫片刻,又叩头道:“陛下,有句话老臣一直不敢说,但事到如今,却又不得不说。如有冒犯,念在老臣一片忠心的分上,还请恕罪。”

    唐元宗道:“有话就起来说,何必吞吞吐吐!”

    李木甫叩头谢过,徐徐站起身来,回头凝视着惠能和尚,道:“法师,你说今夜在慈恩寺中,还曾亲手抓获反贼张宿之外甥,可有此事?”

    苏白石!

    楚易心中一震,今夜在仙宜观等不到他,还以为被翼火蛇妖击伤,藏起来了,想不到竟落到了慈恩寺和尚的手中。

    惠能和尚道:“不错。今夜在本寺地牢口与一个刺客激斗时,贫僧将其擒获,取下面罩后,发觉正是张真人的外甥苏白石。贫僧从前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所以认得。”

    李木甫高声道:“法师,他闯入慈恩寺,想必是为了救反贼张宿来了?但慈恩寺内戒备森严,地牢极为隐秘牢固,机关重重;以他的修为、见识,又怎能对寺内一切了如指掌,来去自如?他的背后,可有什么同谋暗中指使吗?”

    惠能和尚稍一迟疑,道:“贫僧也是这么想,所以不得已动用了摄魂法术,加以审问。苏白石起初还在勉强抗拒,到了后来,终于说出幕后同谋,乃是一个女人……”

    楚易心头大凛,暗呼不妙,只见李木甫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卷轴,道:“陛下,这张图就是慈恩寺的惠智大师,根据苏白石失魂时的描述临摹而出的同谋外貌。”

    众人哄然,窃窃私语。

    惠智大师是当今天下出了名的丹青国手,他描绘出的人物无不栩栩如生,有了这画,要缉拿凶犯实是好办得多了。

    李木甫右手轻轻一抖,画卷霍然打开,殿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唐元宗全身一震,仿佛瞬间凝固了,双目中闪过惊怒、愤恨、伤心、羞恼……诸多神色。

    楚易冷汗遍体而生,画上那女人风雅端丽,倾国倾城,如花笑靥中,带着淡淡的凄婉哀愁,赫然正是李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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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6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八章柳暗花明又一村

    灯火摇曳,殿内一时间又变得寂然无声。

    李木甫朗声道:“陛下,现在一切都已昭然若揭了。齐王勾结灵宝妖道,用淫蛊胁迫伍娘娘,一心弑君篡位,因此定下了这一系列的阴谋毒计……

    “那日在齐王府为伍娘娘贺寿之时,齐王占着天时地利,指使灵宝妖道李芝仪行刺陛下。刺杀失败,那妖道又故意使了障眼法,变做巨蟒逃之夭夭。齐王眼看行迹将要败露,不惜故意出卖灵宝妖道,以图自保……

    “今夜康王府夜宴,齐王再度用淫蛊胁迫伍娘娘之时,恰巧被杜如晋发现,但他奸狡无比,故意让手下妖人假扮成所谓的‘秦皇转世’,利用陛下对兄弟的仁爱之心,演了一场好戏,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齐王又指使仙宜公主,利用苏白石打入慈恩寺,搅个天下大乱;他则乘乱打劫,派遣手下的妖人刺杀太子,又将伍娘娘杀了灭口,抛尸在大雁塔上……”

    他侃侃而谈,说得丝丝入扣,再加上言语声调又极富蛊惑力,众人听得心有戚戚,暗暗点头。

    就连韦庭松等人也皱眉不语,将信将疑。

    楚易心中怒极,狂气上冲,蓦地哈哈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仆射,阁下仅凭一个小子失魂落魄的呓语,就能罗织出许多罪状,果然是构陷忠良的个中老手,佩服佩服!”

    他眉尖一扬,睥睨众人,冷笑道:“倒是诸位像墙头草似地随风摇摆,让本王开了眼界。嘿嘿,原来在各位耳中,本王和仙宜公主堂堂皇室宗亲的金口玉言,竟都比不上一个叛党家属的话来得更可信了?”

    被他厉电似的目光一扫,群臣不由都心生怯意,低下头来,不敢与他相对。王忠良等人则反唇相讥,大加驳斥。

    楚易毫不理会,朗声道:“陛下,灵宝派的张真人和商仙子是臣弟设计擒伏的。这姓苏的小子,必是为了给舅父报仇,才故意这般自投罗网,陷害臣弟和公主。说不定有某些奸佞将臣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故意在幕后指使也未可知。”

    众人低声议论,莫衷一是。

    韦庭松沉吟道:“陛下,王爷说得也有道理,此事关系甚大,不可偏信一面之词。”

    唐元宗“哼”了一声,微微起了犹疑之意,沉声道:“惠能法师,那苏白石现在何处?速速将他带到这里来,与齐王当面对质。”

    惠能和尚黑脸一红,极是尴尬,讷讷道:“陛下,这个……今夜本寺中发生了太多事情。太子遇刺后,大悲方丈全力以赴救他元神,贫僧和众师兄弟忙于降伏地牢中逃出的妖孽,混乱中,那苏少……苏白石又不知被哪个妖人救走了……”

    众人哗然,楚易心中一宽,哈哈大笑道:“原来是空口无凭,死无对证!”

    楚易底气大壮,朗声道:“陛下明鉴,臣弟几十年来不问国事,逍遥如神仙,何必行凶叛乱,自寻死路?即便真想叛乱,这些年多的是机会,又何必等到今日?你我君臣兄弟数十年,花萼相辉,情比金坚,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唐元宗与他四目相对,见他坦荡自若,毫不回避,心中怒火大减,手指轻叩龙椅扶手,沉吟不决。

    大殿中静悄悄地听不见半点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楚易屏息凝神,微微有些紧张,自己的生死成败,就在这老人的一念之间了。

    倘若他当真认定自己怀有异心,自己只好奋力杀出重围,带着萧晏二女离开长安,另做打算……

    楚易忽然又想,那李玄老贼分明是个野心勃勃的奸险小人,自己迫于形势大局,却要昧心为他的声誉百般辩护,实在忒也荒唐滑稽,嘴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眼见唐元宗半晌没有说话,李木甫咳嗽一声,道:“陛下,倘若这些证据尚不足够,老臣还有一个简单易行的法子,可以立刻证明齐王忠奸黑白。只是……此事关系伍娘娘声誉,恐有不雅,还请陛下定夺。”

    唐元宗面无表情,微一迟疑,淡淡道:“李卿但说无妨。”

    李木甫道:“适才御医验尸之时,老臣听他提起,伍娘娘体内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众人哄然,眼见唐元宗身躯一震,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都猜到那死胎多半不是他的骨肉,纷纷噤声不语。

    唐元宗听信天师道,为了修“返童金身”,已有半年多不沾女色,此刻听闻爱妃肚内竟有了胎儿,心中之狂怒可想而知。强忍怒气,沉声道:“李爱卿是想来个滴血认亲吗?”

    李木甫磕头道:“陛下圣明!”

    楚易微微一愣,心道:“是了!这老贼必定知道那死胎是李玄的孽种,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想出这‘滴血认亲’的主意。只可惜那胎儿是真,我这个‘父亲’却是假,老贼自作聪明,千算万算,却偏偏算不到这一层。”

    楚易一念及此,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愕然,纷纷朝他望了过来。

    唐元宗脸色越发难看,冷冷道:“七弟,你笑什么?”

    楚易灵光飞闪,霎那已构建起一个大胆狠辣的计谋,当下朗声道:“皇上,臣弟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某些奸贼自以为得计,却注定作茧自缚,引火烧身。”

    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木甫,似笑非笑道:“李丞相,你要本王滴血认亲,自无不可。但常言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王也听到坊间风传,说你才是逼奸伍娘娘、杀人灭口的元凶——嘿嘿,你敢当着大家的面,也来一次滴血认亲吗?”

    众人哗然,李木甫哂然一笑,淡淡道:“老臣光风霁月,无愧天地,还怕宵小造谣中伤吗?”

    楚易哈哈笑道:“一言为定!”

    楚易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喜悦,暗想:李老贼啊,李老贼,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今日我不将你斩尽杀绝,誓不为人!

    过不片刻,众卫士端上两个金盆,分别放在两个碧玉棺上,肃然环立。

    御医小心翼翼地从伍慧妃腹内死胎中抽出两滴血,各自注到两个金盆中。

    楚易扬眉道:“本王先来。”大步走出,咬破食指,将鲜血滴在左边的金盆内。

    环视众人,朗声道:“各位仙人、菩萨,你们可千万看好了,哪一个是逼奸皇妃、犯上作乱的叛臣贼子,万万不能让他逃脱了。”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凝神查看。

    楚易乘机翻手取出太古金族的“螺母织霞针”,御气飞舞,在李东侯乔化的“宣王”臀上轻轻一扎,还不等他察觉,便已绕回手中。

    而后又悄悄地隔空运气,将另外一个金盆中的胎儿血珠蒸腾化散,而将“螺母织霞针”内的李东侯的血珠,神不知鬼不觉地注入该盆之中。

    电光石火间,便已偷梁换柱。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第一个金盆,竟无一个发觉。

    围观了半晌,只见那两颗血珠滴溜溜地转动,好不容易挨到了一块,却又分散开来,始终融不到一块儿,众人或惊或喜,或奇或怒,议论纷纷。

    眼见李木甫、张飞羽等人面面相觑,满脸惊疑骇怒,楚易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怒恨,忖道:老贼,现在该轮到你偿还血债了!

    当下朗声道:“陛下,臣弟是否清白,现在已经水落石出了。还请李丞相也遵守诺言,让大家看个明白!”

    唐元宗又惊又喜,松了口长气,沉声道:“不错!七弟的鲜血既然不能和胎儿相融,足以证明七弟绝非其父。现在该轮到李卿证明自己清白了。”

    韦庭松、裴永庆等人与李木甫素来有隙,纷纷哄然附和。

    李木甫脸色铁青,气得几乎爆炸开来,却又无可奈何,心道:难道那伍妃的丫头竟敢骗我?那死胎当真不是这厮的精血?

    被众人再三催促,只好走到金盆边,咬破手指,将鲜血滴落其中。

    血珠滴在盆沿,划过一条弧线,和盆中李东侯的血滴撞在一起,晃了一晃,立即融合无间。

    “是他!果真是他!”

    众人脸色齐变,炸开锅似地哄然大哗。

    “什么!怎么会这样?”李木甫仿佛被霹雳当头劈中,猛地倒退一步,瞠目结舌,眼珠险些掉了出来,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楚易厉声大笑道:“李木甫,罪证昭然,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楚易指着李东侯,高声大喝:“法相大师,你拿‘四空钵’照照这位宣王,看看他到底是谁!”

    法相一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紫金袈裟轰然鼓舞,一个黑铜圆钵破空飞舞,打下一道紫光,笔直地投射在“宣王”的身上。

    紫光闪耀,喀啦啦一阵爆响,李东侯嘶声呼痛,瞬间恢复原形,挣扎哭叫道:“爹,快救我!”

    “咦?这不是李东侯吗!”

    “此人不是李仆射的侄子吗?怎的又变成了他的儿子?”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惊呼迭起。

    裴永庆反应极快,喝道:“来人!快将这冒充宣王的叛贼拿下!”早有卫士一拥而上,将李东侯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霎时之间奇变陡生,形势急转而下。

    楚易不等李木甫等人回过神来,高声道:“陛下!用淫蛊逼奸伍娘娘、种下孽种的,不是臣弟,更不是别人,恰恰正是这李木甫李大人!今夜伍娘娘在康王府中悄悄与臣弟见面,就是为了说出此事!”

    这句话一出,登时如巨石投江,激起千层浪,满殿大哗,唐元宗的脸色更是陡然大变。

    楚易转过身,戟指厉声喝道:“李木甫,其实你才是龙虎宗的真正天师,是也不是?这几十年来你隐姓埋名,混迹官场,党同伐异,陷害忠良,扶植自己的党羽势力;同时在幕后操纵天师道,积蓄力量,图谋叛乱……”

    众人哄然,眼见李木甫目瞪口呆的惊怒情状,无不疑云大起。

    楚易暗想:“李老贼啊李老贼,你不是喜欢栽赃嫁祸,死无对证吗?嘿嘿,现在老子便以牙还牙,让你尝尝哑巴吃黄连是什么滋味!”

    接着又森然喝道:“李木甫,你明知陛下最为宠幸伍娘娘,倘若伍娘娘怀了龙种,必能被立为太子,所以一方面陷害太子,除之后快;一方面想来个偷天换日,用你的骨肉冒充陛下龙种,神不知鬼不觉地篡位夺权……

    “伍娘娘被辱之后,痛不欲生,但却羞于启齿,不敢向陛下辩白。左思右想,便乘着今晚夜宴,请求本王相助。不料她身边的丫头早已被你收买,你得知消息,生怕阴谋败露,又嫁祸本王和伍娘娘,妄图杀人灭口……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反贼‘秦皇转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赶到,抓了我们做人质,逼迫陛下早日召开仙佛大会,把你的如意算盘搅得大乱……

    “你狗急跳墙,派人前往慈恩寺刺杀太子,偏巧又在大雁塔遇见了伍娘娘。于是她便惨遭你杀害,成为进一步陷害本王的棋子……

    “而后,你又将宣王绑架,李代桃僵,让你的私生孽种假扮康王……你早已算好了,太子既死,康王又没了靠山,日后的江山怎么也逃不脱你儿子的手掌,是也不是?”

