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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4楼 发表于: 2007-07-27
鬼厉倒退一步,抬头望去,只见山谷之间异声隆隆,似奔雷起伏,那片浓雾之海陡然起了波涛,从原本轻轻涌动之势变做巨浪,波澜起伏,随即出现越来越多的缝隙,浓雾也越来越薄,透出了一道又一道,一束又一束的光辉。
    面对这天地异象,鬼厉注目良久,只见浓雾终于飘散,光辉洒下,瞬间天地一片耀目光芒,竟是让所有人都无法自拔。过了片刻之后,才渐渐缓和下来。
    鬼厉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身躯一震,赫然望见了那传说之中的无字玉璧。
    就在他的身前,那看上去小小石台之后,断崖之下,一片绝避壁如镜,竟是笔直垂下,高逾七丈,宽逾四丈,山璧材质似玉非玉,光滑无比,倒映出天地美景,远近山脉,竟都在这玉璧之中。而鬼厉与天音寺众僧人在这绝璧之下,直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与天地造化相比,人竟渺小如斯!
    鬼厉默然,良久方长出了一口气,一言不发,走到那平台之上盘膝坐了下去,也不再看周围众人,深深呼吸,随即闭眼,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普泓上人向鬼厉端祥良久,转过头来向身后众僧人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数十位天音寺僧人,包括普泓上人,普方神们与普泓上人旁边那个神秘老僧,还有法相法善等人,一起合十颂佛。
    数十道淡淡金光,缓缓泛起,隐约梵唱声音,似从天际传来。
    突然,金光大盛,只见众僧人所坐之奇异法阵阵势之中,金芒流转,佛气庄严,众僧人所散发金光越发炽烈耀眼,片刻之后,但听得震耳轰鸣之声大作,一个金光灿烂辉煌之大‘佛’真言现于法阵之上,缓缓升起。
    梵唱越来越是响亮,天地一片肃穆,只见那金色佛字越升越高,慢慢到了半空,竖立了越来。在天际阳光照耀之下,越发不可逼视。
    仿佛是受到佛家真言的激发,那一片绝璧之上,原本光滑的玉壁缓缓现了佛字倒影,但却并非如寻常镜面模样,而是从一小点缓缓变大,渐渐散出金光,慢慢现出那佛字模样,而在无字玉璧之上映象变大的时候,半空之中的那佛家真言却似乎黯淡了下来。
    很快地,无字玉璧之中的佛字真言已经几乎大到超过了半空之中的那个真的佛字,只见此刻整个无字玉璧金光灿烂,弈弈生辉,伴随着梵音阵阵,突然,玉璧之上透出了一缕缕金色佛光,缓缓射出,笼罩在安坐的鬼厉身上。
    鬼厉身躯动了一下,面上依稀露出了一点痛苦之色,但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忍耐了下来。很快地,他面上痛苦之色便消失了,安坐着一动不动。
    无字玉璧射出的佛光淡淡,没有什么变化,只见金辉缓缓闪动,说不出的庄严之意。而周围的天音寺僧人同样也是面容不变,低声颂佛,他们法阵之上的光辉也一般缓缓流转,支撑着天上那个佛家真言。
    时光流转,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三日之后,无字玉璧上的那个佛字真言依然没有丝毫变弱的趋势,侧射出的淡淡佛光,仍旧笼罩在鬼厉身上。鬼厉面容平静,似乎这三日对他而言,完全没有改变以,还是和三日之前刚刚到这里一般,却是周围普泓上人身后,众天音寺僧人所持法阵虽然没有变化,但众人脸上都有了隐隐疲惫之色。
    普泓上人从入定模样慢慢睁开双眼,向依然平静安坐的鬼厉看去,半响低低叹道:“痴儿,痴儿,终究还是放不下么?”
    说罢,他轻轻摇头,叹息不止。
    坐在他左边下首的普方神僧淡淡道:“我们这般辛苦地,布下了佛门伏魔大阵,一是要为他降解噬血珠戾气,更为要紧地,却是想化解他的心魔。但他心门紧锁,心魔难去,纵然是噬血珠戾气化解,又怎知他日不是一样成魔?我等今日所为,只怕反是助纣为虐了!”普泓上人皱眉,脸色沉了下来,道:“师弟,这年轻人与我天音寺有极深渊源,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轻言放弃,你何出此言?”
    普方面色变了变,合十道:“师兄教训的是。我并非对这年轻人有所成见,实在想到当年……当年我们师兄弟生离死别的模样,心头悲伤,实不欲再看到他走上邪路。小弟失言,请师兄责罚。”普泓上人面色缓和下来,道:“我何尝不是和你一个心思,不然也不会设下伏魔大阵,意欲色佛家真法大能,渡化于他。可是就在这无字玉璧之下,他似乎也……”他话说了一半,突然间原来寂静安宁而肃穆的山谷中凭空发出了一声巨响,整座无字玉璧竟然是微微颤抖了一下,登时半空之中与无字玉璧里面的佛字真言都是摇摇欲坠。
    普泓上人等天音寺众僧人大惊失色,一时骇然,连忙催持真法,不料鬼厉面上突然现出痛苦之色,这三日来一直被佛法压制的噬魂猛然亮了起来,一股黑气瞬间布满他的脸上。
    普泓上人不曾料想到这噬血珠妖力竟如此顽强,三日三夜镇伏之后,竟尚有余力反抗,正欲再度呼唤众人支撑法阵,鬼厉却已经再也忍禁不祝半空中佛字真言轰然而散,鬼厉在真言之中仰天长啸,状如疯癫,尔后又是一声长啸,腾空而起。回头向无字玉璧上望去,只见那无字玉璧里竟是多了道道暗红异芒,金光红芒,争斗不休。
    就在那光芒乱闪,异像纷呈的时候,天际忽然一声惊雷,瞬间黯淡下来。
    四方风云滚滚而来,在无字玉璧光滑玉璧之上,从上到下,一点点,如深深镂刻一般,现出了一排大字,除此之外,更有无数金色古拙难懂的字体,如沸腾一般在玉璧金光红芒间闪烁跃动,令人眼花缭乱。而那一排大字却分明清楚,赫然正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第二十二章 天刑
    那无字玉璧之上,竟然出现了无数金色古拙字体,此等怪异之事,包括普泓上人在内的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未曾见过。只见那玉璧之上,时而瑞气升腾,时而又暗红闪烁,庄严肃穆的金光夹带着诡异莫测的红光,给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鬼厉在半空之中,仰天长啸,状似痛楚,但目光随即移到那无字玉璧之上,凝望着那无数翻腾起伏摇摆的字体。在他身体周围,噬魂的怪异光芒越来越亮,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妖力,也随之越来越盛。
    甚至连众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凉气息,从半空中鬼厉身上传过来,笼罩在他们周围。经过这三日三夜的佛门法阵锤炼,似乎噬血珠的妖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被完全激发出来了一般,空前强大。
    值此风云变幻的关头,普泓上人面色也天际风云般变幻不止,颇有些举棋不定。身旁普方却有些着急了,他望向天空里沐浴在玄青色光芒之中的鬼厉,眉头紧皱,对着普泓上人大声叫道:“师兄,现在怎么办?”
    普泓上人长吸一口气,决然道:“此人乃普智师弟传人,更是他一生心血所在,我们不可不救。”话音刚落,普泓上人一声令喝,重新盘膝坐好,口中颂佛,梵唱之声隐隐又起。随即,在他身后众天音寺僧人看见方丈施法,纷纷跟上。片刻之后,一片庄严肃穆的金色光芒,从天音寺众僧人之中再度泛起。
    只是此时佛光金芒,却与前三日那渡化鬼厉的佛门法阵不同,在庄严之中少了几分慈悲,却多了几分肃杀。反观半空之中的鬼厉,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之上渐渐泛起的金色光芒,他此刻的精神都似乎被无字玉璧上闪烁的文字吸引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甚至此刻在无字玉璧之下天音寺众僧人们也一样都无法明白,在无字玉璧之上,在这个佛家最受敬仰的地方,此刻闪烁出来的,赫然竟是传说中的魔教经典(天书)第四卷!
    天道茫茫,世事多变,谁又能料知几分?
    天音寺僧人们日夜礼佛,对此仍是不能知悉,鬼厉历经坎坷,人世沧桑,同样也不能知晓!
    只是此时此刻的鬼厉,哪里还想得到这么多,他本能地被这些闪烁异芒的文字给吸引住了。那起伏跳动的字句,将他往昔独自艰辛修习(天书)异术的各个断裂处,不解处都一一展现,如行人面对无数断崖绝璧,正彷徨之际,突然间断崖有路,激流生桥,这是何等的大欢喜,如何还能分心旁顾?
    一时间,修行中众多艰深晦涩之处,豁然开朗。从十年之前空桑山万蝠古窟滴血洞内看见(天书)第一卷总纲开始,十年岁月已如潮水般逝去,这个凌立在天际风云之间的男子,第一次感觉到,那与天地共呼吸却又万物皆忘的感觉。
    喘息,深深喘息!
    从头到脚,身体每一处都似要爆炸开一般,无数纷繁怪啸杂音,将他团团围祝体内种种气息如沸腾一般,似巨浪波涛,汹涌澎湃。噬血珠妖力冰凉,玄火鉴纯阳之气则炽烈难当,太极玄清道平和中正,大梵般若肃穆如山,还有从身躯各处泛起,鬼厉过往修行的三卷(天书)异术真元之气,更是势不可当。
    天地变幻,造化玄奇!
    乌云之下,半空中那个人影散发出来的异光在越来越暗的天幕下越发光亮,直有逆天之势。天际雷声隆隆,隐隐有电芒窜动,似天心已然震怒。
    云层之中,狂风大作,云幕慢慢开始旋转,就在鬼厉上方,渐渐现出巨大漩涡的模样。
    而鬼厉,目光仍然被吸引在无字玉璧之上,对身外之事恍若不知。
    便在此刻,地面上梵唱之声大盛,肃穆金光冲天而起,登时将半空之中的鬼厉笼罩其中。这金光集结了数十位天音寺僧人修行之力,岂是寻常,顿时将鬼厉身上散发出的妖力异光压了下去。
    金光一起,笼罩鬼厉之后,天际雷鸣电闪之威势似乎受到了牵制,慢慢弱了下去,天幕之上原本缓缓成形的那个巨大漩涡,也渐渐有消退之势。
    普泓上人眺望苍穹,缓缓松了口气,忽然听他身旁那个枯槁老僧冷冷道:“此人一身修行,竟引发了‘天刑厉雷’,可知妖气之盛,天亦不容。方丈不顾一切救护于他,只怕未必是对的。”普泓上人脸色一变,转头向他看去,那枯槁老僧冷然对望,普泓上人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其实以普泓上人这等修行,如何感觉不到鬼厉身上透出的阵阵诡异肃杀妖力,绝非正道之术,自己今日所为,真不知是对是错。只是一想到当年含恨去世的普智师弟,还有前几日鬼厉面对普智法身遗骸的大慈悲行为,深受感动的普泓上人就无法弃之不顾。
    此刻普泓上人默然无语,半响之后正欲说话,忽然身旁传来一阵骚动,不少人轻呼出声,同时法阵之中亦传来诡异气息,他连忙抬头望去,顿时脸上变色。
    原来原本在天音寺众僧共同催持的佛法大阵镇压护持下,鬼厉身上的妖力已经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尽数包裹在金光法阵之中。天际那神秘风云找不到对象,也正在慢慢消散。不料此刻,鬼厉身上被镇压到微弱至极的道道光芒,突然间再度明亮了起来,而其中汹涌之势,竟是更胜从前。
    “轰卤,一声惊雷,赫然在天幕之中炸响。
    狂风烈烈,雷声之中,鬼厉再一次仰头长啸,周身光芒闪烁,青,红,金,赤流转不止,最后缓缓汇聚融合,竟是转化为最简单之黑白二气,只是这黑白二气也颇为古怪,时而尽数为白,时而尽数黑气,变化莫测,但黑力之庞大,却是所有天音寺僧人都感觉到了的。
    半空之中,凝结着数十位天音寺僧人法力的金光法阵,竟然有些抵抗不住鬼厉身上新生真法的冲击,慢慢减弱下来。与此同时,天幕中风云滚滚,巨大的漩涡再度现身,而且此番速度更胜从前,急速成形,压在鬼厉上方。
    从地面上向上空望去,只见那云层漩涡之中,电芒疯狂窜动,雷声隆隆,更有怪异绝伦的“咝咝”怪啸之音,如狰狞大口,正欲择人而噬。
    地面之上众僧人脸上此刻大都泛起了痛楚之色,维持这金光法阵已经越来越是吃力,此刻不但鬼厉在法阵之中抗击金光,天幕之上,那神秘漩涡之内,竟也有一股不可抗御的大力,紧紧抵触着金光法阵。
    腹背受敌的金光法阵,光芒迅速减弱下去,普泓上人等一众人尽皆,便在此刻,但见天际轰然雷鸣,从那旋转不休,深深不可见底的漩涡深处,一道粗大电芒自天穹轰然击下,打在了金光法阵之上。
    巨响声中,普泓上人等所有天音寺僧人身躯大震,修行稍低的僧人纷纷面见潮红,有的已然吐出鲜血。金光法阵摇曳闪动,终于颓然散开,消于无形。
    普泓上人心头烦闷,身为阵法主持的他所受震动极大,但此刻他心神都在半空之上,焦急之下,竟是站了起来。
    金光法阵既散,鬼厉身上再没有压制,身上压力瞬间消散,但觉得周身为之一松,体内新生之真元气息片刻周转,生生不息,竟是无比畅快。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惊扰天心的他,只望见天际黑云深深之中,滚滚天雷轰鸣声中,一道光柱从天而下,势不可当,直欲贯穿天地一般,轰然击下,正是向他而来。
    所过之处,炽烈无比,光柱周边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竟将周边所有事物都熔化了。而鬼厉面对的,便是这天地巨威,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眼看鬼厉就要被巨大光柱击得粉身碎骨之时,众僧人都不忍再看,纷纷转过头云,闭上眼睛,普泓上人更是心头伤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本是好心要渡化鬼厉,希望能化解他身上戾气,怎么却变成这个结果,引发了这道传说之中的天刑厉雷!
    难道,上天竟真的容不下这个男子么?
    光柱转眼即至,还未及身,鬼厉已面容惨白,在巨响和狂风之中张口大呼,却任何声音也没有传出来,一切尽数被淹没在那天地巨威之中。只见他在天地神威笼罩之下,七窍流血,面上凄厉绝望,便是往日一直忠心护持他的噬魂魔棒,此刻面对天刑,竟也被压制得黯淡无光了。
    一切,仿佛都将结束!
    威威苍穹,仿佛也传来幽幽挽歌,回荡天际。
    突然,鬼厉身后原本已经渐渐黯淡的无字玉璧,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无数闪烁的字体再度闪烁起来,尤其正中那十个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更是发出了刺目耀眼之烈芒,看那势头,阄是隐隐带着一丝不可一世的桀骜气息。
    就算是,面对着无数世人顶礼膜拜的苍天,那仿佛永不可战胜的天刑,玉璧之上的光芒,竟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
    无字玉璧之上的光芒在瞬间亮到了极点,仿佛最灿烂的星火瞬间点燃,再没有人能望见其中光景。那仿佛疯狂一般的光芒,顷刻间铺天盖地冲来,从下往上,将鬼厉全身尽数罩住,而同时,更有巨大无匹的光辉,冲天而起,那无尽气势,竟是直冲着天际那神秘的巨大漩涡而去。
    “轰!”
    “轰!”
    “轰隆!”……
    天幕苍穹,雷声震耳欲聋,声声都似有裂天之威,如被震怒了一般,瞬间,那威势无比的天刑光柱移动了几分,离开了鬼厉身子,正劈在无字玉璧冲天而起的那桀骜不驯的光辉之上!
    两股炽烈光柱,在天地之间轰然对峙,地面山脉尽数震动,无数巨岩石壁上纷纷裂开,雷声隆隆之中,万兽哀嚎,如人间末日到来。
    那天地间,不可直视的耀眼光辉!
    天地凝固,似就在那么一刻。
    无字玉璧之上,原本光滑如镜的石壁,从正中,“噗”的一声脆响,裂开了一个小口,随即无数细缝从这个中心处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越来越大。终于,在纷纷扰扰的尖啸声中,一声轰然巨响,这块巨大的山壁乱石飞走,颓然倒塌!
    天际,巨大的光柱缓缓散去,低沉的黑云似乎得到了发泄,狂风渐渐止歇,雷声也慢慢停了下来。随后,天地仿佛一下子回复了平静,黑云渐渐散开,那平和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正是鬼厉,此刻他血流满面,昏迷不醒,而护持他的,却是那淡淡的神秘光辉,在他身体落地之后,摇曳几下,终究是轻轻散了去,再不见丝毫踪影。
    天音寺众僧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败落了的无字玉璧,望着在天刑之中竟然侥幸逃生的鬼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睡,仿佛又是悠远的沉眠。
    仿佛在这其中,有许多人在身边走来走去,十分繁忙,又有人在身边说话,声音时大时小,似乎有的时候,竟还有人争吵的样子。但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安静。
    他在平淡的沉静中,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里有些感觉,却终究没有醒来。
    或许,这般沉眠下去,反而是他深心之中的渴望吧!
    脚步声响起在门外,禅室之中的法相向外看了一眼,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门外走进来的普泓上人合十行了一礼。普泓上人点了点头,向仍然睡在禅床上的鬼厉看了一眼低声道:“他还好么?”
    法相点头道:“从那日回来之后,张施主就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只是他气息缓和,并无异像,而且周身也无其他伤势,按理说早就应该醒来了,但不知怎么,就是这么昏睡不醒。”普泓上人沉吟片刻,道:“他侥幸在天刑厉雷之下逃生,已是极其幸运了。想那天刑乃万年一见之天威,不想竟会发生在他身上,难道……他真的是天亦不容的妖孽么?“法相脸色一变,悄悄向普泓上人望了一眼,之间普泓上人面色凝重,但并无其他异色,这才将突然悬起的心悄悄放了回去,低声道:“师父,是不是几位师叔又和你争吵了?”
    普泓上人苦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法相默然。
    半响之后,普泓上人缓缓道:“无字玉璧乃我天音寺圣地至宝,更是祖师遗传下来的佛迹,此次毁于天刑,都是因我私心之过。我已决意在张施主醒来之后,便向众僧辞去方丈之位,从此面壁参悟佛理,以赎我的罪过。”法相脸色大变,惊道:“师父,你,你怎么能如此说,这不是你的错埃”普泓上人摇了摇头,道:“你几位师叔说的是对的,我感念张施主化解普智师弟法身怨灵戾气,所以妄自决定,不自量力欲以佛门圣地佛法渡化于他。由此引来天刑,毁坏玉璧,实乃是我的罪过。只是……”他说到此处,却是微微一笑,对法相言道:“只是我却不曾后悔,你可知道为何?”
    法相沉默摇头。
    普泓上人微笑道:“那日之中,天刑劈下,这张施主本无幸免之理,但无字玉璧却是自行将这位小施主救了下来。虽然此间事为何如此,我等惧不知晓,然而玉璧通灵,必然是有不愿见张施主死在天刑之下的理由。
    既然玉璧尚且如此,可见我并非做错了。所以毁坏玉璧固然乃是我的错,我也要为此请罪,但老衲心中,却一点不曾后悔。“法相咬牙,抬头叫了一声,道:”师父……“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劝慰了几声,走到鬼厉床前向他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看来他气色已经大好了,不出意外,我料他就在这几日便可醒来,你要好好照看于他。”法相合十道:“师父放心就是。”
    普泓上人点头,又看了鬼厉一眼,转身便要走了出去。
    就在他要踏出房门那一刻,忽地,禅床之上的鬼厉身子动了一动,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呻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师父,他好象醒过来了。”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过来,坐在鬼厉床沿。在师徒两人的目光注视之下,鬼厉的双眼轻轻动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二十三章难渡
    和往常无数的日子一样,悠扬的晨钟又一次敲响,回荡在须弥山脉之间,在薄雾山风里回荡着。它穿过了无数光阴岁月,而且还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日复一日地回荡下去。
    晨光之中,鬼厉负手而立,侧耳倾听。
    他微微合上双眼,仿佛那钟声悠扬回荡,要细细品味。此刻的鬼厉,虽然容貌没有什么变化,但看上去竟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他的气度,神态比之往昔,多了一分从容,少了一分戾气。
    或许,当真是佛法法阵起了作用。
    在鬼厉醒来之后,天音寺众僧人之中,许多人心中都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前日,鬼厉再度醒来之后,普泓上人等已为他细细看过,他身体并无大碍,就连受到重击之后的些许震荡痕迹似乎也消失在鬼厉身上。普泓上人欣喜之余,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鬼厉在天音寺中多住几日,鬼厉却也没有推辞,便在天音寺中住了下来。
    这几日来,鬼厉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而对于他这个竟然触怒上苍施下天刑的人物,天音寺僧人也多半回避,只有普泓上人和法相等人不曾顾忌什么,时常过来看他。而鬼厉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外的人事,足不出户,只是每日中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刻,他会走到小院中,静静倾听着。
    “咚!”
    最后一声钟声,带着连绵不绝的余音,盘旋在天音寺上空许久,终于化为虚无。鬼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沐浴在天音寺的晨风中,他体内的气息却在安静的外表之下充盈鼓荡,好似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一般。天音寺僧人们不会知道这些,但鬼厉自己,却是心中明白的。
    在那无字玉璧之上意外出现的,竟是传说中魔教经典的<天书>第四卷,旁人或许不明白,但他却是这世间惟一一个修行了<天书>前三卷的人物,一眼便看出那乃是自己修道之途中梦寐以求的关键的第四卷。
    往昔修行中无数看似不可逾越的难题,此时此刻,他都已经掌握到了关键处,摆在他眼前的,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坦途无限。甚至于在他心中还有这般感觉,这条路走下去,自己必定是很顺畅的,或许,他还能窥视到某些往日所不敢奢望的境界。
    便是在他感叹和怀念往事的时候,竟有了一种超脱的感觉,像是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重新回到过往。
    只是不知为何,在他的心中,在这般大好的情况下,还隐隐有着一丝失落,不知如何形容,那若隐若现的念头,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头。
    鬼厉伫立许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进来打扰他。直到他突然转身,数日来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小小庭院。
    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顺着脚下的台阶,他缓缓走去,据说这一条路,间是那位僧人为了弘扬佛法,立大心愿,用大神通所造的。如今,无数人依旧行走在他所造的路上,却又有几人知道,他已灰飞烟灭了。
    这条路上,层层石阶朴实无华,脚踏上去,平实的感觉缓缓传来。在前几日那一场天地变色地动山摇的意外斗法之后,须弥崇山上的庙宇殿堂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只有这条平实的小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是坚实地躺在地面之上,让无数人从它的胸膛上走过。
    或许,对于难测的上苍神明来说,这条路同样也是带有某些特殊的情感。
    鬼厉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走在这条路上,只是默默回想着往事和故人,在回忆中,他慢慢走到了须弥山顶的小天音寺。
    门扉虚掩着,这里仍如往常一般宁静,鬼厉缓缓走了过去。门后头,隐约传来了话语声。
    他敲了敲门。
    门内声音顿时消失,随即有人似惊疑一般,轻轻‘咦’了一声。片刻之后,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法相出现在房门后头。
    见是鬼厉,法相露出微笑,鬼厉点了点头,道:“方丈大师在么?”
    法相微笑着让开身子,道:“在,请进吧。”
    鬼厉走了进去,只见普泓上人正盘膝坐在禅床之上,同样微笑着望着他。鬼厉向着普泓上人走过去,行了一礼,道:“方丈大师。”
    普泓上人看着鬼厉走过来的身影,目光从上而下,最后落在他的脚上,忽地点了点头,合十道:“想不到这短短时日,施主道行大进,真是可喜可贺!”鬼厉眉头一皱,没有说话,法相却是微吃一惊,在旁边细细打量鬼厉。
    沉默片刻之后,鬼厉向着普泓上人微微低头,道:“前几日为了我,损毁了贵寺的圣地无字玉璧,在下心中实在不安。”普泓上人轻轻摇头,淡然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鬼厉微怔,道:“只是那无字玉璧乃是贵寺镇寺之宝,岂非珍贵?”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轮转,众生皆没,谁又知得身后之事?今日珍而重之,岂可知他日若何?施主若有心,”他一指窗外,道:“小天音寺外有大石,施主去一看,或可知晓佛心道理了。”鬼厉点了点头,道:“是。不过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向方丈大师辞别的。”普泓上人面上并无意外神色,似乎早就料到鬼厉会如此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施主欲云,老衲不敢阻拦。只是施主离云之前,老衲有几句话,想和施主说一说。”鬼厉道:“大师请说。”普泓上人道:“施主在这段时间之内,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破解,挺了过来,我看施主心头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厉沉吟片刻,点头道:“大师慧眼,在下劫后余生,心中确有感触。
    回望半生,多有感叹之意。“普泓上人目光一闪,道:”施主乃是大智慧之人,既已看破,何不看穿这俗世情怀,归入我佛门下?以老衲揣度,施主心中所思所想,不过乃是一‘情’字耳,如何?“鬼厉默然,良久站起,向着普泓上人行了一礼,淡淡道:“大师点化于我,在下十分感激,只是在下心头或有所悟,却并非看破世情。于我而言,俗世情怀,却正是割舍不得的。”普泓上人摇头道:“佛曰:色即是空!俗世万物莫不如此,恩怨情仇,美人仇敌,皆是一‘色’字而已,困人心智,扰人清静,施主何必太过执着?”
    鬼厉仰天呼吸,大笑一声,转身离开,口中朗声说道:“大师,错矣。色即是空,那空也是色。你要我看破世情,却不知世情怎能看破?我处身天地之间,恩怨情仇,正是我一生境遇。你要我看穿得清净,却哪里知道,那看穿之后的,可还是我么?”
    话声渐渐低沉,终于不闻,那个男子已是离开禅室远去了。法相许久,向普泓上人道:“师父,你几次三番点化于他,可惜……”普泓上人淡淡道“他悟通道法修行,将来只怕乃是世间第一的人物。但这样的人物,竟看不破自己的心魔,日后种种,便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法相低头,合十念佛,终不再言语。
    鬼厉离开了小天音寺,走出寺门时,忽然又停住了脚步,顿了一下,却是向右转云,没走几步,果然望见有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倒在地上。
    他走到大石跟前仔细看了一遍,却只见石头上斑痕累累,却并无一字一句,亦无人工凿刻之痕迹,竟不知此石有何玄机。
    鬼厉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忽地目光一凝,却是被大石上一处给吸引住了。
    此大石周身斑驳,显然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刀霜剑,伤痕累累,但在那一处地方,却隐约是一个图案形状,只是年月深久,竟是难以辨认。
    鬼厉伸手过去,将石头上尘土轻轻扫开,仔细查看,许久之后,方才认出这原是一枚贝壳形状,只不过年深月久,已经化为石质,与这大石融为一体了。鬼厉随后又细看大石,再也没有找到其它怪异之处。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枚贝壳之上,莫非普泓上人要他看的,就是这枚普普通通的贝壳不成,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呢?
    他将普泓上人所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望着那枚贝壳,目光慢慢亮了起来。须弥山山脉高耸,远近千里之内,更无海水深洋,但是这石头,却分明就是须弥山上之物。在千万年前,此外或许竟是汪洋大海,亦未可知了。
    人之一生,比之天地运转,世间沧桑,竟如沧海一栗,须弥芥子了。
    只是,他默然无言,转身向着那座静谧的小小寺院行了一礼,转头过来时刻,面上却还是淡然神情。
    衣袍挥处,淡淡白光泛起,他的身影化作光芒,飞天而去,渐渐消失在苍穹之上。
    看穿?
