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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家佛请进门》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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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16楼 发表于: 2007-07-06
第十四章

 

  经过的一千人等,全部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连万佛赐路过,也小嘴微张,不敢置信。严小夏一瞄到他,立刻背对著他继续念书。
  「小哥哥……」小哥哥一向很缠他的啊。
  「明天他就恢复了,别理他,佛赐,你说完了你爹娘的事,现在再多说点你这三年的生活。」
  「喔,好。」被堂兄拉到阴凉的凉亭内,继续说著这几年的生活。「严大伯待我真的很好。我刚来时,他怕我想爹娘,连晚上都窝在我房里看著我睡觉,老实说我好紧张,觉得大伯他比爹娘更像牛鬼蛇神,好可怕。」
  万正之憋笑道:
  「这是当然。你爹是文人书生,身子修长纤弱,你严大伯是壮汉,当然吓著你了。」
  咦,他有说过爹身子修长纤弱吗?
  「正之堂兄,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能再跟爹娘见面呢?」
  「见不见面,很重要吗?你内心有他们,他们也有你,那不就够了?」万正之柔声道。
  「不够!」惊觉自己说话大声,万佛赐连忙控制住。「我、我想他们,我好想好想的!我本来想像爹一样,当个好书生,收回万家家产後,造桥铺路,也许菩萨就能让我们一家团圆,让我爹不再是瘟鬼,可是,可是,我这一年老想著,我爹也做过同样的事啊,菩萨也没有保佑过他,那一定是这些事还不能让菩萨心软,我该怎么做,菩萨才会让我们一家永远都在一块呢?」
  万正之见他眼眶微红,知道他的思念从未淡化过。
  他一直以为这孩子的性子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原来,是很像的。对感情执著不放,不肯淡忘。要是淡忘了,生活不是好过许多吗?
  「正之堂哥,你也没法子吗?」
  「我……还没想出法子来。」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已经十岁了,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老了,等我将来老死了,我要是去投胎,就真的见不到爹娘了啊!」他急声道。
  「你这个小傻瓜!」万正之抱住他。虽然抱起来有点滑稽,但他还是紧紧抱住万佛赐。
  万佛赐一怔。这个怀抱好熟悉啊……
  「小四,等你长大了,会有自己的生活,那时你可以偶尔忘掉你的爹娘的。」万正之笑道,松开怀抱。
  万佛赐呆呆地低头想著什么,忽然问:
  「正之堂哥,你知道我乳名叫小四?是冯二叔跟你提的吗?」
  「是啊。小四小四,你是万家第一个儿子,所以叫小四。」万正之顺口道。
  双手有点在发抖,怕万正之发觉,连忙藏在身後,万佛赐笑道:
  「我、我最近一直、一直读著一本书,不太懂,正之堂哥,你跟我到书房去教我好不好?」拜托,不要让他失望!让他的怀疑成真吧!
  「好啊……等等,咳,书房啊,这样吧,你不如把那本书拿来,咱们到你房里读好了。」
  万佛赐眸里涌出激动,说道:
  「可今早我们去用早饭时,严大伯把锺馗食鬼图挂在我房里,说是最近的日子不好,挂在那里可以保护我。」
  「这样啊,那再换个地方好了……」顿时停住,万正之缓缓对上他发颤的小脸。「你这小混蛋,也敢对我设圈套?」
  「你……你真的是……」
  万正之立刻捣住他的嘴,温声笑道:
  「不准说出来!一说了,就有人发现我出来了。」
  万佛赐浑身发起抖。「可是你你你……」
  「我在十二岁之前是正常孩子,十二岁後才去了一半魂魄,那之後,我就能听妖言鬼话,已非常人了。那座山有人借我出山符,能让我回到十二岁之前正常的模样,才可以逃开天地敏锐的追捕。唯有这个法子,才能见到我念念不忘的孩子,只是你一旦认出来了,我就得走了。」他摸著胸前的银牙链,扬起顽皮的眉说道:「小四,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老实说,她跟我打了一架,打输了,只能待在那里等我回去报平安。」
  万佛赐破涕而笑,抹去眼泪,叫道:
  「骗人!要打,绝对是她会赢的。」
  「唔,平常是我让她嘛。当丈夫的不就是这样,偶尔得让让妻子……好吧,我说实话,我由人化鬼,已是妖魔鬼怪的一员了,她只能算是寿命终了,所以她戴了也没有用,何况她要回到跟我起誓前的年岁,她太小了又是小姑娘,在这世道不方便。唉,她是眼巴巴地看著我出来,我要回去,她一定抓著我不放,逼我天天说夜夜说。」说到此,万正之不由得一脸苦瓜。
  明明该放声大哭的,偏被他一直逗笑。万佛赐小声问道:「那、那是不是以後可以常常来见小四?」
  万正之摇头。「就这么一次而已。这银牙链是别人的保命符,是我跟她千求万求才求来这么两天,再来一次,对我也无效了。」
  「那小四怎么办?不然,不然也把我变成妖怪,好不好?我跟你一块回去,不再分开了!」
  「小四!」他低暍:「别说你是人了,就算你是妖怪也不见得能进那座山,何况你要变成妖,你娘必定伤心!」
  「我想娘……好想好想娘……我也想爹……」眼泪一直掉落。「我好想好想,可是,我答应爹要坚强的,所以我来严大伯家後都不哭的……真的,小四一滴泪也没有掉,我很乖的……」
  「傻瓜,我知道你乖。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乖的孩子了。我只能说,造化弄人,瞧,你平安,你爹也平安,是下是已经很好了?」
  万佛赐低下头,双肩一直颤动。
  万正之叹了口气,道:
  「我真不敢想像,回去她会怎么难受。」
  「你跟她说,小四很乖很坚强,没哭,她就不难受了。」
  「我跟她说好,不骗她的。她一有空就雕刻著你的佛像,在那山里到处埋著,整座山,至少有上百个小佛赐了。」
  万佛赐眼泪猛掉,紧紧咬住牙根,忍住逸出喉口的哽咽。
  「好了,你有没有话,要我带给她的?」
  「你、你跟她说,小四总有一天,一定要见到她的。」
  「好。」那表情明明带笑,声音却带著浓浓的沙哑:「小四,我这次来,要是见你差不多把我们忘了,我一定心安。既然你不可能忘,我还要再说一次,你是你爹娘最骄傲的孩子,以後一定要堂堂正正做人,要真有一天,这个世道逼得你不得不低头,就去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快活过你日子,别再跟这世间有牵扯了。」
  「我不要。」
  「小四!」
  「我想当官!」
  「小四,你在胡说什么?你的性子根本不适合……」
  万佛赐抹去眼泪,抬起头正视万正之。
  「我想当官。其实,这三年来李夫子一直教我怎么考科举,我常想,爹是不爱当官的,他说当官有什么好?这个天,已经是黑的了,看不见百姓的痛苦,当了官死的不是自己就是百姓,又有什么意义?可我昨天跟你睡在一块,突然作了一个梦……」
  「梦?」
  「梦见娘以前告诉我一个故事,她说是爹教她读书时提到的,娘亲是妖怪,被压在塔下数十年,她儿子长大之後考取功名到塔前救她……我醒来之後,一直在想,如果我当上官,如果我多做好事,老天是不是也能开了驼罗山,放了我爹娘,赦免我爹曾不小心害死人的罪?」
  「……你爹,不止害死一个人。」
  「我知道。」
  「那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我知道!」
  「小四,你快快乐乐地过自己的生活,不也挺好?」
  万佛赐看著他。「我的快乐,就是有一天能跟我爹娘在一块。」
  万正之闭上眼眸,深深叹息:
  「你年纪这么小,还不知道官场的黑暗。当了官,你以为就能做好事吗?」
  「我只知道我爹说过,天下间离老天爷最近的人是谁。」万佛赐看向遥远的天,低声说道:「是皇帝老爷爷,他的声音老天听得到,可是,他老了、昏庸了,做了好多的坏事,说给老天爷听的话都是自私的,所以老天为了惩罚他,就让他的子民没有好日子过。那今天我要是当了官,官位愈高,愈容易接近老天爷,到时候它就能听见我的声音,知道我是个好官,我求弛放过爹娘,那咱们还是能在一块的,对不对?」
  「……你这个傻孩子。」
  万佛赐知他这么一说,是不阻止自己的希望,不由得开心地直抹泪。「等老天爷听见我的请求,我要跟爹娘在一块!一辈子都在一块的!」
  万正之眼眶红了,轻声道:
  「你要读不下了,不想当官了,累了,都随你,千万别勉强自己。」
  「嗯。」
  「好了,我得赶回去了。」
  万佛赐呆了呆。「这么快?」
  「是挺快的,但我这两天很快乐。小四,我跟你娘一直很想要许多孩子,可生了你之後,没有其他孩子也无所谓了。咱们在山里的生活很好很好,你也不必担心,唔……现在你可以叫我了,我想若有人来抓我,我应该躲得过吧。」
  万佛赐用力摇头。
  「你不叫?也好,就让我带著伤心回山跟你娘抱头痛哭吧……」
  「爹!」他哭出声。
  「哎,这么容易就受骗了,你要当官?不是我要笑你,小四,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爹!爹!」万佛赐亲眼瞧见明明十二岁的万家佛,因为他的呼喊褪去一层层的少年外貌,化为二十五、六岁的俊美男子。
  「小四,最後我一定要搞清楚,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这实在有点伤他高傲的自尊心。
  「只有爹跟娘知道小四的乳名是怎么来的,严大伯他们都以为小四是从佛赐的赐字来……爹,你一定要跟娘说,小四好爱好爱她的,她要等小四,小四一定会见到她的!」
  「是是是。我会跟你娘说,她的小傻瓜想当官,然後让她日日夜夜的烦恼。」
  「爹,你别欺负娘啊!」
  万家佛眨眨青眸。「她不欺压我就好了……」随即皱眉,道:「不成,我得走了,要不,对严家不好,也有人察觉瘟鬼在此了。小四,万家的家训只停在第十三条,没有小四在场,爹不会再加的了。」
  「爹!」再一定睛,万家佛的身影彻底消失了。万佛赐呆呆地立在原地,一时之间难以回神。
  躲在窗後偷看的严小夏咕哝:
  「当官有什么好?我根本没法接近当宫的吧……不如,趁小四去考科举之前,找个机会爬上他的床,思,这是个好法子!」不是他对小四执著不放手,而是在严府里,只有一个小四可以期待啊!
  严仲秋忽然奔进来,东张西望急声吼道:
  「佛赐!佛赐!那万正之呢?」
  万佛赐吸吸鼻子,抹乾眼泪,笑道:「他说他家有事,刚走了。」
  「不对,佛赐,你爹字就是正之啊。」
  「咦,这么巧。对了,大伯,你陪我一块去请李夫子回来吧,我还想请他多多讲书,我很喜欢听呢。」
  1年後——
  「就这样?」穿著先朝服饰的青年,胸前挂著银牙链子,默默地注视眼前这一对在驼罗山里明明已经不是人但非常像人的夫妻。
  「是是,宝大爷,麻烦你了。」万家佛笑道,努了努嘴:「青青,来,一块谢谢宝大爷。」
  马毕青冷著脸,还是很下习惯对著外人好声好气。「谢谢你,宝大爷。」像仇人似的说。
  万家佛侧脸偷笑。
  「好吧。先说好,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明儿个,这尊小佛像放在驼罗山外就好了?」
  「是是。」
  小宝——就是那宝大爷收起佛像,然後走回屋内。
  「青青啊,你成天雕著这佛像,有空理我一下嘛。」万家佛拉著她往「自己」盖的屋于走去。
  「我有啊。」
  「有是有,不过怎么我老觉得在你心里,小四比我还重要呢?」
  她闻言,知道他又要转移她想念小四的心情了,不由得轻笑:
  「一样重要。佛哥哥,园里的菜能吃了,我去采一些,炒点素菜给你吃好不好?」
  「好啊,青青你真能干,连菜都种了,不像我,唉,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抿嘴一笑。
  「你笑什么你?」
  「没没没,佛哥哥,你这书生的之乎者也快吓死这座山的妖怪了。」
  「哼,妖怪?个个像媚鬼那种货色,笨若蠢猪,我这份聪明才智用在这座山里,实在是太浪费了!」
  「是是是,佛哥哥是天下间最聪明的人,唔,等我做好菜,佛哥哥你边吃边再说一回你见小四的事,好下好?」
  「……这一年里,我一天至少说四次以上,你要不要我教你数到今天为止,共有几次了?」
  「佛哥哥,你是我见过最有男子气概的人了,好嘛。」
  「……」
  七月十五,驼罗山外。
  「这是什么东西?」
  「别丢,冯二叔!」小四惊喜地抢过来,看著神似自己的小佛像。「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你的?是有点像你,可是……谁会知道你来这里拜你爹娘?」
  「有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他满心欢喜,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然後大声喊道:「爹、娘,我来看你们了!我一定一定完成我的承诺!」
  即使知道他们听不见,依旧对著驼罗山的方向大喊。
  再1年——
  「宝大爷宝大爷!你真是好人啊!这件事情就麻烦你了!」在驼罗山里很容易折腰的夫妻一起感激。
  「……」小宝默默看著他们,再由上而下看著那据说是佛像的物品。「明儿个,照例把它放到驼罗山外就可以了?」
  夫妻一块点头。
  「……」小宝沉默著。
  「宝大爷,这是有好处的。」万家佛低声说道。
  「好处?」自从这对夫妻入山之後,才出现人类所谓的「好处」。这实在是一种要不得的私欲啊。
  「我家青青很会做木工。是吧,青青,青青可以帮你做个……唔,椅子?桌子?碗?筷子?青青,还有什么?」
  「多的是呢。就连宝大爷要木佛珠,我也刻得出来。」为了小四,她可以对著外人面带微笑;为了小四,她是绝对可以折腰的。
  「我是个妖怪,我要木佛珠做什么?」
  「那……木头妖怪的珠子?」她试探地问,惹来万家佛一阵轻笑。
  小宝咬咬牙,也抗拒不了人类的「好处」,要求:
  「我要万相公画一幅像。」
  「这有什么问题?我万家佛画的一向惟妙惟肖,不是我要说,在驼罗山里,根本没有一个妖魔鬼怪能提笔。」万家佛幽幽叹息:「连跟我吟诗作对,不,我也不要求这么高的造诣,只要愿意稍微花点脑筋跟我抬上两句话都好。」
  小宝当作没有听见,道:
  「我还要万夫人依著图雕像。」
  「没问题。」她笑道:「是宝大爷的像吗?」
  「不,是驼罗山主人的画跟雕像。」
  万家夫妻彼此对看一眼,万家佛随即眯眼,试探问道:
  「我以为他死了。」
  「还没。他只是在山顶睡觉,等他一醒,驼罗山就现形了。」
  万家夫妇同时一怔,马毕青惊喜叫道:
  「那他什么时候醒?明天?後天?」
  「不知道。你们这么高兴做什么?山要现形了,万相公的罪未减,到时照样有人会收他,万夫人你在地府生死簿上也无寿命了,一出山绝无好下场。」
  「没打紧的。」万家佛绽出温柔的笑容,跟妻子对看一眼。「山现形了,至少我跟青青,能再见小四最後一面;山不现形,等小四老了走了,我们会抱憾终生的。」
  马毕青紧紧握住他的手,点头。「要小四走了,咱们一块走。」
  小宝皱眉,不太明白他们一家的感情,只道:
  「也许明天,也许後天,也许百年後千年後,都不一定。」
  「这么久……他到底睡了多久?」
  「上百年了吧。」小宝指指自己的衣物。「这时候睡的,我忘了你们人间是什么朝代了。」
  万家佛张口欲言,而後深吸口气,不发一语了。
  小宝再由上而下看一次佛像,再一次确认地问:
  「你确定要拿这个出去?」
  「是,多谢宝大爷。」
  小宝点点头,转身回屋里。
  「那个……我想,用不著我说了,佛赐,从很远的地方开始,我就看见了,这佛像,是你吧?」
  万佛赐目瞪口呆,跳下马车,绕著那巨大的佛像。长相的确是他啦……只是放大好几倍,而且是石头耶,娘花了多少时间刻的?