    他义正词严,滔滔不绝,真话、假话相互交杂,顺理成章,李木甫纵然想要辩白,也难以洗清了。

    每说一句,众人便惊哗一阵,原先还有些半信半疑,但瞧张飞羽等人那惊骇沮丧的神情,哪里还会有假?越听越是义愤填膺,一时汹汹斥骂,喧哗如鼎沸。

    楚易心中大快,朗声道:“陛下明鉴,这叛贼用淫蛊逼奸皇妃,谋杀太子,嫁祸本王,还用自己的孽子替代宣王,弑主篡位……恶行滔滔,罄竹难书,实是罪不可赦!”

    唐元宗狂怒不可抑,蓦地拍案而起,厉喝道:“李木甫!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这反贼拿下,凌迟处死!”

    满殿剑气吞吐,法宝飞舞。李木甫、张飞羽等人还未回过神来,已被道佛群雄、金吾卫士里三重外三重,团团围在中央。

    李木甫脑中空白一片,半晌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直到此刻,方才醒过神来:自己数十年辛苦经营的心血,竟被这厮莫名其妙地瞬间翻盘,毁于一旦!

    惊怒交集,喉中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哈哈狂笑道:“好!好!好一个齐王李玄!本座还是李木甫太过小觑你啦!想不到天师大业,竟毁在你这登徒子手中!”

    说到最后一句时,李木甫呼的一声,周身黄袍鼓舞,手中多了一柄狭长淡绿的玉尺,青光怒爆,流星似的朝楚易激射而来!

    “翡冷翠!”

    晏小仙、萧晚晴齐齐失声惊呼。

    玉尺长三尺三分,温润光滑,玲珑剔透,在朝晖中变幻着深翠浅绿的光泽,就像是一泓清澈春水,在楚易手中蜿蜒流动,让人恨不能捧掬而吸饮。

    楚易正色道:“不错!这法尺就是龙虎天师的信物,名列‘道门十大神兵’的‘翡冷翠’了。想不到这传闻丢失了百余年的神尺,竟然就藏在李木甫李天师的手中;更想不到他对我这么器重,尸解成仙之际,竟还死活要将这宝贝馈赠给我,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晏小仙格格笑道:“既然他这么有诚意,大哥就勉为其难,收下好了。”

    萧晚晴忍俊不禁,莞尔道:“楚郎,这位李木甫李天师又是怎么尸解成仙的呢?”

    楚易叹道:“这可是本王见过的最壮观的尸解过程了。这位天师先是胸口挨了齐真人的‘赤宵’一剑,肚子又吃了不空法师的诛魔四方镢一镢,接着后背又同时被法相长老的‘四空钵’、惠能和尚的‘六灭棍’化了一下缘,而后脑门上又被玉虚子的‘天刑’凿了个洞……粗略一算,至少有十六位高人帮助他完成了尸解过程。大家齐心协力,帮助同道,真是可喜可贺。”

    他还没说完,晏小仙早已笑弯了腰,坐在床上直揉肚子。

    眼见楚易安然而回,她已自欢喜无已,听说楚易以牙还牙,移花接木,用李东侯的血替代死婴之血,让李老贼死了个不明不白,惨烈无比,更是心下大快。

    萧晚晴一边帮她拍背,一边微笑道:“那么张飞羽呢?其他那些龙虎道士可有逃脱的吗?”

    楚易哈哈一笑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说呢?”长袖一卷,左手掌心又多了一柄青铁剑,碧光流离,照得满室皆绿。

    “青离火!”

    晏小仙又惊又喜,拍手笑道:“敢情这位仁兄临死前大彻大悟,也将神兵送给大哥啦!大哥一夜间就得了‘道门十大神兵’中的两件宝贝,可喜可贺!”

    萧晚晴微微一怔,叹道:“是了,张飞羽、李木甫就算有再大的神通,又怎能挡得住道佛三十几名绝顶人物的围攻?逆天行事,负隅顽抗,终究自取灭亡。”

    楚易扬眉冷笑道:“我原本还想给这些妖道留些后路,感化号召,一起对抗魔门,但他们大逆不道倒也罢了,居然敢如此对待仙妹,那就饶他不得了!”

    当下又将先前发生之事,从头到尾,详细地说了一遍。

    李木甫等人只道凭着“滴血认亲”这一毒招,便能将李玄置于死地,自以为铁板钉钉,胜券在握,因此也未做其他准备。

    不想轻敌托大,玩火自焚,反倒被楚易杀了个措手不及。

    道佛诸门、金吾卫各部争功心切,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便将京城内的天师道众扫荡降伏,从李府救出了惊魂未定的宣王。

    王忠良等与李木甫勾结的朝臣、武官倒有大半是效忠宣王的,眼看宣王情状,这才追悔莫及,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倒戈相向。

    因而这场酝酿已久的叛乱,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彻底镇伏,烟消云散。

    萧晚晴微微一笑,沉吟道:“这些牛鼻子凶狠毒辣,比妖魔邪魅有过之而无不及,死了固不足惜,但大敌当前,少了一股制约魔门的力量,终也是缺憾……”

    楚易眉毛一扬,笑道:“晴儿放心,天师道这一叛乱,倒将道佛各门的内讧暂时消解了,而且敲山震虎,让天下人短期内不敢再起二心,也算是死得其所。”

    顿了顿,楚易又得意洋洋地微笑道:“况且魔门听闻此事,必定认为李玄设计瓦解了天师道,对我这紫微大帝的疑虑和嫉恨也会暂时消减。嘿嘿,这才叫一石二鸟呢!”

    晏小仙抿嘴笑道:“是啊,大哥谈笑间翻云覆雨,反败为胜,自己不动一个手指,就灭了道门两大散仙级的高手……魔门那些妖类听说了,不对大哥顶礼膜拜才怪呢!”

    萧晚晴心底稍宽,微笑道:“魔门倒也罢了,经此一劫,皇帝必对楚郎更加信赖,调遣起朝野上下、道佛各门,也更加顺理成章了。”

    楚易道:“不错!皇帝对本王大加褒奖,说本王忠肝义胆,智勇双全,火眼金睛,明辨奸邪,短短几个时辰内,便为太子和伍娘娘沉冤昭雪,报仇雪恨,又救出宣王,粉碎乱党,实是千秋少有的忠臣,万世难逢的福将……”

    二女听他自吹自擂,忍不住格格而笑,道:“大哥,你为李玄挣了这么多好名声,倒是便宜了那奸贼啦!”

    楚易哈哈笑道:“这老贼一辈子做了太多缺德事,我帮他积了这么多阴德,他可要好好感谢我才是。是了,皇帝说本王功劳太大,无官可升,无爵可封,问我要什么奖赏。我就要了这两件宝贝。现在借花献佛,送给我的两位娘子……”

    说着,将“青离火”和“翡冷翠”分别递到晏小仙、萧晚晴的手中,笑道:“仙妹是木属真气,五行木生火,正好用这‘青离火’。晴儿是金属真气,金水相生,使这‘翡冷翠’再也合适不过。”

    二女“啊”的一声,大感讶异,又是感动又是欢喜。

    原以为楚易“胎化易形”之后,受李芝仪元神影响,对于修真法宝亦会十分贪婪悭吝,想不到他眉头皱也不皱,就将这道门人人梦寐以求的两大神兵,随手送给了她们。

    萧晚晴眼圈微微一红,将神尺递了回去,摇了摇头,嫣然道:“楚郎心意晚晴收下了,但晴儿‘玉女天仙’之身已破,真气大不如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眼下拿着这件神兵,别说降妖防身了,只怕反倒招灾惹祸呢……”

    “晴儿,正是因为你真气大不如昔,才更加需要这神兵护体……”

    楚易微笑截口道:“你放心,你我加紧修炼《素女真经》,不出一个月,你的真气便能恢复了。此外,夫君再各传你和仙妹一套太古的心法秘诀,不消半年,定可将这两件神兵使得出神入化。到时神鬼辟易,看谁还敢惹你?”

    当下将木族的“长生诀”、金族的“恒诀”倾囊相授。

    这两套心法虽然博大精深,颇多艰涩之处,但二女均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萧晚晴又曾在地宫中读过一些,此刻经楚易在一旁解释指点,很快便明白大半,熟记于心,剩下的留待今后慢慢领悟。

    心法方甫传授完毕,就有家丁来报,说有许多王公贵卿听说齐王慧眼识奸,大破乱党,不胜钦佩感激,前来拜贺云云。

    楚易闻言,顿觉困意袭人,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喃喃道:“本王现在终于知道李玄这老贼当年为何乐得清闲,不理政事了。官场凶险莫测倒也罢了,每天还要应酬这些无聊乏味的达官贵人,还不如在北曲里喝酒作乐来得逍遥快活。”

    楚易顿了顿,摇头道:“唉,也不知我从前是中了什么邪啦,居然挤破了头想往这官场里钻,这不是自虐又是什么?”

    晏小仙二女听了尽皆莞尔,推着他出去,笑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解救苍生大众,楚郎就委屈委屈,在这没有刀山火海、只有酒池肉林的地狱里多待些时日吧。”

    这日正值大年初一。每年元旦早朝,皇宫中都要操办规模浩大的庆典。

    百官朝贺,四夷臣服,礼仪极之繁缛庄严,是皇帝大显威仪天下、恩被四方的重要日子。

    今日更加不能例外。

    朝贺礼毕,唐元宗当着文武百官与各番国使者之面,宣诏嘉奖齐王,称李玄粉碎天师道阴谋,救出宣王,为伍妃、太子洗冤雪恨,立下赫赫大功。

    特下旨任命齐王为太师兼左仆射,统领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追查天师道叛党余孽。

    消息沸沸扬扬,不胫而走,长安百姓对太子、伍妃素来十分敬爱,闻讯无不转悲为喜。

    满城爆竹轰鸣,欢歌笑语,将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一派热闹祥和的节日景象。

    此后连续几日,齐王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前来拜会祝贺的公卿贵侯络绎不绝。

    宣王亲自登门拜谢,兵部侍郎杨烨、刑部侍郎司马儒等原被错叛为乱党的官吏固然是感激涕零,就连各道的州官太守、节度藩镇也纷纷派人送来贺信,大加巴结。

    一时间谀辞如潮,直听得楚易耳朵生茧。贺礼谢金更是汗牛充栋,偌大的王府仓库也险些堆放不下了。

    虽然对官场应酬不胜其烦,但为了抓紧良机,团结一切力量,共同抵御魔门和各番国即将到来的攻袭,楚易只好抖擞精神,斡旋其间。

    在楚易的督促下,西唐侦骑四出,多方搜集情报,发现西域、南疆情形果然一如其所言,唐元宗惊骇震怒之余,对他更是言听计从。

    当下唐元宗听从楚易密谏,一方面隆重接待各国番使,装作毫不知情;一方面暗自调兵遣将,加强京畿防卫,并命令边疆藩镇悄然联成防线,互为援引,枕戈待旦。

    但魔门各宗倒是出人意料的风平浪静,除了继续派出各番国使节,到长安朝贡之外,一直未见有其他举动。

    就连攻入昆墟州、康居州、月氏、于阗等地的番军,也都渐渐无声无息地撤了回去,朱雀七宿也再不见踪影。

    想必这些魔酋真以为李玄除掉天师道,是为魔门扫清障碍,准备即将到来的仙佛大会,因此也都暂罢干戈,予以积极配合。

    但楚易心里异常清楚,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因此,之后的几日,他更是忙忙碌碌,加紧协调部署。

    白天,楚易或是进宫与皇帝密议国事,或是在府中接见达官显贵;夜里,则与晏小仙二女既济双修,修炼《素女真经》,帮她们恢复经脉、元气。

    有了紫微门众妖女源源不断的准确情报,又有萧晚晴二女在一旁出谋划策、指点相助,楚易很快便知己知彼,将百官家底、行政之道掌握得滚瓜烂熟。

    他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着力提携忠勇干练的官吏、将帅,将那些溜须拍马的奸佞、碌碌无为的庸才,要么划入乱党,收监候审,要么调职迁移,干些闲差空活儿。

    短短三日之内,满朝文武已被更替大半,气象一新。

    文武百官无不凛然敬畏,唯他马首是瞻。即便是裴永庆之流,也对他更加毕恭毕敬,连正眼也不敢瞧上一眼。

    现在的楚易,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亿人之上,直可呼风唤雨,翻天覆地了。

    但是夜深人静之时,在床上醒来,看着身旁锦衾中的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听着远处虚无缥缈的仙乐,他都有片刻的恍惚,记不起自己究竟何人,身在何地。

    那一刻,苍凉的月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地上,影子就像一个斜长的梯子,好像要引导着他,登向那混沌而无法预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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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7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十九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又下雪啦。”

    萧晚晴掀起卷帘,窗外,鹅毛大雪无声无息地飘卷着,被狂风一吹,缤纷乱舞,扑面而来,一朵朵落在脸上,化成晶莹的水滴,滑过颈脖,清凉直沁心脾。

    夜色朦胧,放眼望去,梅湖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天地。四周点缀着无数橘红的灯光,给这寒冷的夜晚平添了几分暖意。

    侧耳聆听,隐隐可以听见欢歌笑语,似有若无。

    南边儿远远地传来几声尖锐的炸响,几朵烟花破空飞起,彩菊似地炸散开来。接着爆竹轰鸣,烟火纵横呼啸,将漫天雪花映照得绚丽万端。

    萧晚晴放下卷帘,嫣然一笑,道:“瞧那方向,像是北曲诸楼。今年过年这般热闹,歌舞升平,可真多亏了我们齐王啦。”

    晏小仙浅浅地啜了一口酒,笑道:“可不是吗?今夜宜春院里,又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正眼巴巴地盼着齐王大驾光临呢。不过大家再也见不着那位郭祭酒的身影啦!”