    谁又看得穿?
    世事沧桑,却怎比得上我心瞬间,那顷刻的微光。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大战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子,道玄真人因为诛仙古剑的事情紧盯过大竹峰诸人一段时间,又见似乎最近大竹峰弟子的确十分老衲,所以也催得少了。虽然这一次事关重大,但在大竹峰众弟子心中,掌门道玄真人却也实在多虑了。
    许久没有受到打扰,大竹峰也渐渐回复了往日的平静。经过苏茹的查看后,吴大义,何大智二人的伤势也渐渐好了起来,二人可以自由地下地行走,只是还不能干重活而已。
    按照往常惯例,打扫众人房间的同时,也要打扫那个僻静角落里已经出走的小师弟。这一日,宋大仁与杜必书二人,再次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两人说说笑笑,与往日一般,走进那个院子之中。
    但就在此刻,忽地,一道灰色影子赫然在那个原本寂静的小院子中一闪而过。
    那灰色影子速度极快,但宋大仁与杜必书都看见子,二人震动之下,立刻放下手中活计,箭步冲了上去。只是那灰影转眼间便没了踪影,二人找遍了整个院子,连房顶上也不放过,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站在庭院中,宋大仁与杜必书面面相觑,宋大仁皱眉道:“难道是我们看错了?”
    杜必书歪着头想了想,正欲说话,忽地一惊,悄声道:“大师兄,你看那边。”说罢,手向宋大仁身后一指。
    宋大仁连忙转身看去,顺着杜必书手指方向,原本小师弟的卧室房间里,门扉紧闭,但房门旁边的窗户上,不知何时却开了一条小缝。而以这里并无人居住,窗户自然是关得严严实实的。
    宋大仁与杜必书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宋大仁定了定神,低声道:“我们进去看看。”杜必书不知怎么,竟有些紧张起来,一边点头,一边却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宋大仁道:“大师兄,难不成会是……会是小师弟他……”宋大仁眼角一跳,显然他心中所想,与杜必书差不多,但这个想法连他自己似也感到害怕。或许,当真看到那个如今已经陌生的小师弟,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吧。
    手,碰到那扇木门的时候,宋大仁与杜必书又对望了一眼,随后,像是坚定了心志,宋大仁一咬牙,叱喝一声,大声道:“什么人?”喝问声中,他猛地推开了门。
    几乎是在房门推开的同时,房间中灰影闪过,似是被惊动了一般,从房内的桌子上一下跳到床头上,同时转过身来,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对着站在房门口目瞪口呆的两个人,“吱吱吱吱”地叫了起来。
    “小灰!”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叫了出来。
    “咕”小灰将嘴里的水果吞了下去,又拿起身旁一个山果,一口咬了半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大竹峰守静堂上,此刻满地丢的都是小灰啃的水果核,丢得到处都是,与往昔庄严肃穆的样子相比,颇有几分滑稽。
    此刻大竹峰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此处,连一向脾气不好的田不易看了这个场面,也只是眉头皱了皱,没有发火,只是脸色阴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十年来,谁都知道,小灰从来是和那个人在一起,从未分开,此刻小灰却在了这里,但那个人呢?
    当日在青云山通天峰幻月洞府之前,宋大仁等人亲眼看到鬼厉,也亲眼看到那个曾经的小师弟被诛仙古剑重创的场面,其后无数人围捕追杀,虽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更隐隐听说,他已经被同党救走了。
    但是,小灰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小灰出现了,那个人又在哪里?
    相同的疑问,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人心中沉甸甸的。而守静堂上,只有小灰肆无忌惮地大口吞吃着水果。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高兴之极,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大黄。
    这条大狗,此刻兴奋之极,根本无视主人阴沉的脸庞,口中“汪汪汪”吠叫不停,绕着小灰趴的桌子转个不停,一只鲜亮的大黄尾巴摇来摇云。
    还不时两只前脚跃起,趴到桌旁,狗鼻子在小灰身上嗅来嗅云,偶尔还伸出舌头,舔了小灰几下。
    小灰咧嘴而笑,抓了抓脑袋,随手抓起手边一个苹果,向大黄面前晃了晃,随即向守静堂外面扔了出去。大黄“汪”的大叫一声,立刻跳了开来,四腿飞驰,冲出守静堂,众人一时吃惊,都向外看去,只见大黄居然赶在苹果落地前头,将它在半空之中叨住,同时立刻跑了回来,趴在桌子上,狗牙一松,苹果落在桌子上,滚了几滚。
    众皆哑然,田不易更是哼了一声。
    独小灰“吱吱吱吱”笑个不停,显然遇见老狗好友,心情大好,猴子尾巴一卷,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却是落在大黄宽厚的背上,伸手抱住了大黄的身子。
    大黄“汪汪汪”叫个不停,仰首抵胸跑了出去,不知一猴一狗又要去哪里撒野玩耍云了。宋大仁向田不易苏茹看了一眼,站起身子,刚想出去将这两只畜生追回来,只听田不易冷冷道:“由它们云吧。那猴子在这山上住了多年,既然回来了,就不会走的。”宋大仁应了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除了这只猴子,你和老六都没有看到其它的人影么?”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摇头,道:“没有。”田不易面色难看,忽地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出去吧。”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觑,但是师命如山,终究不敢违抗,只得慢慢退了出去。出去时候,何大智心细,向苏茹问道:“师娘,这一地果核,可要弟子们打扫一下?”
    苏茹还未说话,田不易已经微怒道:“明日再说,叫你出去听到没有?”
    何大智噤若寒蝉,“嗖”的一下退了出去,转眼不见人影。
    苏恕白了田不易一眼,道:“没事你拿他们出气做什么?”
    田不易面上心思重重,来回踱步,忽然抬头对苏茹道:“你说老七。……那个人,会不会也在附近?”
    苏茹沉吟片刻,淡淡道:“他那个人,向来是最重感情的,若有心见你一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以他身份,多半也不能现身。”田不易面色一变,一张胖脸上阴睛不定,说不出的怪异。苏茹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当日幻月洞府之外,他虽然受了诛仙古剑所伤,但毕竟未死,而且传闻不是还有同党将他救走了么?
    大仁他们事后向我们禀告的时候,都说到那灰猴并未在他身旁,以我看来,或许是他知晓当时危险,所以故意不带猴子在身边的。而他重伤遁逃之后,猴子流落在青云山野之间,找不到主人的情况下,自然就是要跑到我们这里来了。“田不易眉头紧皱,忽地嘴里咕咕哝哝了一声,倒似在骂人一般。苏茹没听清楚,追问道:”你说什么?“田不易却不回答,哼了一声,眉头一展,负手向后堂走去。苏茹看着他的背影,耸了耸肩膀,颇为无奈。正在她转头过来的时候,忽地背后田不易一声低呼,苏茹倒是吃了一惊,连忙转头看去,不禁莞尔。
    只见田不易似心有旁顾,走路不看地面,竟是不小心踩上了一枚果核,滑了一下。只是田不易毕竟不是凡人,他何等的修行,只一下就已经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苏茹已经笑出声来。
    在妻子面前小小出丑,田不易大感汗颜,一张脸上更是黑了几分。恨恨骂了一句:“死猴子,什么时候我将你扒了皮,看你再吃!”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后堂,只剩下满地果核的守静堂上,苏茹微笑伫立。
    第二十四章 密令
    一转眼工夫,猴子小灰已经回到大竹峰上数日了,这段时间似乎根本看不出它已经离开大竹峰十年了,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猴子居然还是那么熟悉。整日里小灰与大黄嬉闹玩乐,东奔西跑,安静的大竹峰上,在这几天里,居然又热闹了几分。
    犬吠声与猴子尖细的叫嚷嘻笑声,时时都回荡在大竹峰上,竟是多了几分生气。
    清晨,从卧房里三三两两走出来的大竹峰众弟子,望着已经在守静堂外空地上嬉闹奔跑的一猴一狗,都不禁露出了微笑。
    何大智笑着回头对众人道:“自从当年小师妹出嫁以后,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众人纷纷点头,颇有感叹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守静堂那里有人咳嗽了一声,声音大是威严,众人一惊,只见田不易站在那里,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师父。
    田不易随手挥了挥,算是打发了众人,随即目光也被那大黄和小灰给吸引过去,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道:“两只无知畜生,大清早就像疯了似的乱叫,诚心不让人睡觉了。”
    众弟子征了一下,只是碍着师尊威严,终究不敢多说。田不易嘴里又骂骂咧咧了几句,大意是白养了这头蠢狗这么多年,末了还是这般没用,居然和一只笨猴打得火热……众人心中好笑,但自是不敢笑出声来。
    不料过了片刻,原本在远处玩耍嬉闹的大黄,忽然向着守静堂田不易这里大声吠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叠声狗吠叫的声音在清晨里刺耳之极,而且看大黄狗脸嚣张,吐着舌头,似乎大有不满,倒像是听见了田不易的咒骂的样子。
    众弟子同时暗想,难道大黄已经有了些道行,不然隔了这么老远,就算狗耳再灵,只怕也听不仔细的,不过如果是得道老狗的话,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众人心中正在揣测,田不易却被气得面孔发红,怒道:“反了,反了,如今竟然连狗也敢跳出来大叫大嚷了。老六!”
    站在旁边众人之中的杜必书全身一激灵,吓了一跳,连忙站了出来,道:“师父,弟子在此,您有什么吩咐?”
    田不易似乎怒气冲天的样子,一指远处还在大声吠叫的大黄和小灰处,怒道:“今天中午你就将那只蠢狗给我宰了,炖一锅狗肉来吃!”说完,恨恨转身,进了守静堂中。
    杜必书呆在原地,冷汗涔涔而下,失声道:“什么?师父,这……”话音未落,田不易已然人影不见,片刻之后,杜必书身后众人“哗”的一声大笑出来,宋大仁等皆笑得几乎岔过气去。杜必书又急又气,道:“你们笑什么,这、这可是师父吩咐下来的,我可怎么办才好?”
    宋大仁走上前来,收起笑容,虽然眼中仍是满满笑意,但面上却端正了神色,做出一幅严肃认真的样子,拍了拍杜必书的肩膀,正色道:“师弟,此乃师尊交予你之重责大任,你要好好完成才是。”
    杜必书快哭了出来,急道:“你骗谁呢你,这里谁不知道师父往日最喜欢的就是大黄,别说宰它了,便是我们扯掉了它一根狗毛,师父也不给我们好脸色看。如今这、这、这要是我当真领了师父旨意,回头师父后悔起来,我还活不活了?”
    宋大仁呵呵一笑,转头就走,旁边二弟子吴大义走过来,向着杜必书重重点了点头,道:“老六,你果然乃是机灵人物,懂得师父真意,既如此,你便不听师父旨意就是了。”
    旁边何大智仰首看天,慢慢走开,口中有意无意说道:“不过听说师父最讨厌就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违逆师命,一旦师父知道老六敢当师父的话是耳旁风,这个……”他笑声随风飘来,人却走得远了,杜必书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来转去,回头一看,只见众人都已经向厨房走去了,不禁大声对着那些师兄背影高声怒道:“你们这些没义气的家伙,迟早会有报应的!”
    他声音穿了过去,也不知宋大仁等人听到没有,只远远地望见宋大仁头也不回,只是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隐隐地,又似乎传来他们的笑声……“笨狗、蠢狗、死狗……”“汪汪汪、汪汪!”
    “什么,你居然还敢对我叫!”杜必书咬牙切齿,对绑在树桩上的大黄骂道,“就是你多事,害得老子被师父派了这么一个鬼差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杜必书在众师兄幸灾乐祸的眼光中,这才抓到了满山遍野乱跑的大黄,将他系在厨房门口的树桩上,旁边小灰用尾巴吊在树枝上,似乎也不明白杜必书要干什么,在树上来回摇摆晃荡,看着树下人狗相争。
    至于大黄,显然此刻对杜必书没有什么好感,狗脸凶恶,对着杜必书吠叫不止。
    杜必书口中对大黄骂个不停,但却是决然不敢真如田不易所说将大黄宰了炖狗肉的。只是他这个师父脾气古怪,说不定一会出来看到大黄在此,反而迁怒于他。想到这些,杜必书心中实在发愁,不知如何是好。
    大黄显然对被栓在树桩上很不满意,狗嘴大开,露出尖利獠牙,对杜必书大声咆哮。杜必书心烦意乱,瞪了大黄一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反正我倒霉,还是先做饭去。希望师父等等心情好一点。”
    说着,回头向厨房走去,面上愁眉苦脸,不再去理大黄。等他走到厨房里面的时候,大黄的吠叫声还不断传来,但是估计是一狗独吠,也没多大意思,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为了讨田不易的欢心,杜必书这顿饭做得那叫一个尽心尽力,当真是专心致志,间中听到厨房外头传来几声大黄的吠叫声,随后又低沉了下去,接着传来的似乎是低低的“呜呜”声音,杜必书也没放在心上,一门心思炒菜做饭。反正门外此刻诸位师兄和师父师娘都不会到这里来,他乐得清静。
    好不容易做了一桌好菜,杜必书这才松了口气,拿过毛巾擦了擦汗,走出厨房,不料刚走出来,登时怔住了,只见树桩上空留一段绳索,大黄和小灰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杜必书心中大急,左右张望,都不见猴子、黄狗的踪迹,心想莫不是哪位师兄竟然在这个时候和我开了玩笑?
    当下连忙跑向诸弟子所在卧室,一个个打听过去,不料众人都一无所知,有的人还对着他开起了玩笑。只是杜必书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开玩笑的心思,头脑发闷之下,团团乱转。便在这个时候,忽地远处传来一声狗吠,众人都吃了一惊,杜必书更是第一个冲了出去,仔细辨认一下,竟是从张小凡当年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杜必书连忙向那个房间赶了过去,其他大竹峰众弟子也纷纷赶来,进门一看,却只见大黄站在庭院之中,对着天空高声吠叫,而小灰却不见了。
    众人抬头望天,只见青天高高,蔚蓝无限,一点异状也没有。宋大仁等人连忙搜索,不料将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小灰的影子。就像来得神秘一样,小灰这只猴子,又一次神秘地失踪了。
    不知怎么,在大黄的吠叫声中,众人都若有所失。
    那日中午,当杜必书心情忐忑地迎来午饭时候,出现在众弟子面前的却只有苏茹一人。众人奇怪,杜必书更是惊喜交集,面上却还是关心备至问道:“师娘,师父怎么不来了?”
    苏茹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他,只是淡淡回头向守静堂方向望了一眼,面上有一种奇异神色,过了片刻才道:“你师父他……有些心事吧,情绪不好,今天不想吃饭。”
    众人一怔,但看苏茹面色,却也不敢多问。
    大竹峰上,似乎从此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偶尔大黄对天的吠叫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道人影,从青云山脉的深处飘了下来,轻灵、神秘、缥缈,几如传说中山间精怪一样。只是这身影掠到青云山脚下某处,忽地身形一顿,原本急速的动作在空中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啸声音,硬生生停了下来,引得脚下草丛花木“沙”得一声,尽数被风吹得向前方倒去。
    赫然这是鬼厉。
    没人知道鬼厉是从青云山什么地界出来的,小灰却再一次趴在了他的肩膀上,与主人久别重逢,小灰显然十分开心,长长的尾巴卷着,末端还缠在鬼厉一只胳膊上。尤其是不知什么时候,小灰身上那个大酒袋里竟然又鼓了起来,酒香四溢,而小灰对此更是欢喜,搂着那个大袋子爱不释手,不时拔开袋子喝上一口,一副满足的表情。
    不过鬼厉显然不会和小灰一样,此刻的他面色淡淡,眼神向四周扫望一样,只见周围密林森森,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
    鬼厉忽地冷笑一声,淡淡道:“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鬼厉也不再说,只是慢慢转过身子,对着某处安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忽有人叹息道:“这才几日工夫,不想公子你道行竟然精进如此,当真令人惊佩啊!”
    人影一闪,从树林深处走出一个黑衣人来,正是鬼先生。
    这个人,仿佛从来都是这般神秘莫测,永远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鬼厉看着他,目光淡淡,虽没有十分的厌恶表情表露出来,但显然对此人也不是很有好感,道:“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
    鬼先生目光游移,先是看了看鬼厉肩头的小灰,尤其是在小灰额上第三只眼睛处盯了一会儿,这才向鬼厉看去,道:“怎么,副宗主不愿意与我相见么?”
    鬼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这也随你,不过此次是宗主鬼王前几日传书于我,让我有话转告给你。”
    鬼厉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鬼先生道:“鬼王宗主听说你在青云山幻月洞府前受伤之后,十分关切,明令潜伏中原的众人一定要找到你,并替他传话,如果找到副宗主之后,若副宗主身体抱恙,大可转回蛮荒修养,身体要紧;若天幸副宗主并无大碍,则有一事,还要麻烦副宗主了。”
    鬼厉沉默片刻,道:“你说。”
    鬼先生在黑纱背后,似淡淡一笑,笑声低沉,道:“鬼王宗主已然知道,兽神在此次青云大战中败退逃亡。此獠当日诛杀我圣教教众无数,乃是我圣教不共戴天的仇敌,眼下更是诛杀此獠的千载难逢之机。此番遁逃,必定是逃亡他所熟悉的南疆,而教中惟有副宗主对南疆较为熟悉,因此希望副宗主前往南疆追杀,也算是为我圣教做了一件大事。”
    鬼厉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去。”
    鬼先生微微点头,却忽然又走上前几步,来到鬼厉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但是此行,宗主特地私下交代我一定要转告你,追杀兽神固然重要,但最最紧要一事,却还有一件。”
    鬼厉一怔,道:“什么?”
    鬼先生目光闪烁,低声道:“宗主交待,兽神身边有一只恶兽饕餮,无论如何,就算被兽神逃脱,但这只恶兽饕餮,却一定要活着捉回来,带回蛮荒。此事关系甚大,副宗主切记,切记!”
    鬼厉眉头紧皱,向鬼先生深深望去,道:“宗主要饕餮做什么?”
    鬼先生站直身子,语调恢复正常,淡淡道:“这个,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鬼厉望之良久,忽地转身,头也不回,身形几如闪电一般,瞬间就掠了出去,转眼消失。只留下鬼先生站在原地,望着鬼厉远去的方向,半晌忽地自言自语道:“奇怪,他道行为何竟能在短短时日之内,精进到如此地步?”
    “那一日,救他的那群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低声密语,随风飘散,悄悄回荡在密林之中,最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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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5楼 发表于: 2007-07-27
第二十五章 疯狗
    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从北往南,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荒凉景色,千里无人烟,百村无人声。北方因为荼毒日短,尚且好一些,越往南走,这般惨烈景象就越是严重。
    残垣断壁,败落城镇,比比皆是。甚至于在野外田边空地中,不时竟然还能发现森森白骨,更令人触目惊心。风烟萧瑟,一派凄凉,这俗世纷纷,人若草蚁,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数么?
    许多逃往北方的百姓,在确定这一场浩劫的确已经退却之后,开始缓缓返乡。无限荒凉的大地上,慢慢开始有了人气。只是这一幕中,却仍有许多悲凉气息,道路两旁,竟不时出现倒毙于地的尸海有些人是被兽妖所害,有些人,却是在这场劫难之后,于回乡途中饥寒交迫,竟命丧异乡。间中,偶尔少许偏僻地方,还残留着小股残留兽妖,不时有兽妖害人的事件传出。只是小股兽妖虽然仍令人害怕,但已经无法阻挡更多的人返乡的心愿了。
    这些苟延残喘的兽妖,事实上也很快就消声匿迹了。因为在返回家乡的无数百姓之中,还有许多正道门下的弟子,一旦哪个地方传出兽妖害人的事情,很快也就被这些正道弟子降服下去。
    当日青云大战,兽神败在诛仙古剑之下,但并未当场毙命,正道中人也不是傻子,魔教知道要落井下石,正道也明白“除恶务颈!
    故众多正道门派纷纷派遣得意弟子,有些小门派更是倾巢而出,若是能有机会擒拿兽神,放眼天下,这功劳声望,岂是等闲?何况兽神乃是绝世妖人,身边要说没有什么绝世法宝神器的话,连傻瓜也不信。
    这种种猜度想法,混在人流中,潮水一般地传散着,向着南方涌来,天下渐渐安宁的背后,却有无数人屏息观望。相比之下,反是俗世中百姓的痛楚,少有人关心了。
    随着这股南归的人潮,人群之中跋涉的周一仙、小环与野狗道人,他们的感觉就与旁人不同。
    周一仙手上依然还握着那根竹竿,上面还是那块写着“仙人指路”四字的白布,只是原先的白色,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里,竟也黑黄不匀,一眼看去还有几处破洞。虽然凉风吹过,这布幡依旧迎风拂动,但已无半分仙气,而是垂头散气地破落了。
    至于野狗道人,长时间以来,还是一直跟随在周一仙和小环,三个人一起浪迹天涯。不过此刻的他却是用布块包裹住了面容,不为别的,只是在这个时候,周围所有的百姓都对面容稍微古怪一点的人物有些过敏,一不留神多半便会被人误会是兽妖一员,如此不免太过冤枉。在经历了几次这样的误会之后,不要周一仙翻白眼或小环自己劝说,野狗道人自己也受不了了,找了块布先将自己的脸围了起来。
    在三人之中,小环看去最为清爽,本来么,年轻美丽的少女,自然便是引人注目的。在这个悲痛失落的人海之中,她仿佛是一道最亮丽的风景。
    一路之上,与周围人截然不同,她时常保持着笑容,却绝非那种幸灾乐祸的模样,相反,她一直不顾周一仙喋喋不休的劝告,力所能及地帮助着周围那些无助百姓。
    或有人疲乏跌倒,她上前扶起;或有人饥寒,她送之以衣食;或有病弱者,她似乎还会几许医术,上前看望一番;甚至于望见路旁倒地的尸骨,她也会在沉默中轻轻走过去,不避腥臭,将之粗粗掩埋,算是一种安慰。
    一路而来,风尘仆仆,除了面对病弱死者的庄重,小环脸上竟似乎永远带着一丝笑容,在这样灰暗的路途上,仿佛是悲天悯人般的仙者。周一仙还是那样永远低声唠叨个不停,而野狗道人跟在小环身后,从来没有劝阻过小环一句,他只是小环要做什么,他就抢先去做:掩埋尸骸,他动手挖坑;救助弱者,他亲身负人。一路来,他的眼中,仿佛只有那个清秀少女的身影。小环做什么,他也就做什么,纵然这岁月再苦旅途再累,他也不在意了。
    只是,他们终究不是神仙,其他不说了,饥寒百姓那么多,食物只有一点点,便是他们也很快没有了。被迫之下,这一日三人只得暂时离开了队伍,向山野走去,希望能在那山林之中,找到些吃的。
    浩劫之下,惨状如斯!
    周一仙手中持着那支竹竿,看着渐渐黯淡的天色,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年头,真让人活不下去了。”
    小环走在他的身边,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短短时日,她面上虽有淡淡风尘之色,但仍然秀丽如昔,其中还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成熟。野狗道人跟在她的身后,高大的影子似和小环纤细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被布幔包裹的脸庞,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此刻他们已经离开大道颇远,置身在一个小山头上,这一夜阴云浓厚,只见几点遥遥星光,却不见有一分月色。周围山野,此刻寂静一片,只有不知名处传来虫鸣声音,时长时短,不知所在。
    小环顿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野狗道人微笑道:“道长,现在没有外人,你就把脸上的布取下来吧,包了一整日,只怕你都难受坏了。”
    野狗道人在黑暗夜色中略显幽亮的一双眼睛闪了闪,慢慢取下了面上的布幔,露出他古怪的脸庞,低声道:“呃,其实我没事的……不过你今天又忙了一日,才是累坏了吧?”
    周一仙也停止了脚步,向周围张望了一眼,见旁边横倒着一根枯木,赶忙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上面,这才伸了一个松口气般的懒腰,然后白了小环一眼,道:“是,就她忙,就她慈悲,所以把她爷爷的干粮也送给别人吃了,搞得现在连你爷爷也挨饿。”
    小环脸上一红,走过来站在周一仙背后,伸出双手在周一仙肩膀上轻轻捶打,道:“爷爷,我们还算好的,可是看那些人,再不吃点东西,真的就没力气走下去,只怕就此丧命了埃”野狗道人向左右看了看,道:“你们在这里坐一坐,我去林子看能不能抓到一些野兽,暂时充饥吧。”
    小环向野狗道人微笑道:“好啊,有劳道长了。”
    野狗道人裂着嘴笑了起来,周一仙突然哼了一声,冷笑道:“你笑什么笑?而且笑也罢了,偏偏老夫看你笑得怎么那般猥琐,莫非你心里有什么不良念头么?”
    野狗道人吓了一跳,连忙收起笑容,又看了看小环,只见小环略带歉意地看着他,眼神立刻为之一亮,哪里还有丝毫怒气,直当周一仙不存在一般,对小环念了一句,道:“那你们等我回来。”说罢,快步走近林子里去了。
    周一仙没好气地嘟囔了两句,小环在他身后微嗔道:“爷爷,那野狗道长跟我们在一起都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不给人家好脸色看,再说,这一路上多蒙他照顾我们,而且他又不是坏人!”
    周一仙哼了一声,道:“你又知道什么是坏人好人了?他跟我们走,还不是为了……”“爷爷!”小环叫了一声,截断了周一仙的话。周一仙抱怨了几句,就不再说了。
    林子中嗖嗖发出声响,随即又是一阵扑腾声音,半晌过后,一阵脚步快速传来,野狗道人面有喜色,从林子中提了一只野鸟跑了出来。前些日子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万物生灵尽皆涂炭,便是以往山野之中,这些野兽山鸟,似也比往日少了许多,今日还算野狗道人运气好,居然捉到了一只漏网之鸟!
    野狗道人兴冲冲地跑回原地,大声道:“你们看,我捉到了什么……”突然,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原本的空地之上,竟是空无一人,周一仙与小环,都不见了踪影。
    “啪嗒”,野鸟从野狗道人的手中掉落在了地上。
    夜风冰凉,寒意似瞬间浸透到骨髓深处,野狗道人的身子竟不知怎么,隐隐有些发抖。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那根横倒在地上的枯木上,甚至还有周一仙刚刚坐下的痕迹。
    “他们走了,走了……”野狗道人脑海中一片混乱,一张狗脸上神情变幻,竟是一幅恐惧悲伤的模样。此刻的野狗,呆若木鸡,但片刻之后,他忽然身子一震,目光亮了起来,却是看见在那枯木背后,竟有几处凌乱的脚印,而脚印旁边的松软泥土中,赫然是一个比常人大上一倍的巨大足印,前有三齿,绝非人类所有。
    野狗道人面色大变,先大喜,随即大惊,便在此刻,远方似传来长嚎之声,声音之凄厉,直如恶狼吠月。野狗道人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但片刻之后,他狗脸之上肌肉微微发抖,忽地大吼一声,整个人向密林深处那嚎叫声处冲了进去,看那模样,却仿佛似一条疯狗。
    一只疯了一般的狗!