  「佛赐,到底是谁知道你要来?」家佛已无法出山,到底是谁做的?
  「严大伯……是你高还是它高?」
  「它高。」绝对是它高。
  「我们……抱得动它吗?」绕到佛像的身後,看见靠近佛底的角落刻著小字,上头写著「爱儿佛赐」。
  娘,娘!你跟爹一定过得很好吧!要不,你不会刻出这么温柔的小四!
  「佛赐,你确定要带走它?」
  万佛赐连忙点头,眨回眼泪。「我要带走它,一定要带走它。」
  「好吧,咱们先回城里。」
  「为什么?」
  「据你严大伯初步估计,我们得再买四匹马,把它一路拖回去·」
  「……」
  「对了,明年要是冯二叔陪你来,记得提醒他,带个八匹马来好了。」
  「八、八匹?」
  「大伯担心下次会有跟屋子一样高的佛像出现。」
  「……」不会吧?娘,你不会这样做吧?严大伯家里,根本塞不下吧。
  不,他娘爱儿心切,一定会这样做的。
  「我会记得的。」万佛赐又哭又笑地说道。
  「佛哥哥……」
  「春天午后好睡觉。青青,你就不能安静点,让我躲在树下睡一下吗?」
  「你明明没睡的。」她忍笑。
  「好吧,我不睡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要我当夫子开课教一群妖怪吗?」
  「佛哥哥,我看你挺享受的啊。要是咱们隐居,大概就是这样吧。」她边说边专心雕著小佛像。
  「是吗?」万家佛青眸半合。「青青,你快乐吗?」
  「快乐啊,如果有小四在,更好。」
  「是啊,我真想亲眼看见小四收到佛像时,会有什么表情?」
  「佛哥哥,我雕刻的不好吗?」
  「不,雕刻得非常好。」只是花了一整年去刻,浪费了很多夫妻生活,他第一眼看见时真是不知道该赞美还是闷笑。
  他索性转身抱住青青的腰,惹她笑著惊呼一声。
  「你别这样,大白天呢。」她笑。
  「白天啊……青青,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精神好多了?」
  「有吗?不都一样吗?」
  他瞪她一眼。「我是问你,夜晚你是不是觉得你相公有点点比以前威猛?」男子气概是非常重要的。
  她眨眨眼,终於明白他在说什么,连忙收起雕像,双手合十一会儿,才笑道:「没感觉。」
  「这么肯定?」他有点失望。「一到这山里,明明就觉得精神比以往好上许多啊。」因为只有半个灵魂之故,在人间时,他的体力总是比常人弱上许多,一进驼罗山,就像是走进了妖魔鬼怪的圣地,回到他所属的世界里。
  马毕青认真想了想,笑道:
  「不都一样吗?每回佛哥哥一碰我,都像是一道温柔流进我身子里啊。」
  他叹息,嘀咕:「娶妻,也不知道我到底娶对了没?後继无力时她没感觉,很努力奋战时她还是没感觉。」
  「佛哥哥,」她抱著膝,望著蓝天白云,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嗯?」
  「咱们许的愿,没有一个成功过。」
  万家佛讶异地看著她。
  「咱们第一个许的愿,是有好多好多小孩,到最後,只有一个小四。」
  「是啊。」不过一个小四足抵一切了。
  「接著,咱们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佛哥哥,咱们入山之後,你好像一点都没变老,我也一样,那根本不算是与子偕老吧?」
  「……是有点道理。」
  「到最後,我们许:我们什么都下求,只要一家三口能在一块就好了。可是还是没有成真。老天爷好像不太喜欢咱们,所以有什么愿望都不让我们成真吧?」
  「青青,你想说什么?」
  「如果咱们许个愿,说希望驼罗山主子永远下醒,你说,老天爷是会完成我们的愿望,还是立刻让山现形?」
  「这……」他眯著青眸想了一会儿。「根据经验,大概会马上让山现形吧。」
  「那我现在就来许愿吧……」
  远方,小宝默默注视斜坡上那对很像是闲云野鹤的神仙夫妻,嘴角下由得微微抽搐。
  这一对夫妻住愈久,他就愈觉得他们很不适合住在这种地方,跟这里的妖魔鬼怪格格不入,要是随便一句誓言,就能开山,那驼罗山也就不是驼罗山了。
  「咦,佛哥哥,天空变色了耶……」
  小宝直觉往诡异的天色看去,脱口:
  「不会吧?」天上浓云绕著山顶。山顶开始在变化,以致山上附近天色突变,大放异彩。
  「怎么可能?这对夫妻能搞什么鬼?」他再度叫道。难道有缘进驼罗山,其实是让他们开山的?
  驼罗山开始骚动,小宝立刻往山上奔去,看见万家夫妇惊讶地起身,他边跑边暍道:「稳住军心!我上山顶去看!」
  万家佛皱眉,而後对上青青的视线。他展开只迷惑妻子的醉人笑颜:「别怕,要真开山了又如何?咱们俩生在一块,死的话……唔,好吧,青青,反正我们脸皮也够厚了,就抱著驼罗山的主子,求他让咱们死後也在一块,绝不分处两地。」
  「好,都在一块的。」她柔声笑道,补了一句:「可一定要见小四最後一面的。」
  「这是当然。好了,接下来我们去稳定军心了……军心?有没有搞错?就算我绝顶聪明,是驼罗山唯一拾得出去的人才,这个小宝用军心?他不是妖怪吗?也懂这种词儿?好,就当我去稳定军心吧——妖怪们,我刚奉命为驼罗山的军师,快来听我命令了——」
  马毕青跟在後头,掩嘴直笑著。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一开始,觉得佛哥哥待在这座山里格格下入,後来发现,其实他很能适应,不,比在混乱的世间,她是宁愿一生都留在这里的,佛哥哥不用费尽心思在人跟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上,不用背负著不快乐的情绪,如果小四也在,那该有多好?
  「青青,你笑什么?」他有点不悦,同时向她伸出手。
  她赶紧上前紧紧扣住。「佛哥哥,我好喜欢握你的手。」
  「我知道。」他笑:「我一直在保养嘛。现在我的身子是不是也很软得令你垂涎呢?」他的青青跟人不同,就爱软绵绵的身子,这一点他一直谨记在心,故意不运动的。
  「有点软,好像也有点胖了呢。」有点胖才好,以前佛哥哥真的好纤弱。
  「……万夫人,你知道不知道夫妻夫妻,为什么夫在前妻在後?因为丈夫不喜欢听的话,妻子绝不能说。好了,你再说一次刚才的话。」
  「相公,你的身子好软绵,身材正好,抱起来很舒服,倒是我,有点发胖了呢。」
  他满意地点头,青眸充满笑意。「你胖没关系,反正这山里也只有你这一个女人了,我没得嫌了,再吃胖点好了,不过记得,你再胖下去,晚上不准再偷压在我身上了。」语毕,拉著她的手,一块迎接驼罗山可能会有的变化。
  啊,对了,他还是驼罗山的军师,差点忘了,要稳定军心,稳定军心!
  数日之後。
  在人间,驼罗山尽现。
  小宝领著万家佛走到山顶,突然开口:
  「万相公,你虽然是瘟鬼,但毕竟前身是人,在山里五年,带来了许多人间的私欲,怎么这回你一点也不贪心?」
  万家佛立时停步,目不转睛地注视同时停下的小宝,过了一会儿,小宝才静静地说道:
  「我家少主,曾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天妖,与三界各有交好,虽然因故沉睡,但我相信他的能力还是有的,一定能完成万相公这种死後与万夫人魂归同处的小小愿望。」
  万家佛绝顶聪明,刹那间就明白小宝话中深意——对这座山的主子而言,他与青青死後魂归同处只算是个小恩赐,那么他想跟青青活著见小四长大到老,也不会是多大的问题了。
  青眸顿时涌现狂喜,他连忙感谢道:「小宝,你这份大恩,万家佛必永记在心。」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小宝平静道,又补充:「我家少主刚清醒,人有点刁,性子也蛮,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万相公可要有心理准备了。」
  「这是当然。」他万家佛见过多少世面,跟多少贪官斗心机,怎么斗不过一个山主子?思及此,仍不敢掉以轻心,严阵以待。
  青青,青青,你说老天爷不喜欢咱们夫妻?不愿成全我们的愿望,可现在,老天爷还是露了生机给咱们了。
  小四,爹娘能不能陪你到老,就看这一次了。
  即使转念纷纷,万家佛仍然神色不变,跟著小宝走进那间老旧的屋子里。
  「少主,万相公来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7楼 发表于: 2007-07-06
最终之章——团聚

 

  「多吃点,佛赐,你还在长高呢,待会儿早点睡,明天天一亮咱们就继续赶路,跟往年一样,约午后就可以抵达那座山了。」严仲秋说道。
  万佛赐用力点头,埋头在大碗公里努力地吃。吃得多长得快,他自认吃很多了,可个头比起七岁时只高一点点,让他很害怕他长不高,离天会太远。
  待会儿睡觉前要再背李夫子教的功课,还要练文章,明天到驼罗山前「看」爹娘,可以对著驼罗山的方向,把一年的读书进展都告诉爹娘——
  「佛赐,你想今年咱们会在山外头发现什么?」严仲秋很担忧地问,考虑今年是不是要雇大批人力才能把奇奇怪怪的东西抬回来。
  万佛赐闻言,连忙掩嘴偷笑,抱住藏在怀里的一对小木偶,小脸这才充满该有年纪的快乐。
  去年娘刻了一对爹娘木像,小小的爹枕在小小的娘的腿上读著书好不快活,今年说不定会有可怕的巨像出现在山外头了……一想到,就巴不得马上能到驼罗山探个究竟。
  隔桌的村夫传来若有似无的对话——
  「……是挺奇怪的。明明以前没看过的,哪里知道隔天我一张开眼,哇,吓死人了,哪来的山能在一夜之间成形……」
  小四闻言,心跳加快,连忙抬头看向严仲秋。
  严仲秋立即转向隔桌,大声问道:
  「兄弟,刚才你们聊到附近有山现形了?」
  「大老爷,那不叫山现形,那是神山降世!要不,世上哪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平白无故冒出一座高耸入云的山来?很玄吧,不知道神山要给咱们什么启示……」话还没说完,村夫就看见跟大老爷同桌的小孩子不小心掀倒了椅子,小小的身子发著抖。
  万佛赐颤声问:
  「大叔,你是指,差不多还有半天路程……在、在山的左边,那附近寸草不生的空地前头……只有一条小道仅容马车通过的……那里突然出现了一座山?」
  「是啊,小公子,你有兴趣吗?约莫今年三、四月前出现的,有人一时好奇过去瞧,不过回来时都说山很普通,怎么个普通法又说得迷迷糊糊的就是了。」
  「严大伯,三、四个月……」万佛赐颤抖不已,忍著泪道:「山一现形,我爹跟娘就会被带走了,现在他们、他们……」三月初他还在夫子的教导下背书练文章,那时候爹娘就已经烟消云散。如果能算到山何时开,他就天天守在驼罗山前,至少、至少可以求阎王爷爷多宽限几年,等他考取功名後,再论爹成瘟鬼後的是非对错啊。
  「佛赐!」严仲秋暍止他的颤抖,命令道:「想想你爹的所作所为,不到最後关头他从不放弃,你先泄了气,你爹娘怎么办?快去把包袱拿出来,咱们连夜赶去驼罗山!」
  「好,好!」小四连忙奔上楼去,紧紧握住怀里的小木偶。爹娘,要等我,要等小四啊!小四要跟你们在一块的!