    前几日,狱中的郭若墨听说楚易平定李木甫的叛乱,只道抓着了救命稻草,急忙咬破手指,连夜血书了一篇《大唐齐王赤心护圣除魔降妖赋》,歌功颂德,极尽肉麻吹捧之能事。

    不料看得楚易怒从心头起,鸡皮遍体生,又将他罪加一等,发配北疆充军,正好应了他赋文的最后一句话:“大风起兮云飞扬,今得猛士兮守四方,壮哉!”

    此刻被晏小仙这么一提,楚易不由莞尔,差点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哈哈笑道:“今年春寒料峭,瑞雪连天,也不知这位郭猛士戍守边疆,吃不吃得消?”

    晏小仙笑道:“大哥放心,凭这位郭猛士的三寸不烂之舌,现在何须顶风冒雪地站岗放哨?多半正大施‘马屁神功’,将那位北疆节度使宁福海宁大人拍得心花怒放,一起把酒言欢呢。”

    楚易一拍大腿,叹道:“不错,本王失策!应当将郭猛士发配天山,那么他现在就可以立即和回鹘军浴血相战,马革裹尸,提携玉龙为君死了。”

    三人又是一阵大笑。烛火摇曳,酒光闪烁,照耀得二女笑靥越发娇艳动人。

    梅湖小筑内,炉火熊熊,暖意融融;窗外雪花飞舞,烟火怒绽,像是一个朦胧而绚丽的美梦。

    喝了几杯黄醅酒,晏小仙脸上红晕泛起,更添俏丽,笑吟吟地道:“大哥,现在官场已经搞定,下一步自然就是道佛各门了。不知你有什么计划?”

    楚易眉头一皱,道:“道佛诸派素来各立山头,互不买账,眼下仙佛大会在即,彼此间的敌意必定更重了。况且,他们对我这齐王又是阳奉阴违,表里不一,要想捏合这一盘散沙,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萧晚晴点头道:“不错。这次各门各派虽然合作灭了天师道,但依晴儿看,那也不过是情势所逼、利益使然,未必就真心实意。”

    萧晚晴秋波流转,凝视着楚易,柔声道:“楚郎,师尊当日说得没错儿,要想团结道佛各派,就需得获得大悲方丈、虞夫人、顾鲸仙这些人的支持。否则单以朝廷的影响力,只怕适得其反。”

    楚易沉吟道:“晴儿是让我尽快拜会大悲方丈、虞夫人、上清顾鲸仙等人,将来龙去脉坦诚相告吗……”

    “不可!”萧晚晴微微一笑,摇头道,“楚郎,眼下情势微妙,风声鹤唳。你空口无凭,他们为什么要相信你?换了是我,也会认定你这‘秦皇转世’找上门去来,多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故意设套让道佛与魔门火并,好坐收渔利呢。”

    楚易一凛,深以为然。

    短短几日内,他假扮的“秦皇转世”接连大战魔门、道佛群雄,从容逃逸,早已闹得天下皆知。

    眼下轩辕六宝、太古五族神兵……都在他身上,即便他自称自己是楚易,并未被秦始皇附体,又有谁会轻易相信?

    晏小仙叹道:“萧姐姐说得是,假亦真来真亦假,看来这回咱们是弄假成真,百辩莫清啦。”

    晕小仙眼波一转,抿嘴笑道:“况且人心隔肚皮,这些所谓的正派宗师,不少都是外表道貌岸然,内心狠毒龌龊。即便他们真的相信大哥,焉知他们不会像张思道一样,被轩辕六宝迷住心窍,昧心陷害你吗?”

    楚易心中又是一震,这十几日以来,他饱历变故,看惯了人心险恶,晏小仙的担忧倒也不是杞人忧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论道佛,还是魔门,都将这“秦皇转世”视如第一大敌,必欲除之而后快。即便他表明了身份,难保这些人就会因此网开一面。

    当下苦笑道:“晴儿叫我争取大悲方丈等人的支持,又不让我前去拜会,这可难为我啦。”

    “拜会自当拜会,但常言道‘开门不纳无礼之客’。人家好歹是道佛宗师,楚郎这般空手上门,岂不是太过失礼吗?”

    萧晚晴顿了顿,嫣然一笑,柔声道:“楚郎,你不是一直想着救出唐仙子和张真人吗?现在便是最佳时机啦!”

    “晴儿是说……”楚易眼前一亮,顿时明白其意。

    晏小仙拍手笑道:“不错!虞老太太一向将唐仙子视作掌上明珠,就连青城顾鲸仙也对她疼爱有加。大哥若能将她救出,借她之口说出魔门阴谋,洗清冤屈,上清派可真要将大哥当做元始天尊供奉啦!”

    萧晚晴道:“大悲方丈虽然宽厚仁慈,与世无争,但被人从眼皮底下杀死太子、伍妃,劫走紫微真人,总难免脸上无光。若不是楚郎及时拆穿李老贼,平定了这场叛乱,慈恩寺这次早已大祸临头啦。”

    萧晚晴顿了顿,微笑道:“楚郎若再将张真人生龙活虎地交还给他,慈恩寺上上下下更要将楚郎当做活菩萨,烧香颂拜了。活菩萨说什么话,他们还敢不听吗?”

    楚易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妙极妙极!不过这神仙、菩萨不做也没什么打紧,只要道佛各门真能乖乖地听本王的话,齐心协力灭了魔门,大功就算告成了一半,我也再不必费心假扮这劳什子齐王了……”

    双臂一展,将二女左拥右抱,笑道:“那时没了后顾之忧,夫君我只需用“轩辕星图”找出剩下的北斗神兵,就能封印四灵二十八宿,消弭大劫,和我两位好娘子一起修炼《轩辕仙经》,飞升天庭,过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去啦……”

    晏小仙扑哧一笑,从他怀中钻了出来,“大哥,你想得倒美。唐仙子倒也罢了,张真人可没那么容易救啦……”

    “不错……”

    萧晚情双眼水汪汪地凝视着楚易,泛起淡淡的促狭之意,笑道:“‘三洞女冠观’乃是龙潭虎穴,楚郎每次前去,都要精疲力竭地回来。这次再度营救张真人,不知道能否全身而退?”

    楚易脸上一阵烧烫,只装没有听见,心中却是酸甜苦辣,五味交杂。

    “三洞女冠观”坐落在醴泉坊的西南隅,与齐王府一东一西,相隔甚远。

    和那被翼火蛇烧毁的“仙宜女冠观”一样,都是由旧时王孙府第改建而来,富丽豪奢,不少皇室女子均在此出家修道。

    “仙宜女冠观”重建期间,为避人耳目,李思思不愿长留在齐王府,主动奏请皇帝,暂时移居到了“三洞女冠观”中。

    不必与李思思朝夕相处,楚易顿时轻松了许多,无须再担心被看穿西洋镜。

    但为了不引起她的疑心,这几天夜里,楚易不得不抽空溜入“三洞女冠观”,与她缠绵欢好,同时寻机探听口风,救活张宿。

    起初楚易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床笫间露出什么破绽,好在萧晚晴对李玄的喜好特长知之甚透,楚易经她尽心传授,再加上自身已将《素女真经》运用得纯熟自如,倒也滴水不漏。

    李思思温柔时似水,狂野时如火,又带着一种云雾般化不开、吹不散的淡淡哀愁,比起萧、晏二女,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销魂滋味。

    蒙楚狂歌所赐,此时的楚易乃是个多情博爱的风流种子,烈火干柴,难免有些假戏真做,乐在其中。

    几次欢好之后,楚易与她之间也越来越水乳交融,情愫暗生。

    而李思思又对李玄痴心不悔,情深似海,让原本就怜香惜玉的楚易又是感叹又是怜悯,更加难以割舍。

    这一边,李思思三番五次催他炼化苏璎璎的元神,用“血亲元神感应大法”打开张宿封闭的识海,追问出玉衡剑的下落。

    而另一边,萧、晏二女又让他索性伺机杀了李思思,救出张真人……

    楚易进退维谷,投鼠忌器,想不出两全之策,又下不了决断之心,颇为头疼。虽然设法百般拖延,但也晓得终究不是解决之道。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无论如何,今夜终需做个了结了。

    想到此处,楚易猛地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起身笑道:“两位娘子,温好酒菜,等夫君带回两位贵宾,再一起狂歌痛饮!”

    夜色苍茫,四处银装素裹。

    街道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寂寥无人,偶尔瞥见几道浅浅的车辙蹄印,很快便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掩盖。

    “啊——吁!”

    一声高亢的驴鸣划破寂静,街角拐弯处忽然冲出一只黑毛驴,撒欢似地狂奔电驰,穿过大街,朝着北曲疾冲而去,身后雪沫飞扬,如白浪滚滚。

    楚易骑乘其上,被颠得东倒西歪,骨架仿佛要散将开来,哈哈笑道:“麒麟儿慢些走!若被金吾卫撞见,少不得罚你拉上十天半个月的磨……”

    毛驴昂首睥睨,喷鼻长嘶,似乎极为不屑,跑得反倒越发快了。

    驴凭主贵,自从进了齐王府后,它便意气风发,趾高气扬,自觉身份与众不同,处处高人一等,别说金吾卫,就算是六部尚书也不大放在眼里了。好不容易出来溜达一趟,端的是“春风得意驴蹄急,一夜看尽长安花”。

    楚易又好气又好笑,念及它重获自由没多久,兴奋劲儿犹在,只好由它去了。

    听着它得意洋洋地欢嘶怪吼,心底涌起一种熟悉而温馨的感觉,仿佛霎时间又变回了从前的自己,被这顽皮而倔强的毛驴弄得束手无策。

    看着这毛驴,楚易忽然又无端地想起母亲来。

    也不知此时此刻,她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又在油灯下为自己织补寒衣呢?或者还是在烧香祈祷,祝愿他考上状元?

    楚易的鼻子忽地一酸,视线陡然模糊了,这些日子出生入死,少有想起母亲的时候,此时偶一念及,思念竟如决堤之洪水,汹涌奔泻,难以遏止。

    他收敛心神,暗想:娘亲,等孩儿救出唐仙子和张真人,灭了这些妖魔,就立即带上媳妇儿回去看您!

    一念及此,楚易心底倏地涌起热火似的渴切,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宜春院和三洞女冠观去,当下猛地一夹毛驴肚腹,叫道:“麒麟儿,快走快走!”

    毛驴欢嘶一声,快如离弦之箭,冒雪疾驰,很快便到了平康里。

    远远地便瞧见前方灯火通明,彤光吞吐,映红了半边天,喧哗声越来越清晰可闻。

    穿过北里坊门,两侧彩楼华屋,栋宇相连,大红灯笼随风摇曳;耳中尽是欢歌笑语,丝竹鼓乐……就像是从冰天雪地陡然进入了另一个热闹缤纷的世界。

    守卫的众兵士瞧见楚易骑着黑驴奔入,脸上都露出错愕惊讶的神情,但不敢多问,纷纷行礼开道。

    宜春院门前中庭早已停了许多车马,听见黑驴威风凛凛的啸吼,众马纷纷惊嘶绕走,避让开来。

    楚易翻身下驴,将缰绳交给龟奴,大步流星地走入楼中。

    楼里灯火如昼,妖姬翩翩回旋,载歌载舞。满座公卿正自觥筹交错,纵情声色,喧闹非凡。

    听见齐王驾到,歌舞立止,众人纷纷起身欢呼,一个矮胖如冬瓜的王公拊掌大笑道:“各位,让我说中了不是!早知道齐王不会这么快抛下我们,必定会去而复返。说我猜错的,快快自己罚酒吧!”

    “去而复返?”楚易蓦地一凛,隐隐之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众人围将上来,七嘴八舌地笑道:“妙极妙极!齐王既然又回来了,咱们今天就彻夜欢宴,不醉不休!”

    此时,丁六娘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瞥见楚易,妙目中亦闪过惊诧之色,笑道:“咦,齐王怎的又回来啦?是了!齐王这几天日理万机,太也操劳。治国之道,原本就是一张一弛,如今天下太平,王爷也得好好放松放松,与民同庆才是。”

    楚易更感不妙,心中寒意大增,随口敷衍了几句,将她带到后厅密室,劈头问道:“六娘,唐仙子呢?还关在合欢殿中吗?”

    “唐仙子?”丁六娘奇道,“师尊方才不是刚将她提走了吗?”

    “什么?”楚易心头大凛,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冰水,整条脊椎凉浸浸的全是冷汗。

    果然有人乔装成李玄,抢先他一步!他来不及细想,沉声追问道:“那人走了多久了?可曾说过要带唐仙子去哪里吗?”

    丁六娘听他口气,立知不妙,“啊”的一声,脸色霎时间变得雪白,颤声道:“他……他走了约有一刻钟了,只说要拿唐仙子去换几样宝贝。徒儿当他是师尊,所以也不敢细问……”

    丁六娘又是惊惧又是悔恨,膝下一软,跪倒在地,叩首颤声道:“徒儿有眼无珠,罪该万死,竟没认出他是假冒的。但他……但他音容举止实在和师尊一模一样,对我们又全都了如指掌,所以……所以徒儿一时不察……请师尊惩处发落!”

    楚易又惊又怒,脑中霎时间闪过万千疑问:“这人是谁?为何要冒充李玄?何以对紫微门如此知根知底?他带了唐仙子要去哪里?究竟还有什么阴谋算计?”