    就在野狗道人冲进密林时候,黑暗苍穹的天幕上,忽地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北方疾驰而来,划过天际,没有丝毫停留,直飞向南方,仿佛流星。而在地面之上,过了一会儿,那道白光还残留天际的时候,一道黑影出现在刚才空地的不远处,仔细看去,全身黑衣蒙面,却是微微喘息,在林子中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他道行怎会如此精进,真是见了鬼了。”正自休息中,忽然,他似有所感,转头向密林深处看了一眼,只听那密林深处隐约传来打斗声音,黑衣人犹豫片刻,又抬头向天际那道白光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随即身子一闪,如鬼魅一般,闪进了刚才野狗道人冲进去的那个方向。
    野狗道人獠牙法宝在手,面色紧张,只不过片刻工夫,他肩头一片暗红,已经挂彩了。在他身前,竟是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虎头狮身,足有一人来高,野狗道人在它们身前,看去简直不堪一击。
    周一仙和小环此刻赫然在那两只兽妖身后。这两只兽妖似乎在这荒僻之处做了一处窝,里面杂乱无章堆放了许多树枝草叶,腥臭味扑鼻而来。但最为可怖的是,这里到处散落着死者尸骸,而且除了周一仙和小环外,竟还有七、八个活人也在这里,看去不是昏迷不醒,就是骨瘦如柴、惊恐万状。
    也不知道这两只兽妖是哪里掳掠来这许多人,但也由此可以想见兽妖浩劫,何等惨烈!
    面对这两只身躯巨大的兽妖,野狗道人呼吸急促,凝神戒备。刚才他冲到此处,方看见周一仙与小环,还不等他呼喊,却已经遭到了两只兽妖袭击。交手之下,这两只兽妖竟然大非寻常,力大无穷,竟然将野狗道人的肩头划伤。不过虽然如此,野狗道人毕竟乃是修道之人,与寻常百姓不同,慌乱之下,他祭出法宝,也同样击伤了一只兽妖,此刻那只兽妖前腿处鲜血淋淋,显然也不好过。
    只是这两只兽妖凶厉非常,见到鲜血,非但没有退缩,方而更是死死盯着野狗道人,只是一时顾及他手中法宝,暂时对峙起来而已。而野狗道人却是心中暗暗叫苦,刚才那次交手,他心里明白,若是一只这样兽妖,他或可侥胜,两只一起,他必死无疑。
    他或能转身而逃,但不知怎么,他目光有意无意间望见兽妖身后那一双担忧害怕的眼睛,竟是无法移动脚步独自逃生了。
    有些事,难道真的是逃不过么?
    凶残的兽妖咆哮声起,终于是忍耐不住,扑了过来。两道黑影在暗影中掠起腥风,其中伴随着小环的惊叫声。
    野狗道人喉头发干,双腿微颤,本能地转身要跑,只是,只是,他的身躯,却赫然是扑了上去,向着那凶厉兽妖,仿佛——疯狗!
    结果顷刻即分,两只兽妖四只爪子几乎同时抓进野狗道人的身体,而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宝插进了刚才受伤的那只兽妖的胸膛。
    兽妖与野狗道人同时发出了惨叫,小环的惊呼已经变成了哭喊。
    鲜血飞溅,野狗道人只觉得周身欲裂,仿佛身子都被撕成了两半,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慌乱中只看见身躯之上四个血口,那鲜血便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前方,那兽妖吼叫了几声,脚下一软,却是倒在了地上。旁边的兽妖一声哀鸣,竟顾不得追杀野狗道人,而是在那只重伤垂死的兽妖身边,不断用头、用爪子供动同伴。只是那兽妖伤处,被獠牙直刺入心脏,垂死挣扎了几下之后,头颅颓然道倒地,就此死去。
    “啪”,一声轻响,却是野狗道人终于也是不支,跪倒到地上,上身几乎都被鲜血浸透,一片血红,大口喘息,狗脸苍白。
    这声响却是惊动了那残留的一只兽妖,眼见同伴死去,这兽妖更加发狂,仰天大吼,獠牙如血,再度扑了过来。
    眼看野狗道人就要命丧兽爪之下,忽然间地面一花,一道黄光闪过,几片符纸飘扬,野狗道人竟是不见踪影,兽妖扑了个空。
    兽妖一时惊骇,只是不消片刻,忽只听“哎呀”一声,周一仙连着浑身是血的野狗道人居然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手中兀自还抓着几张符录。
    这自然是周一仙施展他的祖传仙法了,适才兽妖偷袭他祖孙二人,变起突然,片刻他们二人已被治住,在兽妖血盆大口之下,二人哪里有机会作怪。幸好野狗道人头脑发热冲来救人,这才有片刻空隙,本想趁此逃脱,不想野狗道人反而命在旦夕,无奈之下,周一仙只得先行救人。
    只是他那几手法术不过是三脚猫工夫,虽然有些类似道家俗称的“五鬼搬家”一类异术,凭空将野狗道人移了开去,但道法才到一半,不知怎么就失了手,结果两人竟是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一时狼狈万分。也幸好摔下来的时候野狗道人是在周一仙身上,不然的话这一摔冲势,只怕要了他的性命。
    不过此刻也轮不到他们想许多了,那兽妖转眼发现,大怒之下,已经是再度扑来。周一仙和野狗道人摔得头晕目眩,野狗道人还好一些,但重伤在身,也是躲避不及。无奈何之下,只得束手待毙。他狗脸之上,悄悄掠过一丝惘然,回头望去,似乎想看到什么?
    不料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个身影猛然冲上,挡在野狗道人和周一仙身前,只听那人口中喊着:“爷爷,……道长……”兽妖冰冷利爪尖齿之下,小环那绝望哭泣却沉静的脸庞!
    刹那之间,野狗道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全身如滚烫一般沸腾起来,望着那个身影,柔弱而美丽的影子!
    “轰!”
    一声大响,两个身影撞在了一起。
    小环踉跄地倒在一旁,浑身泥污,只是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回头望去,只见推开她身子的野狗道人,扑了上去,和那只兽妖纠缠在一起,将兽妖扑在地上。那兽妖狂怒之中伸出利爪疯狂地在野狗道人背上乱抓乱刺,瞬间血肉横飞,而野狗道人竟然死死抱住兽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小环与周一仙此刻俱是面无人色,而在他们身后众人一时也都吓得傻了。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所有能走动的人都冲了过去,围着那兽妖,拿起手边所有能拿的器物,没有就用自己的手掌腿脚甚至牙齿,拼命向那只凶残兽妖身上招呼。
    那兽妖开始还大声咆哮,拼命抵抗,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它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越见低沉,终于没有声息。众人仿佛也疯了一般,一直拼命地敲打着兽妖身体。
    直到,周一仙第一个清醒过来,连忙喝止众人,救人要紧,其他人这才慢慢停了下来。而这一松气,瞬间许多人都瘫倒在了地上。
    小环面上也有几点血迹,但她丝毫不顾,连忙用尽全力拉扯兽妖尸体,想把野狗道人从兽妖身下拉出来。不料拉了半天,兽妖与野狗道人竟然无法分开,小环又惊又急,几乎哭了出来。
    还是周一仙没有乱了方寸,仔细查看之后,却发现乃是野狗道人双手竟穿破了兽妖坚韧皮毛,直穿入胸口之中,嵌在里面,难怪分不开。发现这一点后,周一仙连忙招呼众人帮忙,在其他人帮忙下,终于是将野狗道人鲜血淋淋的两只手从兽妖身体上抽了出来,分开了两个身躯。
    小环花容苍白,将野狗道人身子放在地上,正欲询问,忽然间面容失色,用手在野狗道人口鼻前一探,登时呆若木鸡!
    “他……道长他……”
    周一仙急道:“他怎么了?”
    小环嘴唇微微颤抖,眼眶中盈盈尽是泪水,颤声哭道:“道长他……他已然断气了。”
    周一仙一时也呆住了,木然说不出话来。
    小环哀哀的哭泣中,黑暗里微光下,野狗道人那张古怪的脸庞上,那满是痛苦的神色中,却隐隐有几分在痛楚之中扭曲的笑意。
    他死了,如一条死去了的疯狗!
    这世上,谁又清醒过?
    第二十六章收魂
    侥幸逃得性命的众人,在歇息之后,留下几句安慰的话,都一一离开这个血腥的地方。这乱世之中,谁的命不是命,谁又管得了谁的命?每日每夜,每个陌生僻静的地方,不都上演着同样一幕幕生离死别么?
    周一仙和小环也离开了那里,兽妖的窝腥臭恶心,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勉强将野狗道人的尸身从兽妖窝里搬了出来,放在刚刚进入山林的那处空地上。
    野狗道人的身体,似乎还是微温的,只是,终究还是缓缓凉了下去。
    周一仙眉头皱着,坐在一旁,摇头叹息,小环则跪在野狗道人身旁,哽咽哭泣。
    夜风萧萧,吹动树梢摇晃,暗影中,神秘的黑衣人将刚才的一幕都看在眼中。
    尽管对他来说,要除去那两只兽妖不过举手之劳,但他仿佛血是冷的一般,从头到尾都站在黑暗处默默看着。此刻,他的眼神从小环身上打量着,又转到周一仙的身上。
    半晌,只听周一仙低声道:“好了,小环,他……他毕竟死了,我们找个地方安葬了他,让他入土为安吧。”
    小环身子抖了一下,哽咽之声更大,忽抬头对周一仙笑道:“爷爷,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不如你想个法子救救他吧?”
    周一仙苦笑一声,道:“我又不是九幽阎罗,更不是天上神仙,这等起死回生的法术我哪里会知道?”
    小环哽咽道:“可是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
    周一仙叹了口气,目光移到野狗道人脸上,点了点头,道:“说起来,我以前也是看错了他,没想到似他这般的人,竟然也会有真情真性。唉,可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小环,听爷爷一句话,我们好好安葬了他。”小环木然,只是脸上泪珠不停掉落下来,一滴一滴,打湿了野狗道人的手心。
    阴影处,那黑衣人目光闪烁,却并无丝毫伤痛怜悯之色。在他眼中,这世间人情仿佛都是一幕幕话剧一样,只有他在一旁冷冷观看。
    周一仙起身,四下查找,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哪里能够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找个半天,他也只能随手扯了一根木棍回来,在地上挖了几下,却只不过将少许泥土翻出,如果要挖坑埋人,天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去了。
    难道连好好安葬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周一仙弃棍长叹,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沧桑之色。叹息之余,他回头看去,忽然皱起了眉头。只见小环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哭泣,擦去脸上泪痕之后,她竟也是找了根木棍,在野狗道人身边打扫起来,将枯叶散枝全都扫得远远的。
    周一仙起初还以为小环料到挖坑艰难,所以是想初步整理一下野狗道人身边地面罢了。不料越看下去越不对劲,小环将野狗道人身体周围扫出了一个半径五尺左右的圈子,便弃了木棍,缓缓走了回来,面色上少了几分悲痛之色,却多了几分毅然。
    周一仙眼见小环似乎脸色不对,向前走了几步,道:“小环,你做什么?”
    小环低声道:“我要救他!”
    此话一说,周一仙大吃一惊,便是暗处那黑衣人,身子也为之一震,目光立刻盯在小环身上。周一仙愕然道:“你说什么?”
    小环声音依旧低沉,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楚,道:“我要救他!”
    周一仙摇头急道:“是,小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不是这个,我是说,你用什么法子救他?”
    小环伸手将野狗道人尸身摆正,双手却摆出一个颇为奇怪的样子,过肩举起,一手向天,一手掌心握拳,同时口中道:“道长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我、我不能什么也不做。”
    周一仙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小环接着又把野狗道人的两只脚放直,将右脚放在左脚之下的时候,他的面色更是难看,突然大声道:“你是不是疯了,小环,难道你想用‘收魂术’?”
    小环黯然片刻,低声道:“爷爷,我只知道这个东西,或许,或许它真的能救人一命?”
    “放屁!”周一仙第一次对小环声色俱厉地大声呵斥了出来,“你在胡说些什么?那‘收魂术’虽然有收罗魂魄之异能,但此法从来就是旁门异术,凶险难测不说,惊扰游魂,更是大犯幽冥鬼界的禁忌,你不想活了么?还有这术法从来都是用在活人身上,气息尚存则魂灵即在,方可施法,对一个死人你怎么做?他气息断绝则魂魄必然散灭,你纵然有这异术,又去哪里找他的魂魄,莫非你要去九幽地府之中无穷无尽的鬼魂中去找么?”
    黑暗中,那一双眼眸闪闪发亮,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令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小环眼眶一红,哭道:“爷爷,他、他刚死不久,或许魂魄就在附近,还有希望也说不定。再迟上一时半刻,就真的没救了。”
    周一仙脸色发白,大步走到小环身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沉声道:“小环,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当年你凭着自己本事,将你那个金瓶儿姐姐将散尽的魂魄给收了回来,但是我告诉你,那次和现在不一样。
    我再说一遍,这法术是要对活人用的,而且此等鬼道异术,大损阴德,当年你救助金瓶儿一次,便已经自损阳寿一年。如今你要是再乱来的话,对这个死人施法,能否成功难说,你会毁了道行根据,阳寿只怕要去二十年以上。你想清楚了么?“最后几句,周一仙几乎是用吼着说出来了,小环一时也征了,她花样年华,说不怕死那是胡扯,只是面对躺在地上的野狗道人,无论如何难以自处,但一想到那恐怖后果,竟仿佛也是喘不过气来一般。
    场中的气氛一时僵住了,过了片刻,周一仙放缓了语气,柔声道:“小环,命由天定,任谁也改变不了的。想来是老天要野狗他今日死的,我们好生安葬了他,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好不好?”
    小环脸上神色变幻,不时有挣扎表情掠过,许久之后,忽抬头道:“爷爷,他得命数不是老天定的。”
    周一仙看着小环脸色,心中一沉,干笑了一声,道:“什么?”
    小环长吸了一口气,决然道:“道长的命数,是他自己定的,是他自己不顾一切要冲来救我们,这才不幸过世的。若是他转身离去,这天下哪一处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少女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伤悲,低声道,“所以,他是为我们而死的,没有他,我们也早死了,哪里还能在这里谈论什么阳寿?”
    她望向周一仙,周一仙不知怎么,却移开眼光。“爷爷,我要救他,这术法再凶险,也比不上他刚才为了救我们所遇到的厉害吧?”她斩钉截铁地道。
    周一仙知道她心意已决,不能更改,只得仰天长叹。而黑暗中那人,此刻一双眼眸都望在小环身上,闪闪发光,栾栾生辉。
    树林之中,此刻正是夜深时候,阴气大盛。
    微光里,那一场诡异地术法,慢慢展开。
    第一滴鲜血,从小环白皙的胳膊割开的口子之上滴落,缓缓落在野狗道人的身旁,随即,小环绕着野狗道人,让自己的鲜血滴落在周围。看她手腕缓缓摇动,滴落的鲜血在地面上,慢慢形成了怪异的图案。
    密林之中,随着那血红图案的渐渐成形,隐隐开始传来鬼哭声。周一仙站在一旁看着,眼角微微抽搐。而在阴影之中观看这一幕许久的那个黑衣人,此刻忽然也皱起了眉头。
    这一幕,他竟仿佛在什么地方看过一样!
    大巫师……
    那黑衣人竟是不由自主地,身子微微发抖了一下!
    小环现在所布的血阵,显然与当日在狐歧山大巫师救碧瑶时有几分相似,但在小环绕行一周之后,阵法成形,那黑衣人已然看了出来,小环所布法阵与大巫师当日还是有所区别。别的不说,单是阵法规模便小了许多,或许都是以鲜血为媒,而小环自身一人割脉求血,自然无法与当日大巫师相提并论。
    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小环所布法阵,图腾式样也远比大巫师当日所做简单很多,但饶是如此,一圈下来,小环也已经是摇摇欲坠,面色苍白了。
    周一仙一言不发,上去扶住了小环。小环有些虚弱,回头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缓缓在阵法顶端,也就是野狗道人头颅前方三尺处,盘坐了下来。
    幽幽密林之中,霍然一声鬼啸凭空而起,瞬间整座树林异啸连连,阴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阴风阵阵,从四面八方吹来,将周围树木吹得摇摆不定,所有的树枝阴影背后,仿佛都有无数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这里。
    小环面色肃然,缓缓闭眼,一双白皙双手合在胸口,口中低低念颂着神秘咒语,片刻之后,修长的手掌在胸口处展开,慢慢放下,放进了身前血泊图案之中。
    环绕在野狗道人身体周围的鲜血图案顷刻间忽然全部亮了一亮,全部的鲜血像是突然得到了生命,在图案之中开始流转起来。与此同时,小环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里,突然多了几分诡异黑气。阴风越来越盛,整座密林此刻都似乎暗了下来,只有这法阵之中开始闪亮。活泼流转的鲜血,仿佛最可口的美味,将无数幽魂吸引了过来。
    周一仙越来越是担心,他深知这收魂奇术的凶险,试想,寻常人竟要从阴司地府抢夺魂魄,这该是何等凶险的事情。不过小环碍于修行,也不过只在这座密林范围内施法,影响勉强算是不大,想来尚不至于惊动那些鬼力高强的冥界护法,否则一个不小心被盯上了,当真是不堪设想。
    只是现在看来,似乎这等样式的阵法,小环也有点吃不消。但见她面上黑气越来越重,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要知道此番施法,与当年她救治金瓶儿并不一样,金瓶儿魂魄并未散尽,有此为凭欲收残余魂魄,则好办很多。当日大巫师在狐岐山救治碧瑶,虽然阵法庞大,但其实也多*异宝‘合欢铃’中摄取的碧瑶残留魂魄,这才凭借异术穷尽九幽地府,硬生生将残余魂魄收了回来。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巫师自身油尽灯枯,二来也惊动冥界护法,被冥界鬼力反噬,最终陨命而亡。
    而此番小环以粗浅道行,运行这鬼道之中最诡异艰深的奇术,且缺少最关键的魂魄,其难度即便是在这座密林之内所有游魂之中找寻野狗道人的魂魄,其中凶险,也是难以想象的。
    那两只兽妖在这里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也就不知有多少冤魂盘旋此处,未能往生。而小环布下这个阵势,却分明正是要取一魂魄入这身躯之内,这如何不让所有的幽魂为之疯狂?
    一时间,风云变色,无数道若隐若现的黑气争先恐后地冲向小环,而小环面上痛苦之色越来越重,面色已完全被黑色笼罩起来了。
    看样子,只怕小环坚持不了多久了,但不知怎么,她竟是始终不肯放弃,那么多冤魂鬼气在她身边盘旋,或鬼哭狼嚎,或哀求不休,或凶狠相逼,这世间痛楚绝望所有恶情,都仿佛要刺入她脑海一般,可是小环仍是在苦苦支撑,以她本身残存一点灵力,在无尽冤魂之海中找寻着。
    这一次失败,只怕就再无机会了!
    周一仙已经急得满头是汗了,但又不敢惊扰小环,只得满地乱走,唉声叹气。
    虽然周围都是森森鬼气,而黑暗之中的那个人影,却完全不在乎,相反那些鬼气都似乎有些惧怕于他,离他反而远些。此刻黑衣人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小环,竟是不由自主地为之点头。许久,他竟是以只有自己听到地声音,低声道:“怎么可能,这个年轻女子竟然是对鬼道天赋如此之高地人物……这般情况下,竟然还能苦撑。若有鬼道明师指点,假以时日,那还得了了……”话声中,他竟然也莫名其妙地现出几分犹豫来。
    便在此刻,场中小环满脸是黑气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份喜色,原浸在血泊法阵之中的右手突然伸起,凌空虚抓,随即急放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右手。紧接着她将自己左手也从血泊中伸起,照样虚空一抓的时候,突然间,满天鬼气幽魂一齐放声大啸,似乎全部陷入了不可抑制的狂怒之中,鬼气森森,刹那间黑气笼罩而来,将小环身躯尽数围祝法阵之外,三丈之内的树木赫然枯萎,仿佛也忍受不住这无边凶恶戾气。
    周一仙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只见小环大口喘息,几次三番想将左手也放在野狗道人的右手上去,但无尽黑气将她浓浓围住,鬼啸连连,阴风阵阵,竟仿佛有大力使她无法按下。而小环面色也越来越难看,身子颤抖,嘴角渐渐流出血丝出来。
    眼看着这一场法阵就要玉石俱焚,周一仙大急之下,正欲不顾一切冲过去将小环拉离法阵,虽然不知后果如何,但远离那些鬼魂总是好的。不料他身形还没动,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了他的面前。周一仙大吃一惊,这个时候看去,这个黑衣人仿佛也和周围的鬼魂差不多。
    只听那黑衣人沙哑着声音,冷冷道:“要想你孙女活命,你就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别动。”
    说罢,黑影一闪,这个黑衣人已经出现在小环和那个奇异法阵的周围,更不多话,只见他手臂连连挥动,从他手中不停飞出黑乎乎的事物,“拨拨拨”破土而入,插在了法阵四周。
    那些事物看去黝黑,似铁非铁,但这些东西一旦插入法阵泥土之中后,徒然间法阵内鲜血似受到什么外力影响,奔流速度瞬间快了一倍以上,沸腾一般。一股红色光芒从法阵之上亮起,笼罩在小环身上。
    这层红光似乎对周围鬼怪幽魂特别有用,一时之间,幽魂纷纷退避,在红光笼罩之下,小环面色迅速恢复正常,伸在半空之中的左手立刻按下,抓住了野狗道人的左手。
    就在小环握在野狗手臂的那一刻,只听轻微一声爆裂声音,一股暗红光芒从野狗道人手掌开始,如闪电般向下延伸,转眼遍布野狗道人全身,紧接着,野狗道人全身亮了一亮,片刻之后,又再度暗了下去,恢复了正常。
    那一刻,小环勉力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野狗道人的头颅,忽地歪了一下,竟是缓缓出了一口气来。
    小环大喜,精神一松,眼前忽然一黑,人已昏了过去了

让我们互敬互爱,创造一个和谐的 优秀的社区

只看该作者 106楼 发表于: 2007-07-27
第二十七章鬼道
    夜色深深。
    已经进了鬼门关却又被侥幸拉回来的野狗道人,此刻身上的几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看他样子仍然十分虚弱,但躺在地面之上,呼吸微弱却平缓,暂时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而救了野狗道人的小环,此刻也是昏迷不醒,她只是耗力过度,并无大碍,这一点在场的另外两个清醒的人心中都明白,倒也没有太多担心。
    对于周一仙来说,他此刻所关心的,或者说有所戒备的,反而是刚刚出手救了小环的这个神秘男子。此刻,他已经认出了这个神秘的黑衣人,在不久之前他也曾经见过,就是在青云山脚下的河阳城内,那个义庄之中的神秘男子,不想今日竟然又遇见了此人。
    周一仙坐在孙女小环身边,目光不时瞟向那个负手而立的黑色身影。以他的阅历和眼光,自然知道这个人在鬼道这旁门异术之上的修行非同小可,只是当日似乎是敌非友,不想今日黑衣人竟然会出手相救小环。上次相遇时幸好有鬼厉援手,周一仙三人方才脱逃,此时这般情况,虽然这黑衣人来意不明,但自己这边三人性命,却真是握在他一念之间了。
    周一仙在这边心里暗自寻思,那黑衣人,也就是一路暗中追踪鬼厉南下的鬼先生,看似成竹在胸地站在一旁,殊不知心内也颇为踌躇。此番出手救人,实在是大违他平日作风,只是他所修行地鬼道之术,从来都是世人眼中诡异恶毒之邪术,在道、佛、魔三大真法派系与南疆巫法之外,独树一帜。然而,按世俗来说,便是向来名声极差地魔教,其实也是看不起鬼道的,多少年来,鬼道中人几乎都是在一种黑暗中悄然延续,鬼先生能得到魔教鬼王宗宗主鬼王礼遇,实是一个异数,也是另有原因的。也正是如此,起源神秘莫测的鬼道虽然延续至今,但人丁单薄之极,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便断了香火。想想也是,正常人只怕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想到修行这种整日里与阴森鬼界打交道的诡异术法。
    鬼先生修行多年,道行之高放眼天下,已是一等一的人物,在鬼道一脉之中,更是无人可及。他向来心性刚硬,这也是修行鬼道异术的结果,不料这一夜忽然看到小环以年幼之龄,竟然施展出鬼道之中极高深的收魂奇术,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来震惊于小环这看去年轻秀美的女子,在鬼道一脉之上,竟似乎有不可思议的天赋;二来更震惊的是,这收魂奇术虽然是鬼道密法,但却已失传多年,便是他这个鬼道异术的大宗师、大行家,也是不知道的,但小环竟然使了出来,如何不让他惊心动魄?
    当小环强行收魂时候,虽然鬼先生不懂收魂奇术,但他于鬼道上是何等造诣,一眼便看出小环虽天赋异禀;但毕竟根基太浅。果然不过一会儿,小环虽然出乎他意料地在无数幽魂中抓到野狗道人地魂魄,但已然激怒无数冤魂戾气,被鬼气反噬,眼看就要丧命。但在这时候,鬼先生竟是无法坐视不理,终于还是出手相救。
    他虽然不会收魂奇术,但对付这些普通幽魂,却是绰绰有余,一旦出手,立刻便催持法阵护住小环,也让小环这收魂异术大功告成。事过之后,他却有些犹豫起来,不知接下来如何才好。
    场中的气氛,一时便是这么尴尬,直到良久之后,小环身子一动,却是醒了过来,口中轻轻叫了一声:“爷爷。”然后睁开了眼睛。
    周一仙大喜,连忙将小环扶起,小环脸色疲惫,身体无力,看去并无大碍,定了定神之后,她立刻转头去看野狗道人,只见野狗躺在地上,伤势虽重但呼吸平缓,显然已是活转了过来,小环这才露出笑容。
    她目光转回,这才发现周围多了一个黑衣人,不禁征了一下,随即她也认了出来,此人依稀便是当日在河阳城内的神秘黑衣人,不禁身子一缩,惊道:“爷爷,他,他怎么也在这里?”
    周一仙扶着小环站了起来,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到此处,不过刚才你施法紧要关头,却是他出手相救,这才让你和野狗转危为安。”
    小环听周一仙这么一说,登时也想了起来,自己施法到最后关头,毕竟修行不够而被幽魂反噬,眼看要落得一个万鬼噬心的下场之时,手中的阵法却突然法力大盛,将身畔所有幽魂都驱赶而去,如此大法方成,看来是这神秘黑衣人所助。
    想到此处,小环向鬼先生处慢慢点了点头,道:“多谢这位前辈了。”
    鬼先生似乎对小环的谢意视若无睹,只是突然寒声反问道:“小姑娘,我有几件事,要问你一下,希望你如实答我。”
    小环一征,同时感觉周一仙扶着她身子的手轻轻扯了她一下,不觉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道:“前辈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鬼道之术向来秘而不宣,你从哪里修习了这种鬼道法术?”
    小环呆了一下,道:“鬼道,什么鬼道?”
    身后周一仙暗自叹气,前方那鬼先生却是吃了一惊,但看小环脸上惊讶神色,竟不似作伪,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乃是鬼道法术。沉默片刻之后,鬼先生道:“你刚才所施展的收魂术法,其实便是鬼道中极精深的妙法奇术,你不知道么?”
    小环怔怔摇头,道:“我、我不知晓的埃”鬼先生立刻追问道:“那你是从何人处修习了这收魂术?”
    小环摇头道:“没人教我。”
    鬼先生为之一征,只听小环接着道:“这个收魂术是我小时候调皮,在爷爷旧宅之中胡乱玩耍,失足掉进一口枯井,从井壁上发现这些术法的记载的。我当时年纪还小,胡乱学了,这么多年来也只用过一次而已。怎么,前辈你对这个法术很感兴趣么?”
    鬼先生黯然无语,良久之后,却是长叹了一声,声音中颇为苍凉,多了一股萧索之意。
    小环于周一仙对望一眼,都不知这黑衣人为何突然变得心绪低沉起来,过了片刻,忽听鬼先生在前边沙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周一仙眉头一皱,小环却已经答了出来,道:“我叫小环。”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一下,你可以走过来么?”