  天边的夜色逐渐被日出取代的同时,驼罗山的全貌尽入眼底,一如五年前那座山,毫无变化。
  真的出现了……真的出现了……
  就算那时候他年纪小小,也永远不会忘记当爹告诉他,一家终於有容身处时,他简直快活得难以言喻,以为从此一家三口不分离,哪知到了驼罗山,他的梦活生生地被打碎了,只留他一个人在人间……只留他一个人……
  「佛赐,睡著了吗?」
  「没,没有!」他的声音微微发哑,爬到前头跟严仲秋并坐在一块,始终目不转睛地盯著快要到达的山。「大伯……如果真的已经……我没有办法像爹一样下地府救娘……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严仲秋沉默一阵,难得压低他的大嗓门,试著放柔声音道:
  「你已经尽力了。」早知如此,今年就连小夏也一块带来,至少小夏年纪跟佛赐有些接近,多少可以安慰一下。
  佛赐从怀里拿出小木偶,喃喃著:
  「我一直以为今年我会再收到娘雕刻的像,这一次她会雕刻一个好大好大的爹跟娘,然後让我哭让我笑……一家子团聚,不就是人间最渺小的梦吗?为什么我要圆这个梦好难好难的……」
  「佛赐,你别想太多。说不得,今年咱们到了,你就会看见你娘雕的人像了。」严仲秋口拙,也只能这样安慰了。
  当马车拐过弯,照说应该见到如往年一样在小道上的庞大巨像,可是——
  万佛赐就算怎么张大眼,也看不见任何放在小道上的东西。
  马车一停,他立刻跳下车,紧紧抓著小木偶,往杂草丛生的道路跑去。
  没有,没有!连个小人像都没有!
  从来不会这样的!从来下会的!娘一直都记得他很爱他的,今年没有出现,只表示一件事啊——
  眼泪已经蓄在眼眶内,他拼命张大眼,想要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忽然间,听见背後有人轻叫:
  「小四。」
  他一怔。
  「佛哥哥,小四是不是一点也没有变?」
  「唔……如果我没记错,小四明明今年十二,是不是太矮了点?」
  万佛赐闻言,浑身僵硬,又听见严仲秋大喊:
  「家佛!」
  万佛赐立刻转身,面对驼罗山。
  在山的边界上,站著一对再眼熟不过的夫妻。他努力眨眼,以为自己看错,失神地走过去,低喃道:
  「这一次,娘雕刻的像简直一模一样啊……」
  「青青,你看你生了什么儿子啊,都十二岁了,还是呆呆笨笨的,世上有会走动会说话的人像吗?」
  万佛赐呆呆地看向说话的爹,走过山的边界。才一跨过,他立刻被软软的身子用力抱住。
  好像娘啊……娘的身子就是这样。老是给他软软香香的味道,爹说娘身上有桃子味,他一点也闻不出来,但他记得很清楚,在最後一次被娘抱的时候就是这样,软软的、香香的……
  「小四,小四,我的小四……」马毕青哽咽,紧紧搂著他不放,泪珠落腮不止,不住地亲著他的额面、他的鼻子。「我的小四,娘总算见到你了,娘好想好想你,小四小四!」直磨蹭他可爱的脸,舍不得放手。
  他被人抱得好紧,紧到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他慢慢地拾眼,看见近在眼前的泪眸。
  人像不会哭,人像不会抱他……「娘抱我总是好紧好紧,因为她习过武,爹就不一样,抱我时力道老是虚虚浮浮的,这些我都记得的……」他喃喃的。人是真的,是真的啊。
  「……青青,把这小家伙交给我。」那声音带点虚假的微恼。
  小手缓缓摸著娘亲湿答答的脸颊,他低声说:「娘……你别哭了,别哭了……小四过得很好,真的……」喉口紧缩,眼泪终於溃堤,用力抱住娘,崩溃地哭出声。「娘!娘!娘!小四好想你好想你!」
  「娘也想小四……好想好想的……好想好想的……」
  真的是娘!真的是娘!万佛赐正要埋进娘亲的怀里大哭一番,小脸忽然被扳向左方,对上爹的青眸。
  「小四,你娘守寡了吗?」
  「啊?」
  「你爹在哪里?」
  「爹……」万佛赐又哭又笑地,看见爹无奈地摊开怀抱,等著他自动投怀送抱,他回头看看抱自己抱得死紧不放的娘亲,小声地说:「爹……你等等,我舍不得娘……」爹还是老样子!就爱逗他跟娘!
  俊脸微沉。「所以?」
  「小四……小四只有一个,再抱抱娘……」也想抱爹,只是……真的还抱不够娘嘛!
  「也就是说你娘不放人,我就只能凉在一旁了?好吧,那我自己来了——」语毕,万家佛叹息上前,舒臂拥住他的妻小,咕哝:
  「为什么我老觉得我这个一家之主在妻子眼里比不过儿子,在儿子眼里比不过妻子?青青、小四,你们这两个小小『子』听清楚了,万家家训第十四条,从今天开始,一家之主最大,妻子看儿子前先看相公,儿子看娘亲前先看亲爹,懂不懂?」随即看著这两人破涕为笑後,眼泪还流不完,万家佛将他二人拥紧,柔声说:「好吧,要哭就哭吧,咱们最坏的情况都过了。这一次,是最後一次哭了,是喜极而泣,明白了没?」青眸微热。是男人的,当然不能哭,是一家之主的,也不能哭,当人丈夫的,要哭了就是示弱……当男人,还真的很辛苦的。
  「爹,爹,小四想你,好想好想你……」改抱住亲爹的腰,万佛赐泪流满面,哭道:「爹,你看起来变胖了呢……」一定是在山上过得很快乐很快乐,才会这么健康。
  「……嗯,小四,你书读得太多,把眼睛看坏了是不是……」
  万佛赐闻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爹真的还是老样子啊!
  大木屋旁紧邻著一间小木屋。他好奇地四处张望,发现屋子後面,有一片草园,还有几只鸡……他抹了抹眼泪,嘴角含笑,快乐地走进小木屋里。
  木屋里,什么东西都是手工的。桌子、椅子、床铺,还有娘用的木剑,娘常待在他的小屋子里吗?他注意到书柜里全是竹简……一翻开来,全是爹的亲笔,他怔了怔,看著上头默写的文章诗词,正是他背过的书,连一字都不漏的。
  「小四,吃饭了。」马毕青叫道。
  小四闻言,赶紧奔到桌前坐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桌面好像有点倾斜,他弯身看看四脚,发现其中一根桌脚矮了一截,还是有一块石砖垫在下头才勉强维持平衡。他呆了呆,再低头看自己坐的椅子。
  「……」椅脚算很平衡,但是不是削得有点粗?
  「小四?」马毕青眉开眼笑地跟他眨眼。「是你爹做的哦。」
  「耶,不是娘吗?」眼角觑到爹走进小木屋里,连忙改口:「是是,我想起来了,爹说过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他亲自打造的。」
  「绝对是你爹做的。」她又眨了眨眼。
  小四立刻接受暗示,大声叫:「爹,你好厉害!」娘给他的暗示是坐椅子要小心点,吃饭时要小心点,然後多捧捧爹。不要说,桌下垫的石砖一定是娘放的,椅子四脚平衡只怕也是娘削乎的,不由得偷偷抬起头,看著屋顶……会不会垮啊?
  「小四,吃饭了,娘做了好多好多不必用力嚼的菜,你慢慢吃。」
  小脸微红,用力点头,拿起爹做的竹筷,小四捧著大木碗埋头就吃。
  「哎,你娘啊,想菜单想了好几天,直到昨天,还犹豫不决呢。」万家佛状似取笑,语气却放柔了许多。
  小四眼睛红红,朝娘亲露出很大的笑颜。「娘,很好吃呢,小四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马毕青含笑,帮他再盛一碗,然後才轮到自家相公。「你多吃点,才能长高高。」
  「我十二了……」小四觉得有点丢脸。「个头还跟七岁时差不多……」一点也不像爹。爹虽看似弱不禁风但身形颐长,足能为一家撑起天来,不像他……
  马毕青坐在他对面,笑道:
  「小四,你别急,多吃点饭就可以长高高了。」
  「我每天都吃了很多啦,娘!」能喊出娘来,心里真是好高兴。「可我还是一样不高也不长肉,不像爹,隐居五年身上就生了肉。」当作没有看见爹狠狠的一瞪。真的好高兴,从今天开始,就能回到五年前的生活了。
  「唔,那娘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青青,你又有秘密?」
  「我跟你爹认识时,我十岁他十二岁,那时他比我高一点儿,隔年我跟他再相遇,我发现他比我矮了点……」同样当作没有看见万家佛的狠瞪,她对著眼睛张得大大的小四笑道:「一直到你爹十五那年,突然像长大树一样,比我高上好多,那一年我见到他简直傻眼了,那天晚上我一直跳高,希望来年至少能再长高一点,没想到你爹就一直高上去。小四,你跟你爹一样的身骨,一过十五,就会长得很高很高的。」
  万家佛叹了口气,咕哝:「青青,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没有说?要不要一口气说出来?」
  马毕青轻笑一声,替小四猛夹菜。
  「爹,我、我一直以为山开了,你们会被带走……」小四好奇地问:「以後,咱们都住在这里了吗?」
  万家佛深深看了他一眼,展笑道:
  「以後,我跟你娘都会住在这里。」
  马毕青闻言,古怪地望著他。
  万家佛继续说道:
  「山一开,鬼役阴差都在山下等著,是这里的山主子极力帮我们说情,说了很久,总之,咱们可以生活在这座山里,却不能出山,永生永世都不能出山。而且,我曾答允过锺大师,不让这座山的妖怪出去作乱,山提早开了,我的诺言还没有彻底实现,待在这里永不出山是让爹娘最好的结局了……你在投宿的客栈有没有听过有樵夫猎户想上山的?全在山外被打了回票。他们要进山,我不敢保证他们的性命。」忽地话锋一改,问道:「小四,你这几年书读得如何?」
  小四立刻答道:「我很努力很努力。」顿了下,小脸有点羞愧。「可是不如爹,爹小时候可以倒背如流、举一反三,连现在都可以默写出一本书来,小四差很远……」
  万家佛笑了声,没针对他的羞愧说什么,反而问道:
  「你在应城生活得如何?」
  「严大伯对我很好很好,小哥哥有时脾气坏了点,但对我也很好的,城里的人都是好人,对小四也很好的……」
  「唔,这样啊……」他转向青青,露出媚惑的笑容:「傍晚,你再弄点小四爱吃的小菜,咱们到後花园去……不对,後面菜圃去,爹教你几个读书的诀窍,你顺道说说这几年的生活,好不好?」
  马毕青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家的相公。
  小四闻言,小脸几乎发亮了,用力点头,叫道:
  「好,爹教我,娘在旁陪咱们父子,跟以前一样。」
  万家佛露出温暖的笑,轻声说道:
  「好啊,就跟以前一样……唔,还是有点不一样,以前踩坏咱们後花园里的花,没人会骂你,不过现在你可别踩坏你娘种的菜,那会罚跪的。」
  当晚。
  月光从木屋的空窗钻进来,小四圆滚滚的眼从窗外栘到床铺上娘的身影,低声道:
  「爹,你说娘睡著了没?」
  「一定睡了。」万家佛柔声道:「她精神虽然好,但这几天老是准备东准备西,就为了等你来,连锅汤也要爹试暍好几次,才决定要不要让你暍,你看爹多委屈,在你娘心里老是排第二。」
  小四偷笑了两声,想起今天吃饱饱,是五年来吃得最快乐的日子。忽然间,他转过身,跟他一块打地铺的爹面对面的,小脸微带正经,小声地问:
  「爹,我注意到娘准备了好多好多东西让小四长住……可是,从头到尾,爹好像不太喜欢我住在这里。」声音变得更小:「爹,你不喜欢小四了吗?」
  万家佛看著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长相,眸里溢满笑意,说道: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也许,爹不想跟我抢娘……娘是比较喜欢我远胜於爹的……」小小的额面立刻遭弹指神功。
  「小家伙你也想跟我比?你娘哄哄你而已,你也当真?」万家佛绝对不承认自己失宠。他瞪著自己儿子好一会儿,才叹道:「小四,你今年几岁了?」
  「十二。」
  「是啊,都十二了,咱们一家分离也五年了。当初啊,你爹跟你娘想尽办法,也要出山,一知道能跟小四见面,咱们高兴得要命,不过——」
  小四听他一说「不过」,心里微凉,抢声说道:
  「小四住在这里很好很好,我喜欢这里,这里就像爹说的隐居生活!很好很好的!就算你跟娘一样下老下死,只有小四一个人在长大,也没有关系的!」
  万家佛凝视著他,嘴角抹笑:
  「傻瓜小四,方才爹心里还在赞你变聪明了,现在你还不懂吗?从山开了之後,你娘一直沉浸在能见到你的喜悦里,没有想过咱们的小四若跟咱们同住,未来该怎么办?好了,你闭嘴,先听爹说。」
  小四倔强地抿著嘴,不发一语。
  「我跟你娘,永远出不了山,要一家住在一块,行,你搬来这儿住就好,坦白说,今天下午爹看你读书问你在应城生活如何,还要你写了篇文章,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下午多一家和乐,娘在旁边时而喂鸡,时而看著他们父子俩,虽然是布衣蔬食,但他好快乐好快乐。
  「我会问你,是有原因的。如果小四像七岁时那样呆呆笨笨的,那么你就留下,咱们一家永远在一块,爹娘陪著你到老死:如果我家小四够聪明够能适应人间生活,那么不留在这里,对你才是最好的作法。」
  「爹!」
  「我家小四啊,这五年里虽然没长高,但已经长大了,明白世间许多书上没有的道理。」万家佛始终对著他微笑,迷人的嗓音在夜里显得低沉又柔软:「这里居住的都是妖魔鬼怪,你要在这里住久了,将来会不适应人间的人心险恶。」
  小四张口欲言,原要答他一点也不在意跟妖怪共处,但看著爹深邃的青眸,顿时,他住口了。这一双青眸,代表著爹永远的罪。
  「小四聪明,明白了吧?」万家佛笑道。
  「……嗯,小四明白了。」驼罗山的主子虽然留下爹娘,但,爹的罪未赦,娘在地府的生死簿也没有添寿过,若出了这座山,只有死路一途。世上的势力多变,驼罗山的主子若失了势或者死了毁了,爹娘就没有靠山了,到那时爹娘还是逃不过地府的追捕。
  「求人不如求己。」小四低喃。
  「小四,爹现在再给你一个选择。你要不想考官,就留下来吧,若能陪你一块老,就算一家一块走,我们也心满意足了;如果你想考官,我不阻止,但爹要先说,那是一条你赔尽所有心血也不见得会有所回报的路。」
  小四默然不语,等了好久,他才低语:「娘知道吗?」
  万家佛看向床铺那个背向他们的身影,柔声道:
  「她跟我心有灵犀,我想她下午就知道了。」
  「那、那,以後我可不可以再来见爹跟娘?」
  万家佛轻笑出声,将小四拉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搂住。
  「儿子探爹娘,天经地义。你要不来看咱们,那还真是无情无义。可你别常来……别因为咱们荒废了你的功课。以後……」迟疑了下,终究狠下心肠:「既然你生日在腊月间,你就是那时候来,过了正月再回去。」