    心乱如麻,一时间找不着半点头绪,扶起六娘,沉声道:“此人有备而来,后头必定还有极凶险的奸谋。你速速传命下去,将半个时辰内、方圆十里的所有情报全部汇整送来,一个也不能少,越快越好!”

    丁六娘见他毫不怪罪自己,松了口长气,匆匆领命而去。

    楚易又传令将今夜当值的金吾卫将军召来,让他火速整理出京城内的一切动向,即时汇报;如果瞧见可疑人物,一概拦截拘审。

    过不片刻,紫微门妖女和金吾卫几乎同时送来情报,说有人瞧见一个貌似齐王的男子在西城醴泉坊出没,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醴泉坊!”

    楚易陡然大震,又仿佛被人当头打中一棒,呼吸停滞,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

    难道那神秘人竟又算准了自己的行程,抢先一步,到“三洞女冠观”劫夺张宿去了吗?

    此人的变化术既能瞒过眼力毒辣的丁六娘,可见其修为当与自己不相伯仲。敌暗我明,被他抢尽先机,又对自己知根知底……实是防不胜防的劲敌。

    情势紧急,不容多想,当下楚易让丁六娘立即传讯给萧晚晴二女,提醒她们多加防备;自己则骑上黑毛驴,风驰电掣地往“三洞女冠观”奔去。

    彤云翻滚,瞬息变幻,狂潮巨浪似地从头顶急速涌过,又像是无数妖魔猛兽,千奇百怪,汹汹奔走。那景象诡异至极,沉甸甸地压得人透不过气。

    北风呼啸,雪花越来越大了,铺天盖地,缤纷乱舞。转眼间,街道上的积雪竟已没过马膝。

    黑驴奔驰如飞,速度越来越快,远远望去,仿佛一只黑色的怪鸟贴地飞翔。

    自从当日吞服了李芝仪的仙丹后,它早已通灵颖悟,脱胎换骨,远非寻常毛驴可以比拟。在这厚厚的雪地上狂奔,竟只留下两行淡淡的蹄印。

    到了醴泉坊外,楚易翻身跃下,低声道:“麒麟儿,你待在这里等我。如果半个时辰我还没出来,你不必理我,赶紧回王府给两位姐姐报信,逃得越远越好……”

    黑驴喷鼻低嘶,摇头摆尾,死死地咬住他的衣襟,似是觉得前方凶险,不让他孤身前行。

    楚易心头一热,微笑道:“麒麟儿放心,我神通广大,又有这么多法宝神兵,就算那人是阎罗老子,打他不过,总还能逃脱。你吞下这颗‘指南石’,等我出来之后,自然会去找你们会合。”

    说着,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米粒大小的淡青卵石,送到它的嘴边。

    毛驴瞪着双眼,咕哝一声,不情不愿地松开口,低下头,湿答答的舌头舔过掌心,将卵石卷吞而下。

    楚易微微一笑,拍了拍它的脖子,翻身越过墙头,朝着西南方的“三洞女冠观”掠去。

    眼角扫处,只见毛驴随着他一路小跑,奔出老远,直到他念诀隐形,瞧不见身影,方才恋恋不舍地低嘶呜鸣,顿住不前。

    楚易收敛心神,御风飞舞,片刻之后,已在道观内飘然立定。

    雪花纷飞,道观内白茫茫,静悄悄,瞧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半点声音。

    楚易正自施放“火眼金睛”,四下扫探,迎面寒风鼓舞,西边儿忽然飘来淡淡的血腥之气,心中一凛,循息望去,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见四御殿内,横七竖八地躺了数十具裸体女尸,遍体鳞伤,青瘀血紫,死状惨烈无比,赫然都是“三洞女冠观”中的女修真。

    楚易又惊又怒,那人到这里至多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竟然就下了如此辣手!也不知眼下唐梦杳、李思思是死是活?张宿和苏璎璎是否落入那人手中?

    当下再不迟疑,悄然掠入殿中,屏息凝神,逐一仔细查看。检查既毕,发觉没有唐梦杳、李思思等人的尸体,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见众女尸张着口,死不瞑目,脸上凝结着惊怖、羞愤、痛楚……诸多狂乱神色,下阴血肉模糊,淤血凝结,显是临死前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奸辱。

    楚易心念微动,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蓦地一凛,“是了!伍慧妃!伍娘娘的死状与此何其相似!”

    一念及此,心中轰然大震,险些连气也喘不过来!

    “难道今夜杀死这些女子的凶手,和杀死伍慧妃的竟是同一人?这么说来李木甫果真不是凶手?刺客另有其人?”

    楚易心中扑扑狂跳,浑身凉浸浸的满是冷汗,越想越是骇异,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掉入了一个陷阱之中,但一时半刻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念力扫处,发觉身旁一具女尸双眼圆睁,余温犹在,楚易灵光一闪,想起那卷太古《召鬼术》上所写的咒诀来,当下从乾坤袋中取出阴阳镜,照在那女尸的瞳孔上,口中默诵“招魂诀”。

    过不片刻,一缕淡淡的青光从那女尸的瞳孔游移飘出,轻烟似地投射在阴阳镜上。哧的一声,顿时涟漪似地荡漾开来,又渐渐形成清晰的图像。

    楚易又惊又喜,凝神细看,口中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念咒不止。

    召鬼术乃是一门借助神器,以自身意念感应亡灵的高深法术,极为凶险,少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魂飞湮灭。

    即便是太古大荒时代,真正掌握这门法术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楚易习之不久,自然不可能操练纯熟,召唤冥界鬼魂。

    但好在这女子死去不久,体内还残留着些许来不及离去的魂灵,楚易的本意也不是要御魂役鬼,而只需借助阴阳镜,让这微弱的魂灵通过尸身瞳孔,将临死前发生的事情一一重现……因此倒也不算太难。

    碧光闪耀,阴阳镜将此前这四御殿中的情景,栩栩如生地还原出来。

    只见殿中躺了许多裸女,似是被封了经脉,一动不动,但个个惊惶恐惧,泪如泉涌,也不知在哭求些什么。

    殿角青铜鹤香炉下,两个女子背靠背地坐在一起,被封了经脉,不能动弹,又是愤怒,又是骇惧,赫然正是唐梦杳与李思思!

    楚易一凛,顺着她们的目光,轻轻移转阴阳镜,果然瞧见了一个与李玄一模一样的男子!

    那人满脸狰狞冷酷的神情,狂暴地淫辱着身下的裸女。随着他的律动,一道道光芒从女子体内窜入他的经脉,直汇头顶。

    过不片刻,那女子满脸惊怖痛楚,白眼翻动,剧烈痉挛,鲜血突然从下体激喷而出,溅射了那“李玄”一身,软绵绵地垂下头来,再也不能动弹了。

    “李玄”昂然起身,将女尸一脚踢开,又将脚下躺着的另一个女子拖了过来,不顾她的哀哭求饶,狞笑着继续淫暴。

    仅仅半炷香的时间,这冒牌李玄便奸杀了二十余名女真,将她们的真元尽数吸敛殆尽。

    楚易越看越怒,这些日子他虽然见了不少妖人邪魔,但此人之贪婪淫虐、冷酷凶暴实是较之远甚,令人发指!

    他与这些女子虽然未曾深交,但这几日以来常到三洞观,和她们见得多了,也渐觉熟稔亲切,此时目睹惨状,想起伍妃,心中更是怒火熊熊,难以遏止。暗自打定主意,定要将这妖魔碎尸万段,告慰所有枉死的冤灵。

    只见那“李玄”将最后一名女真的元阴攫夺完毕后,霍然起身,朝唐梦杳、李思思大步走去。

    楚易心头大凛,一颗心登时吊到了嗓子眼上。

    那冒牌李玄走到李思思身边,双手轻轻一扫,气浪鼓舞,将她的衣裳震得粉碎,那羊脂玉膏般的胴体顿时暴露无余。

    唐梦杳脸色雪白,蓦地闭上双眼,黛眉间尽是羞愤骇怒的神色。李思思却只是仰着脸,冷笑不语,鄙夷中带着几分凄婉。

    “李玄”目中杀机凌厉,嘴角狞笑,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右臂一振,紫光耀目,手中赫然多了一枝紫铜掐丝鹿角杖,杖头镶嵌了一枚碧绿的宝石,闪闪发光,照得他须眉皆碧,越发狰狞诡异。

    “鹿力大仙!”楚易陡然大震,终于明白这假冒的李玄究竟是谁了。

    鹿角杖是“魔门十妖”鹿力大仙的独门神兵,此人又如此凶淫暴虐……除了“天下第一淫妖”鹿力大仙,还会是谁?

    这鹿妖修为极强,与角蟒魔祖不相伯仲,其变化之术更与九尾狐齐名,难怪丁六娘瞧不出半分破绽。

    但这妖魔为何要奸杀伍慧妃、刺死太子?又为何这么胆大妄为,竟敢触犯李玄的逆鳞,假扮成他,绑架李思思?

    倘若是前两日,还可认为是出于魔门群凶的授意,但眼下魔门为了狙击“秦皇转世”、夺得轩辕六宝,原当祈望李玄摆平方方面面,让仙佛大会尽快顺利进行才是,又何必如此节外生枝?

    楚易心头疑云大起,那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是强烈,但一时却仍想不出因果,当下凝神细看鹿力大仙翕动的嘴唇,猜测其语意。

    仔细察辨了片刻,楚易终于恍然大悟,又气又怒,啼笑皆非。

    原来有了萧太真前车之鉴,魔门群凶始终放心不下李玄,因此这几日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让这鹿妖乔装成他,与李玄众亲信周旋,多方打探消息。

    不料李思思今夜见了鹿力大仙后,毫不起疑,反而无意中吐露了玉衡剑之事,催他快快从张宿封闭的识海中查出神兵下落。

    鹿力大仙闻言,犹如平白捡到了天上掉下的宝贝,利欲熏心,竟不顾此行任务,当即原形毕露,逼迫李思思交出张宿。

    李思思惊怒之下,急中生智,故意骗他说张宿元神被封在唐梦杳的“伏魔镜”内,让他到宜春院领出唐梦杳来。

    她原以为以丁六娘诸女的眼力,定可以看出破绽,合力将他擒伏,岂料这鹿妖道行颇深,竟乔扮得天衣无缝,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唐梦杳带了回来。

    鹿力大仙回到三洞观,知道上了当,恼羞成怒,于是便将观中女真尽数奸杀,攫取真元,想来个杀鸡骇猴,威慑李思思就范,这才有了眼前的场景。

    鹿力大仙喋喋不休地说了半晌,见李思思只是冷笑不语,不由得恼羞成怒,蓦地将鹿角杖虚晃一记,抵在她双乳之间,厉声喝道:“小贱人,再不交出来,老仙就将你的魂魄吸到这神杖之内,叫你连他妈的孤魂野鬼也做不成!”

    李思思秋波横流,突然格格大笑起来,肩头、双乳随之巍巍颤动。她原本就是倾国倾城之貌,这般花枝乱颤地笑起来,更是说不出的狂野妖媚。

    鹿力大仙一怔,喝道:“你笑什么?”但双眼却忍不住滴溜溜地在她胸脯上打量,眼中的杀气也消减了不少。

    李思思脸泛桃红,笑吟吟地叹道:“我笑有些人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啦,你既然这么想要,我便成全你吧。只怕你拿到了神剑,也没福消受……”

    说到最后一句时,樱唇轻启,舌尖勾卷,将一个小如米粒的碧绿玉瓶顶了出来,掉落在地。

    楚易“咦”了一声,又是惊奇又是佩服,想不到她竟将无花瓶藏在舌头底下!难怪自己这几日翻遍了三洞观也找不着。

    鹿力大仙似是也大为错愕,捡起玉瓶,狐疑地端详了片刻,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神色一变,朝殿外望去。

    李思思容光焕发,笑道:“妙极!我七哥来啦!你若是识相,赶紧将我放了,自断双手双脚,跪地求饶,或许我还能请七哥饶你一条狗命……”

    “住口!”鹿力大仙重重地抽了她一记耳光,狞笑道,“等老仙拿到了玉衡剑,驾驭了朱雀神灵,还怕李玄那小子吗?小贱人,再啰里啰嗦,老仙就将你先奸后杀1

    李思思嘴角溢出一线血丝,眼中却闪过欢喜之色,“呸”了一声,将一口血痰吐在地上,冷笑道:“你得罪了我七哥,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救你不得了,区区朱雀神灵算得什么?哼,没等你找到玉衡剑,我七哥已经顺藤摸瓜,追到你啦。”

    听她话里有话,楚易心中一动,凝神看地上的血痰,血沫中似乎有个极为细小的东西。

    还不等他细辨,阴阳镜中碧芒波荡,只见鹿力大仙大袖挥舞,将李思思和唐梦杳一齐收卷到无花瓶中,光芒一闪,隐身消匿,再也不见踪影。

    过了片刻,殿中又掠进一个李玄,惊愕四顾,正是自己。

    既知来龙去脉,楚易再不迟疑,收起神镜,奔到殿角青铜鹤香炉边,寻找李思思吐在地上的那口血沫。

    目光电扫,只见青砖地上凝结着一抹红冰,其中赫然有一个小如芝麻的虫卵,被楚易运气融化,登时破裂开来,“嗡”地飞出一只青蚨虫。

    楚易又惊又喜,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妹子!”