    周一仙眉头大皱,显然不愿意小环和这个一身鬼气的家伙待在一起,倒是小环没想那么多,念及此人刚才救了自己一命,便点头道:“好埃”说罢,也不顾周一仙暗中阻止,走了过去。
    鬼先生看着小环走到跟前,缓缓点头,似乎对这个年轻女子颇为赞许,待小环走近,他慢慢地,似乎在说话地时候也在仔细斟酌着什么,低声道:“你可愿意修行这鬼道法术么?”
    小环一征,一时说不出话来,但看鬼先生黑纱蒙面地后面,一双眼睛目光炯炯,显然并非开玩笑,不觉有些犹豫起来。
    鬼先生何等的阅历,仔细看小环的脸色表情,便将她心思猜了八九,当下也不逼她,只道:“刚才你施法时候,面对无数幽魂,你心中是何感觉?”
    小环脸上一红,随即又有些发白,低声道:“我、我有些害怕。”
    鬼先生淡淡道:“你害怕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世人无知,多畏惧鬼怪精魂,却不知鬼魂之说,只是人死之后往生之前的一种罢了。人所惧怕之处,多半乃自心魔而已。”
    他一指小环,道:“拿你来说,刚才施法时你心有畏惧,虽然仍能施法,但眼前必然有无数幻象,中正狰狞凶暴画面吧?”
    小环连连点头,道:“是。”
    鬼先生哼了一声,道:“其实所谓鬼道,最要紧处便是控制心魔,你处之泰然,一切幽魂精怪便不能动你心志。而且你仔细想去,那些幽魂之所以发怒反噬,看去十分可恶强暴,殊不知他们正如这世间无数人一般,看到一旦有活命逃生、回返阳世的机会,如何能不为之疯狂?”
    他负手冷笑道:“世间之人,只知鬼物凶厉,却不知自己也是一样,岂不可笑?”
    小环面上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鬼先生又道:“我知道你心思,厌恶鬼道名声,但你刚才却是用鬼道异术,救了那只野狗一命,可见鬼道也并非一无是处。我今日是看你于鬼道一途竟有百年难见之异禀,实在不忍错过,所以有心救你,”说到这里,他淡淡一笑,道,“至于将来如何,便是你发现我行为多恶,要杀了我,也无所谓的。我们鬼道中人,对这些俗礼本就不会看重。”
    小环吓了一跳,退开一步。
    鬼先生沉默了片刻,目光又在小环面上看了看,只见小环面上十分犹豫,清秀容颜不时皱起眉头。鬼先生也不多话,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本半指厚的黑色封皮无字的书卷丢给小环,小环下意识接住,愕然向他看去。
    鬼先生淡淡道:“这书中所记的,乃是我半生修行鬼道的一些领悟,其中诸多法门炼器之法,我自信天下更无与我相提并论之人。你学也好,不学也好,尽在你自己了。”说罢,他转过身子,就欲离开。
    小环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喊了一声,道:“前辈,等等。”
    鬼先生身子一顿,停了下来,道:“怎么?”
    小环却是窒了一下,半晌方道:“我、我还不知道前辈你的名号啊?”
    鬼先生背对身子,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方淡淡道:“我传你术法,又不是要你记住我,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起身又欲前行,小环面色一急,忽地大声道:“这、这……你救我一命,又传我道术,我总得、总得叫你一声师父吧?”
    鬼先生身子大震,仿佛身后那个年轻清秀得女子这一声师父,对他来说比五雷轰顶还要来得激烈。他毕竟修行极深,很快恢复了平静,慢慢转过身来,黑纱蒙面,谁也看不到他得脸色,但他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睛中,任谁也看得出,他此刻不平常得心情。
    “你叫我师父?”
    小环脸上一红,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呐呐道:“这个……这个是我自己想的,如果,如果前辈你不愿意的话,我……”鬼先生忽然截道:“好了,不要说了。”
    小环一怔,抬头望去,只见鬼先生深深向小环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再次伸手到怀中取了一些事物,递到小环跟前,道:“看在你唤了我一声师父份上,这个就送给你吧。”
    小环低头看去,只见是一叠三角状黝黑的东西,共七个,每个寸半大小,边缘光滑,材质看不出来,似铁非铁。小环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鬼先生,只见他眼色颇为缓和,便伸手接了过来。仔细看去,只见这些三角片在顶端均有个小孔,孔中由暗红丝绳绑在一起。每一块三角片上,正反两面都有不一样的暗红色神秘图案,有的似烈焰焚烧,有的似猛兽嘶吼,很不相同。接到手里,只觉得触手冰寒,同时暗含着一股淡淡血腥之气。
    身后周一仙眼尖,一眼便看出这些三角片正是刚才鬼先生救小环时所用之物。
    鬼先生淡淡道:“这东西名唤‘血玉骨片’,乃是鬼道一门之中的至宝,有激发鬼道异法之奇效,原本五层的道行,有了这法宝,至少也能发挥到七层,天赋好一些的话,更能激发出十层功效。”
    小环又惊又喜,连连点头,周一仙却在远处大摇其头。
    鬼先生凝视小环良久,忽地摇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和你算上今晚,不过见过两面而已,竟然……罢了,也是命数吧。他日你修行有成,若有机缘的话,”他仰首看天,道:“你帮我救一个人吧。”
    小环一怔,道:“救人,谁啊?”
    鬼先生默然摇头,似苦笑了一声,道:“将来再说好了。”
    说着,他霍然转身,似乎再也不想停留,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射出,转眼就消失在密林阴影之中。小环呼叫不及,刚张开口就看不见那个黑色身影了。
    不知怎么,那个黑衣人竟给她一种淡淡的亲切的感觉,小环叹了口气,将手中那串血玉骨片紧紧攥在手心。
    旁边周一仙哼了一声,走了上来,将小环手中的血玉骨片拿来仔细看了看,一面一面翻了过去,小环有些不解,道:“爷爷,怎么了?”
    周一仙冷笑道:“你拜的好师父,你知道这东西什么做的么?”
    小环一怔,道:“是什么东西?”
    周一仙道:“这鬼物乃是用至阴之人的颅骨碎片炼化而成,其中不知还加了多少生人魂魄,才有这等功效。”
    小环呆了一下,接过一看,却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是人骨,更像是玉石一类,不由地白了周一仙一眼,道:“爷爷,是不是真的啊,这哪里像人地骨头了?”
    周一仙当时气坏了,道:“你找了那个像鬼不像人的家伙做师父,便不信我了么?”
    小环吐了吐舌头,将血玉骨片收到怀里,笑道:“好了,爷爷,反正将来我用这东西只做好事,不做坏事,不就行了?”
    周一仙哼了一声,转身走去,口中兀自道:“信你才怪。”
    小环嘿嘿一笑,娇媚无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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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7楼 发表于: 2007-07-27
诛仙六第一章 惊现
    周一仙这里三人休息救治野狗,野狗得知自己一条命是捡回来之后,更觉侥幸,私下也对自己当时意外的勇敢有些困惑。不过不管怎么样,此番一过,周一仙、小环与野狗道人之间的关系又亲密了一层,毕竟同过生死,周一仙也不像以前那么对野狗道人冷言冷语了,只是支使他干活的时候,却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过野狗道人毕竟重伤在身,因此更多的时候反是周一仙干得多,如此又惹来他老人家怨声载道。

   
  小环与野狗倒还是与从前一样,只是在小环面前野狗道人似更加地畏惧起来,与小环说话比以前更加少了。小环虽然觉得很奇怪,但是这一段日子以来,她更多的精神却都被吸引到那本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色封皮的书里去了。
    野狗道人以前从未看过小环读这本书,颇感奇怪,但小环从来不说这本书的来历,周一仙也语焉不详,日子一久,他自己也慢慢习惯了,只是偶尔觉得小环的神情,似乎渐渐有些不一样了,但与以前有什么不同,他却又说不出来。
    兽妖浩劫,从南疆十万大山中兴起,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南疆大地。
    这里的各族百姓所受兽妖荼毒,甚至比起中土来,都甚为深重。十室九空,那几乎是许多村落城镇必然的下场,整个村落山寨无一人幸存,这种情景也不时地出现。
    浩劫过后,在南疆残存的小股兽妖,也远比中土来得多。在浩劫中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时常还要忍受那些残存兽妖的肆虐侵扰,这生活过得真是暗无天日,如同水深火热一般。
    鬼厉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踏上了南疆大地。
    一路之上,他没有发现任何兽神残留的踪迹,倒是有无数正道中人蜂拥而至,其中不乏有青云、焚香等名门大派的人物。这些人都发了疯似的,纷纷找寻兽神的下落,但很明显,这些人中谁也没有找到他。
    青云一战而败后,重伤遁逃的兽神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人能够找到他。只是这南疆十万大山始终是他的故居,不管怎样,他都会回来吧?
    抱着这个念头,鬼厉再次进入了南疆。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无数正道弟子,其中焚香谷一脉算是回归故里,毕竟焚香谷就在南疆,但是其他正道弟子来的目的,自然都不会只是为了帮助南疆百姓除去残存的那些小股兽妖了。
    既便如此,这些人的到来,还是让那些原本肆无忌惮的残存兽妖暂时都收敛了起来,毕竟这些正道弟子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会出手除去这些兽妖。如此一来,南疆各地风气倒是为之一振。
    只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在南疆地界上找到兽神的影子,现在惟一的可能,也只有那穷山恶水、诡异神秘的十万大山之中了。
    层层叠叠黑色的山脉里,还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鬼厉在入山之前,先行去了南疆苗族的七里峒,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大巫师当日为碧瑶所做的事,他也要过来祭奠一番的。
    天水寨、七里峒,这一路过来,原本繁华热闹的景象都不复存在了,一路惨象,甚至连他自以为早已刚硬的心肠,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究竟为了什么,会有如此一番荼毒天下苍生的浩劫呢?
    他自己修行有成,在这股巨涛般的恶潮中置身事外,但是普天之下无数受苦受难的百姓呢?他们又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承受这般劫难?
    回想到天音寺中,无数的百姓日夜向神佛礼拜祈愿;放眼天下,更有救不清地百姓在向上苍神灵顶礼膜拜着。可是大祸临头的时候,又有谁帮了他们呢?
    那么,这样的顶礼膜拜还有用吗?
    还是说,真的是应了《天书》中贯穿始终的那句神秘的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踏进七里峒的时候,鬼厉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在他印象中曾经山清水秀的地方,已经残破毁坏得不成样子了。原先连绵云集的房屋,如今都只剩下了残垣断壁,街道上再也看不见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更不用说那些奔跑玩耍的孩子了。
    侥幸保命的百姓不过是十之一二,他们都在残破的房屋之前,绝望而费力地收拾着什么,试图从废墟中找到可以使用的东西,然而,往往他们所能找到的,却是死者的遗海整个七里峒中,弥漫着一股哀伤而颓败的气息,偶尔有几个孩子,竟也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里满是迷茫与恐惧,而且不消片刻,就会有大人从后面出来,将他们重新拉了进去。
    鬼厉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很快便引起了一些苗民的注意,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警惕之意。在如此异样的气氛里,就连鬼厉肩头的小灰,似乎也老实了很多,虽然它还是四处张望着。
    鬼厉暗自叹息,不愿再多看,便加快脚步,径直向七里峒深处山坡上的那个祭坛走去,他发现越往里走,周围屋舍道路破败得也越是厉害。鬼厉为之默然,似乎隐约看到当日浩劫来临之时,众多苗族战士为了保卫圣地而在这里和凶恶的兽妖做殊死的战斗!
    甚至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在山脚之下,两个年轻的苗族士兵拦住了他。鬼厉默默地停下脚步,向他们看去,这两个人,手持长矛身披铠甲,但却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就连身上的铠甲,看起来都要比他们的身材宽大一些,也不知道是哪个勇士遗留下来的。
    “咕噜几几呼?”一个人用苗语问道。
    鬼厉听不懂,但多少猜到他会问什么,便也不说话,只是抬头向半山腰间示意看去。他没有用手指,是因为他还记得,苗人视这种行为为大不敬的举动。
    两个少年怔了一下,对望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少年似乎是稍长一些,摇了摇头,两个人都没有让开身子。鬼厉心中微感焦灼,但却又委实不愿与曾经帮过自己的大巫师族人动手,而且看到这七里峒中的惨象,他更是无法出手。
    他沉默许久,在那两个少年眼中的敌意越来越重的时候,他叹息一声,转过身子,便欲离开。
    才走出几步,山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他转头看去,片刻之后有一个人从山腰上快步跑了下来,先是用苗语对那两个少年说了几句,那两个少年连连点头,站到了一旁,随后,这个看去四十左右的祭司模样的人,用有些蹩脚的中土语言对鬼厉道:“你……好,大……大……巫师请你上去。”
    鬼厉吃了一惊,皱眉道:“大巫师?”
    那人连连点头,鬼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那人走上了山坡。
    那个山洞依然还在原处,但洞口的建筑和石台,却都已经面目全非,乱石碎裂,滚了一地都是。在乱石之中,有一个年轻的苗人,看去竟不过只有三十左右,身着大巫师袍,微笑着看着鬼厉走来。
    他的眼神,隐隐发亮,仿佛自有股热情火焰在其中燃烧一般,与山下的那些苗人截然不同。
    鬼厉走到了他的跟前,那年轻人冲他微微一笑,赫然开口用极流利的中土话道:“你好,鬼厉先生,我是南疆苗族新一代的大巫师,久仰你的大名了。”
    鬼厉怔了一下,点头还礼,还未及说话,那年轻的大巫师已经微笑道:“请进吧,我带你去看看上任大巫师。”
    说罢,他头前带路,走进了那依然昏暗的山洞。鬼厉跟在他的身后,也慢慢融进了黑暗中。
    山洞里还是一样的黑暗,年轻大巫师的身影在前方微微晃动,不知怎么,鬼厉觉得他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之后,才想起来自己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巫师曾经叫出过这个年轻人,没想短短时日之后,他竟然已经接任了大巫师的位置。
    和上次一样,这个年轻的大巫师带着鬼厉还是来到了山洞深处那供奉着犬神的屋子,巨大的火堆还在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只是再也看不见那苍老枯槁的身影罢了。
    年轻人走上前去,向犬神雕像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随即从犬神雕像的狗嘴之中,拿出了一个木雕盒子,恭恭敬敬地放在地上,然后对鬼厉道:“我们苗人有个习俗,历代大巫师去世之后,都要在犬神神像之下,供奉一年,这便是他老人家的骨灰了。”
    鬼厉默然,向那个小小木盒望去,整个盒子平实无华,并不见有丝毫修饰,连所用木料,也是南疆最常见的树木,大巫师就像无数苗人一样,安静地长眠于此。
    鬼厉曲身,深深行礼。
    猴子小灰吱的一声,从他身上跳下,自己跑到一边去了。
    那个年轻的大巫师按照中土习俗,同样弯腰还礼,然后珍重地将那平实的木盒托起,再次放入了犬神神像的口中。
    两个人在火堆旁,席地而坐,火光倒映在他们眼中,在黑暗中十分明亮。
    不等鬼厉问起,这个年轻人已经淡淡说道:“我是他老人家在世时候的弟子,而当可怕的灾祸过后,这里所有的长辈祭司们都死去了,所以,我继承了大巫师的位置。”
    鬼厉默然点头,目光不期然又向远处那个犬神神像望去,缓缓道:“大巫师也算是为我而死,每念及此,我都深感不安。”
    那年轻大巫师微微欠身,道:“你错了,师父他早就对我说过,他寿限已到,就算不去中原,也只有死路一条,倒是贵派能将师父的骨灰送回,便已经是我们全苗族百姓的大幸了。”
    鬼厉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些事,也是其他有心人做的,与我并不相干。”
    年轻的大巫师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鬼厉的话,道:“不过这一次你来我们七里峒,我却不知道你所为何事了?”
    鬼厉道:“其实也不为别的,只是过来祭奠一下大巫师前辈。此外,这次灾劫如此惨烈,关于那罪魁祸首——兽神,我有意追逐,不知道你是否有什么线索?”
    年轻的大巫师脸色微微一变,显然对他来说,兽神这两个字仍然是十分可怕而忌讳的字眼。他很快沉默了下去,半晌之后,鬼厉淡淡道:“你不必在意,天下间无数人都想要找他,但也未能找到,你不知道也是很自然的。我在这里打扰了,就先告辞了吧。”
    说罢,他便欲起身,那年轻的大巫师面带犹豫之色,忽然道:“你要去追踪那个兽神,是真的吗?”
    鬼厉道:“是。”
    年轻的大巫师紧盯着他,道:“你杀的了他?”
    鬼厉沉默许久,道:“我没有把握。”
    年轻的大巫师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就将我所知道的全告诉你好了。如何能够找到兽神,我不知道,但我族内的古老传说,这兽神乃是恶魔一般的鬼怪,是杀不死的,只有像万年以前巫女娘娘一般将他镇压并封祝要想镇压他,需五样我南疆各族神器从他身体之上夺下。那五神器乃是兽妖生命之源,如果失去,兽妖必定陷入沉眠。此外,还有一个要紧处,当日那兽妖肆虐之时,妖力强盛,所向披靡,多亏巫女娘娘用巫族传下奇阵‘八凶玄火法阵’将之困住,如果你能找到这种阵法,或许……”鬼厉缓缓点头。
    年轻的大巫师想了想,又道:“怎么找到兽妖,我的确是想不到,但是根椐族内传说,当初巫女娘娘镇封兽妖时候,是在十万大山之中深处,一个叫做镇魔古洞的地方。而且传说娘娘自己也化做石像,面向古洞深处,或许,你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会有兽妖的蛛丝马迹吧。”
    鬼厉一一记在心里,向面前这个年轻的大巫师点了点头,道:“多谢。”
    大巫师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两个人走出山洞的时候,鬼厉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为何他眼中竟无悲伤之意。
    那年轻的大巫师顿了一下,淡淡道:“我若再颓败悲伤了,七里峒里那些人,怎么办?不是我不悲伤,是我不能悲伤!”
    鬼厉听了,默然良久,方告辞而去。
    离开了七里峒,鬼厉并没有着急赶路,一路缓缓走来,口中将那个年轻的大巫师所说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那个奇异的“八凶玄火法阵”,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另一个人——小白。
    当日她愤而离开,从此便再无消息,虽然以她的道行法力,用不着替她担心什么,但念及小白此去的目的,多半是为了找到那个八凶玄火法阵,鬼厉心头多少便有些愧疚。
    噬血珠妖力困扰他多年,但前一段时间在须弥山天音寺无字玉壁之下,他悟通四卷《天书》,将噬血珠妖力与佛道魔三家真法,甚至还有玄火鉴纯阳之力都融为一体,隐隐已窥视到万法归宗的门榄,噬血珠妖力对他而言,随着他修行日益精进,已非性命攸关的大碍。
    只是,不知怎么,随着在无字玉壁下的顿悟,他渐渐想开了许多事情,往昔想不到的事,也渐渐都在回想中明白过来。
    小白对他如此,多半并不都是因为碧瑶与她自己的关系缘故吧?
    她独身一人,在当日兽妖浩劫正盛的时候返回南疆寻找法阵,天地渺渺,如今竟是一点她的消息也没有了。鬼厉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头莫名一痛,只是这天大地大,实在也不知如何找起。
    鬼厉沉思良久,最后还是决定先暗中前去焚香谷,不为其他,一来听小白曾道,八凶玄火法阵曾在焚香谷玄火坛中出现过,既然如此,小白要找这个法阵,多半也会前去这里,而就算她不在,自己前去看看也是有必要的。
    心意一决,鬼厉便向焚香谷奔去。
    焚香谷原本是天下正道三大派阀之一,只是在这场浩劫之中,他首当其冲,正好在兽妖肆虐的出口,下场可想而知。也幸好当日焚香谷谷主云易岚率领众弟子先行赶去中土,与青云门等正道联手对付兽妖,是以焚香谷虽然被毁坏得一塌糊涂,但焚香谷门下弟子,却并未伤筋动骨。
    只是堂堂正道大派,落得如此下场,不免令人面上无光,而且浩劫过后,许多谣言风言风语都传了出来,意指焚香谷一众人胆小畏事,以正道大派之尊,竟不敢独自面对兽妖灾劫,而是躲在青云门身后去了。
    如今青云门和道玄真人在天下正道心中,当真是至高无上,声望尊隆,与之相比,焚香谷等人未免逊色太多了。随着大批正道弟子纷纷进入南疆搜寻兽神下落,焚香谷弟子自然也不会落于人后,不过在平日见面的时候,焚香谷门下弟子已然少了一份往日的嚣张气焰。
    虽然如此,焚香谷毕竟乃是名门大派,加上实力仍在,虽然风言风语颇多,却也没人敢对焚香谷如何当面欺辱。至于焚香谷本身那个山谷之内,却真的是一塌糊涂,至少鬼厉暗中潜入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如此。
    原本清幽秀美的一个山谷,此刻充满了难闻的焦臭和腥味,无数焚香谷弟子在谷中搬运着种种腐烂的垃圾和尸骨,其中既有人类的,也有不少动物的尸海鬼厉暗中观察,思索片刻之后,已然明白,当日自己深夜潜入焚香谷,仍然被焚香谷中发觉,并非焚香谷中所有弟子都道行高深,而是他们擅长圈养的许多奇异动物,令人防不胜防。
    只是云易岚可以带着大部分弟子前往中土,却不能将这些动物也一块带走,而当浩劫来临,那些凶残至极的兽妖狂潮般经过此地的时候,这许多动物自然难以幸免。时日一久,尸身腐朽,更是臭味难当。
    不过此刻少了这些千奇百怪的动物,却是对鬼厉另有好处,至少他不怕这些屋子拐角旮旯里,阴暗角落中又冒出什么怪物来突然报警,让他身形败露了。
    焚香谷弟子众多,不过其中半数都被派出去追踪兽妖下落,无数正道门派想做的事,焚香谷又如何能够不想做。而剩下的一半弟子,多半也是在谷中没好气地干着整理垃圾废墟的活,就算是还有一些长老前辈在谷主,但像云易岚、上官策这样的人物,自然也不可能时时在谷中巡视。是以鬼厉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便潜入了焚香谷中。
    此刻天才傍晚,比上一次他来到焚香谷时的深夜要明亮许多,但潜入进来,却不知容易了多少倍。
    鬼厉潜入焚香谷之后,并未多想,径直向焚香谷重地玄火坛方向去了,当日小白囚禁在此,那八凶玄火法阵也正是布置在此,自然要前来此处找寻。只是此处毕竟乃是焚香谷禁地,在这等忙乱情况下,玄火坛的看守防御,似乎反比上一次鬼厉来的时候更严密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白脱逃,外人潜入的缘故。
    只是鬼厉此时的修行,已然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虽然焚香谷在玄火坛中守卫严密,但鬼厉仔细小心地潜伏行进,终于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掠进了雄伟的玄火坛中。
    与他料想的一样,外面看守虽然严密,但玄火坛之中却并未有人看守,一眼看去,这里仿佛还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地面上仍然还有那古怪的暗红阵势,深深刻在地面,鬼厉心里明白,这便是传说中那诡异神奇的八凶玄火法阵。
    不过当日鬼厉和小白逃脱之时所引发的岩浆喷发,造成的伤害也依稀可见。周围墙壁上到处可以看到被岩浆溅上烧得焦黑的地方,石块崩塌之处更是不计其数,就是地面上的八凶玄火法阵阵图,有些地方也可以看出被那股炽烈之火给烧得微微变形了。
    不过若是寻常之地,在那样的灾难之下只怕早就毁了,这周围地界竟然还能大致完好,看来还是这法阵发挥了奇异的效力,这才保存了下来。
    抬头望去,原本禁锢小白的二层和三层,机关都已经失去了效力,就那般打开着,露出空荡荡、阴森森的黑暗洞口。整座雄伟的玄火坛中,在微微火光映照之下,只有鬼厉一个人的身影,轻轻闪动。
    鬼厉默然良久,摇了摇头,走到八凶玄火法阵跟前,仔细看去,只见那巨大阵图里,所有凶神依旧和记忆里一样,被刻画得清晰无比,栩栩如生,而连接这些凶神的图案,同样诡异而复杂。鬼厉深深呼吸,在这阵图前盘膝坐了下来。
    就在他正要静心参悟这传说中诡异的巫族阵法时候,忽然,这寂静而阴森的玄火祭坛中,就在他上方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子清脆而回荡的笑声。
    鬼厉脸色大变,霍然站起,抬头望去,脱口而出道:“是你吗,小白……”他的话声戛然而止,一个身影从上方黑暗阴影中飘然而下,曾经熟悉的鹅黄衣裳,清亮而柔媚的目光,仿佛一眼看人便已醉了一般的美丽——然而,飘然而至的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人,那个传闻中已经死在浩劫之中的女子——金瓶儿!
    最初的惊愕过后,鬼厉迅速平静了下来,金瓶儿依旧站在那里,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衣裳、容颜还有神情,甚至连她嘴角边,还带着那丝淡淡而媚意无限的笑意。
    她望着鬼厉,微微笑着,道:“你好埃”鬼厉默默看着她,许久之后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瓶儿用手轻轻一掠鬓边发丝,小小动作里,仿佛也有无限的风情,柔声道:“我在这里等你埃”鬼厉皱起眉头,道:“等我?做什么?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的?”
    金瓶儿微笑道:“你难不成已经忘了,上一次你到这里,可是与我一起来的,听说这一次你要追踪兽神,以南疆这里的传说,要镇封兽神,自然是免不了此处的这个法阵了。你不到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她微微眯上眼睛,似乎有些许小小的得意,更是说不出的如水一般的娇媚,笑道:“你看,我聪明吧?”
    鬼厉眉头一皱,感觉自己道行大进之后,在金瓶儿这般媚惑之下,竟仍有些许动荡之意,不由得暗暗为之惊心。浩劫过后,这个传说中已死的女子,似乎反而功力更进一层了。
    她既然未死,那么其他人呢,那些在浩劫之中覆灭的其他魔教派系高手呢?难道他们也都没有死?
    鬼厉心头惊疑不定,但面上仍冷冷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等我做什么?”
    金瓶儿柔媚一笑,淡淡口气却说出了惊心动魄的话:“我知道兽神被封的镇魔古洞的位置啊,鬼王宗主知道以后,就让我来协助你了。”
    鬼厉身躯大震,猛然抬头,向金瓶儿看去,却只见金瓶儿目光如水,笑颜如花,竟是丝毫也没有异样神色。
    诛仙六第二章 鲜血
    鬼厉凝视金瓶儿许久,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没有说话,而金瓶儿在鬼厉隐约凌厉的目光之下,却仿佛行若无事,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言辞有多大的不妥一般,仍笑盈盈地望着鬼厉。
    玄火坛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趴在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似乎有些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动了动身子,“吱吱”叫了两声,从主人肩上跳下落在地上,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便自顾自向旁边走了开去,慢慢走到了玄火坛中央那个刻着无数红色凶神的图案中。
    鬼厉缓缓收回目光,看了看正在饶有兴趣趴在地上对那些凶神图案做鬼脸的小灰,徐徐道:“如此说来,你知道很多了?”
    金瓶儿微微一笑,那笑意暖暖如春风一般,轻轻掠过这冰冷的殿堂,道:“我一个小小弱女子,哪里能知道什么东西,只不过过往曾有幸到过几处地方,又蒙鬼王宗主看重,这才来相助于你。”
    她抿嘴一笑,道:“你可不要多想啊!”