  才一个月?一年才相聚一个月?小四紧紧抓著万家佛的衣襟,哽咽:
  「爹,爹!」他无话可说了,只能喊著爹,因为他知道爹用心良苦。
  「还有啊,十二岁够大了,以後你要来驼罗山见爹娘,自己来自己回去,不准靠你大伯任何的帮助。」见小四迷惑拾起脸,万家佛静静地说:「你想当官,想做事,就不要光读死书,爹要你自己看著世间百姓的痛苦跟快乐,明白你要做的事是什么,懂不懂?」
  小四点头,揉揉快掉出来的眼泪,露出很大的笑颜,颤声道:
  「我懂我懂。爹不要我在这里生活,怕我跟妖怪生活太久,不适应人间,以後小四当官,会不了解百姓的痛苦。爹,我每年会自己学著来,到那时,我会把我一年所学都告诉爹的。人是不能太贪心的,我来驼罗山前,好怕好怕爹跟娘都已经走了,现在能有这样的结果……小四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真的!」
  万家佛闭眸抱住他。「小四,你爹说过很骄傲有你这小孩的,这一点永远不变。」
  「爹……你跟娘一直不想再有胖娃娃吗?」
  「胖娃娃啊……」万家佛轻笑:「将来你长大就会懂了。」青青已无寿命,何来命定的子嗣?他也不要其他小孩了。「中午你跟你娘哭成一团时,我请你严大伯明天下午再来,明早你想做什么爹娘都陪著你。」
  「我哪儿也不想去,就跟爹娘在一块就好了,光看著爹跟娘,我就很快乐了。爹……床上明明可以再挤个我的,我跟娘一块睡好不好?」随即挨了个小爆栗。
  「你都十二了,还敢跟你娘挤?」他没好气说。
  「……小四跟你睡的感觉……跟小哥哥睡不太一样,也跟娘不一样的……」爹就是有爹的味道,小哥哥却脾气不太好,有时莫名其妙把他挤下床。
  万家佛眯眼。
  「小四,你再说一次。小夏又爬上你的床?」那个媚鬼实在不得不防。「小四,今年你带小夏一块来,我要好好招待他一下!」
  小四小嘴微张,看见亲爹一脸阴沉的青光。「爹……你不喜欢小哥哥吗?他对我很照顾呢。」
  他对你照顾,是想等你长大把你一口吃掉吧。万家佛阴笑两声:
  「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我巴不得好好招待他,『感谢』他对你的照顾。你记得,今年把他一块带来,我来试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消灭,不,爹是说,让你娘煮一顿好吃的招待他。」
  「喔……」实在不太相信爹,忍不住补上一句:「小哥哥对我很好很好的。」
  「是吗?」笑颜明明迷人却带著狰狞的味道,万家佛咬牙切齿:「那爹一定要亲自招待他!」让那只媚鬼死无葬身之地!连他家的儿子都敢碰!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躺在床上的身躯始终柔软,不曾发冷僵硬过。听著身後睡在地铺上的父子喁喁私语,马毕青默然不语,缓缓地闭上湿润的眼眸,唇畔抹上一朵很骄傲很骄傲的笑花。
  送走了依依不舍忍泪不哭的小四,万家佛等了半刻钟,等青青情绪微些平复,才牵著她的手,慢吞吞地往家里走去。
  「青青……」
  「嗯?」
  「今晚吃什么?」
  「佛哥哥想吃什么?」
  「唔……跟昨天一模一样好不好?」难得丰盛的餐,他很怀念的。
  「不好。」
  万家佛立刻停下脚步眯眼。「青青,你在怪我让小四走?」
  她摇摇头,脸颊虽有泪痕,但已经有了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的。我跟小四心思一样,一年能见上一个月,我很快活了,真的。」
  「你昨晚听见我跟他说的话了?」
  马毕青失笑一声,柔声道:
  「佛哥哥,你怕我伤心,始终不敢对我直言。其实昨晚,你在说给小四听时,也在跟我解释,不是吗?这里是妖怪聚集之地,当年咱们千辛万苦找到这块容身这处,以为一家可以厮守,可是现在小四可以留下了,却不能留。他已经长大了,咱们得为他著想,他要是不够聪明就好了,我可以一辈子守护著他……」深吸口气,她改握住他的手,笑:「我很高兴了,真的。」
  万家佛看她半晌,轻声道:「那晚上……」
  「佛哥哥,小四上马车前,你给他两包锦囊,里头写什么?」
  「唔,这个嘛……你很想知道?」
  「是啊。」
  「青青,今年从六月开始就好热啊……」
  「这跟锦囊有什么关系?」她疑惑。
  「现在你总算可以放下一半的心吧?小四可以过得很好,所以,分一半在我身上嘛。」
  「……」
  「这样吧。」他将她拉得近些。「在腊月小四来之前,你都服侍我一个人,心里只有你佛哥哥,今天晚上……咳咳咳,我在床上等你,我们可以……做一些当年让小四出生的行为。」
  「……佛哥哥,我老觉得成亲之後你变了好多。」以前那个好含蓄的佛哥哥好像不见了。
  「是吗?成亲之前要守礼,你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成亲之後你是我的了,夫妻行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是。你要明白,我盛暑时容易头晕眼花,身子虚弱,你理当好好照顾你相公的,任我为所欲为,我才会开心……」
  「……」马毕青忍笑:「今天晚上?」
  万家佛见她有了意思,立时青眸发亮,喜道:「就今晚!」完全下合他斯文儒雅的书生形象。
  「今天晚上我先伺候佛哥哥沐浴更衣,接著帮你按摩,然後,你要怎么做都由得你,好不好?」
  万家佛闻言,简直心花怒放。「青青,你……是认真的?」他家青青,总带点害羞,不太容易主动的。
  她笑著点点头。
  「那当然好,当然好啊!」他开始在幻想今晚无限的春色了。
  「可佛哥哥要先告诉我,那两包锦囊里写著什么?」
  「这简单,第一包嘛,我叫小四将来若遇见极大的困难时才准打开,里头我只在竹片上刻了个字:退。无论如何,不管他遇上什么困难,能不能解决,我都要他先保住自己。」
  马毕青轻轻应了声,点头:「嗯,一定得先保住自己的。第二包呢?」必是更重要的提醒。
  「这个……咳咳,这是男人问的事,你不必管。青青,不是我要说,小孩年幼时是赖娘,他愈大就愈靠爹,这是咱们父子间的事,你不要过问。」
  「……原来你们也有秘密了啊。」她眯眼,随即走进木屋里,见他要跟进,她一脚有力地踢了屋门,门板立刻关上。
  万家佛差点就撞上门板了。
  「等等,青青,今天晚上还是算数的啊!我要求平等待遇的,喂,青青……至少一半,好不好?我要求你履行後半部的承诺就好了,青青?青青——」
  马车上。
  「小四,难不难过?」严仲秋问道。
  小四眼红红,用力摇头,盯著第二包锦囊,想起爹曾说第一包是遇见困难时再打开的,第二包则是离开驼罗山就可以打开的。
  他小心翼翼拆开,拿出里头的竹片,念著上头的字:
  「腊月来,记得带调味料……」小四瞠目,一片换过一片,全是怕他不清楚有哪些酱料,特地写上的。带酱料做什么?「咦,爹不是说,不喝酒的吗?还要瞒著娘带酒?咦,上好茶叶?上等布料……」终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连眼泪都不小心滚落腮面。
  「小四?」
  「没,大伯我没事!爹他、他怕我难过,所以要我在离开之後,立即开锦囊。」爹的用心他明白,真的,怕他太过难受又来逗他了。「难怪昨天娘煮的虽然好吃,但实在太过清淡,爹忍了五年……哈哈!」差点笑倒在马车里。爹喝茶简直成精了,这五年真的好辛苦啊,还要准备酒,他细看竹片上的字,原来要他瞒著娘,带酒过去,让他父子能一块饮酒聊些大人的事……
  突然间,好期待好期待腊月的到来。
  那种感觉不像他离开家乡跟爹娘,而是他只是出一趟远门,时间到了他就能回家团圆了。
  他振作起来,小心地把竹片二收回锦囊里,心里已经开始在盘算年底要买些什么东西回家看爹娘,爹很喜欢读书,什么杂书都读,他要带很多新出版的书一块来;还有娘,他要买好多好多的布料让娘帮他做新衣……
  去严府之後,他要专心读书,年底爹一定会审视他的进度的,他不能让爹失望的……
  他抱著怀里的小木偶跟锦囊,露出好快乐的笑颜。
  他要满足了,他不会再掉眼泪了,每年他都会有个家可以回,有爹娘在等著他呢。
  「严大伯,你能不能教我怎么驾马车,还有,教我认上好茶叶跟好酒,我要亲自买给爹的。」
  「这有什么问题。」
  「谢谢严大伯。」小四开心地托腮,看著车外的蓝白天云。
  天上神佛,小四很努力,爹娘也很努力,咱们一家能有这样的结局,小四一定会努力报答你们的。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8楼 发表于: 2007-07-06
番外篇——还是人之卷

 

  青青每年到平康县时,他总会特地教她读书识字,不刻意教她熟读四书五经,只取书中道理跟故事告诉她,所以,他未来妻子的才学可以说是非常的普通,但他这个未来的相公就是觉得够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看中的小娘子挺聪明的,每年待在平康县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内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教她读书,以致她所学有限,可她写起信来算是文情并茂、字字带趣,要找个错别字还真不容易。
  搞不好,是他三生有幸,才能先订下这个小小妻子。
  这一年二月,三年父丧期满,他有事必须前往芮城。青青向来有定时写信给他的习惯,让他知道杂耍艺人三个月内的行程以及当地的特别之处。算一算,青青这个月应该在芮城邻近的梁镇,正好可以去看她。
  思及此,这趟旅程他心情好上许多。待在芮城半个月後终於腾下一天空闲,赶到粱镇。
  到梁镇时已经过了子时,没法立刻见到青青,但他心情很好,先找了间舒适的客栈,随即洗了个澡,叫饭进房,顺道间店家这个月来到镇上的艺人住在哪儿,没料到店家答道:
  「有两团艺人,公子是问哪一团啊?」
  万家佛讶异,而後说道:「是每年都来的那个。」
  「原来是温老大那一团啊,就在镇尾那里有一家大通铺,每年温老大都住那儿的,你看见一间没围栏的矮屋子就是。」
  万家佛称谢,用完饭後当作散步走向镇尾。
  自去年一别,已经有九个多月没见到青青了,他只打算在今晚看看青青住在什么地方,明早再来请她一块用饭。
  没成亲就是这坏处,半夜幽会算是坏了女方名节,唉唉。
  来到镇尾,首先看见店家说的没围栏——唔,其实是年久失修无人理会,所以连谁也可以未经主人同意,直接敲门——不,一脚踹开应该可以让这扇摇摇欲坠的破门彻底寿终正寝。屋子挺老旧的,是能住人啦,只是……
  「毕青,你出去小心点,可别让人逮著机会找你麻烦,咱们没法帮你的。」
  「好。」
  万家佛一听那句「毕青」,心头一跳,再听见青青熟悉的嗓音,他直觉退到树後头,看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走了出来。
  果然是青青!
  他目不转睛地盯著她。少女的变化好大,才九个月没见,青青好像变得漂亮许多,去年见她,她神色间还带著孩子气,今年已成清美佳人。她穿著去年他看过但保持乾净的冬衫,黑发缠在身後,露出她甜甜细腻动人的桃子脸。见她往镇上走,他迟疑了下,小心地跟在她的身後。
  这么晚了,她去镇上做什么?
  幸亏今晚他穿著暗色的衣袍,一时之间她也没有发现。
  来到某户他完全不认识的人家,她蹲下,拿出雕刀掘土,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小木头……不对,像是小佛像的木头埋进人家门口。
  「家有一尊佛……万年无事……哥哥保佑,神佛保佑。」
  有段距离,他听不清楚,只知道她双手合十,很认真地在祈祷重复著这句话。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又往小巷子走,他快步走向方才那户人家的门前,地上微有掘土的痕迹,没有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青青埋小木头在这里做什么?
  跟著她沿著小路走到田间,她突然停下脚步,像在拿些什么,随即转过身低喝:「是谁?」
  那向来爱朝他笑的桃子脸又冷又臭,万家佛一时怔住。
  「出来!」她冷声道。
  「……青青,是我。」他踏出阴影,露出单薄儒雅的身子。
  「佛哥哥?」她吓了一跳,随即臭脸软化,又惊又喜地奔到他面前。「佛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退一步,俊脸微红,笑道:「我有事到芮城,想到你在这儿,就顺路过来看看你,不过明晚我就得回去了。」
  「是吗?」她开心地甜笑,拉起他的手。「佛哥哥,我本来要写信告诉你,今年我恐怕没有法子去见你,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今年你们不来平康县吗?」他的语气维持正常,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紧握著他的软软小手上。他搞什么啊?怎么心跳得这么快?他万家佛也不是没遇过大事的人,只是拉拉手而已脸热什么啊!他暗恼。
  「是啊,温爷爷说咱们照往年的路线,七、八月会到平康县,可今年七月已经有其他团去平康县,撞在一块也不好。」她笑了笑:「事实上,佛哥哥你要再晚一天,我们也不在梁镇上了。」
  万家佛心思灵敏,问道:
  「因为其他团也在这镇上?」
  她点点头,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头不好过,大家都在抢饭吃。对了,佛哥哥,你饿不饿?吃饭了吗?」
  「我……还没。」既然都见了面,他也舍不得让她回去,正要开口请她吃个夜消,她又笑得灿烂,道:
  「佛哥哥,我请你吃。」
  「不,我……」
  「你特地来找我,当然是我请客。」她拉著他的手,当散步似的走回镇上。
  一到镇上,万家佛立刻收手,见她有些迷惑,他柔声解释:
  「教人瞧见了,对你不好。」
  她闻言,注视著他,然後笑道:「是我忘了。每次拉著佛哥哥的手,就觉得好软好舒服,巴不得一直拉著不放呢。」
  又软又舒服?这是对一个男人的侮辱吧?原来青青从小到大老爱拉著他的手,就是因为他的手软绵绵的?她是在暗示他不够威猛不够男子气概吗?