    原来李思思被封锁经脉,连舌尖也无力咬破,因此故意激怒鹿力大仙,将自己打出血来。

    她血中藏了青蚨卵,一经孵化,自然便能变为成虫,引着楚易一路追来。

    青蚨虫盘旋飞舞,蓦地朝殿外冲去。

    楚易抖擞精神,尾随其后。此刻情势紧急,争分夺秒,一时也顾不得和坊外的毛驴打声招呼了。

    外面风雪更猛,夜色正深,黑红色的云层无边无际地笼罩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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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8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二十章错落池光动金碧

    朔风怒吼,大雪纷飞。漫天彤云滚滚奔腾,越压越低。

    青蚨虫嗡嗡飞舞,顶着狂风一路往北,突然又折而往东,有时被风雪刮卷,倒抛出百八十丈,但立刻又顽强地振翅回旋,重新往前。

    楚易心中焦急,恨不能立时追到,却又无可奈何,只有耐着性子,御风尾追其后。

    如此飞翔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前方崇山峻岭,险峰兀立,在凄迷的风雪中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雄奇秀丽,赫然竟是华山!

    楚易大凛,突然醒悟:“是了!华山是灵宝派的道场,倘若玉衡剑真的在张宿手中,他必定会将它藏在华山!想不到北斗神兵竟然有两柄落在此处……”

    此念未已,轰的一声闷响,远处落雁峰上突然冲起一道绚丽无比的霓光,姹紫嫣红,将漆黑的夜空照得扑朔迷离。

    绚光在黑红色的云层中飞旋摩擦,火光四射,刹那间闪电纵横,轰雷滚滚,天地一片青白。

    “玉衡剑!”

    楚易心中狂跳,几乎便要从嗓子眼蹦将出来。除了这火属神兵,天下还有什么利器可以如此气冲斗牛,勾动天雷地火?

    当下他再无怀疑,强抑住兴奋惊喜,随着青蚨虫,朝落雁峰顶急速飞去。

    兀石嶙峋,险崖扑面。越过一座座陡峭高绝的山脊,迎风而上,四周云海茫茫,琼山冰壁,雪花密集如织,饶是楚易真气强猛,亦被狂风吹得遍体生寒。

    隔了几日,再返华山,楚易颇有旧地重游之感,尤其偶尔瞥见山崖上横陈的冰冻尸体,想起那夜的血战,想起李芝仪与楚狂歌,更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叹。

    掠过莲花峰,又听轰隆一声震响,那道冲天霓光突然消敛,四周重归黑暗。继而只听落雁峰顶传来阵阵怪吼、长啸,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楚易周身寒意大作,循声望去,但见红光炸散,一匹枣红色的怪马蓦地冲天飞起,扬蹄甩尾,昂头长嘶,周身火焰熊熊,远远望去,犹如一轮红日。

    “星日神驹!”楚易心中一沉,失声惊呼。

    方觉不妙,落雁峰顶又炸开几团绚光,五彩纷摇。

    怪吼声中,又有一条黑蛇似的巨大水蚓腾空飞甩,碧眼灼灼,长尾带钩,丑怪至极。

    接着,一只银毛赤目的金角羚羊、一只黄皮豹纹的刀牙獐兽相继冲天跃起,继而是翼火蛇、木犴与九角月鹿。

    朱雀七宿!

    楚易倒吸了一口凉气,万万没有想到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与这南荒七大凶兽撞了个正着!

    那夜单只一个翼火蛇便与自己打得难解难分,此刻七兽毕集,凶险自是不言而喻。

    但旋即又明白,这七只妖兽必定是感应到了玉衡剑的灵力,所以才齐齐汇聚到这里,自己若想取得神兵,始终要与这七宿殊死搏斗。

    思忖间,七只凶兽咆哮盘旋,接二连三地俯冲而下,朝着落雁峰顶发起汹汹猛攻。

    一时间火光冲舞,地动山摇。相隔这么远,楚易依旧能感受到排山倒海的逼人气浪,心中更是凛然。

    轰鸣声中,隐隐夹杂着少女的惊呼,凝神细辨,当是苏璎璎无疑。

    楚易心中又喜又奇,喜的是苏璎璎尚在,奇的是鹿力大仙不攫取苏璎璎的神识,又怎能突破张宿封闭的识海,找到玉衡剑?

    情况紧急,不容多想,楚易捏诀隐身,脚踩风火轮,大步流星,朝落雁峰顶急电似地冲去。

    雪花乱舞,绚光迷眼。只见峰顶一潭碧池,水光潋滟,四周苍松翠柏,连绵如浪。东面石壁陡峭如削,隐约可以瞧见一个幽深窄小的洞穴。

    那七只凶兽团团围集在山洞上空,盘旋咆哮,不断地向那洞穴俯冲攻击,想来李思思等人便藏在洞中。

    定睛望去,一个银发紫衫的老者挥舞着鹿角杖,几次三番想要冲出洞口,却每每在七兽铺天盖地的猛攻下,狼狈逃窜,仓皇退入洞中。

    他施放火眼金睛,凝神再看,那老者真身竟是一只老鹿,当是鹿力大仙无疑。

    苏璎璎等人的惊呼声,果然也传自这个山洞。想必老妖一行到落雁峰追寻神剑,却被尾随而来的朱雀七宿群起围攻,受困不出。

    亏得那石壁坚硬如钢,洞口又极为窄小,七大凶兽无法攻入,否则他们多半早已成了妖兽腹中之物。

    却不知玉衡剑现在何处?莫非就在这山洞中吗?

    楚易心中剧跳,又想:倘若眼下动用轩辕六宝,奋力一战,应当有三五成把握可以赶走这七只妖兽,救出她们。但这么一来,难免要在李思思面前暴露出真身,一旦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就只有……就只有杀了她灭口了!

    一念及此,咽喉仿佛被人扼住了,登时难以呼吸。想起这几日的缠绵欢好,想起她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心中更是绞痛如割,大为难过不舍。

    霎时间,他的脑海里转过万千念头,一时却难以决断。

    便在此时,翼火蛇突然咆哮回旋,三眼碧光迸爆,朝他瞪来。另外六只凶兽也陡然惊觉,纷纷回头怒吼。

    “糟糕!”楚易大凛,知道行藏已露,仓促间想道:“罢了!还是装做李玄吧!只要能取得玉衡剑,即使不动用其他法宝,也应当可以收伏这七只怪兽……”

    哧!说时迟,那时快,翼火蛇、鬼眼金羊眼中射出的碧光、金芒一齐照在他的身上,光波激荡,顿时现出了形影。

    楚易清啸一声,光芒闪耀,索性变回李玄模样,哈哈厉笑道:“鹿老怪,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动寡人的妹子!快快跪下受死!”气冲涌泉,飓风似地朝洞穴俯冲而去。

    洞中惊呼迭起,传出李思思又惊又喜的声音:“七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话音未落,“哎哟”一声,似被鹿力大仙封住了哑穴。

    鹿力大仙惊怒交集,颤声喝道:“李玄,你敢进来,老仙就将你妹妹一杖打得魂飞魄散!”

    楚易大怒,狂笑道:“鹿老怪,你也忒不了解寡人了!只要能修成正果,长生不死,寡人可以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六亲不认!嘿嘿,别说你要杀寡人妹子,就算杀寡人亲爹,又有何妨?大不了等寡人拿到了玉衡神兵,第一个砍你的狗头来祭剑……”

    说话间,眼前黑光耀眼,蓝火熊熊,玄水轸蚓和九角月鹿一左一右,已然当空冲到。

    呼!两股狂猛已极的气浪交相激涌,那只青蚨虫“嗡”地一震,顿时碎为粉末,被狂风吹散。

    楚易衣裳猎猎,仿佛山岳压顶,被迫得呼吸窒堵,说不出话,胸肺更是憋得直欲迸炸开来,心中大凛,突然涌起一丝悔意。

    这两大凶兽妖力惊人,竟更在那翼火蛇之上!看来今日别说镇伏七宿,能从这七大妖兽的合围中安然逃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也不知昔年黄帝是怎么降伏它们的?

    心念一动,楚易忽然想起当日在秦陵地宫看过的黄帝所著的半卷残经。

    经卷上写了五行相克相生,甚至交相变化的诸多秘诀,极为深奥艰涩,当时也来不及参透。但这生死存亡的瞬间,那些字句真诀忽然一一涌上心头,说不出的清晰明了。

    他默念着“五行相克,化害为利,五行相生,转化无穷”十六字,霎时间福至心灵,忖道:是了!这玄水轸蚓是太古水属凶兽,九角月鹿是火族神兽,水火相克……我既然无法全力相搏,何不“因势利导”,借力消力,以图自保?

    当下楚易大喝一声,蓦地调集浑身真气,手中紫微星盘银光怒舞,一记“天河倒挂”,与九角月鹿喷出的那团“幽冥碧火”斜地里拍个正着。

    轰的一声,蓝芒鼓舞,气浪滔滔,四周的漫漫雪花顿时化为齑粉。楚易眼冒金星,手臂一阵酥痹,暗呼厉害。

    若以修真的修为级别来衡量,这妖兽也可算是“散仙”了!

    楚易融合了楚狂歌、李芝仪的真元,体内火属真气极为强沛,此时与九角月鹿斜面对撞,两道火属真气激爆倍增,回旋对流,空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紫红气旋,急速飞转。

    当下他更不迟疑,趁势随形,身子一转,堪堪借着那气旋的离心力,朝外飞甩,冲天掠起。

    那九角月鹿则怪嘶一声,迎面擦身冲过,恰好朝另一旁冲来的玄水轸蚓猛撞而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光芒迸爆,照得落雁峰顶一片雪亮,玄水轸蚓和九角月鹿发出凄烈无比的怪吼,一起朝外震飞。

    楚易计划得成,又惊又喜,哈哈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哥俩好,五魁手,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胡言乱语中,借着身后的滚滚气浪,翻飞俯冲,继续朝山洞冲去。

    大雪纷纷,火球纵横,耳边咆哮如惊雷不绝,几在同一瞬间,翼火蛇、木犴、鬼眼金羊三大凶兽又相继冲来。

    楚易反应极快,依样画葫芦,在几大凶兽之间穿插回旋,身势飘忽,越来越得心应手。

    远远看去,就仿佛在惊涛骇浪中跌宕浮沉,几次三番似乎命悬一线,却每每有惊无险,在最紧要的关头巧妙地闪避开来,妙到毫巅。

    众妖兽猝不及防,扑之不住,反倒彼此互撞对攻,惊怒剧痛之下,嗷嗷乱吼,狂暴更甚。直看得洞中众人瞠目结舌,惊讶万状。

    当日在终南山下,与魔门群妖激战之时,楚易便曾利用“五行相克相生”的妙理,借力使力,各个击破,自重围之中从容逃脱。但那时还只是初窥门径,不免有些生搬硬套,此时与七兽周旋,才真正开始领悟到“五行相克,化害为利,五行相生,转化无穷”十六字之妙。

    一时间楚易醍醐灌顶,大有所得,自此又迈入了修真的另一重全新境界。

    楚易心中说不出的得意畅快,哈哈大笑道:“送客千里,终有一别,各位请回吧。”如穿花蝴蝶,上下翻飞抄掠,转眼间又绕过了“星日马”与“柳土獐”的夹击,冲入洞穴。

    咻咻激响,火球气浪擦着他纵横飞过,络绎不绝地撞在前方石壁上。

    火星四射,石屑纷飞。楚易闪身立定,紫微星盘兀自在手中呼呼怒转,心底却松了口大气,这才发觉冷汗竟已浸满了全身。

    洞穴外小内宽,形状如葫芦,纵横约有十余丈。洞内极为潮湿阴暗,弥漫着腥臭之气,闻之欲呕。

    洞口正冲有一道石壁隔挡,边上几块巨石光滑如镜,相互折射,无论在洞中何地,都可以瞧见洞外景象,端的是鬼斧神工。

    楚易昂首睥睨,喝道:“鹿老怪,滚出来受死!”声如春雷,嗡嗡回响,震得土石簌簌而落。

    洞内浑无人应。他绕过石壁,朝里走去。

    内洞更加幽深,尖石嶙峋,如犬牙交错,阴森森如鬼府冥宫。火球不断冲撞而入,激撞在镜石上,照映得洞内忽明忽暗。

    方一转头,便见前方洞角盘坐了几人,从左往右,赫然是唐梦杳、苏璎璎和李思思,三双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或惊或喜,神情各异,却都无法开口说话。

    楚易见三女无碍,心下大定。目光扫处,只见张宿躺在苏璎璎脚下,动也不动,头下垫了一个玛瑙石枕。

    石枕绚光流离,丝丝脉脉地透过他的眉间额际,映射在洞顶,形成一幕幕极为逼真的幻景,倏尔飞逝,变化不已。

    “游仙枕!”

    楚易心头一震,惊喜难抑,贪念登时又跳将出来。

    游仙枕是太古南荒翼人国的镇国之宝,枕之而睡,可以神游八荒,穷天极地。

    但它最为玄妙之处,却是能将人们深埋在神识最深处的任何一个意念,毫厘不差地还原而出。

    难怪鹿力大仙不必攫取苏璎璎的元神,便能穿透张宿识海,查知玉衡剑的下落了。只是这宝枕失传数千年,为何竟会落到这老妖的手中?

    楚易心中一动,这才想起尚未瞧见那鹿老怪,忽觉背后杀气凛冽,毫毛直乍,立即想也不想,厉喝道:“妖孽找死!”真气鼓舞,紫微星盘反手怒劈。

    当!