    鬼厉皱眉不语,更不去理会金瓶儿娇媚话语声中隐约的那层撩动人心的媚意。寻思片刻之后,他似乎也突然忘了金瓶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忘了笼罩在金瓶儿甚至还是鬼王之间神秘的那丝诡异,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要向你请教了。”
    金瓶儿眼中精光一闪,但面上笑颜依旧妩媚,道:“公子请说吧。”
    鬼厉道:“看来你是比我先到这里了,如你所言,传说要镇封兽神,非得此处的‘八凶玄火法阵’不可,只是我才智愚钝,参透不了,不知金姑娘有何领悟吗?”
    金瓶儿摇了摇头,面上似乎露出一丝苦笑,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已在玄火坛这里三日了,但却是一无所得,除了地上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图像外,我什么都没发现。”
    鬼厉目光不期然向脚下那片暗红色的图案看去,与金瓶儿不同,包括小灰在内,他是亲身经历过这玄火坛中那诡异法阵的威力的,当日那排山倒海一般的威势,还有那头恐怖的赤焰巨兽,都是绝非可以轻易遗忘的记忆。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吧,小灰才这么感兴趣地扑在那里,这里抓抓,那里动动,似乎也在找寻着什么。
    莫非当日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异变之后,火山熔岩冲天而出,竟然将这里的法阵损毁了吗?
    鬼厉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但却没有表露出来,沉吟片刻之后,他重新看向金瓶儿,道:“金姑娘,不管如何,这里乃是我们所知惟一一处有‘八凶玄火法阵’的地界,既然镇封兽神少不了它,那么我们不妨就在这里多呆一些日子,或许还有一点希望也未可知。”
    金瓶儿嫣然一笑,风情无限,道:“好埃”鬼厉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重新在这些地面法阵图刻之前坐了下来,不多时,一阵幽香飘来,衣裳轻浮处,却是金瓶儿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似乎近了一些。
    鬼厉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也不去多看身旁那天下美色,只凝神向这片图刻望去,只是不知怎么,在他心中,却又突然泛起另外一个念头:当日小白说要到南疆寻找“八凶玄火法阵”的法诀,但久久没有她的消息,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而全天下似乎只有这一个地方有八凶玄火法阵的线索,可是小白显然又不在这里,那么,她现在又会在什么地方呢?
    她还好吗……
    这一个若有若无的念头,就在这接下来数日之中,不时在鬼厉的脑海之中闪过。
    只是看来当日那一场冲天而起的岩浆喷发,所造成的破坏还出乎鬼厉意料之外的大,尽管地面上的那些凶神石刻看上去还算完好,但显然已经没有了当初所蕴含其中的那股灵气,或者说是拥有强大力量的那股戾气,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幅幅呆板的石刻图像而已。
    鬼厉与金瓶儿一起在玄火坛中暗自揣摩参悟了整整七日,仍然一无所得。其间不时有焚香谷弟子进来查看,其中有几次甚至是上官策亲自带人过来例行巡查,但今时今日的鬼厉,包括金瓶儿,都已经道行精进,只隐身于玄火坛上方阴暗之处,便轻轻松松躲过了这些搜查。
    只是始终不得法阵要领,却是实在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这一日,两人又是对着这些僵硬呆板的石刻坐了一个上午,忽地,金瓶儿伸了个懒腰,纤细腰身看去竟如妖魅蛇身一般,自有股勾人魂魄的味道。无奈此刻惟一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子,却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地上的石刻,苦苦思索,丝毫也没有注意到金瓶儿曼妙身姿的表演。
    金瓶儿轻轻哼了一声,瞪了鬼厉一眼,眼中仿佛有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片刻之后,只听她叹了口气,道:“你看出了什么了吗?”
    鬼厉身子一动,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转头向金瓶儿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你呢?”
    金瓶儿苦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但鬼厉却已是明白了。
    金瓶儿皱眉道:“我们已经在这里看这些鬼东西七天了。这七日之中,我们竭尽所能,但不要说激活这个法阵,便是触动一些石刻也有所不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厉沉吟了片刻,抬头向上方那片黑暗处看了一眼,道:“当日我是在这里救人时候,触动了这殿堂之中的机关,这八凶玄火法阵便立时触发。但……”他目光向着殿堂中央那里瞄了一眼,语调中有一些奇怪的味道,说道,“但那个机关,现在却已经不见了。”
    金瓶儿顺着他眼光望去,果然望见殿堂中央处有个凸起的小石台,但那里石头焦黑,凝固成一团难看模样,哪里是什么巧夺天工的机关样子。
    事实上,鬼厉一到此处看到这个场景,便知道当日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所看到那个奇石机关已经是毁了,而他上次前来看到地面上那些凶神石刻时,心中所充盈共鸣的种种暴戾气息,此番却也是丝毫都感觉不到了。
    这一片曾经可怖的石刻,看去已然成了死气沉沉的死物。
    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之后,金瓶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刚欲开口说话,忽地脸色一变,而鬼厉的眉头也已经皱了起来,忽地转身,眨眼间就掠到了正在一旁玩耍的小灰身旁,将猴子一把抱起,随即身形飘起,片刻之后,已经消失在玄火坛殿堂上方的黑暗之中。
    金瓶儿妙目看着他的身影三下两下消失在黑暗里,微微一笑,随即也飘浮了上去,同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吱呀”一声,沉闷的声音回荡在玄火坛殿堂之中。
    门,被打开了……
    门口,脚步声响动,听起来似乎人数不少,但其中隐隐传来一个有威严的声音,说了几句话之后,顿时便安静了下来。随即,从那扇打开的门外,走进来了三个人。
    当先一人,赫然竟是焚香谷谷主云易岚,跟在他身后半个身位右侧的,是他的师弟上官策,而最后一人,距离前方两人有数步距离的,乃是云易岚的得意弟子李洵。
    在三人走进玄火坛后,走在最后的李洵回身将厚重的房门关上,原本的光亮立刻就被隔在了屋外,只有那丝昏暗在这里缓缓闪动着。
    失去了曾经的阵法灵力,原先冰寒的玄火坛上方三层,现在早已失去了那种苦寒,所残留下来的,只是巨大而坚硬岩块的冷漠而已。黑暗之中,鬼厉和金瓶儿悄无声息地通过那个漆黑的洞口,在黑暗中向着下方看去。
    仿佛也知道这一次并不比之前,一向好动的小灰似也安静了许多,老老实实地趴在主人的身旁。
    云易岚与上官策缓步走到了玄火坛中央,站在了曾经的八凶玄火法阵之上,远远望去,他的脸庞仿佛也笼罩在阴影之中。
    下方的三人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也没有说话,气氛隐隐有些怪异。而在他们头顶之上,鬼厉似有所觉,向金瓶儿那里看了一眼,却正好望见金瓶儿也向自己看来。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那丝微微迷惑之意。
    云易岚看去似乎阴沉着脸,也许他的心情本来就应该如此,换了是谁,看到自己经营多年的基业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恐怕心情同样地糟糕。只是他的脸色第一眼看去似乎没有表情,看的时间稍久,竟给人的是隐约千变万化的感觉,但你仔细观察,却又会发现,他的脸色其实从来都没有变化过,改变的,只不过是你的心意而已。
    至少,当日在青云山那段日子内,天下人是不会看到他这副表情的。
    良久,云易岚飘移不定的目光始终在玄火坛地上上那些诡异的红色石刻上移动的,从一端看到另一头,从这一幅看到另一幅,之后,他缓缓走到石刻图像中央那块烧得焦黑凸起的小石台上,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石头。
    “已经多久了?”云易岚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地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上官策就站在他的身边,看他表情并没有因为云易岚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显露出惊讶之意,显然似乎对有些事情了然于心,只是他却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很奇怪的,转头向站在两人身后三步之外的李洵看了一眼。
    李洵的头微微低垂下来,神情恭谨,双目微闭,一声不吭。
    没有回头,但云易岚却似乎知道身后的一切事情,淡淡地道:“洵儿不是外人,将来他也要接掌焚香谷,这些事就不要瞒着他了。”
    上官策身子微微一震,随即平复了下来,沉默了片刻,道:“从准备妥当开始正式召唤算起,到今日已经是整整三十天了,‘赤焰明尊’一直没有回应。”
    云易岚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顶多只是眼光中闪动了几下,但给人的感觉却仿佛瞬间又阴沉了几分。而在玄火坛的上方,鬼厉心中却是一动,倒并非是他惊讶于焚香谷也苦于无法修复这诡异法阵,而是上官策适才所言提到了所谓“赤焰明尊”,却是触动他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感觉到上官策所指的是什么事物——那只全身被火焰包裹,炽烈狂野的巨兽,莫非才是这传说中历史悠久来历诡异的八凶玄火法阵的关键所在?
    玄火坛中的气氛有些怪异,云易岚脸色不好看,没有说话,只是在大厅中来回踱步,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而上官策也只是看着师兄的身影,没有说话,至于站在一旁的李洵,似乎也只是保持了谦恭的姿态,一言不发。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易岚双眉渐渐皱起,眼中隐现厉芒,仿佛是什么事情在他心头激烈争斗一般,但终于,他猛然顿住脚步,长吸了一口气转头向身后的上官策与李洵处望去。
    上官策向云易岚看了一眼,低声叫了一声,道:“师兄?”
    云易岚似是心意已决,便没有再行犹豫,冷然道:“上官师弟,玄火坛中这个法阵有多重要,我就不用多说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恢复,否则的话,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来对付他!”
    上官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在远离这三人的头顶黑暗处,鬼厉与金瓶儿同时为之一振。
    他?
    他是谁?
    焚香谷想用这个诡异的法阵去对付的人,是谁?
    静谧的玄火坛中,此刻流淌着的仿佛都是无形的阴暗气息。只是,接下来云易岚所说的话,却让周围的若有若无的阴暗,变做了冷酷寒冰:“当日熔岩迸发,对法阵损毁太大,我焚香谷一门在此吸蓄数百年的灵气已然耗尽,加上又失去了阵法之钥——‘玄火鉴’,所以才无法召唤赤焰明尊重启法阵。本来若是那个人没有出现,这自然也不打紧,我们从头吸蓄就是,但眼下,却是要着急用这法阵的时候。”云易岚冷冷哼了一声,眉间缓缓现出三道深深纹理,杀伐之意隐约可见,声音也越来越是冷漠。
    上官策同样也是眉头深锁,但面上却有一丝惊喜之色,讶道:“怎么,莫非师兄已经有什么另外方法可行吗?”
    云易岚眼角似轻轻抽搐了一下,道:“玄火坛里的这个法阵,乃是本门祖师根据‘焚香玉册’之上传下的记载布置而成,而在玉册的最后,还有一位祖师记下了一句批录之语,便是对照眼下出现失去玄火鉴且玄火阵无法启动的困窘状况,所做的冒险之法,或许可行。”
    上官策与身后的李洵面上都是一怔,随即大喜,“焚香玉册”乃是焚香谷无上至宝,向来只有焚香谷谷主才能保管参悟,云易岚如此说来,想必竟是真有一位惊才绝艳的祖师曾留下奇思妙法了。
    上官策喜道:“师兄,那位祖师所言是何妙法?”
    云易岚将他们二人兴奋之情看在眼中,面上却没有丝毫欢悦之色,相反,阴沉之意反而更浓,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缓缓道:“那位祖师在‘焚香玉册’最后写道:玄火阵承天地戾气而生,赤焰兽凶残暴戾,阵法图刻所承之灵,亦是八荒凶神,以此推考南疆古籍,当以活人之血祭之,则戾气盛而诸神归位,凶兽现而火阵成矣。”
    上官策与李洵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上官策才从惊疑不定的情绪中勉强平复过来,涩声道:“这……这当真是本门祖师所写的吗?”
    云易岚哼了一声,道:“上官师弟,难道你怀疑本座假托祖师之名行此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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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8楼 发表于: 2007-07-27
上官策脸色又是一变,连忙道:“不敢,只是,只是这活人之血生祭之事,分明乃是魔道异术,如何,如何能在我派玉册之上出现……”云易岚径直截断了上官策的话,冷冷道:“你说得不错,这位祖师虽然写下这些话,但从来也未曾有人尝试过这个法子。”
    上官策望着云易岚向他看来的目光,忽地感觉全身都寒了下去,竟是忍不住退了一步,眼角余光瞄到站在身后的李洵,赫然发现他的脸色竟也是如土一般,说不出的难看。
    “师兄,难道你……”上官策似乎从来没有说话说得如此艰难过,“难道你打算用这个法子吗?”
    云易岚眉头一扬,不怒而威,冷笑道:“不用这个法子那怎么办?我们辛辛苦苦经营数百年,眼看大事将成,却出了这许多岔子,如今更是连最重要的法阵也毁了。难道你要我看着过往无数心血竟付东流吗?”
    上官策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争辩道:“师兄,大事自然要紧,这个法子也实在太过……”云易岚冷冷打断了他的话,道:“上官师弟,你这么坚持,莫非是心中还尚存一丝身为正道的领悟吗?这许多年来,为了这份大业,你所做的事也并非如何正道的罢?”
    上官策顿时为之一窒。
    云易岚目光尖锐,似要插进人心一般,盯着上官策,道:“还有,上官师弟,当日这玄火坛乃本门重地,正是由你看守,不料却正是在你手中,造成了今日恶局,你可知道?”
    上官策身子大震,猛然抬起头来,却只见云易岚目光冰冷,几如刀子一般在他前方向他望来,上官策面上神情激动,身躯微微颤抖,似有话要说,但不知怎么,在云易岚目光之下,他终于还是缓缓退缩了回去,半晌之后,他脸色颓败,低声道:“我知道了。”
    云易岚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还是由你主持去办罢,另外,洵儿……”他转头向李洵看去。
    李洵此刻面色也是异样,突然听到师尊呼唤,身子竟然是一个激灵,连忙道:“弟子在。”
    云易岚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跟着你上官师叔,好好学学,顺便也帮帮他的忙。”
    李洵面色白了一白,声音不知怎么突然沙哑了,但还是低声道:“是。”
    云易岚最后看了看地上的石刻图像,眉头皱了一皱,一转身更不回头,向外走了出去,在厚重的门户“吱呀”声中,只留下上官策与李洵二人,面对面木然相对。
    许久,没有说一句话,这两个人也缓缓走了出去。
    玄火坛中再度陷入了寂静。
    半空中,响起了轻微的声音,两道人影从顶端处轻轻飘了下来。小灰“吱吱”叫了两声,在地上跳了两下,又跑到一边玩去了。刚开始的几日,它似乎还对地上的那些石刻颇感兴趣,但是几天之后,始终如此之下,猴子也就不感兴趣了。
    鬼厉与金瓶儿落在地上站稳之后,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周围的气息依旧是隐隐有些冰冷的,仿佛刚才云易岚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异样气息,仍然没有消退。
    半晌之后,金瓶儿忽然道:“你觉得刚才他们口中说的那个他,会是什么人?”
    鬼厉向她看了一眼,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金瓶儿微微一笑,道:“我有九分的把握,他们说的就是兽神。只是听他们刚才的话语,我却没有把握他们是否知道那个兽神的下落。”
    鬼厉默然点头,道:“还有一点,八凶玄火法阵就在这玄火坛中,听他们的口气似也要用这法阵对付兽神,难道他们料到兽神一定会到这玄火坛中吗,还是这法阵竟是可以移动的?”
    金瓶儿娥眉轻皱,显然这其中关节有许多她也想不明白,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鬼厉目光缓缓转动,落到地面上那些狰狞的凶神石刻上,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了一声,道:“这便是所谓的正道吗?以活人之血祭祀恶神,嘿嘿,便是魔教之中,我也没见过有这等事……”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只听金瓶儿在旁清脆的笑声响起,其中更隐隐有淡淡的怪异口气,似冷笑,又似嘲讽,更仿佛还有一丝隐约深藏的畏惧,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圣教之中,就没有这种事了呢?”
    鬼厉身子一震,转头向她看去,只见金瓶儿微笑伫立,却已经将头转了开去,不再与他对望。鬼厉双眉一皱,冷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突然,他话里最后那一个“思”字还未说出口,鬼厉的声音竟是哑了下去,就在刹那之间,不知怎么,他赫然想起了当日大巫师施法救治碧瑶的时候,向鬼王要求以鲜血刻画阵图。
    而鬼王,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便拿出了足够分量的鲜血。
    那一盆盆血淋淋的鲜血,却又是从何而来的……鬼厉木然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冰冷,竟再也说不话来了。
    诛仙六第三章 异样
    落日夕阳,远远挂在天边,在高大险峻、连绵起伏的一道道山脉背后,将残余的温暖洒向南疆大地。昏黄的光线落在静默的大地上,荒野萧萧,一片肃杀。
    离开了焚香谷的鬼厉和金瓶儿,站在十万大山之前的荒原之上,面对那看去无穷无尽的高耸群山与广阔大地,他们仿佛只是两个毫不起眼的小小生灵,仰望着天地间巨大的存在,看着那天边残阳,一点一点落在无垠的群山后头,天色缓缓黯淡。
    谈吐呼吸间,星辰流转中,还有谁能胜得过时光?
    离开焚香谷,是鬼厉的提议,只是当日偶然间听到焚香谷云易岚等三人的对话,已经知道了焚香谷或许还有异法或许可以唤醒“八凶玄火法阵”,正是大好机会,以鬼厉与金瓶儿本来的目的,也应该继续潜藏下去仔细观察才是。可是,鬼厉不知怎么,一脸漠然之中,还是提出了离开焚香谷,而一向聪敏之极的金瓶儿竟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一层,而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离开了焚香谷,一路下来,鬼厉与金瓶儿很少说话,也没有对接下来如何追查讨论过,但两人似乎有些默契一般,不约而同地都向南而来,直到今日来到了传说之中那恐怖之地“十万大山”的前方,在残阳黑山之下,萧萧荒野之中,两人默默凝望那片山脉。
    荒野上的风吹过,没有丝毫的花草芬芳,有的只是远方未知名处隐约的腥臭与嘶吼,在这个地方,就连身旁的风儿,也仿佛是凶厉的。
    金瓶儿的发丝轻轻在风里拂动,微微仰头,露出她光滑纤巧的下巴,还有一段白皙的脖子,眺望着远山。黑色的山峰高处,笼罩着灰暗的浓雾,不停地翻涌滚动着,在这些山脉的背后,不知又是怎样的世界。
    别人或许在猜测,但金瓶儿那朦胧复杂的眼神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与身旁那个沉默的娇媚女子不同,尽管鬼厉也没有怎么说话,但这一路下来,鬼厉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一般,起伏巨大。
    首先便是血祭一事,在他心头触动极大,尽管这许多年来,他自己杀戮也是不少,甚至在魔教中赢的了所谓“血公子”的称呼,但对于数日之前在焚香谷所听闻到的,仿佛是他从小就根植于深心中某处的执著一般,他竟是下意识地觉得排斥与厌恶。而之后,他赫然从金瓶儿似不经意般的一句提醒中,醒悟到往日一直以来竟被自己所忽略的事:魔教之中,甚至就是鬼王,也有可能在做着某些类似于焚香谷将要做的事情……取无数活人之血,生祭神明,这神明不用说,自然乃是凶神、恶神之属;而血祭一事本身,根本就是大伤天和、惨无人道之事,而这些事,偏偏却发生在自己身旁。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间?
    莫非这世间人人都疯了吗?
    还是终究是那个曾经偶遇的妖艳怪异少年说的:人,终究也不过是禽兽的一种而已,并无分别。
    鬼厉深深吸气,默然望向远山。在从鬼先生那里听到鬼王交付给他的命令之后,鬼厉早已经从命令中的那只恶兽“饕餮”身上,猜到了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怪异少年,赫然竟是给天下苍生造成空前劫难的兽神。
    只是,兽神欲杀尽了天下之人,却为何对他网开一面,两次都不过谈笑分手而已,却是鬼厉所不知道的了。
    胸口处,还有隐约的温暖,多少年来,这淡淡的温暖一直陪伴的鬼厉,仿佛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大部分的时间里,鬼厉都已经忽略了这份温暖。只是,数日之前的焚香谷之行,又触动了他深心中的某处,静静躺在他胸口的那块玉诀,也许才是这次南疆之行的关键吧!
    云易岚与上官策的对话,清清楚楚地说明了焚香谷正是因为失去了这块万火之精,所以才在失去了积蓄数百年的火山灵气之后,再也无法启动八凶玄火法阵。而拥有了这块玄火鉴,是否就可以找到那神秘法阵的秘密呢?
    鬼厉默默无言,望着远方残阳,最后一点余光,终于也悄悄消失。
    黑色的山峰高处,随着最后一缕阳光的消散,那曾经浓郁的黑雾,似乎突然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开始迅速消散、变保站在一旁的金瓶儿微微一笑,转过头来,道:“可以了,我们走吧。”
    此刻六脉首座分坐下首,正中原本属于道玄真人的主座,自然是没有人坐的,萧逸才身份辈分都低于几位师叔,只得站在一旁,此刻也是苦笑一声,道:“诸位师叔,弟子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心里记恨,但……但师尊他老人家的确是闭关去了,并有严令吩咐不可打扰,并非逸才故意阻扰诸位师叔面见师尊。”
 
    田不易怒哼一声,道:“你不要再胡说了,这些日子以来,整个青云门都传遍了,堂堂掌门行径古怪之极,整日在通天峰上时而癫狂,时而茫然,若是掌门师兄他老人家身体有恙,我们做师弟的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为他治病,至少也要探望一下;若是安然无恙,又怎会不肯出来见我们。”说到这里,他陡然提高了声音,怒道:“萧逸才,你老实说,掌门师兄他到底怎么样了?”
    萧逸才身子一震,似是被田不易高声吓了一跳,但他脸上却仍然还是微微苦笑,默然不语。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怎么说话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看了萧逸才一眼,眉头紧皱,沉吟了片刻,道:“这样吧,萧师侄,我们几个老头子也知道你向来敬重师父,不敢违逆,我们也不为难你。如今只要你将我们带到掌门师兄闭关的地方去,我们几个自行向掌门师兄请安,你看如何?”
    萧逸才愣了一下,没有说话,脸上却现出思索神色,曾叔常回过头来,向身后诸人看了一眼,田不易、水月大师等人都缓缓点了点头。曾叔常咳嗽一声,慢慢站了起来,声调平和,道:“萧师侄,其实我们也只不过是关心掌门师兄而已,对师兄他老人家,我们几个向来都是极为敬重的,此事青云门上下尽人皆知。只要看到了掌门师兄,知道他身体无恙,我们自然就放心了不是。对了,听说掌门师兄近日闭关,按照青云门旧制,不外乎玉清殿关室、祖师祠堂与幻月洞府三地,却不知道他……”曾叔常话说到最后,声音慢慢变缓,眼光却向萧逸才望去,萧逸才脸色变了几变,半晌之后,向曾叔常众人微微低头,道:“师尊他老人家近年来因为青云多遭变故,所以常常自责,也时常在祖师祠堂那里祭祀历代祖师。”
    曾叔常眉头一皱,点了点头,更不多说什么,当先向玉清殿后堂走去,田不易、水月大师和天日道人也跟随其后,齐昊与楚誉宏缓缓起身,走过萧逸才身边时,齐昊面上也是微带苦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萧逸才的肩膀,萧逸才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青云山后山的祖师祠堂,仍然是隐匿在幽深树林之中,只在翠绿的绿叶树梢间隙,透露出一点点的飞檐。也许真的是青云门历代祖师庇护吧,十年来青云门经历的两场惊心动魄的大劫难,竟然都没有损毁到这里。
    和往昔一样,远远看去,灰暗的祠堂里隐隐有香火光点闪动,给人以深不可测的感觉。
    一众人很快从玉清殿走到了后山,来到了祖师祠堂前的那个三叉路口。忽然,走在稍后的齐昊“咦”了一声,口气有几分惊讶,紧走了几步上前,众人随他眼光看去,只见逐渐显露出来的祖师祠堂前,却有一个年轻人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眼睛却是看向祠堂深处,背对着齐昊众人的。
    齐昊皱了皱眉,喊了一声:“是林师弟吗?”
    那年轻人身影一震,回过头来,正是林惊羽。
    林惊羽陡然间看到齐昊,脸上也是掠过一阵喜色,但随即看到齐昊身后跟着许多人,而且其中尽是青云门各脉首座,不由得为之一怔,脸上现出惊讶神色来。
    “齐师兄,你怎么来了……还有诸位师叔师兄,怎么都来这里了?”
    齐昊走近林惊羽,微笑道:“刚才一路过来,我就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兄弟两个,又是许多日子没见面了埃”林惊羽显然看见齐昊也是颇为高兴,展颜笑道:“是啊,我也很想念师兄。对了……”他看了看其他人,低声向齐昊问道:“师兄,你和这几位首座师叔师兄一起来此,是为何事?”
    齐昊向林惊羽背后的祖师祠堂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道:“林师弟,那个……嗯,掌教师伯,他可在这祖师祠堂里面吗?”不知为何,齐昊说话的时候,却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反而似乎是让身后的人都听见一般。
    林惊羽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显然他也发现事情有些异样,但面对一向德高望重的诸位师叔师兄,他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掌教真人就在祠堂里面。”
    齐昊身后传来一阵轻轻骚动,很快又平静了下去,随后,曾叔常平淡而略带些苍老的声音道:“掌门师兄他在里面做什么,闭关吗?”
    林惊羽似被吓了一跳,道:“闭关,闭什么关?”
    齐昊面色一变,田不易更是面色变化之下,向前踏出了一步,但随即被曾叔常拦了下来。曾叔常向田不易使了个颜色,摇了摇头,随即看了齐昊一眼,齐昊会意,皱眉向林惊羽问道:“林师弟,这个……你最近一直都是在通天峰上吗?”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不错。”
    齐昊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句,然后慢慢地道:“你在这通天峰上,有没有见到……唔,或者是听说什么异样的事情呢?”
    林惊羽想了想,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的脸庞,眼睛逐渐亮了起来,但他面色却没有怎么变化,还是老实回答道:“回禀师兄,我虽然一直都在通天峰上,但是这段日子以来,我几乎都在这祖师祠堂之中为前辈守灵服丧,所以外面有什么事,我都没有听说。”他顿了顿,看着齐昊,道:“师兄,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齐昊窒了下,苦笑摇头,道:“没有,也没发生什么事。对了,你怎么会大白天的站在这里,你不是要在祠堂里面守灵的吗?”
    林惊羽向祖师祠堂那黑暗深处看了一眼,道:“是掌教真人叫我站在这里的啊,每次他来,都让我一个人站在外面,然后他独自进入那个祠堂的。”
    此言一出,曾叔常等人都是微微变色,齐昊也皱起了眉头,道:“那掌教师伯他现在还在里面?”
    林惊羽点头道:“是,他就在祠堂里面。”
    齐昊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不再开口。
    曾叔常、田不易等人相互对望一眼,却是一时无人行动,片刻之后,田不易哼了一声,大步走了出来,来到祖师祠堂门口,却没有走上台阶,在石阶下朗声道:“道玄师兄,我是田不易,其他还有水月、天日和曾叔常以及另外两脉的首座师侄,一起来看你了。你可在吗?”
    他声音嘹亮,中气十足,登时在这林间传了开去,隐约望去,似乎那祠堂深处昏暗地方,连那点点香火都猛然亮了一亮,才又缓缓恢复了正常。
    片刻之后,那黑暗之中传出了一个声音,冷冷道:“什么事?”
    田不易与其他诸位长老首座都是一震,这声音中阴冷之气极重,隐隐还有几分戾气,哪里有丝毫当初道玄真人清越正气的味道,但他们数人,都是与道玄真人相识超过数百年的人物,这话声只一入耳,他们便分辨了出来,这的的确确就是道玄真人的声音。
    这位曾经统领天下正道的道家仙人,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在他的身上了吗?