  见她食指伸到嘴间,明亮的大眼扫过四周,走到巷旁的小树後头挖东西。
  就算他自喻才智过人,也看不出她一天到晚挖土的原因。没多久,她捧著盒子过来,打开笑道:
  「佛哥哥,我知道这里有间店,是开通宵的,店铺子很小,但是东西还很可口喔。」
  「你算是地主,你说了就算。」他微笑,看她拿出略沉的小袋子,盒子里还有他寄给她的信。「青青,你把钱放在外头?」
  「嗯,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外头。不然要哪天被抓走,咱们的东西也不会还给我们。」她随口道。
  为什么会被抓?万家佛目不转睛地盯著她数钱,然後看她开怀地直朝他笑,想要拉他的手,却在遗憾的表情中收手,带他走向那间小铺子。
  铺子真的很小,只有两张桌子。她跟店老板淡声说道:
  「两碗碎杂子,一碟酱豆腐乳……佛哥哥,你吃过酱豆腐乳吗?」
  「没有。」她面对他时又展颜。以前下曾注意,青青对外人有这么冷淡吗?
  她扮个鬼脸。「刚开始我被吓到了,不过真的很好吃,佛哥哥,你放心,那东西软绵绵的连咬都不用咬。」
  先是一股异味传来,万家佛皱起眉头,见她忍笑,他努力掩饰闪人的冲动,两碗碎肉汤摆在桌上,跟著一碟糊糊烂烂很不雅观的泥……他见青青举筷沾了一点入口。好吧,没道理青青吃了,他这个很爱面子的男人连动都不愿意动。
  在青青密切注视下,他露出僵硬的笑,然後沾了点尝。初时唇舌又咸又辣,他勉为其难吞下,过了一会儿,他神色有点古怪。
  「佛哥哥,你喜欢吗?」
  「还不错,挺好吃的……配白饭,我想味道会更好。」他不得下承认。
  她笑得眼都弯了,说道:
  「我就知道佛哥哥你会喜欢。你带个几罐回去,说不定你就能改变你的饮食,多吃点白米饭呢。你等等啊。」
  万家佛见她起身去跟店家买,正要阻止,注意她跟店家说话时,脸色不如方才开心,反而有些冷淡。
  他仔细回想在平康县里多半是她来府里找他,要下就是约定时间在郊外见面,很少看见她与外人相处的经过。
  用餐过後,他送她回镇尾屋子。满天的星斗,空气问带著乡野的味道……突然间,他想起青青信里所描写的景象没有人。
  从头到尾,没有提过人。
  他送她到屋前,两人默默对看一会儿,她有点腼腆地笑:
  「佛哥哥,你明天早上不用来了,我得帮忙收拾。」
  「明儿个下午呢?」他轻声问。
  「下午啊……我也不知道,得看温爷爷怎么做决定。」她有点失落。才一个晚上而已……下一次就是明年了,现在才二月啊。
  万家佛迟疑了会儿,忽然主动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青青,你要还不想睡,咱们走到田地那儿看星星,好不好?」
  她闻言,立刻笑著点头,反手拉住他的手。
  「佛哥哥,我拉著你。我喜欢拉著你的手。」
  因为又软又舒服吗?青青到底是在暗示他没做过粗人的活,还是真的很喜欢他这双没有长茧的手?这让他很苦恼自己是不是该好好保养双手了。
  他看著她兴高采烈的侧面,暗自吞了吞口水。怎么搞的……如果,跟青青说,他突然想紧紧抱住她的身子,想亲亲她,她会被吓到吧?
  十六岁啊……女孩儿十六岁,变化真的好大啊。大到他有点心猿意马……满脑子都在想著…这是他的青青,他的青青……
  一觉醒来,觉得还有些疲累。
  先前半个月在芮县已耗尽精神,赶来梁镇上也没休息,直到天亮送青青回去後,他眯了两个时辰就起来。
  万家佛随便吃了不入口的早饭後,下楼看见客栈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公于,要不要来壶热茶?还是你要出门?」
  「来壶茶好了。」万家佛状似随意地询问:「店家,我记得梁镇上每年固定这时候都是温老大那团艺人来的,怎么今年倒是赶走他们,换新人上场了?」
  「公子,去年你来过梁镇?」
  万家佛含糊应声。
  「一看公子,就知道您是不解世事的书生。这世道就是这样。今年新来的那团姓李,跟官员有交情,好像买了什么昂贵通行牌,百姓谁敢不买帐?温老大能不走吗?」
  「……这倒是。」事关青青,他的神经就变得下太灵敏了。
  「何况,昨儿个温老大团里的姑娘被带走……」店家看他略为吃惊。「公子,我索性说个明白吧,人家姑娘长得好,就顺便带回官府了,这是很常见的。温老大连吭声也不敢,能吭什么声?去年他常来我这儿聊天,也提过手下的人被有钱的大爷打断腿,从此没法讨生活,司空见惯啦。今儿个,他们忙著离开,就是怕再闹出事吧。」
  万家佛没再吭声,垂下眸似是凝思。
  「毕青……」
  「嗯?」
  「你在平康县下是认识个书生吗?」
  马毕青正在收拾衣物,听到温爷爷提起万家佛,讶异地抬起脸来。
  「是啊,他来找我吗?」
  「不不,早上他请人带了个口信,说是请咱们晚点离开……他没告诉你?」
  「没有啊。」
  「那个……下午你要去找他吗?」
  她看著他,摇头。「我没跟他约好,可要是没事了,我会过去见他一面。」
  「你不用去了,现在他不在梁镇上。」温爷爷咳了声,无视其他正在整理的人,低声说:「我记得你提过他是一个很善良很乐观的好人。」
  马毕青点头,语气稍软:
  「他跟别人不一样,是个很好很单纯的人。」
  「呃……你七岁时就来这里,我待你也可以算是亲生孙女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能力范围之内就是只要她没被其他霸道势力给砍给杀给带走,温爷爷都会照顾她的,她知道这是他的极限了,她低声说道:「我知道温爷爷对我好。」
  「那温爷爷说的,你自己想想吧,今儿个有人在芮县看见他跟州官饮酒作乐,其实半个月前就有人瞧见他跟州官兜在一块,只是那时认不真切……」
  「那一定是看错了。他不喜欢官场,也不喜欢欺压别人。」大眸微染温柔,正因佛哥哥是很正直的文人,所以对他的喜欢多加几分。佛哥哥是个好人,温柔乐观聪明又处世低调,跟这个世道完全不合,可是,看见他,她会安心会快乐,让她抱著这世上还没有这么脏的温柔感觉。
  「毕青,咱们每次路过大城,都有间大宅子你记不记得?当时我跟你说过,那都是民脂民膏堆积出来的,有钱有势的大官大爷们都在里头作乐,多少案子也在那里成了冤案,你可以不信,不过……你那个书生生得太出色,走在哪儿都惹人注意,确实有人看见他就在那问大宅子里跟州官饮酒狂欢,瞧起来他并不陌生那样的环境。」
  骗人!她的佛哥哥滴酒不沾,每年到万府,他都会取出上好茶叶来泡,顺道教她认茶,从不喝酒的。他说过酒能坏事,不碰为妙。
  「毕青,我就说,人都是一样的嘛,同样都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生,哪有可能你喜欢的人像圣人呢?多半是你被他给骗了。」同伴在旁边插嘴。
  「这倒是。既然他跟当官的来往密切,你还是小心点,这种人心机都很深的,哪天你要是被卖了都不知道。咱们的唯真不就是被人抢走了送给那些官,一个送一个的……都不是好人!」
  温爷爷看著她沉下的脸,摆了摆手让其他人安静下来。
  「毕青,温爷爷只要再说一句,剩下的你自己去想吧。跟你那个书生一块喝酒的州官,不是个好官,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意思就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吗?这两句话是她十岁时,佛哥哥教她的。他说,不好的人只会跟不好的人聚集在一块。像他俩,就叫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明明是认错人了啊,她长年跟佛哥哥见面,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本性呢……
  突然间,有人冲进来叫道:
  「温爷,温爷,不得了了,小六回来了!小六被放回来了!」
  因为云层的关系,连个星星都看不见,她坐在田边,看著黑漆抹乌的天边。
  「青青?」
  马毕青闻言,立刻跳起来转过身,笑道:「佛哥哥!」上前一步,注意到他好像退了一步,因为没有星星,她看得有点吃力。
  「青青。」那声音带著春风般的笑意:「我刚去找你,温爷说你在这儿。」
  「是啊,我想佛哥哥离开这镇前,应该会再见我一面的。」
  「这是当然,天亮之前我就得再回城去。青青……我……我……想抱抱你,好吗?」
  马毕青闻言,愣了下,随即桃颜染酡了,垂下视线轻轻点头。
  万家佛看她允了,心跳加快,上前先是轻轻将她软软的身子拥进怀里,闻到她身上的桃子味,他不由得舒臂圈紧。
  在她耳畔低喊:「青青……青青……」整张脸埋进她的颈间。
  她动都不敢动。之间他俩最多了不起拉拉手,佛哥哥从来没有主动要求抱过她,他抱得好紧,紧到她有点不舒服,鼻间斥著他身上淡淡的酒香……温爷爷说得果然没有错,他真的喝了酒。
  她有点腼腆,悄悄环住他纤细的腰身,感觉他颤了下,她立刻要松手,他却紧抓著她的手臂不放。
  「青青,你别放手。」他低声说。
  她抬起眼,在近距离之下看见他俊脸带著晕红,虽然极为迷人好看,她却知道他真的喝了不少酒。这个酒,他喝得下痛快吗?
  「佛哥哥……你不开心吗?」
  「一点点。」他展笑:「见了你,心情就好了。」
  「我……今天很开心呢。」
  「真的吗?」迷人的笑意加深:「你开心我也开心。青青,我听温爷说你们要留下了?」
  她注视著他,慢慢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咱们昨天被抓走的同伴给放回来了……佛哥哥,昨儿个我没跟你说我团里有人被抓走的事吧?」
  「没,你忙著跟我聊东聊西,就没聊到这事儿。对了,你团里出事了啊?」
  「现在没事了。李家团的人走了,所以咱们会留下来一个月。」她目不转睛。
  「那挺好的。」他笑道,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看,怱地问道:「青青,你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吗?」
  她摇摇头,扮了个鬼脸。「昨天晚上跟佛哥哥聊个通宵,今天我鼻子不太好,大概受了点风寒。」
  他皱眉,摸著她的额面。「有没有看大夫?」
  她笑了一声。「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个觉就好啦。」
  「……青青,你下大喜欢这世上其他人,是不?」
  她愣了下,细声答道:「我谁也不喜欢,只喜欢佛哥哥。」
  他闻言,扬嘴一笑,柔声说:
  「青青,你十六了,我……本想等你到十七、八岁再迎你过门,可我想了想,正好我三年服孝满了,再过一年,我十九,不宜娶妻,所以……半年後,我来迎你过门,好不好?」说到最後已有点语气不稳了。
  她呆呆地看著他。
  他心里有点紧张,硬挤出他自认还算惑人的笑颜来。
  「青青,好不好啊?」
  她回神,猛眨眼,然後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万家佛内心有点急了。他是真打算等青青十七八岁再娶回家的,但经此一回,他才惊觉以往都被青青的笑颜给蒙骗了。因为她对他笑得太开心,所以他一时忽略这世道有多糟,糟到他的青青随时都会出事。
  他这么聪明,怎么都没有发现青青讨厌这世间很久了?他一直以为因为她自幼失去父母,多少有些怨世间不公,却从来没有想到她跟著温家团行遍大江南北,亲眼看见了什么、亲身面临了些什么,他真是个傻瓜,以为她笑得开心,就什么烦恼也没有。
  现在,就算他还没有完全稳住自身的势力,也要先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他深吸了口气,再道:
  「青青,你是不是觉得太早了?要不这样吧,等年底好了,这之前,你先以我未婚妻的名义住在万家里……」
  「佛哥哥。」她突然打断他的话,抬起头看他,桃子脸有抹隐约的快乐。「其实要是哪天我上平康县找佛哥哥,却发现你娶了妻,我一点也不意外。」
  「啊?」他的妻子不是她吗?
  「我以前一直是这样想的。咱们虽然立誓,可那毕竟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长大之後我才发现,我们之间好像不怎么相配,当青梅竹马的,不见得一定会永远在一块……」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不太高兴。
  她开心地笑,桃脸红红的。「佛哥哥,你要娶,我就嫁,用不著等年底。以前我们说好的,等我嫁给你,生很多很多孩子,等你跟我都头发白白的时候,有很多很多孙子围著咱们叫爷爷奶奶。」
  万家佛闻言,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俊脸仍是一贯的微笑,但其实快乐得想要叫出来。不成不成,在青青面前,他得维持大男人的形象。他轻咳了声,从腰间掏出个牌子,笑道:
  「我原是要问过你的意见,再交给温爷当聘礼的,但我再晚点一定得离开,所以,青青,明天你代我交给温爷,说这是定礼,等我能腾出空时,我一定过来跟他详谈婚事,看要多少聘礼。」
  马毕青接过那个牌子,盯著了好一会儿,低声说:「是通行牌啊……温爷爷一定很高兴的。」她没问他是打哪儿来的,她也不用问。
  「青青,你不觉得奇怪我怎么有这牌子?」
  「……是啊,佛哥哥,这打哪儿来的?」
  他得意洋洋地:「我跟人杀价买回来的。」
  「杀价?市场卖这种东西吗?」
  他轻笑:「其实我通点门路,有个朋友交友广,认识三教九流,唔……他也认识什么高官吧,所以我问他有没有办法买到这牌子,他就给我变出来了,你佛哥哥也算是个福星吧。」
  「是啊,佛哥哥是我的福星。」她紧紧握著那牌子,鼻间一直传来他身上好淡好淡的酒气。这个牌子,到底是他暍了多少酒才换来的?