    气浪迸炸,身后传来鹿力大仙一声怪叫,回眸望处,只见那老妖翻身飞跌,踉跄站定,鹿角杖竟已被劈成两截。

    楚易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人家不过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阁下倒好,没偷成玉衡剑,倒先搭上自己的狗头杖,而后还要再搭上一条狗命。嘿嘿,这蚀本买卖做得欢得很哪。”

    鹿力大仙脸色惨白,看看手中的断杖,又看看步步逼近的楚易,惊怒、沮丧、恐惧、悔恨……交相翻杂,突然簌簌发抖,扑通跪倒在地,嘶声叫道:“帝尊饶命!帝尊饶命!小人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帝尊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小人当做一个臭屁,就这么放了吧!”

    楚易笑嘻嘻地道:“奇哉怪也,阁下不是一只老淫鹿吗?怎会被猪油蒙了心?这等咄咄怪事,不可不察,不如寡人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如何?”紫微星盘呼呼飞转,随时便欲劈出。

    魔门虽然四分五裂,但五帝四母却始终是当代群魔人人敬畏的魁首。

    鹿力大仙对李玄素来就极为惧怕,今夜不过是一时贪念太炽,利欲熏心,所以才敢挟持李思思,前来偷盗玉衡剑。

    适才眼看行迹败露,又见七大凶兽也不能奈楚易何,早已吓得七魂去了六魄,此刻又被他这般一招杀得大败,更是几近崩溃,再不敢抱侥幸之心,任凭楚易如何嬉笑怒骂,也只是不住地磕头如捣蒜,苦苦求饶。

    见他这副猥琐下贱的德行,楚易又是鄙薄又是厌憎,倒觉得这么将他杀了,似是脏了自己的手。

    况且这老妖是奸杀伍慧妃的真凶,有他为证,魔门阴谋便可大白天下,自己联合道佛的大计也就容易得多了。

    楚易当下喝道:“滚你奶奶的蛋!”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他的下颌,登时将他踢晕。而后又封住经脉,丢到一旁,转身朝三女走去。

    李思思如释重负,松了口长气,笑吟吟地凝视着楚易,眉眼盈盈,满是浓情蜜意。

    苏璎璎则对着两人怒目而视,小脸涨得通红。她原先还有些稀里糊涂,但适才瞧见楚易手中的紫微星盘,方才明白原来所谓的齐王竟然就是魔门紫微大帝,这才知道上了李思思的恶当,心中气愤不已。

    唐梦杳咬着唇,俏脸雪白,恨怒中带着几分鄙夷,与楚易目光甫一接触,立即又别过头去。

    楚易想起那日与她患难与共的甜蜜情景,心头大跳,忍不住便想传音告诉她来龙去脉。

    楚易但转念又想,唐梦杳生性单纯,不善掩饰,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必定会惊喜难抑,引起李思思的怀疑。那时前功尽弃,势不两立,就算自己想徇私饶过李思思,也不可能了。

    自己既然已决定假扮李玄,就索性将这好戏一演到底,横竖李思思已在自己掌心,何时想要收紧,都由得自己。当下手掌拍舞,将李思思经脉尽数解开。

    李思思“啊”的一声,扑入他的怀中,泪水涟涟,格格笑道:“七哥!七哥!”不顾旁人在侧,八爪鱼似地将他紧紧抱住,狂乱地亲吻着,竟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唐梦杳、苏璎璎睁大妙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二女一个是纯情仙子,一个是懵懂少女,哪曾见过如此景象?更想不出天下竟有这等兄妹乱伦的丑事。霎时间羞得耳根都红了,纷纷掉过头去,心中唾骂不止。

    楚易微觉尴尬,将她轻轻推开,笑道:“妹子,你没事儿我就放心啦。玉衡剑在哪儿?再不取出来镇伏朱雀七宿,只怕就要将长安城中的道佛妖魔一齐招来啦。”

    李思思脸上酡红如醉,嫣然笑道:“是了,我太过欢喜,险些将这事给忘啦!”

    李思思依依不舍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身指着洞外那幽碧深潭,笑道:“七哥,想不到我们辛辛苦苦找了二十年,玉衡神剑竟然就藏在这落雁峰沉鱼渊里!”

    “沉鱼渊?”

    楚易大奇,蓦地灵光一闪,拍手喝彩道:“不错!沉鱼渊由太上泉汇流而成,深达千尺,冰寒刻骨,就连最耐冷的鱼儿也不能生存。也只有这种至寒神水,才能镇住火属炎热的玉衡剑!”

    李思思笑道:“是啊,‘天下至险,沉鱼落雁’,其实我们早该想到才是。但这玉衡剑被封藏在沉鱼渊底的巨灵石下,也难怪没人能察觉得出。”

    李思思踢了一脚张宿,呸道:“臭牛鼻子当年在苗疆抢了七哥的神剑,现在总算物归原主啦!这就叫做‘齐王报仇,二十年不晚’。”

    楚易微觉诧异,心道:原来在张真人和李老贼之间,还有这么一段陈年宿怨。脸上却装做极为畅快,哈哈大笑。

    苏璎璎气恼至极,鼓着腮帮子,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儿,却强忍着不流下来。

    这时,洞外兽吼如狂,火球密集射入,红光闪耀,土石如倾,山洞似乎随时都将崩塌一般。

    众人大凛。楚易不敢再有片刻拖延,但又生怕将李思思留在洞中,其他人会遭其毒手,当下扬眉笑道:“妹子,事不宜迟,等咱们取了神剑,封印了这些妖兽,再来收拾这老牛鼻子。”不容分说,牵起她的手,朝洞外奔去。

    洞口火光乱舞,雪花被激腾为蒙蒙雾气,水帘似的飘摇吹散。

    楚易清啸一声,抱紧李思思,箭也似地飞射而出,半空翻身转向,从“星日马”和“鬼眼金羊”之间穿过,笔直地冲入沉鱼渊。

    这几下一气呵成,快如闪电,任凭那七只凶兽如何穷追围截,也来不及了。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楚易只觉寒意扑面,直透心底,全身毛孔陡然收缩。

    潭水虽未结冰,却似乎比冰水寒冷百倍,饶是他真气超强,一时间也觉得呼吸窒堵,几欲冻僵。

    楚易低头望去,只见李思思俏脸冻得青白,娇躯微微发颤,当下一边运转真气,绵绵输入她体内;一边默念太古秘籍中的“龙鳞辟水诀”,缓缓舒张毛孔,朝渊底急速游去。

    上方,七兽咆哮,团团盘旋。

    那玄水轸蚓猛一弹尾,率先闪电似地劈入幽潭,其他六兽有怒吼着俯冲入水,穷追不舍。

    碧波分涌,影影绰绰。水中空气透过楚易皮肤毛孔,丝丝脉脉地穿入心肺,呼吸大畅,但同时也带来了钻心彻骨的寒意。

    李思思打了个寒战,紧紧将他抱住,秋波一转,突然闪过惊惶之色,传音道:“七哥,快些游,那些妖兽就快追上来啦。”

    楚易目光扫处,身后黑影憧憧,越追越近,心中大凛,心道:倘若现在能取出风火轮就好了……

    灵光一闪,蓦地想到一个法子,将紫微星盘踩在脚底,全身猛地一旋,星盘怒转,整个人陀螺似地急速下冲。

    涡浪滚滚,万千泡沫朝上涌去,楚易越游越快,顿时将七兽拉开老大一截。李思思大喜,抱着他亲了几口,不断地笑着挥手示意,催他快些游。

    越往渊底,寒意越盛,楚易速度又极快,更觉得森冷难耐,但却丝毫不敢放慢下来。

    过了片刻,终于瞧见下方光芒闪耀,姹紫嫣红地晃动着,李思思喜色浮动,传音道:“玉衡剑!我瞧见玉衡剑啦!”

    楚易心跳加速,定睛望去,只见渊底压着一块十余丈见方的青黑色巨石,凹凸嶙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无数道深紫浅红的绚光便从这些小孔散射而出,随着水波摇曳晃动,幻丽多端。

    这巨石想必就是传说中河神巨灵留下的星石了。巨灵石底露出一个青铜剑柄,当是玉衡剑无疑。

    呼!

    就在楚易狂喜的刹那,身后水浪滚滚,寒气刺骨,玄水轸蚓已然破浪追到,长尾轰然横扫,倒钩森森,朝着他当头劈下!

    楚易下意识地翻身闪避,双脚交剪,紫微星盘怒旋飞舞,与蚓兽的尾钩撞了个正着。

    砰的一声闷响,水波剧荡,楚易震得虎口发麻。玄水轸蚓怪吼一声,吃痛弹开,冲出十几丈远。

    李思思大为焦急,抬头张望,传音道:“七哥,快将巨灵石推开,否则等七兽毕集,就难办啦!”

    楚易大凛,深以为然。

    他修的是火属真元,在这极寒至冷的沉鱼渊底,实力不免大打折扣,最多只能发挥十之三四。要想与七兽在这里周旋,更是凶多吉少。

    楚易当下凝集周身真气,奋起神威,双掌一齐击出。

    轰!

    两道深绿的气浪狂飙似地怒撞在巨灵石上,水波剧晃,激起无数泡沫。远处的渊壁裂开了几道长缝,那巨石却只微微摇了摇,依旧巍然不动。

    楚易惊愕不已,他这两掌已倾尽全身之力,即便是万斤铜铁,也会被打得迸裂炸飞,想不到这巨灵石竟然如此沉重结实!难怪张宿会用来镇压神剑了。

    便在这时,玄水轸蚓又已气势汹汹地冲到。

    这回它变乖巧了许多,不再与楚易正面激斗,而是利用自身在寒水中灵活自如的优势,不断地游击绕袭,忽而缠斗,忽而雷电突袭。

    楚易一不留神,肩头登时被它长尾扫中。剧痛锥骨,整个肩胛似乎都被它打飞了。

    他忍痛反攻,紫微星盘纵横飞舞,亦将蚓兽斩断一截,逼得它再度飞退。

    游斗间,上方水波晃动,黑影越逼越近,显是其他六兽即将追到。

    李思思秀眉紧蹙,传音道:“七哥,来不及啦!不如你将巨灵石抬起一些,我来拔剑。”

    眼看玄水轸蚓卷尾缩头,又将弹冲而来,楚易无暇多想,点了点头,将紫微星盘斜插入地,双掌扣紧巨灵石,毕集全力,大喝一声,蓦地朝上一抬。

    呼吸一窒,气血翻涌,那重逾亿斤的太古巨石,竟被他硬生生抬起寸许。

    红光一闪,李思思立时拔出神剑,声音都欢喜得打颤起来,叫道:“七哥,我拿到了!我拿到玉衡剑啦!”

    剑长三尺有余,赤红如血,蜿蜒如蛇,在深寒碧水中闪耀着妖艳的光芒,和她的娇靥红霞两相辉映。

    楚易松了口大气,眼角扫处,见玄水轸蚓闪电冲来,传音喝道:“妹子小心!”双掌一撤,便想回身将它击退。

    岂料楚易的掌心剧痛,如虫噬蚁咬,双手竟像生了根似地粘在巨灵石上,根本无法抽离!

    楚易大骇,下意识地屈起双脚,猛地一蹬巨石,想要将手掌借力拔起。不料非但双手不能抽出,就连脚底也像是磁石附铁,吸在石上,再也动弹不得了!

    轰!

    说时迟,那时快,玄水轸蚓的长尾结结实实地怒劈在他的背脊上,剧痛攻心,周身骨骼直欲炸散,“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在水波中弥漫开来。

    李思思“啊”地失声惊呼,叫道:“七哥!你怎么啦?”玉衡剑斜斜一指,剑气如虹,横贯渊底,照得四周彤红一片。

    玄水轸蚓怪吼一声,似乎对至极为震慑,立时翻蜷弹开,远远地游弋在外。

    楚易忍痛道:“这巨灵石上有古怪,我的手脚却被粘住啦。妹子,快用这神剑将这几处石头劈开……”

    李思思摇头柔声道:“七哥,巨灵石坚不可摧,倘若玉衡剑能劈得开,牛鼻子又怎会用它来封镇神剑?不如用你的天枢剑来试试,好不好?”

    话语轻柔,听在楚易耳中却不啻于响了一声惊雷!

    “天枢剑?”

    楚易大震,蓦地掉头望去,只见李思思笑吟吟地盯着自己,妙目中怨毒、仇恨、悲愤、狂喜、快慰、伤心……交相陈杂,神情说不出的复杂古怪。

    楚易心中一沉,霍然醒悟:“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冷汗爬满全身,突然间觉得说不出的寒冷。当下困兽似的猛力挣扎,但越想抽脱,却反而越粘越紧。

    李思思似是大觉有趣,格格娇笑道:“楚公子啊,楚公子,你可知这巨灵石上涂着的是什么吗?是一种叫作‘锁魄蚀骨胶’的西海奇胶。传说上古之时,天崩地裂,西海海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涡漏。女娲大神用五色石补天之后,又用若木树脂、西海海泥和八十一种剧毒虫豸的浆血,混合制成了这种万合神胶,这才堵住了海底涡漏……”

    楚易闻言大凛,他自小饱读经书,对于上古逸事也素来颇感兴趣,自然也听过这种神胶,但万万想不到自己有遭一日竟会亲身遇到。

    李思思见他变色,笑得更加甜蜜了:“这种神胶黏性极强,又被女娲大神施了法咒,一旦粘上,永远不能脱离。但最有趣的,是胶中饱含了各种剧毒,就算你是钢筋铁骨,最终也会被蚀穿腐烂,魂飞魄散……”

    李思思顿了顿,双眼微眯,如新月般地弯了起来,柔声道:“古往今来,能从这神胶下逃脱的,只有太古奇侠古元坎一人而已。不知道楚公子是不是自认为比他还要高明呢?”