    一念及此,田不易等人的面色都变了。
    田不易咳嗽了一声,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朗声道:“师兄,我们几人听说你近日身体抱恙,所以特地前来探望,还请师兄容我们进入拜见一下。”
    道玄真人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出现的时候,却伴随着一声冷笑,寒意刺骨:“见我?见我需要六脉首座一起过来吗?我看你们是意图逼宫,窥视我这个掌教真人的位置吧!”
    此言一出,几如凭空惊雷,震得是人人变色,便是田不易,也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一脸愕然与惊讶,转头望去,却只见就算往日一向从容冷漠的水月等人,脸上也是不能置信的表情。
    曾叔常眼中尽是担忧之意,踏上一步,朗声道:“掌门师兄,你这个话是从何说起,我们这些做师弟师妹的,数百年来,从未有过这个心思,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近日我等前来,只是关心师兄身体似乎无恙,决无二心,师兄万万不可想错了。”
    道玄真人声音忽然拔高,冷笑道:“曾叔常,六脉首座之中,向来以你心机最深,当日你早就对龙首峰苍松所谋有所察觉,却一直隐忍不言,莫非以为我不知道吗?”
    曾叔常脸色大变,田不易、水月大师还有天日道人等人也是愕然转身,向曾叔常看去。
    水月大师盯着曾叔常,半晌道:“此事当真?”
    曾叔常面做苦笑,摇头道:“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水月大师还待追问,忽然那祖师祠堂里无数昏暗香火无风自亮,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不知怎么,却让人感觉那黑暗深处,有某种异样的事物咆哮了一声。
    几乎就在同时,道玄真人的话声再度传来,但他所指的对象,已经从曾叔常的身上转移至水月大师:“水月,你又在装了什么样子,你以为你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当真正气凛然了吗?”他声音怪异,隐隐有几分凄厉,夹杂着几分沙哑,赫然道,“当年万剑一落到困守祖师祠堂,扫地终老,最后更死于邪魔外道之手,在在都是由你所起,都是拜你所赐的啊!哈哈哈哈哈……”说到最后,道玄真人的声音竟仿佛是无法自控一般狂笑起来,更无一丝半点的仙风道骨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却是再也无人去关注他了,田不易、曾叔常等众人尽皆失色,愕然望向脸色惨白的水月,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此番短短几句言辞,却委实太过惊心动魄,齐昊等后辈弟子只看得听得是目瞪口呆,而水月大师此刻则是全身发抖,但不知怎么,她眼中竟发出了从未为人所见的近乎狂热的灼热目光,踏前几步,仿佛再也不管其他,大声向那个祠堂之中喊道:“你……你说什么?难道……难道万师兄他、他还活着……”一语惊醒众人,田不易等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一个个神情激动,跟着向祠堂深处问了出来。
    而道玄真人的狂妄笑声,却是越来越癫狂一般,回荡在青云山祖师祠堂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诛仙六第四章 泄密
    南疆,十万大山。
    越过了黑色山脉,进入到了十万大山之中,鬼厉便感觉自己是进入到了一个真正蛮荒原始的世界。其实在魔教之中,蛮荒本是指神州浩土的极西北处,有一处荒无人烟的广阔地带,那里绝大部分地方都是戈壁沙漠,寸草不生,纵有生命,也俱是极顽强的蛮荒遗种,是以如此命名。而魔教传说中的圣殿,也就在那里的某处,只是鬼厉是从来没有去过的。
    但眼前的这个世界,显然与传说中那个蛮荒之地截然不同,十万大山里面,非但不是寸草不生,简直就是寸草杂生才对。一路走来,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简直没有落脚之地,任何一片土地上,都仿佛挤满了争夺生存空间的植物。而在无穷无尽的林木荆棘背后,又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毒物恶兽。在身旁阴暗处,似乎永远都会有恶意而狰狞的眼神窥探着你,伺机偷袭,要将你置于死地,变做一顿美食。
    对鬼厉与金瓶儿这等人物来说,这些普通毒物自然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威胁,但是无穷无尽这般下来,却着实令人头痛。他们虽然可以御空飞行,但一来这原始森林上空,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升起了瘴气毒雾;二来他们道行虽然精深,但终究也是要有所休息,但被这些外界骚扰,却几乎没有一个停的模样。
    几日下来,似乎连猴子小灰也开始烦躁不安了。
    此外,除了这些毒雾恶兽的骚扰,十万大山里怪异的天气,也是颇令人难受的一件事。与中土地带截然不同,没有云聚、变天等等的过程,这里的雨几乎就是说下就下,开始还是晴朗一片的天空,转眼间便是倾盆大雨瓢泼而下;要停的时候居然也是说停就停,前一刻电闪雷鸣,下一刻万里无云,令人愕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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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09楼 发表于: 2007-07-27
而下雨的时间似乎也根本没个准数,短的一时半会儿,长的数日不止,根本无从捉摸。
    此刻,他们两人便是行走在连绵阴雨笼罩下的一片黑色森林之中。
    之所以他们二人没有施展法术御空而行,是因为在他们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这个诡异的地方就算是在下雨的时候,黑色森林的上方竟然还是升腾着怪异的黑气,相反,反而是森林下面的土地上,空气反而比较正常。
    鬼厉与金瓶儿都是在魔教之中浸淫许久的人物,眼力也是非同小可,自然知道其中轻重,商讨之后,便还是甘愿持重一些,从黑色森林之中行走而过。
    这片森林与十万大山山脉里很多原始森林一样,树木枝叶都很是茂密,天空中下的雨往往不能直接落到地上,而是从繁密的枝叶树梢顺着树枝流淌滑落,冰凉的气息回荡在整个森林之中,除了他们走路的沙沙声音和遥远的雨水声,整座森林仿佛在雨中沉睡着。
    鬼厉与金瓶儿都没有打伞,多半是没有带着,但是在这样繁茂的森林中,便是有了伞,只怕也是牵牵扯扯,寸步难行。小灰一声不吭,缩起身子,趴在鬼厉的肩头。从上方枝叶落下的雨水将他的身上毛发都打湿了,平平地贴在身体上。
    鬼厉面上也有水珠,但脸色看去依然一片漠然,在前方走着,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周围的异样气息。金瓶儿跟着他,似乎也看不到有什么疲倦之色,但微微凌乱的头发,还有有些冷漠的表情,仿佛反衬出她并不愉快的心情。
    这片森林,其实便是她上一次来过的黑森林。金瓶儿心里很清楚,走出这片森林,再翻过几个山头,便可以到达他们所要前往的目的地,事实上,她也正是如此对鬼厉说的。
    “沙……”
    鬼厉伸手折断了一根垂下的树枝,看去极其坚韧的一段古藤般枝干,在他手中几如豆腐一般脆弱。金瓶儿在他身后,默默看了鬼厉那只手掌一眼,眼中似有思索之色,微微皱眉。
    忽地,鬼厉“咦”了一声,身子一顿,随即左转急走几步,登时只见面前霍然开朗,竟是一片亮色,处身之地的乃是一处悬崖,岩石周围大概数尺方圆,并无草木,脚下的却是一片空荡荡的云海,云气翻滚,其中五色斑斓,颇为好看。
    脚步声响了起来,金瓶儿也站到了他的身边,面色微微一变,这里正是上次她被那个神秘黑衣人暗算的地方,侥幸逃生之后,她还无意中在悬崖石下发现了当年杀生和尚的一把杀生刀,只是,她看了看鬼厉,却一言不发,显然没有把曾经发现的事情全部告诉给这个男子的打算。
    鬼厉远远眺望着下面云海,半晌之后微微摇头,道:“下面那云雾色彩斑斓,只怕还是有毒的瘴气了。”
    金瓶儿点了点头,道:“我看也是。”
    鬼厉向她看去,道:“还有多远?”
    金瓶儿伸手轻轻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水珠,微一沉吟,道:“应该不远了,我记得上次我来到此处的时候,再往前不过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出了这片黑森林。出了这里,再翻过两座山脉,就到镇魔古洞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微带困惑道:“奇怪,我上次来到此处,黑森林中分明有许多恶兽,怎的这一路走来,除了那些毒虫之外,像样的恶兽一头都没见到过。”
    鬼厉淡淡道:“只怕你见到的那些怪物,都跟着兽神去十万大山外面吃人去了。”
    金瓶儿一怔,随即想只怕这个可能非常之大,脸上随即出现了一股厌恶表情,无论如何,即使她出身魔教,但似乎对兽妖这种根本毫无人性人伦的劫数,她依旧十分排斥。又或者,当日中土毒蛇谷一战,合欢派全军覆没,虽然鬼厉至今不知道为何金瓶儿能够单独逃生,而且竟投入到了鬼王麾下,但想来金瓶儿对这些兽妖,也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
    鬼厉深深呼吸了一下,振奋精神,道:“我们走吧。”
    随即转身重新走进了黑暗的森林,金瓶儿正要跟上,却又忽然转身,向那片山崖之下看了一眼,柳眉轻轻皱起,像是在思索什么,前头鬼厉走了一会,却没感觉金瓶儿跟上,转身喊了一声,金瓶儿惊醒过来,嫣然一笑,却道:“怎么,你这么快就记挂我了吗?”
    鬼厉看了她一眼,一脸漠然地转过身去,更不多管什么,径直去了,金瓶儿微笑着跟了上去,在她就要进入森林的那一个瞬间,忽地手一挥,一道白光从她手中闪过,飞了出来,来势飞快,“咄”的一声闷响,硬生生插入了这个悬崖的一个偏僻角落的缝隙之中。
    光亮缓缓在那个缝隙闪过,正是曾经的杀生刀。
    再转眼处,金瓶儿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凄风苦雨,仿佛又笼罩了过来,将这片诡异黑色的森林遮盖起来,远远的,十万大山那辽阔的天际苍穹,仿佛都是灰色的,不知道是否有什么神明又或恶魔,在那幽冥中咆哮怒吼着,注视着天地人间那些看去仿佛渺小的存在……风雨更急了!
    就在鬼厉与金瓶儿在凄风苦雨中艰难跋涉在十万大山之中追逐兽神踪迹的时候,十万大山山脉之外的南疆,也正是一派热切气氛。
    越来越多的正道弟子来到了南疆,在喧闹的同时,他们的到来几乎迅速降低了残余流窜在南疆的那些兽妖残部的数量,而南疆这块土地上,从来没有聚集过如此之多的中土人,而且大多数的,还是修道中人。
    南疆本地五族的土民们,对这些外来人一直都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而在这些正道弟子中,却似乎也有种奇怪的气氛,多数人只要不是同门同派的,见了面大都保持距离,甚至偶尔还听说有某些门派的弟子发生了冲突。
    只是所为何事,却似乎从来没有人大声出来宣示过。
    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身为南疆本地最为悠久的修道门阀焚香谷,自然也成了许多并不熟悉本地地理情况的正道弟子登门拜访求教的最佳场所,所以焚香谷一改往日的宁静,人流络绎不绝,天天都看见有人进出。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这一日,焚香谷门口来了三人,一男两女,却是青云门门下,风回峰的曾书书和小竹峰的文敏、陆雪琪三人。
    来到南疆的青云门弟子自然不止只有他们三人,事实上,青云门此际号称天下第一正道派阀,派来的年轻一代弟子无数,但其中最优秀的数人却没能前来,除了少数几个已经在门派中担当重任的如齐昊等人物,萧逸才也因为近日道玄真人少于理事,通天峰上事务繁杂,多由他打理而无法脱身;至于林惊羽,此番却是他坚持守在祖师祠堂之中,据说是为了某位对他有极深恩情的青云前辈守灵,也无法前来。
    而剩下的数人之中,便以曾书书和陆雪琪为首,曾书书倒没什么,老爹曾叔常交代了几句便来了南疆,而陆雪琪此番前来,却比较曲折,据说水月大师本意并不愿让其外出,但后来不知怎么又转了心意,只是却特意让陆雪琪的师姐文敏也跟了来。不过文敏来倒有一个好处,便是一路之上曾书书多了一个说话的人。否则曾书书本来猴子一般好动的人物,若是只和冰霜一般的陆雪琪相处赶路,只怕一天下来,曾书书十句话里九句都是自言自语,剩下一句多半也是陆雪琪不耐烦喝令他走开的。
    这一路到来南疆,曾书书倒是与文敏相处得颇为融洽,三人在一起商议,曾书书提议不管怎样,身为正道同门,来到南疆,还是要去焚香谷拜会一下。只是陆雪琪却似乎并不愿意,淡淡地表达意见,说南疆这里也不是没来过,大概都知道如何去向,不必麻烦别人了云云。
    曾书书与文敏心中有数,料想是陆雪琪心中仍有疙瘩,当日她在青云门通天峰玉清殿上,当众坚拒焚香谷谷主云易岚为其得意弟子李洵的求婚,大伤云易岚与道玄真人的面子,自然是不愿再和焚香谷的人来往。
    不过曾书书与文敏几番商量之后,却还是由文敏劝说陆雪琪,终究还是要过来做个样子的,否则将来师长面前须不好看。陆雪琪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答应了。
    他们三人来到焚香谷谷口,本来三人就有一些名气,尤其是陆雪琪,本身就乃是倾国倾城的天香国色,自从青云门年轻一代崛起之后,她的名气相貌更是名动天下。而对于焚香谷来说,陆雪琪只怕更多了一层含义,是以当他们三人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焚香谷谷口之后,几乎立刻就被焚香谷弟子认了出来。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似乎还有一阵耸动,但随即有人快步进去回报,同时数人立刻迎了上来,当先一人微笑拱手道:“啊,陆师姐驾临焚香谷,真是难得埃这两位也是青云门的师兄师姐罢,请进请进。”
    曾书书在背后与文敏对望一眼,偷偷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心想这个陆雪琪果然名头大得吓人,连这普通的焚香谷弟子竟也一眼就认了出来,而自己和文敏显然是属于那种跟随在美人身后身旁的路人了。
    他们二人也不生气,曾书书更是笑容可掬,一路和那几个焚香谷弟子笑呵呵地开着玩笑说话,不时听到他们开怀大笑。走在后面的文敏轻声对身边的陆雪琪笑道:“师妹,你看那位曾师弟,不过才刚见面而已,居然就能跟人家混得那么熟,真是厉害。”
    陆雪琪看了看前方曾书书此刻已经将手搭了焚香谷弟子的肩膀上,淡淡一笑,却没有言语。
    在焚香谷弟子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来到了焚香谷山河殿,在殿堂之上,赫然竟是云易岚微笑坐在主位之上等待着他们,显然在焚香谷谷主眼中,青云门这三位高徒的分量与其他门派截然不同。
    虽然如此,但是曾书书、文敏等三人毕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知道云易岚身份地位,此番亲自接待,实在是颇有些屈尊了。当下三人连忙上前,曾书书见过礼后,道:“云老前辈如何还亲自相见,本该是晚辈拜会才对,真是折杀晚辈诸人了。”
    云易岚微微一笑,脸上神情很是慈祥,笑道:“贤侄这是哪里话,我与你师伯道玄真人,还有你父亲曾叔常曾师兄,那都是百多年以上的交情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他们二位可好?”
    曾书书恭恭敬敬地道:“掌门师伯与家父一切都好,二位长辈都嘱咐我,到了南疆就一定要前来拜见云师伯的。”
    云易岚呵呵大笑,点头道:“青云一别,转眼又是好一段时日了,老夫还真的有点想念几位老友埃”说着,他微笑着转眼看向曾书书背后,目光在文敏身上一转,随即落到了一脸漠然的陆雪琪脸上。
    似感觉到云易岚的眼光,陆雪琪抬眼看去,只见云易岚一脸笑容的看着自己,而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人,却是满脸复杂表情,似乎还带着一丝苦笑,也向自己看来,正是李洵。
    陆雪琪默然无言,微微低头。
    云易岚微微一笑,移开目光,笑道:“几位怎么还站着,你我两派关系非同寻常,就算是一家人了,快坐吧。”
    曾书书等人告了罪,在下首坐了下来。
    云易岚又与三人说了说话,其中知道了文敏也和陆雪琪一样,乃是小竹峰水月大师的门下弟子之后,便多问了几句水月大师的情况,文敏一一回答,随后,云易岚又与曾书书说起话来。从始至终,似乎他也知道陆雪琪不愿说话的一般,都没有开口询问陆雪琪,陆雪琪也乐得轻松,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
    不过山河殿上的其他焚香谷弟子,包括站在云易岚身边的李洵,却是大多时间里,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陆雪琪身上流连着,那白衣如雪的女子,清冷的气质下,仿佛有异样的魔力,让整座殿堂的亮点,都悄悄聚集在她的身上。
    那边,云易岚微笑着向曾书书问道:“当日大战过后,道玄师兄为天下苍生击败兽神,挽狂澜于既倒,可以说是功德无量。不过老夫离开青云的时候,他的伤势似乎还未大好,不知近来道玄师兄的身体如何了?他现在可是正道领袖,众望所归啊!”
    曾书书微笑回道:“多谢云师伯关心,掌门师伯一切安好,只要能让天下苍生逃脱劫难,青云门受些苦,也没有什么的。”
    云易岚笑容越发慈祥,拿起手边茶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无意般突然想到似的,笑道:“对了,近日老夫听到一个传言,正好贤侄近日来此,正好向你询问一下喽。”
    曾书书笑道:“云师伯请说,弟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荆”云易岚点了点头,眼光深处又是精光闪过,缓缓道:“老夫近日偶然听说,当日青云大战,道玄师兄击败兽神妖孽之后,青云山上竟还有争斗,而最后结果,竟传出了青云门那柄无上至宝——‘诛仙古剑’竟然折断损毁的消息,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刹那间整座山河殿上一片肃穆,瞬间更无一点声音,而曾书书、文敏、陆雪琪三人却是同时站起,面上变色,望向云易岚。而其他焚香谷弟子,包括李洵在内,竟也是一脸愕然看着云易岚。
    只有云易岚自己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似乎刚才他问的不是一件牵动天下的大事,而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家常小事,轻轻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然后,他和蔼温和地向青云门三人微笑着,问道:“那个消息,是不是真的呢?”
    山河殿上,死一般地寂静……
    诛仙六第五章 暗伤
    半晌,曾书书等人才从惊愕之中恢复过来,三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以复加的震撼。但其中所不同的,陆雪琪与文敏两个女子的眼神中,却更多了几分惊慌和迷惑。
    这个只有少数大竹峰、小竹峰弟子才知道,并被道玄真人私下几次三番严令不可外传的秘密,竟然还是泄露了吗?
    与文敏和陆雪琪不一样,对“诛仙古剑”损毁并不知情的曾书书心中更吃惊的却是这个消息本身,但回过神来的他,却是哈哈一笑,神情轻松地笑道:“云师伯,您怎么开起我们三个晚辈的玩笑来了,刚才我都差点被你吓死了。那诛仙古剑乃是青云门无上至宝,由掌门师伯亲自保管,哪有可能损毁啊,呵呵,哈哈哈……”笑声中,曾书书不断摇头笑着,转头向身边两位同伴看去,想看看她们对这个可笑谣言的发笑样子,只是他转头之后,脸上笑容却是微微一僵,陆雪琪和文敏脸上,竟无一丝一毫的笑意,相反,那两个女子眉头紧皱,面色都似乎有些苍白。
    大厅之上,只有曾书书的笑声回荡着,也迅速低了下去,云易岚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传言啊,那就最好了,否则诛仙古剑损毁,那可真是惊动天下的大事了。”
    陆雪琪忽然走上一步,冷然向云易岚道:“云师伯,此事当然乃是不实传言,不足为信,但不知此等卑劣流言,前辈又是从何得知的?”
    话说到后面,陆雪琪声音越发清冷,听起来已隐隐有些无礼了。但云易岚修养似乎好得很,一点都不计较陆雪琪的态度,只依然是他那种和蔼的态度摆了摆手,道:“其实这个传言也是近日才在南疆这里流传开来的,我无意中听底下弟子说了,便料想多半不实。想想也是,以道玄师兄之神通,怎么可能会有这等无稽之事发生呢?不过正好几位师侄前来,老夫便顺便问问,从三位口中得知确乃谣言,老夫心中实在是不胜欣慰啊!呵呵……”言罢微笑出声,十分高兴的样子。陆雪琪等三人都微微皱了皱眉,这种事情,又岂是可以当众“随便”问问的,更何况云易岚的身份非同小可,又怎能将这等路边小道消息一般的传言当面询问。思来想去,只怕他是另有想法的。
    在云易岚的笑声中,青云门三人都沉默了下来,陆雪琪脸色如霜,清冷得不似人间之人,一双眼眸中目光却似越来越是锐利,文敏脸色亦是极不好看,曾书书毕竟圆滑,只见场中气氛越来越是尴尬,连忙咳嗽一声,站了出来挡在陆雪琪身前,拱手道:“云师伯,诸位师长派我等前来南疆,所为的就是追踪兽妖踪迹,不知你们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告知我们,也免得我们到处瞎跑。”
    云易岚向曾书书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向身后看了一眼,李洵会意,走上前一步,对曾书书拱手道:“曾师兄,在下李洵,奉师命在此期间,在南疆这里稍做向导,为诸位……”“哼!”一声微带薄怒的冷哼,还不等李洵话说完,已从旁边传了过来。李洵话语一顿,面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幸好文敏机灵,连忙笑道:“李师兄,这个就不必麻烦你了吧,我们当中也有人曾经来过南疆,尚算知道一些道路的。”
    李洵深深吸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向旁边那白衣身影瞄了一眼,嘴角动了一下,忽地什么怒气似乎都消失了,只是一声轻叹,苦笑道:“这位师姐,并非在下意欲如何,只是近日敝派已经追查到了那个失踪兽神的消息。”
    此言一出,登时陆雪琪、曾书书、文敏三人耸然动容,曾书书喜道:“此话当真?”
    李洵点头道:“不错。不管如何,焚香谷在南疆数百年的基业人脉,还是比其他外人知道的多一些的。”说罢,他有意无意又看了陆雪琪一眼,陆雪琪脸色漠然,转开了头。
    曾书书追问道:“那兽神此刻身在何处?”
    李洵道:“根据我们的消息,那妖孽已经遁入诡异幽深的十万大山深处,正向他的巢穴而去。”
    曾书书等人都是一怔,道:“十万大山?”
    李洵点头道:“正是,那里不用我说,诸位想必也早有耳闻,凶险诡异,神秘莫测,正是天下数个极凶恶的所在。本来诸位若是没来,我也正要带领一众师弟出发前去十万大山之中寻找,此番正好三位来了,大家结伴同行,岂不更好?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无论如何,在下身在南疆多年,多多少少对那诡异莫测凶险之极的十万大山知道一点,有在下做向导,或许对三位也有利无害的吧!”
    说完,他冷笑了两声。
    曾书书皱起眉头,向身后文敏和陆雪琪看了一眼,道:“李师兄少待,我们三人商议片刻。”
    李洵点了点头,道:“诸位请便。”
    曾书书三人退到一边,小声说起话来,从李洵这里看去,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曾书书在说话,有时文敏插上两句,陆雪琪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默然摇头,又或点点头而已。
    那白衣女子,仿佛永远都是那般清丽出尘,幽幽地站在那里。李洵从远处望着陆雪琪,一时仿佛都似痴了。便在此刻,忽地他肩头被人一拍,李洵一个激灵,想不到竟有人欺身如此之近而自己竟不能发觉,连忙回头头来,却是云易岚。
    李洵脸上一红,低声道:“师父,弟子失态了,有什么事吗?”
    云易岚向陆雪琪那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只淡淡道:“你不要忘了自己身上的担子。”
    李洵身子一震,低声道:“弟子知道了。”
    云易岚点了点头,道:“你照顾他们罢,我先走了。”说罢,也不与青云门三人打招呼,自顾自地走了。李洵目送云易岚身影消失在山河殿后堂门口,心中五味杂陈,脸上似也阴晴不定。
    这时,曾书书那里三人似乎已经商议好了,走了回来,曾书书面带笑容地走了过来,笑道:“李师兄,我们三人说好了,这次就……咦,云师伯呢?”
    李洵面带歉意道:“家师临时有事,又看三位正在商议,便令在下不可打扰,自己先去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曾书书连忙道:“哪里哪里,是我们太失礼了才对,刚才若有不是之处,请李师兄一定要回复云师伯,我们乃是小辈,不知礼数,不知天高地厚,他老人家不要在意才是。”
    听见曾书书的话一串一串流水般从口中飘了出来,陆雪琪和文敏的脸色都有些尴尬,但曾书书却是处之泰然,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李洵也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只道:“那几位商议的结果是?”
    曾书书一拱手,道:“此番还是要麻烦李师兄了。”
    李洵面上喜色一掠而过,回礼道:“哪里哪里,我们本是正道一家,理当如此。”说着,他目光向陆雪琪那里看了一眼,又收了回来,咳嗽一声,道:“不过十万大山毕竟乃是凶险之处,几位还是需要早做准备为是。来,我先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与几位说一说。”
    曾书书笑道:“有劳李师兄了。”说着,他回头招了招手,道:“两位师姐,你们快过来一起听。”
    陆雪琪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大愿意,但被旁边文敏一拉,还是走了过来。
    低沉的声音,在山河殿上回响了起来……十万大山深处,离开最后一丝黑暗,跨过最后一棵弯曲的老树,鬼厉和金瓶儿终于走出了这片黑森林。森林之外,这一日竟是十万大山里难得一见的和煦阳光,暖洋洋地照了下来,拂过他俩的身体,落在那些扭曲的树木上,只是却还是照不进那座神秘而肃杀的森林。
    金瓶儿张开怀抱,尽管已经来过一次,但是走出这片森林,仍然是让她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的确,如果数日中都走在一个到处遍布毒虫、淫雨绵绵的森林里,任谁也不会有好心情的。
    站在森林外头,她觉得仿佛吸进身体里的气息,也温暖舒服得多了。金瓶儿满足地深呼吸之后,转头向鬼厉看去,只见刚走出黑森林的鬼厉脸上,在仍如往常一片漠然中,也明显可以看出松了口气的样子。
    在略微停顿修整之后,他抬头远眺,在难得的好天气下,视野开阔,远方似乎还是一望无际的群山,山脉连绵起伏,一座连着一座,直到远方视线极处,也不见有尽头。
    鬼厉微微变色,金瓶儿走到他的身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怎么,没想到南疆恶地,竟也如此广袤吧?我当初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的。”
    鬼厉目光远眺,流连在群山的身影中,淡淡道:“你说的那个镇魔古洞,还有多远的路程?”
    金瓶儿娇媚一笑,走上两步,在鬼厉身前向着那无尽群山眺望了一会,随即一伸手,指着其中一座从山顶以下都是诡异的焦黑模样的山峰,道:“看到那座黑色山峰了么,我们翻过那座山头,在山脚之下,就是镇魔古洞的所在了。”
    鬼厉举目望去,果然望见那座十分怪异的山峰,远远的,那里似乎一点阳光都没有,相反,始终都笼罩在一层淡淡黑色薄雾之中,显示着几分神秘。
    鬼厉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走吧。”
    说罢,向前行去,金瓶儿却没有挪动脚步,还是站在原地。鬼厉走了几步,感觉到金瓶儿并未跟上,微感诧异,转身看来,道:“怎么了?”