  「青青……」
  「嗯?」
  「咳,临走前,我……能不能亲你一口?」俊脸真是红到醉人了。真恼,明明他在那些贪官污吏有权有势的人面前能面不改色地周旋,面对青青,他却紧张得像是初出世间的毛头小子。
  马毕青浑身硬直,不敢看他,心跳加快地点了点头。
  他大喜,小心翼翼地吻上她凉凉的小嘴。
  他的青青,他的青青啊……在这种世间里,他只想要他的青青而已……有了她,其实这世间还不算太难过……从芮县连夜再回梁镇,为的就是再看她一面。即使知道身上酒气太重,还是想来看她一眼,果不其然,跟她说说话,原本阴沉的心情顿时好多了。
  直到她僵硬得连动都不敢动时,万家佛才惊觉自己吻得太深太重,吓到了她。他连忙退开两步,摸了摸带著她气息的唇,低声道:
  「青青,这是你跟我的初吻吧?」语毕,从下认为自己会傻笑的万家佛竟然掩不住嘴角上扬。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佛哥哥,你没亲过人吗?」
  「咳,有啊,刚才不就是吗?」他又咳了咳,向她伸出手。「青青,我送你回屋吧。」
  她双颊绋红地握住他的手,跟他慢慢走回去。
  「佛哥哥,你会做些不快乐的事吗?」
  「唔……不快乐的事啊,偶尔都得做的。」
  「既然不快乐,为什么要去做呢?」
  「因为,一个人一生之中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快乐,有时候,我得到的快乐,源自於我做了那些不快乐的事啊。青青,你还小了点,大概不懂,也不必去懂。」
  她懂啊,她明白的。他也许不像她所想像中的单纯,却是会卯足了力,去换一家平安的男人。
  「何况……」他含笑:「就算不得不去做些不快乐的事、,回头看见你就在这儿,我的心情就会好许多,精神百倍呢。」
  「佛哥哥,我好希望跟你一生一世,白发到很老很老,然後手牵手一块走。」她一心三思地盼望。
  「好啊。」万家佛柔声道:「一块白发到很老很老……这念头我很喜欢。」
  庚子年 八月初九一觉醒来,满屋子的囍字,马毕青立刻想起昨晚的洞房花烛夜,桃子脸顿时如火烧。瞧见屋内无人,忙不迭地下床换新衣。
  好痛!
  她扶著腰,吃力地穿上衣服,想著她所知道的圆房……可能她没佛哥哥懂得多,但是,她真的有点怀疑昨晚要是一般闺秀千金的洞房花烛夜,是不是下场会比她更惨?
  门被推开了,她吓了一跳,赶紧拉好短衫。
  「夫人,用早饭了。」婢女笑嘻嘻地,随意瞄了眼床,随即僵住,看了马毕青一眼,有点同情地问:「夫人……你要不要多休息吗?」
  「不,我很好啊,佛哥哥……我是说你家少爷呢?」
  「一早县官找他去……」婢女连忙掩嘴,改口:「这儿的县太爷很爱下棋,少爷棋艺是一绝,今早特地请少爷过府解棋的。现下少爷正在准备出门呢。」
  「那我去送他出门。」
  「等等啊,夫人,少爷说你要起来不必找他……」
  马毕青没再细听,迳自走出新房。万府她很熟悉,所以没多久就走到前门,看见万家佛正跟家仆说话,她正要开口,身後追来的婢女喊道:
  「夫人等等!」
  万家佛闻言,抬起头,看见是她,一时微愕,视线迅速游栘,再栘回来时,白皙俊美的脸庞已有微晕。
  「耶,少爷脸红了,是不是看错了啊?」婢女在她身後低呼。
  万家佛瞪了她一眼,然後走到马毕青面前。
  「咳,青青,你……」见她露出笑颜,他暗吁了口气。「青青,我还以为你会睡晚点呢。」看来昨晚没吓著她。真恼,天亮时他後悔得要命,巴不得时光倒流,重头再来一回,他一定会克制住,至少,别裸裎相见时,他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的冲动……不能再想了,再想他会去撞柱了。
  「我向来早起。佛哥哥,你要出门啊。」
  「嗯,我下午就回来……」见她始终笑得很开心,想起昨晚她以为他睡著後,她一直重复低喃著「我是万家人马毕青」,又是一次冲动他拉起她的手,对著家仆说道:「你在这里等著,我跟夫人去去就回。」
  当著家仆婢女吃惊的面前,他拉著青青走回府里,来到一间屋子,边推门边说道:「青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万家人了,理当给万家祖宗上个香。」
  她愣了愣,拈香跟他一块祭拜。
  「万家祖宗在上,万家佛於庚子年八月初八,娶妻青青,从此以後,马毕青就是万家媳妇了,万家祖宗可要连她一块都庇佑。还有啊,爹,我总算把青青娶回家了,以後万家开枝散叶就靠咱们俩了,我跟青青说好了,等她十八之後再怀胎生子,从此一年一个,唔……生到青青三十岁好了,好不好,青青?」
  耶,那就是十二个了?她噗哧笑出声,点头:「好啊。如果佛哥哥不嫌少,那就十二个好了。」
  万家佛含笑拉过她,道:
  「来,青青,喊声爹,爹旁边的牌位是我娘。」
  她看了他一眼,桃脸微红,动了几次唇,才细声喊道:
  「爹、娘,我是青青,是佛哥哥的媳妇。以後我会照顾佛哥哥的生活起居……」实在忍不住,又偷喊一声:「爹、娘。」
  万家佛见她眼眸微红,他柔声道:「好了,以後你要喊几次都可以,现在,你送我出门吧,妻子送丈夫出门是应该的,唔……等门就不必了。」
  她快乐地笑了出来,应道:
  「好。」
  接下来的日子……
  「咦,青青,你会做衣服?」
  「是啊,以前在外头忙著打杂,想替你做件衣服都不成。佛哥哥,你过来试看看,要能穿,我再帮你多做几件。」
  「啊,喔……」
  「咦,青青,你会雕东西?」
  「是啊,佛哥哥,我看你摆著信的盒子有些坏了,索性帮你做了个新的木盒,你喜不喜欢?」
  「啊,喜欢……」盒内装的是青青以前写的信,被她发现,他男人的颜面有点难堪,不过这盒子还雕得真好。
  「咦,青青,你会做菜?」
  「是啊,佛哥哥,你尝尝看,我知道你喜欢吃软的东西,不必费力嚼。所以以後我天天下厨帮你做饭,好不好?」
  「当然好……也很好吃……青青,你真是多才……」这样比较下来,好像他没有什么用,唯一胜过青青的就是满腹墨水跟一手好字了。
  「佛哥哥,我觉得你才厉害呢。」
  「唔……我想我还是不要问哪儿厉害比较好……」
  「咦,大夫,你是说……我家青青……有孕了?」
  「正是。恭喜万少爷,夫人有孕三个月。」
  「……你是说,她吃不下东西,半夜睡不著偏要装睡,然後白天精神不济,明明眼眶泛红,却强颜对我笑……都是因为她有孕了?」
  「呃,是这样的。孕妇情绪是不太稳的。」
  「……她才十七岁而已……」
  「万少爷?」
  「我是打算让她十八之後再怀孕的……」
  「那万少爷您真是厉害!」
  「……原来,这才是我厉害的地方啊……」他自嘲,然後低声问:「大夫,会不会很疼?像针扎到肉那样疼?」
  「万少爷你说笑了。女人生子可比百根针干根针扎人还疼呢。」
  他脸色顿时白了,送走了大夫,他走进内室,看青青躺在床上打盹。现在她日夜有些颠倒,偏爱强撑。
  当他在床边轻轻坐下时,青青立刻被惊醒,看见是他,笑得好开心。「佛哥哥,大夫跟你说了没?我有三个月了呢。」
  「是啊,我原打算再一年的,你现在还太小了点。」
  她愣了下,拉著他的手很快乐地笑著:
  「哪会。佛哥哥在我这年纪时已经是个能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何况我提早一年怀孕,咱们可以再多生一个,十三个孩子,多好。」
  他看著她,俊脸抹上温柔的笑:「你说的是。」年纪小是藉口,只是想让她多一点自由快乐的日子,毕竟怀胎十月辛苦又受限。
  「佛哥哥,以後就有人喊我娘,喊你爹了耶。」她傻笑。
  轻轻摸著她的脸,他索性脱鞋上了床,靠在床柱把她的身子搂进怀里。「青青,以後可麻烦了,一个接著一个喊爹娘,到时候咱们只有两个人,要理谁才公平呢?」
  她掩嘴直笑,拉著他的双手放在自己还很平的小腹上。「佛哥哥,你今天不用出门吗?」
  「不必。我家青青怀孕了,怎么说都是你最大。」顿了下,他吞了吞口水:「青青,以前你没接触过这些,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生娃娃……其实很疼的。」
  「我知道啊。」
  「唔……像一千根针扎在肉上的疼哦。」还是要说明白比较好。
  她忍笑:「佛哥哥,幸亏不是你有孕。我不怕疼,我来生最好了,一千根针,那是小事啦。」
  「……青青,为什么我觉得我越来越没用?」他喃喃抱怨。是谁生给他一副怕疼的肉体?
  「才没呢。佛哥哥你对我好重要好重要,没有你,我就不是万家人,以後也没人叫我娘了。」
  「原来我重要的地方只在这儿啊……」这一次是暗自抱怨,因为看她小脸疲倦,几次都快睡著。「青青,想睡了吗?」
  她摇摇头。
  还在逞强?「好吧,青青,你不想睡,那我说话给你听。从今天开始,你晚上要睡不著,就不准装睡。一般来说呢,应该是丈夫压娘子才叫正常,但接下来的日子,我特地恩准你睡不著可以爬到我身上,我会下吭一声的。」
  她笑了下,合上星眸。「我哪会这样做啊。」
  没有才怪。
  天一亮,就发现她整个身子躺平在他的身上,还好她下重,不然他活活被压死都不知道,几次下来才发现天快亮时她想睡又睡下著,就会压在他据说躺起来很软很舒服的身子上才能眯一下眼。
  这是不是表示,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必须保持「又软又舒服」的身体,才不会让他的青青厌倦呢?
  低头一看,她已经沉沉入睡。他微微一笑,小心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然後抱著她,让她睡得舒服。
  在这种乱世里,战争都不知道来过几回了,平康县虽然没有遭受波折,但民心纷乱,上贪下污,正直的风骨只会拖累家人。为了保住万府,他该同流合污的地方绝不拒绝,平日与权势交好,放弃读书的乐趣,花大半心思周旋在权贵之间,见风转舵对他也不是难事,在这种世道下,他还能感到心满意足,感到发自内心快乐的,全是因为青青。
  唯有青青,让他觉得生於这种时代,其实也没那么难过。
  唔……以前他的话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十二个娃娃?好像真的多了点。要青青疼个十二次,他也实在太残忍了点。
  「四个好了,好不好?」他喃喃自语著:「就四个,青青你生四年就好,那时你也二十二了,咱们就等著这四个孩子长大,等他们长大要他们多生点,这样算下来,咱们老了,照样儿孙成群……唔,这一胎出生,不管是男是女,乳名都叫小四好了,不生四个咱们绝不放弃。」几乎要跟她一块傻笑了。
  心满意足地合上眸,俊俏的脸庞上噙著笑意,抱著他的妻子入睡。
  这种乱世啊,明明大夥都是下情愿地生存著……他还是想活很久很久,跟他的青青一块白头到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嗯,他会好好保养他一双又软又舒服的手,让她牵到老。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9楼 发表于: 2007-07-06
番外篇——阴阳路之卷

 

  家里挂上白灯笼,连夜的诵经声从昨晚就没了。小四睡不著,加上冬末天气好冷,以往这时节娘都会陪他睡的,现在却睡在那个长盒子里。
  「娘一定会冷的。」小四跳下床,自动自发地穿上厚衣,跑到爹娘的房里,翻出了娘的冬衣,走到前厅去。
  家仆婢女都在寒冬里早早休息,小四才到前厅门口,就听见细微的泣声,他探头一看,看见爹伏在长盒上,好像在哭耶。
  「爹!」
  伏在棺木前的俊秀男子,眼眶微红地抬起脸,看著小四好一会儿,才认出小四是自己的儿子。
  「小四,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万家佛的声音极轻,不想惊扰棺木里的青青,更不想让儿子发现自己痛不欲生。
  「爹,天气冷冷,小四拿衣服过来给娘穿。」小四走到棺木前,看见娘亲还在熟睡,有点困扰。「爹,娘要睡多久?她不饿吗?」什么时候才起来陪小四睡?
  「你娘……不会饿了。」万家佛暗自咬牙,忍住满腔的心痛跟眼泪,沙哑道:「小四,你先回房去,你要受寒了,你娘一定心痛。」
  「爹,你身子也有病,却不肯暍药,娘要知道一定也会心痛的。」
  俊美的脸庞绽出安抚的笑,柔声道:「晚点我就暍,你先回去睡吧。」接过小四带来的衣物。「待会儿我让你娘穿上。」
  小四点点头,依依不舍地看了娘一会儿,才走回房继续睡觉。
  万家佛茫然地看著小四的背影半晌,才缓缓栘向棺木里的青青。
  「青青……我要怎么跟小四说?止口诉他什么叫阴阳相隔?你倒好,撇身就走。」清泪滑下,哑声道:「你身子一向健康,不曾染过风寒,为什么会搞成这样?明明你跟我起过誓的!」牙根紧紧咬住。「咱们说好的,说好的啊,你才几岁?才几岁啊!」说到最後,几乎想将棺木掀了,要她重新活过来!