    (作者按:古元坎与“锁魄蚀骨胶”参见拙著《搜神记》。本书中所有关于太古神兽、神兵法术以及五族英豪的典故事迹,也请参详拙著《搜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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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9楼 发表于: 2007-08-01
第二十一章巫娥传意托悲丝

    楚易惊怒交加,心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她设置的陷阱!楚易啊,楚易,枉你自以为聪明绝顶,被她操纵于股掌之间却浑然不察,缩手缩脚,生怕暴露了身份不说,反倒还处处关心她的生死……”

    楚易满嘴酸苦,突然之间又觉得自己比那东郭先生还要蠢笨,又是滑稽,又是愤怒,忍不住纵声狂笑起来。

    身在渊底,自然听不见声音,四周的碧波却被他激起重重巨漪,李思思的身影登时变得模糊了,但那模糊的笑容却为何依旧让他如此心痛?

    这时,上方浪涛鼓动,六大凶兽纷纷追至,瞧见李思思手中的神剑,无不凶焰大敛,惊惶畏怯地退避开来,远远地盘旋游弋。

    李思思轻抚着手中神剑,嫣然道:“楚公子,说起来仍得多谢你呢,否则凭我一个女人家,又怎能移得动这巨灵石?取得出这玉衡剑?你杀了我七哥,却又扮成他,替他完成了一大心愿,这是不是也算得上冥冥之中,天意使然呢?”

    说着,李思思左手如兰花绽放,掌心黑光吞吐,不断地盘旋伸长,转眼化为一柄玄光刺目的蛇形短剑。

    楚易见那双剑形状相同,恰好可以彼此镶嵌,心中一动:“难道这两柄剑合在一起,才是玉衡神剑?”

    李思思似是猜出他的念头,格格笑道:“不错!玉衡剑又称‘水火神兵’。是由火族的阴阳火正尺和水族的北海寒冰剑熔合铸成,一阴一阳,水火交融。论锋利或许比不上天枢剑,但论威力,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的一声,与右手神剑交错并拢,浑然合一,光芒怒爆,照得渊底霞光万道。

    朱雀七宿呜鸣怪吼,纷纷匍匐贴地,鳞毛乍起,像是惊惧震慑,俯首称臣;又像是骇怒绝望,困兽欲搏。

    李思思红晕如醉,容光焕发,微笑喃喃道:“七哥,七哥,这些年你要我做的,我终于可以做到啦!朱雀高飞,七兽合一,现在普天之下,又有谁是我的敌手?”

    樱唇翕动,默念法诀,玉衡剑嗡嗡直震,霞光流舞。

    霎时间,寒潭碧水仿佛也被镀成了姹紫嫣红,一圈圈、一重重地荡漾开去,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渐渐形成滚滚涡流,惊涛骇浪。

    南荒七兽匍匐怒吼,作势欲扑,却又不敢上前,凶睛无不交杂着绝望、恐惧、狂怒、惊惶诸种神色。

    楚易心中大凛:“她要解印出朱雀神灵了!”

    此念未已,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震得耳朵险些聋了,眼前艳红一片,仿佛突然蹿起冲天烈火,又像是漫天火烧云滚滚压下,让他眼花缭乱,喘不过气来!

    混乱中,耳中闷雷滚滚,似乎听见七兽惊惧狂乱的怪吼,隐隐还夹杂着一种从未听过的尖锐可怕的长啸,直听得他毛孔悚然,寒意大作。

    但四周的水波却变得越来越热,顷刻间滚烫如沸油,周身火烧火燎,灼痛刺骨,毛发、衣服嗤嗤激响,瞬间焦枯了,想要定睛察看,却被滚滚热浪拍得双眼刺疼,泪流不止。

    接着,耳中轰隆一声炸响,全身仿佛被万千个雷霆同时击中!他经脉欲断,全身陡然弓起,“哇”地喷出一大道血箭,险些晕迷。

    恍惚中,只觉得天摇地动,除了他附着的巨灵石,整个沉鱼渊仿佛都被炸飞冲天了,惊涛巨浪如天河倒泻,擦着他汹汹冲起,却再不见半滴水珠落下。

    轰鸣滚滚,渐转沉寂。

    过了片刻,楚易强忍剧痛,勉力睁开双眼,心下陡然大凛。

    四周峭壁环合,深如巨井,只是这井中再没半点水迹,岩壁上寸草不生,只有紫黑色的烧灼痕迹。

    雪花纷扬,落到崖壁、渊底,顿时嗤嗤冒烟,化散无形。

    原来那深达千尺、寒冷逾冰的沉鱼渊竟像是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像是被烈火吞噬过的灼烫的不毛之地。

    “呜——呀!”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凄厉、似笑似哭的怪啸。

    楚易猛一激灵,抬头望去,只见漫天彤云之下,纷纷雪花之中,一只巨大的紫红怪鸟展翅盘旋。

    那怪鸟像是孔雀,又像是巨雕,屏翎艳丽耀眼,四只巨爪勾缩在腹底。

    头顶一个黑红色的大肉瘤,深蓝色的眼珠凶光毕现,森然地盯着楚易。尖喙如钩,跳跃着蛇一般的长信,随着每次的尖啸,颤动不已。

    “朱雀神兽!”楚易倒吸了一口冷气,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这朱雀神兽相传是太古火族大神的兽身所化。

    昔年金、木、水、火四族大神为了战胜黄帝,不惜吸纳四族二十八只神禽凶兽,并入自己兽身,组合成“四灵神兽”,曾一时无敌天下,但最终仍被黄帝用“轩辕六宝”镇压降伏。

    时隔数千年,这太古最为可怕的四灵神兽之一,终于解印而出了!难怪就连这极寒幽深的沉鱼渊,也被它瞬间蒸腾化散!

    至于那凶暴不可一世的南荒七兽,想必也早已被它吞并收纳,化为一体了。

    朱雀低头尖啸,凶睛蓝光大盛,羽翎乍起,根根刚硬如长刀,忽然双翼一张,掀起万道红光,朝着楚易雷霆万钧地俯冲而下!

    炎风扑面,几欲窒息,楚易心中蓦地闪过森冷的恐惧:这次他避无可避,难道真要死在这太古神兽的尖喙之下了吗?

    朱雀冲到离他十丈之距时,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变向冲落,在他咫尺之外站定,昂首阔步,睥睨怪啸。

    楚易松了口气,这才发觉李思思骑坐在朱雀背上,手提玉衡剑,笑吟吟地凝视着他。

    眼见她故意这般猫耍耗子般地玩弄自己,楚易怒从心起,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哈哈笑道:“妖女,我杀了你的七哥,你为何不亲手杀了我,也好为他报仇?”

    李思思扑哧一笑,叹道:“楚公子,你当我有那么傻吗?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牙的老虎还有尾巴’。你体内有天地洪炉等法宝,又会那‘吸真鼎炉大法’,我亲手杀你,不被你乘机吸干了真气才怪。”

    楚易被她看破心机,恼恨更甚,笑道:“既是如此,你先来取我的法宝就是。若是没胆子,便让这妖鸟将我一下击死,岂不痛快?”

    楚易凝神聚气,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那朱雀拍到自己,便立即“因势利导”,利用它的冲击力震击巨灵石,做最后的尝试。

    李思思嫣然道:“千古艰难唯一死。楚公子,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得这般痛快的。否则岂不白白浪费了‘锁魄蚀骨胶’和我这番妙计?至于那些法宝,我有的是耐心,等你受尽折磨,死得透了,我再取也不迟。”

    话音未落,朱雀怪吼一声,右翅横扫,轰的一声,那重逾山岳的巨灵石竟被它卷起的气浪轰然推动,滚了一滚,正好将楚易压在石下!

    楚易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骨骼经脉似乎都被压碎了,剧痛欲死,豆大的汗珠滚滚滴落,却咬牙不呻吟一声。

    李思思哧哧笑道:“有趣有趣!没想到楚公子和孙猴子这等相似,在炼丹炉里烧成了火眼金睛不说,今日也要被压在我这五指山下。”

    楚易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哈哈狂笑道:“只可惜你不是如来佛,至多是个白骨精,等我从这石头底下出来,定叫你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朱雀尖啸一声,巨翼拍击,巨灵石登时又往下一沉,楚易喉头腥甜,剩下的话便说不出来。

    李思思笑道:“现在就是观音菩萨亲临,也没法将你从这石头下救出来了。过上三七二十一日,即便你不被巨灵石压死,也会被‘锁魄蚀骨胶’中的剧毒腐蚀成一摊烂泥……唉,那可连白骨精都不如啦。”

    楚易怒极,知道她所言非虚,但却又偏偏无可奈何。到了这一刻,才知道什么叫“束手待毙”的滋味。

    狂风呼啸,雪花渐渐变得小了,零落飞舞。

    李思思从鸟背上飘然跃下,拔出嵌在地底的紫微星盘,怔怔不语,眼圈一红,一颗泪珠滴落星盘上,蚊吟似地呢喃道:“七哥……”声音哽咽,难以成言。

    楚易心念微动:“这妖女对李玄情深一往,我若将她激怒,诱她现在便来杀我,或许便能找到机会,乘隙逃脱反击。纵然希望渺茫,总胜于这般束手待毙。”

    当下故意哈哈笑道:“妖女,你七哥便是被我用这紫微星盘杀死的。我先剁了他双手,又剁了他双脚,而后挖出了他的五脏六腑……”

    “住口!”

    李思思娇叱一声,森然喝道:“我七哥修为已臻散仙之境,如果不是你用什么卑鄙无耻的偷袭手段,怎么可能杀得死他?”

    朱雀怪吼一声,阔步上前,双翼齐拍,气浪排山倒海,顿时又将巨灵石往下压了半尺。

    楚易此时背部已然陷入地底,双耳也已灌入了些泥沙,强聚真气,哈哈大笑道:“使出卑鄙无耻偷袭手段的,恰恰是你的七哥吧?不过你说得也是,若不是因为李玄那老贼对萧太真痴心不改,念念不忘,又怎会分神被我打败?”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知道李思思对李玄与萧太真之间的关系颇为嫉妒,因此故意又用这来激她。

    “你胡说!”李思思俏脸涨红,胸脯急剧起伏,果然气怒至极,冷笑道:“我七哥对那萧妖女从没半分真心,他心底喜欢的只有我!”

    楚易狂笑道:“哦?是吗?你若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李玄老贼临死之时,痛哭流涕,只苦苦央求我饶了萧太真,却半句也没提起你!在他心底,你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妹妹而已。”

    李思思微微一颤,脸色倏地雪白,又忽然变成奇异的嫣红,怔怔地凝视着手中的紫微星盘,妙目中尽是凄楚欲绝的神色。

    楚易心中一阵刺痛,竟又莫名地涌起怜惜之意,但旋即铁起心肠,继续滔滔不绝地挖苦离间,尽力将她激怒。

    听了片刻,李思思突然格格大笑起来,秋波流转,凝视着楚易,柔声道:“楚公子,你可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露馅的吗?”

    楚易一怔,对此也颇为好奇,当下冷笑不语。

    李思思嫣然一笑,淡淡道:“就在我们初次见面时,在我的马车里。”

    楚易大凛,想起当时的旖旎情景,脸上又是一烫,忍不住道:“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李思思微笑道:“你形貌、语气全都惟妙惟肖,甚至就连亲吻、爱抚的手段都丝毫不差。换了旁人,自然半点也瞧不出来。但是我……天底下也只有我才知道,你绝不是我的七哥。”

    妙目中泪光滢然,嘴角的笑意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凄凉哀婉,淡淡地道:“你说得没错,在他的心底,我始终不过是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妹妹而已。他对待我,绝不会像你这般柔情蜜意。”

    楚易一愣,满嘴发苦,这可真叫弄巧成拙了。

    李思思又叹了口气,微笑道:“楚公子,这几日你待我温柔体贴,真让我像是做梦一般。我知道你绝不会是我七哥,但我又多么希望你真是我七哥啊。如果我七哥待我,也能像你这般……不,哪怕只有一分、半分,我就算是做不成神仙,和他生生世世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

    话语平淡轻柔,却像是无比的苦痛伤心。

    雪花飘然落下,粘在她凄婉的笑靥上,迅疾融化成一道水线,和她眼眶中涌出的泪水混在一起,滑过脸颊,滴落在地,却像滴入了楚易的心底。

    突然之间,楚易对她的恨怒竟又奇异地消减了,呼吸窒堵,心中荡漾开冰凉,酸楚的感觉,难以言喻。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李思思格格一笑,脸上忽然红晕泛起,道:“楚公子,横竖你快要死啦,这些话我憋在心底二十多年了,谁也不能说,好生难受,不如今夜就对着你说个痛快吧。”

    楚易心中大跳,一则对她与李玄的往事也颇为好奇,二来唯有将她拖住,伺机激怒,才有可能逃脱。当下“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思思默念法诀,轻轻抖了抖玉衡剑,红光怒爆,将朱雀重新封印其中。

    李思思而后走到楚易身边,坐了下来,怔怔地看了他片刻,眼圈又是一红,叹了口气,道:“楚公子,你的变化之术真是高明。不知道你的真容是什么模样?能让我瞧瞧吗?”