    金瓶儿白了他一眼,但即使是那嗔怪的神情,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中,也有着几分妖媚,道:“你自然是厉害的人物,只可惜在你面前的是个弱女子,现在已经走不动路了。”
    鬼厉淡淡道:“天下女子数来数去,也轮不到你来当什么弱女子的。”
    金瓶儿嫣然一笑,也不生气,自顾自在旁边找个块干燥石头坐了下来。鬼厉尽管并未将金瓶儿的话当真,但转念间也觉得这几日在这片诡异的黑森林中,两人的确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当下也不再坚持继续赶路,而是在金瓶儿不远处也坐了下来。
    一直趴在他肩头的猴子小灰“吱吱”叫了两声,似乎突然从委靡之中惊醒过来,一下来了精神,从鬼厉肩头跳到地下,四下张望,三只眼睛眨个不停,随即尾巴一翘,嗖的一下蹿到旁边草丛里,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金瓶儿向它去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道:“这里处处凶险,你那猴子到处乱跑,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鬼厉摇了摇头,道:“无妨,就算我们两个出事了,那家伙一个人也会好好的。”
    金瓶儿“噗哧”一笑,掩口笑道:“什么一个人,明明是一只猴子嘛。”
    鬼厉向金瓶儿莹润如玉一般的容颜看了一眼,嘴角也不禁露出淡淡的一丝笑意,随即眼光向着小灰蹿去的那个方向,缓缓道:“在我心中,它比天下无数的人都好得多了。”
    金瓶儿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鬼厉,鬼厉却似乎皱了皱眉,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或许,是突然发现自己在别人面前说了什么吧?
    金瓶儿从来就是聪颖之极的女子,却绝非那些世间安静端淑的淑女,她静静地看着鬼厉脸色,那目光水盈盈般柔和,但鬼厉在她目光之下,脸色却越来越是难看。便在这尴尬越来越浓,鬼厉的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金瓶儿忽然道:“你怎么了?”
    鬼厉一怔,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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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0楼 发表于: 2007-07-27
金瓶儿看着他,面上似笑非笑,眼神中却似另有一番涵义,柔声道:“你好像有些不自在?”
    鬼厉咳嗽了一声,道:“没有。”
    金瓶儿似乎没听到他的回答一样,自顾自又道:“是不是在我这样一个女子面前,你突然说了一些心里的话,让你觉得有些尴尬?”
    鬼厉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但还不等他说话,金瓶儿已经紧接着道:“这十年来,特别是碧瑶出事以后,你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子单独待过这么久吧。是不是在不经意中,这数日相处,我们之间没有了太多敌意,你无意中说了一些话,便觉得对不起她了吗?”
    鬼厉盯着金瓶儿,目光已经变得冰冷,冷然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为什么要提起碧瑶?”
    金瓶儿在他那似乎可以杀人的冰冷目光中,一点没有畏惧退缩之意,相反,她微微一笑,眼神中却似在挑衅一般有中暗藏的兴奋,目光闪动,道:“你是在害怕,对吧?”
    鬼厉霍然起身,怒道:“我怕什么,你再胡说,我就不客气……”“你怕自己忘了碧瑶!”金瓶儿突然提高声调,如断冰切雪一般清脆之声,插进了两人之间那无形之地。
    鬼厉张开怒喝的口突然僵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如被人一下击中了要害。金瓶儿也忽然沉默了下来,在仿佛还在周围清音回荡的那句喝问声中,周围的世界突然静谧了,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时候,天空正是蔚蓝的,远方山脉起伏,似乎从天际风儿吹来,树林与草丛开始哗哗作响。
    已经是午后时光了。风拂过了脸庞发间。
    阳光变得更加慵懒起来,两个人默然相对,没有人说话。
    金瓶儿看着面前这个男子,眼光中不停闪耀着什么,似可怜,又似冷笑。
    半晌,她伸手轻轻将被风吹落额头发际的一缕秀发拢到耳后,声音也放轻柔了些,淡淡道:“为了当年那一场情怀,如今你甚至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是怕自己在不经意的时候忘了她吗?”她的笑容似也淡淡的,如风中轻摇的野花,“拼命地压抑自己,不时地提醒自己,天下间有谁知道,那个人人畏惧害怕的鬼王宗第一大将,鬼厉竟是这般一个可怜人呢?”
    鬼厉脸上神情变幻,青白相间,忽地他长吸一口气,仰首看天,屏息片刻之后又徐徐吐了出来,当他再度回眼望来时候,他脸色已经平和如常,更不见有丝毫悲喜之色,只是一派漠然。
    “你又是什么人,这般说我,自己却又如何呢?”他淡淡道,似乎将刚才那刹那的失态片刻间都忘了。
    金瓶儿微笑道:“我?我什么人也不是,只不过是一个现在陪在你身边的女人啊!”
    鬼厉不理会她话中隐隐的刺,转开了头,这时旁边草丛突然一,灰影闪过,却是小灰跳了出来,三下两下跳回到鬼厉身边,仔细一看,只见猴子手上慢慢抓着好些个野果,就连嘴巴里也还在嚼个不停,难怪刚才听不到熟悉的“吱吱”叫声。
    鬼厉将它抱了起来,摊开手,小灰咧嘴一笑,将采来的野果放在鬼厉的手心。只见那野果红彤彤的,十分可爱,虽然并非很大,但看去果实饱满,十分诱人。
    鬼厉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两口,只觉得味道虽然微带青涩,但汁多生甜,却是难得的佳品。点了点头,他分了几个出来,看了金瓶儿一眼,递了过去,道:“小灰天生有识毒之能,它采来的野果都是可以吃的。”
    金瓶儿却没有马上接着,目光在伸到面前的那只手上转了转,忽地展颜微笑道:“你这般与我分而食之,心里没有又顾忌什么了吧?”
    鬼厉眉头一皱,哼了一声,手掌翻起握成拳头,就欲缩了回来。不料就在此刻,金瓶儿忽然手臂疾伸,赫然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我要,我要……”鬼厉面色微微一变,看了看金瓶儿,慢慢展开了手指,露出那几个野果。
    柔软的手掌肌肤,远远地有幽幽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风间飘过。金瓶儿此刻的目光似乎突然柔得如水波一般,轻轻柔得地流淌着,伸出葱白细长的手指,将那几个野果从鬼厉的手心中,一一拾起。
    纤细的指甲,在掌心粗糙的皮肤上似不经意地掠过,温暖中,带着异样的冰寒。
    她凝视着面前那个男子,轻轻而缓慢地放开了手,然后笑了笑,拿了一个野果放在口中,吃了几下,微笑着说:“很好吃埃”她的笑容,正是这午时最娇艳的花朵,动人心魄。
    鬼厉看着她,一言不发。
    金瓶儿笑容越发娇媚,笑道:“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像个呆子似的……”鬼厉看着金瓶儿掩口而笑,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是在片刻之后,忽然道:“‘紫芒刃’乃至阴凶邪之法器,你能将它修炼至‘纳阴归渊’,与自身气脉相融一体,当真了不起。”
    “噗”,金瓶儿手上拿的几个野果瞬间爆裂,连其中的果汁都未溅洒出来,便已被突然散发出的诡异阴寒之气冻成冰块,掉落在了地上。
    金瓶儿前一刻还在微笑温和的脸上,瞬间失去了笑容,目光如刀,深深盯着鬼厉。
    鬼厉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淡淡道:“只是你虽然乃是纯阴之体,正与紫芒刃灵性相通,但寒阴之气太盛,孤阴不长,你却强要修行,阴气入体,经脉气血尽数为其所伤。你用这法宝威力自然是极强的,但是你将来要在修行道行上再上一层再进一步,却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说完,他不理会金瓶儿此刻已经难看之极的脸色,转身走去,同时口中招呼了一声,在一旁吃野果的猴子小灰跳了过来,几下跳到他的肩头,迈步继续向着远方那座焦黑山峰走去了。
    只留下金瓶儿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走远的背影,又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默默看去,阳光下,那白皙纤细而美丽的手掌,如透明的玉石一般闪烁着光泽,只是从那最深处,虽然不显然,却依然可以看见隐隐的不自然淡青色,像是细微的血管一般分布在肌肉纹理的深处。
    金瓶儿面沉如水,忽地冷哼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向鬼厉去的方向走了下去。抬脚处,她重重地将原本冻成冰块的几个野果踩得粉碎。
    诛仙六第六章 决定
    南疆,十万大山。
    在鬼厉与金瓶儿曾经穿越过的那片广袤的黑森林前方,此刻赫然站立着十几个人,这其中大多数乃是南疆焚香谷中以李洵为首的精英弟子,其中只有两个外人,那便是青云门的陆雪琪和曾书书。至于早先和陆雪琪曾书书在一起的文敏,却意外地不见踪影。
    这一行人中,许多人脸上都微有疲倦之色,显然他们虽然是修道中人,但深入十万大山这凶险诡异之地,对他们来说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有为首的李洵、陆雪琪、曾书书等人,道行深厚,面色如常。
    只是此时此刻,望着前方那一片黑沉沉诡异森林,却是谁也高兴不起来的。
    在这片黑色森林上空,剧毒瘴气很明显升腾不已,显然无法从上空越去,而黑森林范围广袤,也无法轻易绕开,加上一路担任向导的李洵已经很明白地说了,按照南疆族民的传说,兽妖的巢穴就在这片黑森林之后的镇魔古洞之中。
    这片森林,看来已经是非走不可了!
    天琊神剑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辉,轻柔地在陆雪琪手边闪烁着,映衬着她雪白而略显孤单的身影。文敏不在,她非但很少与李洵等焚香谷弟子说话,便是同为青云门下的曾书书,她也很少理会。这一路行来,穷山恶水毒虫猛兽,这些在在让人惊惧的事物对她而言,往往只是视而不见又或是剑下亡魂而已。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深处到底想着什么?
    李洵不知道,曾书书也不知道,而此刻李洵却是向曾书书咳嗽了一声,低声问道:“那个……曾师兄,请问那位陆师妹她整日沉默不语的,在想什么啊?”
    曾书书一怔,随即苦笑道:“李师兄,我看你也是问错人了埃”李洵看了他一眼,半晌之后摇了摇头,也不禁苦笑出来。
    此刻众人正是在一天劳累之后,眼看要进入黑森林前的休息时候,陆雪琪单独一人,远远站在一块岩石边,眺望远山,在她身后,不时有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那个清丽背影间流连。
    李洵与曾书书站在一旁,沉吟了一下,正色道:“曾师兄,我们还是请陆师妹过来,好好商议一下接下来如何行动,可好?”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也对。”当下转过身,走到陆雪琪身边向她低声说了两句,陆雪琪面无表情,听曾书书说完,向李洵这里看了一眼,李洵微感尴尬,干笑了一下。
    不多时,陆雪琪终于还是和曾书书一块走了回来,李洵咳嗽一声,道:“是这样,两位,穿过这片黑色森林之后,便离兽妖巢穴不远了。我们……”“李师兄!”突然,陆雪琪叫了李洵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李洵一怔,自从进入十万大山之后,可以说这是陆雪琪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惊讶道:“什么?”
    陆雪琪看着他,目光中隐隐有光芒闪烁,道:“这几日下来,我有一事始终不解,想请教李师兄。”
    李洵点了点头,道:“陆师妹请说。”
    陆雪琪似乎并没有因为李洵的客气而面色稍和,仍然冷冰冰淡淡地道:“过往时候,我等从焚香谷这里听到的消息,都是说这十万大山中乃是凶险恶地,便是你们也少有进入,但不知怎么,此番前来,似乎李师兄你对这里倒是十分熟悉的,莫非你们以前来过吗?还有,兽神的踪迹诡秘非常,巢穴之隐秘更是不在话下,怎么焚香谷居然消息如此灵通,能够知道这些呢?”
    李洵神色不变,面对陆雪琪的质问,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微笑道:“陆师妹,我早就已经对你们说过了,以前我们焚香谷对十万大山这里的确没有在意,但兽妖浩劫一出,我们当然会注意此处的。至于兽妖巢穴,也是我们门下弟子追踪兽妖残部发现的,为此可是牺牲了不少我门下精英呢。”
    曾书书与陆雪琪同时都皱了皱眉,显然都对李洵这一番空洞敷衍的话不是很相信,但看他说得理直气壮,却又似乎不能直接反驳,只好都沉默不语。李洵笑了笑,看了他二人一眼,道:“说到这里,我又想了起来,怎么贵派那位文敏文师姐,在我们将要进十万大山的时候,又突然赶回了青云山呢?”
    曾书书一怔,不禁看了旁边的陆雪琪一眼,随即微笑道:“这个我们不是也早告诉李师兄了吗,文敏师姐乃是临时有事,这才不得已赶回去的。”
    旁边的陆雪琪微微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文敏之所以临时赶回青云山,其中原因就连曾书书也不甚了解的,其实说到底,自然也是为了当日在焚香谷山河殿上,云易岚突然冒出的那一句关于诛仙剑损毁的问话。
    曾书书并不知晓实情,也就当做玩笑忘却了,但陆雪琪与文敏商量之后,却是都觉得此事实在非同小可,几番斟酌之下,终于还是决定由文敏急速赶回青云山,向诸位长辈师父禀明此事,也好应变。毕竟,诛仙古剑对于青云门,对于天下正道,它的意义实在太大了。而向来与青云门交好的焚香谷,还有那位谷主云易岚,此番意外的表现,隐隐更有些说不出的意味正在其中,令人不安。
    不过搜寻兽神一事,也是十分重要,不可放弃,于是商议之后,文敏赶回了青云,陆雪琪则和曾书书留下。不过在陆雪琪等人心头,焚香谷这个门阀,此刻看起来,似乎已经是处处透出着古怪了。
    此刻,李洵已经和曾书书商量了许久,将之后进入黑森林需要注意的许多事项都一一说明,曾书书从中知晓了许多闻所未闻之事,不禁大开眼界,不住点头,与李洵相谈甚欢。
    陆雪琪将那些话听在耳中,不知怎么,微觉厌烦,便站起身重新走到一旁,向着远方眺望而去。远处隐约的山势连绵不觉,高地起伏,偌大的天地苍穹下,冷风呼啸而过。
    谁又知道,在前方会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呢?
    青云山,大竹峰。
    这一日清晨,光景尚早,天才蒙蒙亮,大竹峰上众弟子都还未起床,从守静堂那里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音,片刻之后,竟是田不易一反常态地在清晨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晨光中,田不易一张圆脸上面色凝重,眉头皱着,看去心事重重的模样。苏茹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出来。看他们夫妻二人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是否是早起,抑或是整夜未眠。
    苏茹此刻面上深有忧色,走出守静堂后,她先是向弟子屋舍那里看了一眼,在意料之中的清净无人后,她低声道:“不易,我还是觉得你这么做有些不妥,不如我们再商议商议吧。”
    田不易面沉如水,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样子,沉声道:“此事已经不能再拖了,从我们去祖师祠堂回来,这几日之中,道玄师兄的情况越来越坏,昨日从通天峰上传下来的消息,听说他竟然对前去劝他的范长老和萧逸才动手了。”
    苏茹一惊,道:“什么,掌门师兄他怎么会动手的,他们二人怎样,怎么触怒了掌门师兄,受伤了没有?”
    田不易哼了一声,道:“他们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看道玄师兄行径古怪,前去劝告的,听说道玄师兄本来还好好的与他们谈话,但不知怎么突然发怒起来,一掌劈下,登时就将范师兄打的重伤,倒是萧逸才那小子却机警得很,竟然被他逃了过去,反而没事。”
    苏茹怔了一下,皱眉道:“萧逸才居然没事么?”
    田不易负手沉吟了片刻,道:“他向来聪明,而且又跟随道玄师兄多年,多少都比他人更了解的多一些。多半是事先就发现情况不对,所以掌握先机,这才侥幸逃开的。不过也幸亏他机警,这才有时间对范师兄救出来加以疗伤,否则谁也说不好会出什么事?”
    苏茹默然半晌,面上阴晴不定,许久方道:“他……他都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去见他?”
    田不易深吸了一口气,道:“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懂我为什么要去见他吗?”
    苏茹低声道:“可是,他……掌门师兄他此刻心魔入体,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而且他道行如此之高,远胜你我,你此番冒险前去,我只怕,只怕……”话说到后面,苏茹的声音越发低了,到最后已是难以听见,显然她自己也不愿说出口。田不易叹了口气,回身凝视了苏茹一眼,伸出手轻轻拉住苏茹纤手,柔声道:“你我一世夫妻,我当然知道你担心什么。有你这份心,便是我出了什么事,也不在乎了……”苏茹眉头一皱,打断了他,嗔道:“你胡说什么!”
    田不易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道:“你是知道的,诛仙古剑的秘密本是青云门最高机密,本只有掌教一人知晓。只是当年蛮荒一战,我、曾叔常等数人跟随万师兄决战万里黄沙,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这个秘密。后来我们数人就是在祖师祠堂之中,当着青云门历代祖师灵位立下重誓,终此一生,决不泄露这秘密半点。”
    苏茹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又提起这事了,当初我也在场,也同你们一样发誓的,怎么会不记得?”
    田不易森然道:“自青叶祖师留下亲笔诫碑,历代祖师无不再三告诫,诛仙古剑不可轻用。青叶祖师诫碑之中,更明言诛仙剑灵乃无上凶灵,持剑人心志不坚根基不稳,便将堕入魔道。如今道玄师兄这种种异像,岂非正应验了祖师所言!”
    苏茹低下头,默然许久。
    田不易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空,远方处,清晨的山雾尽头,云雾缭绕的地方,巍峨高耸的通天峰身影若隐若现。
    “这些年来,道玄师兄励精图治,将我们青云一门整顿得好生兴旺,到如今傲视天下,领袖天下正道。”田不易的声音听起来,忽然间多了几分沧桑之意,“我也曾经想过,当年就算当真是万师兄坐了掌教这个位置,只怕也未必能比道玄师兄做得好。”
    苏茹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低声叫了一声:“不易……”只是后面的话,她却似乎欲言又止。
    田不易负着手,面上神情有些惘然,道:“这许多年间,我虽然还是暗中供奉着万师兄灵位,但对道玄师兄,老实说,我真的越来越佩服,虽然平日里多有口角,但对他为人处世,我却是没话说的,就算是十年前,他用诛仙剑劈老七的时候……”“不易,别说了!”苏茹突然喊了出来,不知怎么,看着田不易的她,眼眶竟有些红了。
    田不易面上肌肉动了动,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看去哪有丝毫笑意,只有痛心而已:“世间最明白我心意的人,便是你了。十年前那一战,我……我……”他长叹一声,道,“我是真舍不得老七啊!这一群弟子中,虽然那小子看着最不顺眼,但我终究还是……唉!”
    随着他一声长叹,两人都不说话了,直到过了一会,田不易似自嘲一般苦笑了一下,道:“当日事后,我也曾对道玄师兄深怀不满,老七是我养大的,这十数年时光,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有什么事也是我来教他,说不定事情也尚有转圜余地。可是那一剑下去,嘿嘿,老七还没事,先劈死了个碧瑶,这一下倒好,老七不反也得反了。以他那个死心眼的性子,这一生一世,只怕都毁在那一剑之下了。”
    “可是,这几年间,我偶尔自省,回想起此事的时候,也曾想过,若是我在道玄师兄那个位子上,这一剑,我是斩,还是不斩呢?”
    苏茹凝视着丈夫,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无言地轻轻拉住他的手掌,用手轻拍他的掌背,带着一丝安慰。
    田不易淡淡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对着苏茹,笑了笑道:“换了我,只怕也终究还是要劈出那一剑的。”
    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苏茹默默低头,没有说话。
    田不易也沉默了下去,凝视着远方通天峰的方向。半晌之后,苏茹忽然道:“既然你心意已决,不如我陪你一起去见道玄师兄吧。”
    田不易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要去了,人多了,反而不好说话。道玄师兄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和青云门,我不知道也还罢了,可是我既然知晓其中秘密,便断不能坐视不理,总是要去看看是否还有挽救余地。只希望道玄师兄道行深厚,能从那戾气之中惊醒过来。否则的话……”他说到这里,声音却戛然而止,苏茹看着他,忽然间微微一笑,面上忧伤神色顿时消失,换上的是一副心疼心爱的神情,柔声道:“好了,别说了。”
    田不易与她相处日久,二人早已心意相通,此时此刻,田不易凝视苏茹半晌,终究也是再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宽大袖底,开始闪烁出赤红的光芒。
    眼看他那柄赤焰仙剑即将祭出远行,忽然苏茹在他身后,又唤了一声:“不易……”那声中语调虽不甚高,但情怀激荡,满腔柔情,竟是都在这短短二字之中了。
    田不易回首,望着妻子,只见苏茹面上尽是不舍之意,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半晌之后,田不易忽然展颜微笑,挥了挥手,嘴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祭出赤焰仙剑,一声呼啸之中,腾空去了。
    那赤红色之光,掠过天际,只插进云雾之中,初时云雾翻涌,纷纷退让,随后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他的身影渐渐淹没不见了。
    只剩下苏茹一人,怔怔望着天际,也不知站了多久,云鬓之上,也不知何时有了少许清晨露珠,晶莹剔透,如珍珠一般,悄然坠落。
    诛仙六第七章 足迹
    黑色山峰。
    踏上那座山峰之后,一股浓烈的异味就始终在空气中飘荡着,有点呛人,带着一些硫磺的味道。鬼厉和金瓶儿都是修行深厚的人,对这等异味还能忍受,但随着他们逐渐深入这座山峰,渐渐强烈起来的阴风,却渐渐有些让他们皱眉了。
    那是带着透骨冰凉的风,不知怎么,吹拂过脸上的时候,虽然风力并不是如何之大,但阴惨惨却着实令人从心底发寒。加上从前方山峰深处不知哪里发出的幽幽尖啸声,此起彼伏,忽高忽低,似猿猴夜啼,又是猛鬼惨笑,听在耳中也是糁得慌。
    猴子小灰趴在鬼厉的肩头,啃完了最后一个野果,随手将果核一扔,三只眼睛张开,私下张望,似乎对它而言,倒是一点不受这些异象的影响。
    金瓶儿眉头越皱越紧,忽然道:“好像有点不对。”
    鬼厉一怔,停下了脚步,道:“怎么了?”
    金瓶儿迟疑了一下,道:“我前次跟踪过来此处,并未有这些满山遍野的鬼哭狼嚎和阴风阵阵,只是后来到了镇魔古洞那里,似乎才有一些。怎地过了一些时日,这里却和幽冥鬼狱一般了?”
    鬼厉向远处看了看,淡淡道:“也许这里乃是兽妖巢穴,戾气太重,本该如此。当日你过来时候他才刚刚复生,当然没有近日气象了。”
    金瓶儿想了想,也只有这么解释了,当日在青云山头,兽神与诛仙剑阵血战一场,重创于诛仙古剑之下,任谁都看得出那一剑之威乃是何等之大。不过就算是在诛仙剑阵之下,兽神仍然可以遁逃而走,他这份修行,却已经是足以震撼天下了。
    金瓶儿眼波流动,忽然道:“你说,万一我们果然在镇魔古洞中找到兽神,虽然他已经负伤了,但我们二人,真的对付得了他吗?”
    鬼厉摇了摇头,道:“我怎知道?”
    金瓶儿看着他,忽然笑道:“看你的样子,只怕是没几分把握吧。既然如此,你还跟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望着鬼厉,似笑非笑道:“你可别忘了,狐岐山中,可还有个碧瑶等着你去救她呢,若你死在这里,岂不是太对不起她了吗?”
    鬼厉哼了一声,向前走去,道:“此事是她父亲令我所做的,我负碧瑶太多,多少总是要做一些事情的。倒是你……”他冷冷一笑,道:“如果你万一不幸死在此处,只怕才是死不瞑目吧?”
    金瓶儿娇媚一笑,对着他的背影笑道:“哎呀,你这个人可真是好生见外,只要我们一起死了,莫说是这兽妖巢穴,便是猪圈牛栏,那也是好的。”
    鬼厉在前头嘿嘿冷笑两声,显然对金瓶儿这等话语半分也不相信,更不用说有丝毫感动的表现了,只是径直走去,倒是他肩头的猴子转过头来,对着金瓶儿,居然难得之极的裂开嘴笑了笑,看去似乎心情不错。
    与鬼厉以前交往的几个女子不同,小灰对金瓶儿并不像当日和小白、小环两个女子一般地亲热,数日下来,这般咧嘴开心一般地笑,倒还是第一次。
    金瓶儿多少有些意外,但总不是坏事,倒也有些高兴,笑意盎然正要走上前去逗逗猴子,不料猴子咧着嘴刚笑了片刻,忽地嘴巴一张,却是吐了个黑乎乎的东西出来,速度极快,直向金瓶儿站立处飞来。
    金瓶儿吓了一跳,不过她毕竟不是常人,并不慌乱,脚下微旋用力,身子硬生生向旁边让开了几分,将那个怪异东西让了过去。
    只听噗的一声低响,那东西掉在了地上,居然没有弹起来,而是直接砸进了地上。金瓶儿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野果果核,不知小灰什么时候嘴巴里还剩下一个的,啧啧尝着滋味,此刻却拿来戏耍她。
    金瓶儿被一只猴子戏弄,心头微怒,俏脸也白了几分,横眼看去,却只见那灰毛猴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子反坐在鬼厉的肩头,面对着金瓶儿,双手抱在胸口交叉,两只脚荡来荡去,三眼望天,满脸尽是一副骄横之色,大有传说中的流氓气概,就连长长的尾巴也在身后晃来晃去,一副“我就是欺负你了,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模样。
    金瓶儿不看还好,一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紧走几步追上鬼厉,怒道:“你这只猴子怎么这么没教养,随便拿果核吐人你知道吗?”
    鬼厉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金瓶儿,面上神色有些奇怪,半晌道:“你是在骂它吗?”说着指了指小灰。
    金瓶儿点头。
    小灰登时怒了,一下子从鬼厉肩头跳了起来,吱吱乱叫,三眼圆睁,双手紧握成拳,不住比画,看样子是怒火中烧,要和告黑状的金瓶儿打一场,气势颇为逼人。
    金瓶儿倒没想到这只灰毛猴子居然通人性到了这种地步,怔了一下,退后了一步,随后不去理它,向鬼厉大声道:“我便是在骂它,这畜生也实在太可恶了,你养了它就要把它教好……”“你啊!”突然,鬼厉少有的大声开口,冲着小灰喝了一句,同时也把金瓶儿的话给打断了。
    小灰吓了一跳,停顿了下来,金瓶儿也是吃了一惊,看着鬼厉。只见鬼厉皱着双眉,面色严肃,对着小灰喝道:“我早跟你说了,要多多读书,知书才能达理,你就是不听。上次教你的那本《神魔志异》,你为什么不学?回头给我抄它三百篇再来见我!”
    小灰三只眼睛一起瞪大,眨了眨呀眨的,在鬼厉肩头蹲了下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猴子脑袋,又抓了抓,再摸了摸,显然有些发呆。不过另一边金瓶儿也没好到哪去,吃了一惊之后,忍不住冷笑道:“你在说什么鬼话,这猴子就算再通人性,也从来没听说过会读书写字的!”
    鬼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哦”了一声,似这才醒悟,淡淡道:“既然如此,连你也这么说的话,这猴子没有教养就不是我的错了。天生万物,奈何猴子不能读书,奈何,奈何?”