  他才出门不过几个时辰,明明她笑著送他出门的,他们还有大好未来啊!她这一定,留下他,算什么啊!留下他在这种乱世里,他到底为谁费尽心思,到底为了什么留在这种肮脏的世界里?
  明明约好一块白头的,明明约好……要不是她生了小四,要不是万家还有小孩要照顾,要不是知道她好疼小四,要不是……他对这世间灰心透了,宁愿跟青青一块走,若真有来世,就生在盛世,好过现在痛不欲生。
  他连哭也不能哭得大声,怕惊动了小四,连内心痛到几欲发狂也不能流露在脸上,怕让来上香的有心人,察觉他现在有多脆弱!
  「青青,青青,你把我唯一的快乐都带走了,你要我将来怎么办?」他咬著牙,清泪滑落不止,默默伏在棺木旁吞声饮泣著。
  今晚是头七,他彻夜等著,连青青的半个魂魄都没等到,他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好不甘心,世上没有鬼神,哪里来的鬼神来作祟?那到底是谁杀了青青?她是个好姑娘啊!要死也是他先死吧!为什么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也是可以复生啊。」
  伏在棺木旁的身子震了震,万家佛立刻举目四望。
  「谁?」四周无人啊!
  「也是可以复生啊!」这一次声量提高了。
  万家佛起身,惊诧地看著阴森森的大厅。他眯眼,喝道:
  「是谁在故弄玄虚?」
  「万家佛,你妻子体内有你半个魂魄,要从地府救出来不是难事。」
  万家佛微愣,不及分析这句话的含意,就见门口有抹身影逐渐现形。他暗受惊吓,瞪著那绝不可能是人的「东西」。
  世间绝不会有人能平空出现。
  那东西,人模人样,眼瞳是青色的,整张脸也是白中带青,一身黑袍,嘴色白得不像人……不是人,绝不是人!若是人,绝下会双脚不落地!
  万家佛瞪视著他,不动声色挡在棺木前。
  「你是什么东西?」
  「万家佛,你真是好胆识,连见了鬼一点也不害怕。」那声音有些空幻,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响起。
  真有鬼神么?「你……是阴差,来带我妻子走的?」
  「她早被带下地府,等著过奈河桥,我是来教你如何救她的。」
  「救她?」一丝狂喜窜起,万家佛脸色力持不变,疑声问道:「你能救她还阳?」
  「不是我,是你。万家佛,你幼年曾跟你妻子在庙前起誓,那间庙必定是鬼庙,才会落得你的魂魄只剩一半。」
  「我不明白。」
  「你不信鬼神,当然不明白。鬼庙要你们互噬灵体,让你们其中一人走上奈河桥,幸亏当年你跟你妻子只是孩童,健康的她只吞得下你一半的魂魄。换句话说,现在你体内只剩一半魂魄,她不一样,除去原有的灵体还加了你一半的魂。」
  「你说的话,令人匪夷所思,我不知道该信不信你。」万家佛冷声道。
  「你跟你妻子相处多年,从来没有想过为何你妻子精神体力好到异於常人,而你,自十二岁那年起,身居无人处却能听见不属於人世间的声音,体力也远远逊於你的妻子。」
  万家佛闻言虽神色冷淡,但内心已是微惊。他一向将事情合理化,只当是风声雨声,从不去想是不是鬼神的声音。青青体力好,表示她身子健康,他高兴都来不及,至於他……确实体力远不如一般男子,但他一直以为是世事无两全,他过於聪明,身子才会不大健康。
  「现在你心里可有底了?你能有一个儿子,真是你修来的福气,要不依你体力,万家有後,是挺难的。」
  万家佛眯眼,不理他的羞辱,迅速前後思量,沉声问道:
  「方才你说,我能救我妻子?如何救?」
  「自然是下地府去救。在你妻子未过奈河桥时,都能救。」
  「那么我该怎么做?l口气有点急了。
  「你带著你妻子的尸身上当月的鬼庙,庙内必有鬼门,你下去救就成了。」
  「这么容易?」他不信。
  「容易?人要下地府,谈何容易?万家佛,你要下去,得先化为鬼。」
  「原来你是要我自尽?」
  「当然不。你以为地府里的鬼才是鬼吗?世上妖魔鬼怪多的是,乱世一起,妖孽尽出,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既然真有鬼神,怎么不见神佛来收你们?」
  刺耳的声音响起:「万家佛,你看过神佛吗?神佛不下世,就算你向观音菩萨磕上一辈子的响头,弛也不会救你妻子还阳,但,神佛做不到的,我能。只要你能化为瘟鬼,即刻可救妻。」
  「瘟鬼……你是瘟鬼?」万家佛脸色微惊,想起小四。瘟鬼入万府,万一小四岂不是……
  那瘟鬼看穿他的想法,咭笑:
  「你要成了瘟鬼,你儿子体内拥有你的血脉,妻子拥有你半个灵体,你是不是瘟鬼对他们影响不大。我路过平康县,看见你体内魂魄过少,又聪明懂世道,就知道你非常适合成瘟鬼。你要有心救你妻子,我可以先让你成半个瘟鬼,等你带她还阳後,再让你变成真正的瘟鬼。」
  万家佛闻言,注视那张鬼脸良久,才转身凝睇棺木里的青青。
  「能让青青还阳啊……」他嘴里似是受到诱惑,背对著瘟鬼的俊瞳里,却充满了好深的恨意。
  青青,青青,你是为我而死的吗?就因为我被一个瘟鬼看中了,你才会香消玉殡的吗?明明你身子健康百病难侵,我百思不解,如今终於有了答案!
  大夫说你得了鬼神作祟的急病,我一直不信,偏他说中了!你被一只瘟鬼活活害死,我原以为世间人害人已经够惨了,原来连妖魔鬼怪都忙著书死人!
  他恨啊!好恨自己身为人!
  「青青……」他垂下眼,明知自己不该心怀希望,不该被瘟鬼左右,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答案会是什么。「青青,我答应过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我不放手,绝下放手!」
  当年起誓的鬼庙就在面前,寒风大雪也阻止下了他的决心。
  他下了马车,推开棺盖,里头躺的正是他今生唯一深爱的妻子。
  「小四,你听著,爹不知道会睡著多久,这里有三天乾粮,你饿了就吃,三天之後,要是爹没醒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爹……」
  「怎么做?」万家佛的声音稍稍严厉了点。
  「走回头路,一到镇上将爹的信送到信局,然後等人来接我。」小四忍泪道。
  万家佛微笑地摸摸他的头,柔声道:
  「小四,爹已经跟你解释过你娘上哪去了,爹要找不著她,以後我们就再也看不见她了,爹把你当大人看,所以,你也要乖乖听话,三天後爹跟娘要是都没醒来,你一把火把棺木烧了,不要回头直接走了,懂不懂?」
  「小四懂,爹怕瘟疫传出去。」他哽咽道。
  「小四真的长大了,你娘一定很高兴的。」
  小四立刻抬眼,拉著他的衣袍,叫道:
  「爹,你一定要带娘回来!我等你们!等娘回来,咱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不回家也成,只要咱们一家都在一块,小四不怕生病的!」
  万家佛轻笑点头,将瘟鬼耠他的红绳系在他跟青青的手腕上,这条红绳能拉回他的魂魄,连带能一块带回青青的灵体,希望那瘟鬼没有骗他。他翻身入了棺木,跟她并躺在一块。全仗今年天气比往年寒冷好几倍,青青的身子才没有任何损害。
  他侧脸怜惜地注视她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眸。
  老天保佑,他万家佛也不过只有一个小小的希望,只想一家平安,万年无事而已。
  天空尽黑。
  前方似有微弱灯火,却找下到灯火在何处。往前行,看见一批接著一批的灵魂朝同一个方向摇摆前进著。
  他刚接受世上有鬼神,但亲眼目击一群鬼魂,他下由得停步,而後灵机乍动,不动声色地混进其中。
  鬼门开,接亡魂——
  细微鼓声传进脑门,震得他晃动不已,见四周魂魄面无表情,他力持镇定,跟著移动进入鬼门里。
  鬼门之内就是人间书上写的阴曹地府。他无暇细看,只注意到远处有座高桥,青青呢?她在哪里?
  只要没过奈河桥,一切还有余地挽回!
  亡魂太多,一批一批渡著奈河桥,趁著移动,他不停地由这批移到那批,最後他停步,瞪著站在墙旁十人一组的鬼魂。
  他努力掩饰激动,趁著小鬼暂时离去,他大胆冒险地混进墙旁的鬼魂之中,硬是挤前到一名个头到他肩上,生前只爱对他笑的姑娘身边。
  他垂下脸,露出难以克制的狂喜,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漠然的神色,低声开口:「青青……」
  她未应。
  他微觉奇怪,盯著她,再低喊一次:
  「青青,是我。」
  这一次,她好像听见了,用很缓慢的动作转向他,露出一脸茫然的模样。
  万家佛见状不由得生疑。青青不认得他了?
  「你……在叫我吗?」她说话的速度好迟缓,不激动不狂喜更不笑。
  这是怎么回事?窥视其他鬼魂,全都像她一样,面无表情。他脑中纷转,见她转回前方,不再理他,他连忙道:
  「我叫万家佛,你叫什么?」
  她又拉回视线看他,想了很久才慢慢答道:「我叫马——不对,我是万家人马毕青。」唇角有抹模糊的笑。
  「你是怎么下来的?」他跟著放慢速度。
  又等了很久,她才道:「我不知道。」
  「我啊,是为了救妻子下来的。」
  她迷惑地注视他。「救?」
  「是啊,我妻子无故被害了,我好不甘心,虽然八年夫妻生活快乐,我却从来没跟她说一声,我很爱很爱她的。你呢,看你样子,像成过亲的,你相公跟你说了吗?」
  这一次她沉默好久,才低声道:
  「我记不太清楚了……」
  他黑眸微热,低笑:
  「没关系。我有个儿子,今年才七岁,叫小四,个儿好小,长得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跟他娘一点也不相像,我曾暗自庆幸,幸亏小四不像他娘,要下将来长大了,男生女相,麻烦事就多了,还是像我这种有男子气概的俊俏最好了。」
  她闻言,目不转视地看著他,缓缓点头。
  「男生女相,不好。像你,很好。」
  他忍住抱住她的冲动,再试探地问道:
  「你呢?你有儿子吗?」
  「我……好像有。他……他……」记忆好模糊。「你记得好清楚。」
  「那一定是我刚来没多久的缘故。我妻子还跟我说,她想生十三个娃娃,我呢,只要四个就够了。她觉得奇怪,其实我一直没告诉她,生一次像一千根针在扎,生四次就四千根,我怕疼,了不起她生四次,我扎个四千下;要再多,我就算再有男子气概也不行了。」
  她闻言,笑了出来。笑颜虽然好淡,但终究是笑了。
  万家佛看在眼里,眼泪差点滑落。
  「十三个……我也想生十三个……我相公喜欢孩子多,可借,我只生一个,就走了。」语毕,连她自己也有点疑惑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来。
  「一个就一个,是你相公身子不好,不能怪你。」他柔声道。
  「他很喜欢孩子的……」她喃喃地:「他真的很喜欢孩子的……我要再多生几个,他就不寂寞了……我走了,他也不会寂寞……」
  「他宁愿不要孩子,只要你。」他哑声道。
  她又看向他,眸瞳充满疑惑。「你……怎么知道?」
  他没直接答,反再追问:
  「青青,你相公长什么样?」
  明明该是面无表情的脸,刹那有了情绪,又归於平淡。她微恼喃著:
  「我记不得了。」
  「你想想嘛,我妻子有张桃子脸,成天对著我笑,眼儿大大的,我就算故意骂她,她也是老笑著,因为她知道我永远也下会真心怨她。你瞧,我都想得起来,你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她慢慢点头,努力地回想,又看向他热切过头的俊脸,有点失神。
  「我相公……我相公……是书生……」
  「是是,是书生,然後呢?」他喜道。
  「他……长得好看,不像其他人长得险恶……」
  他闻言微笑,就他的青青觉得他心地善良。
  「身子柔软……我很喜欢,软软的,我好安心。」见他又笑又皱眉的,她忽然嘴角上起,低声道:「就像你这样儿,有时候,他有点孩子气,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年幼失母,十五岁丧父,虽然他看起来没有什么难过,可我知道他也要人疼的。」
  他听了,深深地凝视她。「你从没跟我提过。」原来,她都懂的,她都看在眼里的。
  「没跟你提过什么?」
  「不,我是说,你对你相公真好。」内心有点喜悦,尤其听她说话愈来愈顺畅,不如一开始的僵硬,他正要再诱导她,忽然间前头阴差喊道:
  「快一点,在做什么!苏城瘟疫死的百姓一一点名,先过奈河桥!」
  万家佛见小鬼在四周巡视,他闭嘴不言,苏城百姓一一点名过奈河桥,平康县这一批也跟著往前移动,他怕跟青青错开,跟著往前的同时,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吃惊地看向他,然後低头看著交握的双手,没有挣脱也没有出声说话,只是呆呆地盯著看。
  「青青,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记不得了。」
  「看来上头有瘟疫,死了不少人,才让你延至今日未过奈河桥。」他喃喃道,想起自身已是半个瘟鬼,将来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他不後悔,真的。
  既然没有神佛,他就自己来救青青,赔上了命他也甘愿。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小鬼走去它处巡逻,他用力压了下青青的手,她又转过脸看他,神色迷惑。
  「青青,你相公叫什么?」
  「我记不得了。」
  「想想嘛。」他哄道:「瞧我,我妻子虽然还不到野的地步,不过精神好到连我都吃惊,有时是她带著我儿子在府里玩,看起来就像是一匹小野马。」
  「马……跟我同姓。」
  「真的跟你同姓吗?你叫什么?」
  她几次张口,最後终於想起来。
  「我不姓马,我嫁给万家人了。」
  「所以你相公姓万?」
  「……对,我想起来了,他姓万……」呆呆地看著他,然後又低头望著他紧握不放的手。再抬起脸时,是更浓的迷惘。「你叫什么?」
  「我?我也姓万。你说,我叫什么?」他有点紧张。
  「……平安康泰,万年无事……」
  他微笑,忍住激动。「你再说一次。」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万年无事,我相公,他、他叫万……万家佛。」
  「那我呢?」
  她开始发抖,看著他,嘴唇抖动著。
  「我叫什么?」他追问。
  「你……万家佛……」
  他喜声低叫:「青青,你的魂魄记得我了!」
  刹那之间,马毕青与他交握的手腕间忽然出现红绳,她一时呆住,他拉著她的手,低声说:「青青,跟著我走,我带你走。」
  带她走?就算记起了他,还有好多事好迷糊,但她直觉信他,看他不动声色地拉著自己往後移动,她跟著退後。
  苏城的亡魂走完了奈河桥,阴差叫道:
  「平康县马毕青,因急病而死,享年二十四……瘟?今年冬瘟行至苏城,怎么会到平康县去?」虽有疑惑,但魂魄已拘至地府,先过奈河桥再说。「过奈河桥!」
  等了等,没人过去,他呆了呆,看向等著过桥的鬼魂,再喊一次:
  「平康县马毕青,过奈河桥!」
  还是无人出来。
  阴差记得他明明领了该魂下来,往乎康县那里望去,怱地看见——
  「你是谁?不对,你是……人还是瘟鬼?」他叫道,瞪著万家佛拉著马毕青混进正逐步退出鬼门关之外。
  「捉住他!快关上鬼门!快关上鬼门!」
  万家佛咬牙暗恨再差一步,他紧拉住青青的手,叫道:「别松手!」
  她迷惑但点头,可是他行动如常,她却走路十分缓慢,没一会儿就被拥入的亡魂拆散。
  他见状大惊,要再挤进缓缓关上的鬼门,但挤得有限,眼见她快要消失在亡魂之中,她後头的小鬼也要抓住她了,怱地想起那瘟鬼所说的话……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红绳,不能再多想,赌了!他一咬牙,反身退出路门关,立即奔向来时路!