    楚易对这妖女原本又爱又恨,见她流泪之后,心中已自大软,再听她这般软语央求,更难拒绝。当下运气变化,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李思思妙目凝视,脸上忽地一红,轻声道:“原来你也长得这般俊俏。那我心底总算好过些啦……”嫣然一笑,别过头去。

    楚易心中又是一阵剧跳,但想到自己被这妖女害得如此之惨,居然还恨她不起,对自己又大感恼恨,皱眉喝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有屁就放,没屁滚蛋!”

    李思思扑哧一笑,柔声道:“楚公子,你如果早对我这种态度,我只怕就瞧不出你是冒牌的七哥啦。”

    顿了顿,悠然道:“我生在皇室,兄弟姐妹数十人,彼此之间虽然极为客气,也常常在一起玩耍,但暗地里却是勾心斗角,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我自幼长得美貌,年纪又小,极受父皇宠爱,那些哥哥为了让我在父皇面前替他们美言,都争着来巴结我。其他姐妹见了,自然说不出的嫉妒。”

    楚易乃是独子,自小瞧着别家兄弟一道玩耍,就十分欣羡,心想:“骨肉兄弟,原本是至亲之人,但身在帝王家,利益驱使,竟变得这般势利虚伪,未免太也可悲。”

    这些日子他身居高位,对荣华富贵不但没有依恋,反倒看作过眼云烟,此刻听她这般说来,更觉得权柄利欲害人不浅,还是啸傲山林来得逍遥自在。

    李思思道:“我十一岁那年,母妃病死,父皇大受打击,对我的宠溺也随之渐渐减淡了。哥哥们也转而对我日益冷淡,不理不睬。那些从前妒恨我的姐妹,更是乘机百般羞辱欺负我,就连宫中的太监、侍女,也敢给我脸色看。患难见真情,那时我才发觉,原来真正待我好的,也只有现在的皇帝哥哥和七哥而已。”

    楚易忍不住冷笑道:“你不是说你七哥对你极为粗暴吗?怎么又待你好了?”

    李思思微微一笑,柔声道:“他对我粗暴,那是后来的事情。但当时却一直疼我爱我,极为呵护。如果不是他在一旁保护,我早被那些亲姐妹害死啦,哪能活到今日?”

    此时寒风鼓舞,空中的彤云已经渐渐收散,露出一角湛蓝的夜空。

    李思思仰起着头,目光温柔,凝视着天上滚滚奔卷的流云,仿佛逐渐沉浸入从前的回忆里,低声道:“那时我十一岁,七哥十六岁。他喜欢骑射,常常带着我去郊外打猎。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天蓝如海,每天都像是艳阳天……

    “我坐在他的马上,被他抱在怀里,迎风驰骋。凉风里带着草木、泥土和阳光的香气,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气息,暖暖痒痒地,直钻入我心底。那种幸福而温暖的气味,让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

    “每一次,当他弯弓射箭的时候,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英俊得让我眩晕,常常连气也喘不过来。我软绵绵地靠在他的宽厚的胸膛里,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好像自己就像那只兔子,在林子里左突右窜,却注定逃不离他的箭羽……”

    楚易眼下虽变得极为风流,但毕竟自小读惯了圣贤书,听她这般毫无羞意地诉说对自己兄长的乱伦情意,不由脸上烧烫,眉头一扬,欲言又止。

    李思思叹了口气,柔声道:“其实从那时候起,我就爱上了自己的哥哥。只是那时我太小,还不明白这种感情与兄妹之情的差异,而他也毫不知晓。唉,小女孩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到呢?直到有一天,我跑去他府里玩耍,无意中瞧见他抱着个丫鬟在房中轻薄,霎时之间,我的心像是被尖刀刺扎,疼得不能呼吸。那一刻,我忽然鲜明地意识到,我不能容忍让别的任何女人碰触他!他是我的,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就像我只属于他一样……

    “于是我哭着跑进屋,对着那丫鬟拳打脚踢,把她赶了出去。他却以为我是因为没人陪着玩耍,才闹得小孩脾气,于是笑嘻嘻地哄我,逗我破涕为笑。

    “但从那以后,我却对那丫鬟嫉恨在心,总是找她的茬儿,想方设法地羞辱她,又在七哥面前造谣中伤,说瞧见她和家丁苟合,终于惹得七哥勃然大怒,逼得她跳井自杀。”

    “什么?”楚易又惊又怒,登时涌起厌憎之意,冷笑道,“妖女果然便是妖女,年纪小小,居然便如此狠毒!”

    李思思嫣然一笑,淡淡道:“楚公子,对于感情,普天下的女人都是这般心胸狭窄,这和年纪大小、狠毒与否,可没有多大关系。”

    李思思顿了顿,又道:“但我很快便发觉,七哥英俊潇洒,又是少年英武的王爷,长安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贵族女子想要投怀送抱,区区一个丫鬟,又算得什么?

    “那年乐游原春游的时候,我瞧着他依红偎翠,和那些轻浮女子谈情调笑,心中痛如刀绞,恨不能就这么死了。在那山丘上,阳光下,看着那些欢笑的人群,我突然觉得如此孤单和害怕。我最爱的那个人,离我原来竟是这么远。这个世界,仿佛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眼圈一红,低声道:“那时,我终于明白自己喜欢上了七哥,而这种喜欢,今生今世再也不能更移。

    “这种感情埋在我的心底,像野火一样燃烧着,如此狂猛炽烈,让我恐惧、痛苦却又甜蜜。我知道自己就站在深渊的边缘,一个失足,便是万劫不复的沉沦。但我却无法自拔,越陷越深……

    “从那时开始,我变得害怕见他,但一天见不着他,又像丢了魂似的,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想,拼命地让丫鬟去打探他的消息。听说他提及我,心里便说不出的欢喜,听说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便疼得恨不能用针来扎自己。

    “但他毫无所察,依旧常常带我去玩耍,依旧抱着我,骑在他的马上,驰骋在蓝天草地,却不知道怀中的那个女孩,心中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他的身影,他的喜怒哀乐,便是她的阴晴云雨……”

    楚易听到这里,心中不由既酸且怒,冷笑道:“即便他不是你的亲哥哥,也是个卑鄙无耻、野心勃勃的小人,真不知你喜欢他什么?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李思思眉尖一蹙,杀机大作,但凝视了他片刻,那怒意又渐渐地消散开来,格格一笑,道:“楚公子,你想速求一死,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李思思眉尖一挑,又道:“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自私自利,又有什么善恶标准,不是源于自身利益?譬如蝗虫与蚕都以植物为生,前者被称为害虫,不过是因为没有像蚕一样,为人们带来利益罢了……

    “顺我者即善,逆我者即恶。在你眼中,我七哥他或许是个不择手段的恶人,但在我眼中,却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了千百倍!”

    楚易虽觉她强词夺理,但被她这般一噎,想起张思道等人的嘴脸,一时也答不出话来,冷笑不语。

    李思思微微一笑,又继续说道:“就这么过了两年,我也长大了,出落得像个大姑娘啦。七哥似是觉得男女有别,渐渐地也不带我出去玩儿了,就连和我说话,也变得客气起来。

    “我以为他和我生疏了,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赌气,在他面前,索性装出冷漠孤傲的样子,不理不睬。

    “偶尔在宴会上遇见他,我也装作对他视若不见,但却透过眼角,悄悄地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瞧着他和别的女子眉眼传情,耳语微笑,我的心都像是要碎了,却仍要强颜欢笑,装作毫不在乎。

    “不知道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还是为了和他争一口气,我也开始故意在他的面前,和其他男子打情骂俏,只要撞见他看我的古怪眼神,我的心里便说不出的快意,但那快意之中又带着莫名的酸楚和失落。

    “恰好那段时间,四哥、九哥对我的态度忽然变得极为热情,终日大献殷勤,我便常常和他们在一起玩儿。

    “渐渐地,和七哥见面越来越少,他连宴会也极少去了,像是故意要躲开我一般。我和他之间像是忽然垒起了无形的隔阂,但心底里对他的惦念却越来越加炽热,像烈火一样地煎熬着我,日日夜夜……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起来,凄然道:“那时我多么恨他啊,只要他给我哪怕一个温暖如从前的微笑,我都会立即崩溃所有的伪装,放弃所有的骄傲,将我自己赤裸裸地,像羔羊一样地献祭给他。然而他没有。他像是突然忘记了我,忘记了从前的一切,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我的世界里退了出去。”

    楚易原想乘隙冷嘲热讽,激怒于她,但看着她凄婉哀伤的脸颜,到了嘴边的话又每每滑落肚中。不知何以,又想起了萧太真来,心中暗叹:“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天下苦情女子,又何独她们?”

    李思思嘴角忽然泛起一丝苦涩而酸楚的笑意,柔声道:“但老天的心思便是这般奇怪,有时你以为山穷水尽、几近绝望的时候,它却偏偏将机会送到了你的眼前。那天,四哥和九哥说要带我去打猎,我百无聊赖,又想起从前和七哥一起游猎的美妙光景,就一口答应了。

    “那日春暖花开,风和日丽,我和四哥、九哥一齐骑马驰骋,到了终南山下。但看着一路美景,虽有两个哥哥百般逗弄,我却始终闷闷不乐,心底里一直在想着某年某月,我曾和七哥在这里做过些什么。那里的一树一花、一山一石都仿佛化作了他的身影、他的笑容,让我疼得无法呼吸。

    “我越来越难过,突然心想,罢了罢了,他讥笑我也罢,唾弃我也罢,我现在就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我要告诉他当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我要告诉他,在这个冷漠而孤独的世界上,只有他是我唯一的倚靠,我愿意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放弃所有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灵魂……”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过脸颊,滴在楚易眼前的石头上,被那炙热的巨石烘成淡淡的水雾。

    “想到这些,我心里笼罩了多年的阴霾突然消散了,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激动、渴切和欢喜。于是我策马扬鞭,撇下两个哥哥,往长安城奔去。

    “但就在这时,四哥、九哥突然拦住了我,笑嘻嘻地说:‘妹子,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玩个痛快再回去,是不是?’说着,不顾我的挣扎和反抗,将我抱在怀里,往森林深处奔去。

    “直到那时,看着他们狰狞而淫邪的笑容,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并不是真心地疼我,呵护我,不过是垂涎我的美色。今日故意将我带到这偏僻的山林里,也不是为了打猎,而是想要乘机玷辱我!”

    楚易“啊”的一声,又惊又怒,忍不住骂道:“这两个禽兽!”

    李思思一怔,嫣然笑道:“楚公子,你被我压在这巨灵石下,竟然仍这般关心我,真是谢谢你啦。说起来,你也算是对我极好的人了,始终不忍心杀我。若不是你杀了我七哥,又拿了轩辕六宝,我还真舍不得这般待你呢。”

    楚易脸上一烫,大感窘迫,冷冷道:“妖女,我不过是听说这两个禽兽竟想奸污自己的妹妹,气愤不过,可没对你关心什么。你不必不好意思,更别自作多情。”

    李思思抿嘴一笑,悠然道:“其实,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四哥和九哥呢。如果没有他们的卑鄙无耻,又怎会发生后来的许多事情?

    “他们挟持着我进了山林深处,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玷污我。我拼命挣扎着,哭着,哀求着,请他们放过我,但他们欲火中烧,哪里听得进去?对我又打又骂,撕光了我所有的衣裳,将我绑在树上。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的或许便是当时的情景吧。片刻前还晴日朗朗的天空,忽然变得阴云密布,惊雷滚滚,眼看就要下起一场暴雨。我绝望了,悲痛气苦,恨不能立即死去,暗自祷告上苍,求它快降下亿万个雷霆,将他们和我一起劈死,再将这山林、这世界,一齐毁灭。”

    “就在这时,咻的一声锐响,一支箭闪电似地射来,将四哥想要摸我的手钉在了树上。他嘶声惨叫着,想要拔箭,却拔不出来。鲜血滴在我的脸上,我抬头看见那支箭,那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鹰翎箭!这几年中我梦萦魂牵的箭!

    “七哥!是七哥!我所有的恐惧、伤心、愤怒都突然变成了激昂的狂喜,哭着大喊起来。果然,七哥骑着马风驰电掣地冲入森林,弯弓如满月,箭如连珠,接连射在树上,排成了一个‘滚’字。四哥、九哥的脸色登时变了,奋力拔出箭,狼狈不堪地逃出了树林。”

    楚易虽然隐隐已经猜到,但听到此刻,仍不免舒了口气,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李玄此人虽然十恶不赦,但对于这个妹子,或许还是真心关爱的。”

    李思思眼波迷蒙,微笑着望着天空,仿佛又回到了当日的情景中,自顾自地低声说道:“七哥冲到我的面前,咬牙切齿,脸上混杂着愤怒、担忧、爱怜、关切……诸多表情,突然重重地抽了我一个耳光!他打得我如此之痛,半边脸火辣辣地烧疼,瞬间肿了起来,但我的心里却像是炸开一般的欢喜。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原来他是喜欢我的!他也是喜欢我的!

    “他解开了绳子,我不顾一切地扑入他的怀中,又是伤心委屈,又是激动欢喜,大声哭了起来。他紧紧地抱住我,勒得那么紧,仿佛要把我箍到他的身体里去。我再也管不了什么了,哭着说:‘七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别再离开我啦!永远不要再撇下我一个人了……’

    “突然,我的嘴被他的嘴封住了。他狂暴地亲吻着,吮吸着我的嘴唇、舌尖,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一齐吮吸抽离。那一刻,我天旋地转,再也记不得发生的一切,只听见雷声在我耳边轰鸣,一声比一声狂野。

    “在这荒郊野林里,在这惊雷暴雨中,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崩溃了,毁灭了,只有我和他紧紧相偎,如此火热,如此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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