    他望着金瓶儿,毫无诚意地叹息了一声,更不多话,回头又向前走去了。
    金瓶儿为之气结,脸色都白了。
    前头猴子小灰扑通一声,从鬼厉的肩头掉了下来,摔在了地上,却不见它有什么疼痛样子,反而大声尖叫,手舞足蹈,狂笑不已,时而捧腹,时而捶地,更有四肢朝天,尾巴挥舞的,总之笑得要多猖狂就有多猖狂。
    金瓶儿越看越怒,正要发作,小灰却突然跳了起来,“吱吱吱”冲着金瓶儿这里怪叫,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随即四肢着地,嗖嗖两下蹿了回去,几下跳上了鬼厉的肩头,这才重新趴了下来,在那里得意扬扬地回头看着金瓶儿,又是一个鬼脸。
    金瓶儿怒上加怒,连身子都似乎有些发抖起来,贝齿一咬,就抬起手欲向前挥去,在暖暖的阳光之下,她的手掌边缘泛起了淡紫色的光芒,诡异之极。
    只是那手掌抬到一半,却是停顿在了半空,前方那个男人的身影下,似乎手边也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光辉。
    金瓶儿瞳孔收缩。
    半晌,她忽然一顿足,随即放下手,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胸膛起伏了几次之后,她的脸色已恢复了平时模样。而前方鬼厉手边的青辉,也缓缓消失,至于他的身影,也已经在灰毛三眼猴子刺耳的怪笑声中,慢慢走得远了。
    金瓶儿定了定神,心下仍有几分微怒,但同时不知怎么,面上却有几分微热,她向来颠倒众生,以玩弄人心为长事,怎知今日竟被一只猴子给戏耍如此了……她哼了一声,将这些事撇开不想,正欲前行,忽地她眉头一皱,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子慢慢走了回来,不多时,她已经走到了小灰刚才挑衅吐出的那只果核落地之处。
    果核乃是这里普通的山间野果果核,并无奇怪之处,但此时的那个果核,竟然是整个陷入了地上,只露出几分硬壳露在外面。而这座焦黑怪异的山峰上,并不像十万大山其他处,有松软的泥土,到处都是坚硬的岩石。
    小灰一吐之力,竟是将果核击入了硬石之中。
    金瓶儿眉头缓缓皱起,慢慢站起身子,向着鬼厉身影消失的方向看去,从那个方向吹来的阴风阵阵,风中似乎依然还有猴子小灰刺耳的怪笑声音。
    低低的,仿佛是她轻声自语:“怎么连这只猴子,竟也有这等道行,精进的如此之快,这个人究竟是……”广袤的黑色森林,又迎来了新的拜访者。只不过这一次的客人,人数上远比以前来得多。多达十数人的队伍,穿行在丛林之中,在枝叶繁茂的巨树和藤蔓丛生的荆棘中前行着。
    只是,这一段路程,除了没有预料中的猛兽袭击外,走得有些出乎意料地顺畅。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个人,都不是寻常人物,陆雪琪眉头微微皱起,没有说话,但曾书书却已经忍不住对李洵说道:“李师兄,这……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埃”李洵停下了脚步,向着周围看了一眼,随即看向了曾书书,沉吟片刻,回头对焚香谷众弟子大声道:“大家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待会儿我们继续赶路。”
    众人轰然答应,显然走这么一段路,对谁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安顿好其他人,李洵和曾书书走到稍前一点的地方,同时靠近陆雪琪,陆雪琪皱了皱眉头,却是退了一步。李洵面色一沉,曾书书何等机灵,立刻开口打岔了过去,道:“李师兄,你也发现了吧?”
    李洵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三人所站的脚下,茂密的荆棘丛中,虽然模糊,但依稀可见荆棘被折断后,有人踩踏过的模糊印迹。
    “有人在我们之前,而且肯定不是很久以前,也从这片森林里走过。”他肯定地说道,同时面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一丝忧色。
    曾书书沉吟道:“会不会是李师兄你的同门……”李洵摇头道:“不可能的,焚香谷只有我们这一队深入十万大山,谷中年轻一代的精英,大都在此了,不会再有其他人进来的。”
    曾书书皱了皱眉头,道:“那就奇怪了,按照当日云谷主说的,这个消息本来不该外泄才是埃难道是其他门派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进入了十万大山?”
    李洵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应该不是,首先此事的确还在保密,只有我们两派知晓。”他轻轻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兽神才是浩劫罪魁,若是其他人落井下石,捡了便宜,我们两派在青云山头血战的,岂非是……”曾书书一伸手,满面笑容,拍了拍李洵肩膀,笑道:“李师兄所言正合我意,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呵呵,呵呵呵……”他这里二人相视而笑,旁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冷哼,乃是出自陆雪琪之口,两人都是一怔,转眼看去,曾书书低声问道:“陆师姐,你怎么了,莫非我们说错话了吗?”
    陆雪琪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过了头去,口中冷笑道:“面目可憎!”
    曾书书一呆,一时弄不清楚陆雪琪这句话的意思,不知她是骂自己还是李洵,抑或干脆是两个都骂,他转头看向李洵,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觉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片刻之后,毕竟曾书书脸皮更厚,打了个哈哈,装做什么都没听过一般,对李洵道:“李师兄,既然消息并未外泻,又不是你们焚香谷其他弟子,那这里竟有这样的痕迹,只怕是其中大有古怪了埃”李洵皱眉,显然也是苦于思索不得,正欲开口说话,忽然前边刚转过身子去的陆雪琪,冷冷地又说了一句:“兽神!”
    曾书书与李洵身子都是一震,面上露出愕然神色,过了一会儿,曾书书慢慢点头,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道:“这个……陆师姐说的虽然比较……异想天开,但细想下来,还真是大有可能埃”李洵面上神情却与曾书书不大一样,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们继续走下去再看看罢,在这里胡乱猜测也没用。”
    说着,他向二人又道:“你们也歇息一下,我回去看看那些师弟们。”
    曾书书点了点头,道:“李师兄请便吧。”
    李洵又嘱咐了两句小心一类的话,转身向后走去。
    待李洵走得远了,曾书书这才转过头,向着陆雪琪的背影,忽地微笑道:“陆师姐,刚才你莫非是在骂我吗?”
    陆雪琪冷哼一声,既不承认却也不否认,看那意思,倒是默认的意思多一些。曾书书苦笑一声,沉吟片刻,缓缓走到陆雪琪身旁,却是压低了声音,道:“陆师姐,我有件事要问你一下。”
    陆雪琪看了他一眼,微微怔了一下,只见曾书书此刻面色居然十分严肃正经,与平常大为不同,当下道:“什么?”
    曾书书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随后低声道:“陆师姐,你老实跟我说,本门的诛仙古剑,当真是损毁了吗?”
    陆雪琪面色刷地一白,眼中精光一闪,盯着曾书书,就连她手中天琊神剑,那秋水般的淡蓝光辉,也似发出无形的嗡嗡之声,瞬间伸展,然后缓缓又收了回去。
    曾书书面色微变,只感觉面前这个白衣女子前一刻似冰,这一刻却似乎瞬间成了尖锐之极可怖的针,情不自禁退了一步,低声苦笑道:“陆师姐,不用这样吧。”
    陆雪琪冷冷盯着他,道:“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曾书书微微一笑,道:“怎么说我也是青云弟子,这种事怎么可能不关心呢?文敏师姐她临时回山,只怕就是为了向诸位师长回报此事吧?”
    陆雪琪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曾书书点了点头,道:“好了好了,陆师姐,你看,我并非恶意,只是此间有些事大是可疑,一路上少有机会,正好现在与你说一说。”
    陆雪琪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事?”
    曾书书咳嗽一声,低声道:“你觉得焚香谷谷主云易岚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雪琪眉头一皱,道:“你什么意思?”
    曾书书微微一笑,道:“这么说吧,你觉得云谷主他是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呢?要不或者是一个疾恶如仇,以天下正道为己任,对同为正道的青云弟子就一点没有防备的人呢?”
    陆雪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脸上不屑之意溢于言表,显然对曾书书这些问题完全是否定的意思。曾书书也不生气,看来早就知道了陆雪琪会有这种反应,接着又道:“既然我们都知道云谷主他不是这种古道热肠或者头脑简单的人,那他当日在山河殿上贸然向我们三人问出了诛仙损毁这句话,不是很奇怪吗?”
    陆雪琪深吸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看着曾书书。曾书书有些尴尬,道:“好吧,我知道背后这么说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的确有些不妥,不过你看,这些事细想起来,真的有些奇怪……”“没有什么不妥的。”陆雪琪清冷声音截然道,似乎根本懒得管曾书书微微张大的嘴巴,冷冷道:“说便说了,有什么好顾忌的,从青云山到现在,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呃……”曾书书又是吃惊又是好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陆雪琪居然比自己更出格,径直就将蔑视某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的话说了出来。不过回头想想,这位清丽无双的绝色女子,与那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还有他的门下弟子之间,似乎还真是有不少的过节儿埃看着陆雪琪的脸色,曾书书不知怎么脖子后面有些发凉,直觉上暗想难道无意中捅了马蜂窝,当下咳嗽一声,连忙岔开话题,道:“这个……呃……唔……我们先不管他的人品了,我是说,这件事上,云谷主至少有几个大异平常的地方……”“他是如何知道诛仙古剑损毁的消息的,这是其一。”陆雪琪截道,面上神情不变,但眼神之中却透出一丝亮光,如耀眼的水晶一般,“其二,他知道之后,为什么要告诉我们。他明明知道这个消息从他口中说出来,我们必然要回报给青云门诸位师长,那么焚香谷与青云门之间,岂非立刻就要生变?”
    曾书书连连点头,道:“我就知道以陆师姐之聪慧,决不能发现不了这其中紧要干系。”顿了一下,他继续道,“照此细想,则云谷主不外乎两种情况:第一,青云门有给他通风报信的奸细,这个连我这样的青云弟子都瞒得严严实实的消息,他竟然知道了,可见这奸细身份地位不可小觑,但他这么一说,岂非是有可能反而暴露了那奸细身份?”
    陆雪琪哼了一声,道:“第二,他告诉我们这些话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提醒青云门,他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还是警告诸位师长,焚香谷已经不再惧怕青云门了?”
    曾书书深深看了陆雪琪一眼,叹了口气,道:“我心中所想,原来你也早想到了,枉我还想提醒你的,不过想想也对,当日你让文敏师姐临时转回青云,就是将这些事禀告诸位长辈的吧。”
    陆雪琪默然,点了点头。
    曾书书嘴角动了动,忽地一声长叹,声音中竟是十分感慨。陆雪琪微怔,道:“你怎么了?”
    曾书书苦笑了一声,道:“我……我是为本门那柄诛仙古剑而叹的,老实说,这几日我虽然想到这里,但心中却还是万分不情愿是真的,宁可自己猜错了。”
    陆雪琪没有说话,只默默地转过了头,望着前方。密林深处,幽幽暗暗,前途竟是没有半分光亮。
    曾书书长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算了,反正再想也没有什么法子了,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倒要看看,那位云谷主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陆雪琪没有回答,目光不经意间转到刚才发现的那个模糊痕迹上。曾书书在一旁低声说道:“其实你说的兽神虽然也有可能,但我总觉得应该不是他。”
    陆雪琪道:“那你以为是什么人?”
    曾书书沉吟片刻,低声道:“如果那个李洵说的都是真的,果然不是他们焚香谷其他弟子的话,我只怕这些痕迹,多半乃是魔教那边的余孽留下的。”
    陆雪琪身子一震,转过头来,一向清冷得美丽容颜上第一次动容,道:“你为何如此说?”
    曾书书指着那个痕迹,道:“你看,这个痕迹虽然模糊,但显然乃是人类经过此地留下的痕迹。焚香谷既然没来过,那么天下正道之中更没有其他门派比他们更熟悉十万大山了,也很难想像会追查到此处。但是魔教就不同了,当年正邪大战之后,魔教被正道逐出中土,似这等穷山恶水的地方,只怕他们也会来过。所以说是他们,我觉得大有可能。”
    “你说呢,陆师姐?”曾书书转头问道,但看着陆雪琪的面色,却是不由自主地一怔。
    那美丽女子,怔怔看着那个脚印痕迹,面色微微显得有些苍白,却意外的有隐隐腮红,从肌肤深处幽幽透出着,在这荒僻幽冷的古老森林中,她幽幽而立,竟仿佛是陷入了一场异样的梦境之中,再也听不到旁边人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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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11楼 发表于: 2007-07-27
诛仙六第八章 旧地
    青云山,通天峰,祖师祠堂。
    青翠的树林还是和从前一样,茂密而生机勃勃地生长着,淡淡的晨雾正飘荡在树林之中,到处都可以看到树叶枝头,草丛野花叶瓣之上,有晶莹的露珠在微风中轻轻颤动。远处,密林深处里还有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传来,听在耳中,更是令人身心为之一清,如临仙境一般。
    在这个人间胜地,道家仙境,林中的小径上缓缓出现了一个矮胖的身影,正是田不易。
    与周围的美景似乎有些不协调的,田不易面上神色有些凝重,双眼直视前方,脸上表情显得心事重重。而此刻在他的身边空无一人,也显得有些怪异,田不易虽然身为大竹峰首座,乃是青云门最重要的数人之一,但以他的身份私自来到长门通天峰后山重地祖师祠堂,显然也有些奇怪。
    山路之上,并无青云门弟子看守,一路走来,悄无人声。在微风鸟鸣声中,田不易转过那道著名的三岔口,逐渐看到了密林深处那气势雄伟的飞檐。
    “当……”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钟鼓轻声,从前山方向传来,回荡在青云山头。
    那一片空空荡荡、飘飘扬扬的回音,让田不易默然停下了脚步,回首,眺望。
    天地苍穹,天正是蔚蓝无限!
    千万年间,仿佛都不曾改变。
    田不易的面色渐渐沉静下来,默然伫立了一会儿,随即再度回身,向着祖师祠堂里走去。
    空阔的那片石阶展现在他的面前,祖师祠堂还是没有改变,如一座沉眠的巨兽轻轻沉睡,躺在森林的怀抱。祠堂的大门依旧开着,里面昏暗依然,甚至是那黑暗深处的点点香烛,仿佛也在沉眠一般,一切,都这么安静。
    只是,在这座祖师祠堂之外,石阶之下,此刻竟然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背向田不易站着。田不易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听到了脚步声,那年轻男子似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时候竟还有人会来到这个地方,连忙转过身来。田不易与那男子一对面,二人都是怔了一下,那年轻男子正是林惊羽。
    田不易随即想起,过往也曾听门下弟子说过林惊羽一直守在这祖师祠堂里,听说是为了某人守灵,不过那“某人”是谁,却似乎并没有人知道。不过田不易此刻自然也是没有心情去想这个。他与林惊羽二人关系也不是甚好,两人对望一眼,都没有立刻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林惊羽咳嗽了一声,低声道:“田师叔,你怎么这么早来到这里了?”
    田不易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却又移到了祖师祠堂里面那层昏暗中,道:“我来找人。你一大清早的站在祠堂外面做什么?”
    林惊羽面色微微一变,脸上似乎掠过一丝苦笑,向着祖师祠堂里看了一眼,却没有回答。田不易淡淡道:“有人在里面吗,是不是掌门师兄?”
    林惊羽点了点头,道:“是,掌门师伯正在大殿之上……他命我在外面守候,没有他的传唤,通天峰上弟子一个也不许进去。”
    田不易哼了一声,冷冷道:“我记得你乃是龙首峰门下弟子,怎的却跑到长门通天峰这里,替道玄师兄看管起门户来了?”
    林惊羽脸色一白,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田不易不再理他,抬腿迈步,踏上了石阶。旁边林惊羽一怔,走上一步,道:“田师叔,你做什么?”
    田不易淡淡道:“我来到这里,自然是要进去的,我要找掌门师兄说些事情。”
    林惊羽眉头皱起,道:“田师叔,掌门师伯说过了,谁都不想见,没有他的允许传唤,通天峰门下所有……”“我不是通天峰门下弟子!”田不易冷冷打断了林惊羽的话。
    林惊羽一窒,一时被田不易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田不易更不多言,走上了石阶,向着祠堂里走去。林惊羽身形一动,似乎还想阻止,但随即又停了下来,看着田不易那矮胖的身躯,他眼中精光闪烁。
    迈步跨进了高高的门榄,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顿时迎面而来,巨大的阴影从殿堂深处轻轻涌出,将刚才还存在的光亮,轻轻拦在了祖师祠堂的外头。
    田不易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缓缓向里面深处走了进去。随着脚步声缓缓起落,他脸上的神情,似乎也在慢慢变化。
    一根一根巨大的漆着红漆的柱子,错落有致地立在大殿之中,支撑着雄伟的殿堂,从天花板穹顶上垂下的黄色布幔,安静地挂垂在柱子身旁,其中的许多看去已经有些破旧了,看在眼中,仿佛正是一股沧桑,从那渐渐老去的黄色中透露出来。
    过往的光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祠堂里非常安静,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他踏出的脚步,回荡在周围寂静的阴影中。远处巨大的供桌后,无数的香火点点明亮,悄悄燃烧,恰如一只只神秘而怪异的眼眸,注视着穿梭在殿堂阴影中的那个身影。
    转过了殿堂上最粗大的那根柱子,从低垂的黄幔后走过,田不易终于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块空地,地上摆着三排蒲团,每排七个,在第一排最中间的那个蒲团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赫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在蒲团的前面,放着一张极大的供桌,供奉的水果祭品摆满了桌子,正中的是一个大香炉,里面却很奇怪的,只插了三根细香,袅袅轻烟,缓缓飘起。
    透过烟雾袅绕的供桌,在桌子后面的那沉沉黑暗里,隐约可以看到无数的灵位灵牌,每一个上面似乎都有字迹,端端正正地放在阴影之中的灵位之上。
    田不易的脸色,慢慢变得沉重而带着一丝恭敬,面对着青云门历代祖师的灵位,他的目光先是在那个曾经熟悉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默默走了上去。
    道玄真人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但没有回头。
    田不易缓步走到了供桌之前,看了看笼罩在阴影中的那无数个灵位,深深吸气,随后从香炉旁边的香袋之中,抽了三根细香出来,小心地在旁边烛火上点了,退后一步,站在供桌前三尺处,恭恭敬敬捧香拜了三拜。
    道玄真人所做蒲团之处,离供桌不过六尺,但前方那点微光,似乎已经不能照及他的所在了。在昏暗的阴影中,他缓缓抬头,田不易的身影,赫然背对着站在他的身前。
    那黑暗深处,突然,如幽冥深处的鬼火,“忽”的一声腾起,两道精光瞬间闪亮。也几乎就是同时,如一声无形鬼啸声波掠过大殿,所有的香烛灯火,仅仅除了田不易手中所握三根细香之外,全部亮了起来。
    田不易此刻参拜已毕,踏上一步正要将细香插进香炉,但身子却陡然间停顿了下来,就连拿着香的手,也停顿在半空之中。
    大殿之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两个身影,一站一坐,都仿佛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远处的黄色布幔,不知怎么,仿佛大殿上有微风吹过,轻轻飘动了几下,又缓缓静止下来。
    祖师祠堂之外,林惊羽正是紧皱着眉头沉思着,但突然间若有所觉,猛然抬头,向着那座沉静而昏暗的祠堂深处看了过去,面上隐隐出现讶色。
    恍惚中,曾经是安静沉眠的这座殿堂,却如同一只苏醒的怪兽,冷冷地,睁开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道玄真人眼中神秘的鬼火又忽然消失了,来得突然,去得竟也是快速。随着那诡异的眼眸缓缓合上,原本是肃杀的大殿顿时也缓和了下来,周围的烛火,也渐渐失去了亮度,回复了原先的点点微光。
    田不易手中的细香,依旧细细地点燃着,三点微细的香火,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只是细香颤动间,却是有白絮一般的香灰轻轻掉了下来,落在了田不易的手上。
    田不易脸色漠然,冷冷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香灰,默然伫立片刻,将手轻轻抖了抖,抖掉了那些香灰,随即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将三根细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六根细香,同时在香炉里点着,轻烟飘荡,袅袅升起。
    田不易一言不发,又对着灵位拜了三拜,然后缓缓转过了身子,面对了端坐于地面蒲团之上的那个人影。
    “道玄师兄,”他深深望着那个人,眼中不知怎么,又是惊讶,又是悲愤,更隐隐有些痛楚,慢慢地道,“我们又见面了!”
    道玄真人大半个脸抖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对着田不易的说话声,他却似乎充耳不闻,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那般安静地坐着。
    田不易站着看了他片刻,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面上神情,却是越发沉重了。他嘴角轻轻动了一下,迈开脚步,却是走到了道玄真人的身旁,在距离他身边不到三尺之远的另一个蒲团上,也坐了下去。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南疆,十万大山,焦黑山峰。
    一路之上,阴森的鬼嚎越来越盛,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阴风也是呜呜叫个不停,吹在人身上如刀子一般,若不是鬼厉与金瓶儿都是道行深厚,光是这鬼哭狼嚎与寒冷的阴风,只怕就足以令人发狂了。
    只是这周围阴森之气愈来愈是浓烈,他们二人也越发小心戒备,但直到他们走到山谷之下,已经到了远远可以望见那个镇魔古洞幽深漆黑的洞口的地方,竟然也没有遭到任何的危险与伏击。这满山遍野几如鬼域一般的地方,竟然安静得不可思议,别说没有凶猛的兽妖,便是自从进入十万大山之后处处可见的毒虫猛兽,竟然也踪影全无。
    这阴森的地方,竟仿佛倒是十万大山这穷山恶水之地中,最安全的所在了……鬼厉与金瓶儿站在一个小丘之上,远远眺望那个古老幽深的洞穴,隐约还可以看见,那洞口伫立的石像。
    二人的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到了此时此地,意外地平静,带给他们的却是更大的担忧。
    金瓶儿向那洞穴口指了一下,道:“那里便是镇魔古洞了,我当初追踪那个黑衣人来到此处的时候,便是亲眼看见兽神从这个洞穴之中复生而出的。”
    鬼厉微微点头,随即又向那洞穴四周看去,只见除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外,洞穴四周便都是垂直的悬崖绝壁,怪石狰狞,而洞穴上方十数丈之高处,紧靠着石壁有一层厚厚的黑云,缓缓在半空中流动的,如水云一般。看那浓黑之色,不问可知,必定乃是剧毒之物。一眼看去,寻常人决然是无处可走的,乃是一处死地。
    收回目光,鬼厉沉吟了片刻,道:“我们进去?”
    金瓶儿却是微显迟疑,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罢了,都来到这里了,又怎能退缩不前,我们走罢。”
    鬼厉看了她一眼,只见金瓶儿脸上神情有些异样,脸色也显得有些微白,显然对那神秘洞穴多少仍有几分顾忌。其实又何止是她,便是连鬼厉肩头的猴子小灰,此刻似乎也改了脾气,显得特别安静。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金瓶儿转眼过来,看向鬼厉,忽地微笑起来,露出一口秀丽皓齿,微笑道:“我不妨事的,过去吧。”
    鬼厉点了点头,当先走去。金瓶儿跟在他的身后,向着那个镇魔古洞缓缓走去。
    脚步踩在坚硬的焦黑岩块上的声音,在呼啸不停的阴风中迅速被淹没了,越是走近那个古洞洞口,凛冽的阴风越是强劲,风中所蕴含的阴森寒气,就越是冰冷。
    此刻两人都已经发现,这满山遍野凛冽的阴风,赫然就是从那个古洞之中吹出来的。
    离那个洞口越来越近了,周围的光亮竟似乎也逐渐黯淡了下来,越来越多的光辉,都被接近镇魔古洞洞口上方的黑云所遮挡住了,仿佛这样一个地方,是不容许光亮进去的。
    而伫立在幽深洞口,面对洞穴深处的那个石像,也终于渐渐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一段路,并不算很漫长,但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却仿佛走了很久很久,当他们终于站在了镇魔古洞洞口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不久之前还暖洋洋地照在他们身上的阳光,已经完全消失在黑云上方了。
    鬼厉慢慢转到了洞口,站到了那个女子石像的面前。
    昏暗的光,照在她的身上……
    千万年的风霜,将最初柔和美丽的光滑,缓缓雕刻成了粗糙,沧海桑田变幻的光阴中,又有多少眼眸,曾这般淡淡安静的凝视你的容颜。
    时光如长河中的水滔滔向前,从不曾停留半分,最初的感动,最初的记忆,那无数曾深深镂刻心间的丝丝缕缕,原来,终究还是要被人遗忘。
    只留下那传说中残存的一丝半点,在悠远的光阴后,被后人不经意地说起。
    你曾经的美丽,曾经的壮烈,在光阴面前,灰飞湮灭。
    冰冷的风,掠过了衣襟吹在了身上,千万年间的凝眸,或许,竟终究比不上一念间的追悔!
    柔软的手,轻轻拍在肩头,猴子小灰吱吱的叫声,在耳边响了起来,鬼厉的身躯微微一震,猛然退后了一步,随即惊醒,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在凝视这尊年轻女子石像时,沉迷了过去。
    一念及此,鬼厉背上如被针刺了一般,心头微微震骇。以他此时的修行道行,心志之坚,在面对这尊玲珑巫女石像的时候,竟然还会在不觉之中着道,这石像所蕴含之异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鬼厉定了定神,随即转头向金瓶儿看去,刚才若不是金瓶儿从旁提醒了他,真不知面对这尊石像,自己还要沉迷多久,但金瓶儿又怎么会对这神不知鬼不觉的石像有提防呢,莫非这个女子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还有隐藏实力不成吗?
    鬼厉转头看去,却是不禁一怔,只见金瓶儿虽然站在他的身边,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整个身躯,却是与鬼厉所站方向相反,面对镇魔古洞的洞口,背对石像,根本不去看石像的面容。
    鬼厉皱了皱眉,道:“你做什么?”
    金瓶儿微微一笑,道:“这个石像很厉害的,我没跟你说过吗?”
    鬼厉眉头又是一皱,哼了一声,深深吸气。这时一直趴在他肩头的小灰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猴子尾巴晃了晃,忽地一下从鬼厉的肩膀跳了出去,一下子跳到了那尊石像之上,攀爬了几下之后,最后却是坐在了石像的头顶上。
    鬼厉面色一变,忽地沉声道:“小灰,过来。”
    猴子看了看鬼厉,伸手抓了一下脑袋,吱吱叫了两声,但终究还是从石像上又跳回了鬼厉肩头。金瓶儿在旁边轻笑道:“你吓唬猴子做什么,它不过是好玩……”一句话还未说完,金瓶儿却是微露讶色,眼看着鬼厉端正面色,整理衣衫,竟是颇为恭敬地向着这尊石像,行了一礼。
    金瓶儿讶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鬼厉脸色漠然,却没有回答,只是向着那尊石像深深凝视一眼,一拱手,随即转身,淡淡道:“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古洞幽深,阴风阵阵,正是在他们面前。
    金瓶儿跟在鬼厉身后,看了看正显得有些无聊的猴子小灰,随后目光落在鬼厉身上,道:“你刚才为什么对石像行礼?”
    鬼厉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走去,口中淡然道:“前人风范,纵然早已湮灭,但人心之中,总是有值得尊敬之处。”
    金瓶儿眉头大皱,显然对鬼厉这如同打哑谜似的话语大为不解,正想追问,鬼厉却已经走近了那个洞口。金瓶儿连忙追了过去,皱眉道:“喂,我正跟你说话呢,走那么快干什么?我还没告诉你,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可是有一个凶灵的,虽然后来多半被那个兽神除掉了,但是这个洞口多半……”话说到这里,金瓶儿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几乎是在同时,鬼厉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两个人站在离那个镇魔古洞洞口数尺之外的地方,看着那阴森黑暗的洞穴中,缓缓腾起了一股白色的冷气,在凛冽阴风的劲吹下,却没有丝毫消散的样子。
    眼看着那股白气越聚越多,体积越来越大,最后更逐渐凝聚成形,隐隐约约在白气中现出一个巨大的身影,吼声沉沉,咆哮阵阵,混合在阴风呼啸之中,更增威势,直如猛鬼天神一般。
    金瓶儿看着那股白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好吧,现在你看到了,这里是有一个厉害而脾气很坏的凶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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