  不要断,不要断,这红绳看似易断,但不要断啊……
  身後巨响隆隆隆的,响锣震动了地府,鬼门正缓慢地关闭中。青青出来了吗?被他拖出来了吗?
  要出来啊!要出来啊!
  「马毕青!你停下!」
  万家佛闻言,几乎要感激天地了。他没有停步,依言奔向那瘟鬼说的路,光芒愈来愈大,他的灵魂十分疲累,咬著牙撑也得撑过去!
  亮光太过刺眼,双臂遮住双眸,义无反顾地跃进光芒之中。
  身子一震,他张开眼。
  「爹!」小四激动地叫道。
  万家佛忍著浑身的疼痛,立刻起身问道:「我睡了多久?」
  「快三天了。」小四抹去眼泪。
  「小四,你辛苦了。」他道,然後赶紧看向躺在自己身边的妻子。
  「青青?」他心惊肉跳。他带回来了吗?青青让他救回来了吗?
  「爹,娘……是不是在动?」小四叫道:「你看,她胸口在动。」话一说完,就亲眼目睹娘掀动眼皮。
  「青青!」
  马毕青吃痛地低喊了声,掀眸看向四周,最後栘向他。「……相公,这是哪儿?我好疼……你怎么哭了……小四,小四……」
  「娘,我在!小四在!」小四眼泪也跟著直掉。
  万家佛立刻出了棺木,一把抱起她的身子,对著小四说道:
  「小四,先放手烧了棺木。」
  「好。」
  他先将青青抱进马车内,拉过薄毯覆住她的身子,看她直盯著自己瞧,他笑道:「青青,你等等,我跟小四要处理些事情,晚点再跟你说个详细。」
  「嗯。」第一次看见他掉泪,她没有多问,虽然记忆里还有好多模糊的地方,她还是安静地等著他回来。
  万家佛回到庙前,接过小四的火把,冷声道:
  「这种庙,不存在了也好!我把鬼门烧了,要追上咱们,也得看你们运气了!」一把火丢进庙里,确定整个烧起来,他才带著小四走回马车。
  「爹,地府会有人来追娘吗?」
  「我不知道。小四,以後在外头你别大喊你娘的闺名姓氏,也别大声说咱们住哪儿。」
  小四用力点头。
  「小四,以後……咱们不回家了。你爹身上带病,会传染给别人的。」
  「没关系,爹跟娘,还有小四在一块,到哪儿都好。」
  「是啊,到哪儿都好。」他微笑,将小四一把抱起放进马车内,小四立刻爬到娘的身边,紧紧抱著她。
  马毕青面露迷惑,仍是回抱住小四,看见万家佛在车前,对他露出笑颜来。
  「佛哥哥,咱们要出远门吗?」
  万家佛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笑颜,然後也跟著微笑:
  「思,出远门。咱们一家,一向都在一块的。」
  看见青青能再对著他笑,他心满意足了。不管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他真的心满意足了。
  「今年苏城有冬瘟,是天定的事实,平康县离苏城有千里之远,怎会被瘟鬼传染?又怎么只挑中青青一人?」
  「哼。」
  「瘟鬼行经积善之家必定避开,万府三代以上行善积德,我自认虽保护我妻儿,不得不做些阳奉阴违的事,但要我去害人我绝不做,每年若遇灾害,我也捐钱盖屋行善,为什么挑中我妻子?」万家佛俊脸带著恨。「就因为我适合当瘟鬼?」
  瘟鬼咧嘴,状似血盆大口。「春夏秋冬各有瘟神,下凡时必带二十五万瘟鬼布灾,今年我随冬瘟神回去,路经此处,偶尔见你只有半个魂魄,在人世间这几乎是少有的事,你很适合当瘟鬼啊!」
  果然如此!好奸的一家子,明明可以跟青青到老,让自家孙儿亲自送终,到最後却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怕青青逃不开阴差的追捕,全是眼前这瘟鬼害的!
  万家佛闭上眸深吸口气,再张开时已是一片平静。他走近那瘟鬼,冷声道:
  「就算我成了瘟鬼,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鬼的,不就是图个高兴而已。反正世间已经弄得民不聊生了,就算我不动手,你们一家迟早也会被卷进战火啊。」
  「只要对方是人,我必有能力保护我的家人。」他微笑,笑得十分俊朗,与瘟鬼同时低头看著那把没入瘟鬼体内的斩妖剑。「我重金买来的,我唯一感谢你的,是你让我明白在这世间还有妖魔鬼怪的存在,以後我保护我妻儿会特别小心的,还有,谢谢你测试了这把斩妖剑。这把剑可以杀人,也能杀鬼。」
  瘟鬼瞪著他,已经不是血盆大口可以形容他的欢愉笑容了。
  「万家佛,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春夏秋冬各有瘟神,手下瘟鬼二十五万,不能多不能少,少了一个我,你才有机会化为真正的瘟鬼,补齐了二十五万瘟鬼数。从现在开始,你随时都会成为瘟鬼,每年时节一至,若不跟著回去,执意留在地上,你只会害死更多的百姓,违背了天地法则,就等著被灭吧。」怱地转而低喃:「谁愿意当瘟鬼?永远的孤独,不能接近任何人,不能靠近任何有生命的东西,终有一天,你也会是孤独的……」
  万家佛一看他消失,立刻松开斩妖剑。
  他不适地退了几步,幸亏早有准备,事先在手上缠了好几层厚布。即使是现在,他还冷汗直流,双手微麻。
  他依循前例,一把火烧了这地方,免得散播瘟疫,然後趁夜走了一个时辰的路程,回到马车处。
  小四在树下睡得东倒西歪,像早已习惯这一个月的马车生活,他笑著摇头,然後上了马车,青青微张开眸,困声道:「佛哥哥,你刚回来?」
  他露出温柔的笑:「我四处走走。」跟著躺下。
  「等等,我刚醒来,身子还很冷的……」
  「没关系。」他搂住她冰冷无比的身子,柔声道:「我让你尽情取暖。你要快点回温,要做什么都方便。」
  她看著他半晌,任他静静地抱著自己,然後轻笑道:
  「佛哥哥,小四还在睡吧?」
  「嗯。」
  她眨眨眼,笑:「你……等我身子恢复正常後,你想做什么?」
  「啊?」青青这问题似乎有点异常。
  「你想睡?」
  「不,不怎么想睡。」他老实道。
  「我精神很好喔。」
  「……」
  「这附近没人吧?」
  「……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他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想吗?」
  「……青青,我只有一个要求。」
  「要求?」她讶异。
  「我要在上头,从头到尾你不准爬到我上面来。」
  她忍笑,黑眸漾著怜惜。「好……咦,佛哥哥,你干什么?」
  「唔,我让你快些暖和,否则小四一醒来,我就什么事也做下了了。好了,青青,我有点良心,让你选,你是想先脱我上衣呢,还是脱我长裤?」
  她闻言脸红。「我……我脱?」
  「是啊,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呃……」她的佛哥哥好像变得有点皮了。「那个……上衣好了。」
  「上衣啊,也好。那再让你选,脱了衣服後,你要先吻我哪儿呢?不不,你一定说脸的,那问你,会摸我哪儿呢?」
  「呃……」她的佛哥哥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以前好像没有这么的露骨。
  「我……我……是胸,对,是胸口吧。」
  「胸口啊,也好。那再让你选,等咱们袒裎相对後,你要对我……」
  「等等,等等!」赶紧阻止他再说下去。明明是要他转移心思改变心情的,为什么变成他在欺负她了?
  「等?唔,也对,你身子暖了呢,青青,我在等你动手,不过动完手之後,我还是坚持别爬到我上头来。」
  「佛哥哥……」她深吸口气。
  「嗯?」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好爱好爱你,不管我们还能走多少路,我都不会後侮这一生跟佛哥哥你在一块。」
  「青青,你本来就是万家人了,不爱我你能去爱谁?」他柔声道,随即又皮起来。「好了,快点实践你刚才的诺言吧!我在等著,可别食言而肥。」
  「……」她有承诺过任何事吗?虽然如此,还是红著脸拉开他的上衣,黑暗里,他的黑眸带著笑,很积极地看著她的一举一动。
  顿时口乾舌燥起来,回避他的视线,开始脱他的长裤。
  「娘……你醒来了啊。」
  两人顿时一僵。马毕青抬眼看见小四睡眼惺忪地站在车门口。
  「小四!」
  「娘,我有点冷。」
  「没关系,娘陪你。」取过小四的衣物爬下车。
  「喂!」万家佛呆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娘,你睡饱了吗?」
  「睡饱了,可是小四还想睡的话,娘可以抱著小四再眯一下好了。反正半夜没事做嘛。」
  「喂,青青……」半夜很有事,好吗?
  「你爹睡在马车上,咱们俩委屈点,就靠著树睡好了。」
  委屈?谁委屈?谁委屈啊!
  究竟是谁委屈啊!至少……让他抱一点点美丽的回忆,只脱了他的衣物就跑,把他当小孩耍吗?
  「娘……为什么天气这么冷,爹要脱了衣服睡?」
  「唔,我也不清楚耶,可能你爹想要……练身体吧。」那声音好无辜。
  「……」马毕青,很好,他记住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0楼 发表于: 2007-07-06
番外篇——小夏之卷

 

  时运低,身子差,长相丑,人又矮……天底下就他倒楣!明明想上书生,到头却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是书生生来专克他的吧?呜……
  门拉开——
  「小哥哥,你还好吗?」万佛赐端著药碗进来。
  严小夏有气没力地答道:「要好,我还用得著躺著吗?」哼哼哼,这副身子有够差,时运一低就落得生病的下场。
  「小哥哥,你别恼了。等你病好,我跟严大伯说,请他放你几天假,你就不必读书了。」万佛赐坐在床缘,吹著热呼呼的药汁。
  严小夏看他一眼,背过身。「不喝药啦。」
  「小哥哥,不喝药病不会好啦。」小哥哥就这麻烦,一生病,脾气就不好。
  「不好就不好。你走开啦。」
  「……那,我去拿颗糖,小哥哥你喝药,就可以吃哦。」
  「我又不是小孩子。去去去,前头下是喜宴吗?你去吃个过瘾,别理我!」烦死了!
  万佛赐蹙眉,低声说:「小哥哥,你别这样!今天是严二姨出嫁,她是你姊姊,你应该高兴才是。」
  「是是是,我很高兴,高兴得都快掉眼泪了,你走啦。」
  「那,那我把药摆在茶几上,你要记得暍哦。」
  「好啦好啦。」
  万佛赐盯著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叹息离开。
  他一走,严小夏立刻爬起来,一看见药就嫌恶地扮个鬼脸,手肘故意一推,药碗立时落地。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门口有怒意传来。
  严小夏顿时僵硬如石。
  「佛赐随便在前头吃了点东西,就跟著婢女熬药。小夏,你这样子做,是不是太过份了点?」
  他是媚鬼,可不知道什么叫过份。心里是这么想,严小夏却连动也不敢动,直到凳子被拖到他床前,大胡子一屁股坐下,他的脸顿时垮成烂掉的苦瓜。
  「喝药吧。」新的药碗端到他面前,不,根本是用逼的吧。
  他什么都不怕,就伯这个大胡子。
  「要不要我喂你?」
  「不不,我自己来自己来。」小心翼翼接过碗,小心不碰触到大胡子。光看见那个神似锺老爷的体型跟长相,他就浑身战栗不止,搞不好待会还会乾呕一阵呢。
  咕噜咕噜一口饮尽苦药,严小夏的脸差点充满皱纹。「大哥,你快回去,二姊的婚宴还需要你呢。」呜,明明他生病了,为什么还要强撑著?为什么人类的身体这么容易生病?
  「小夏,你……是不是很讨厌为兄?」
  严小夏暗叫不妙,吞了吞口水,不敢直视他。
  「没啊……大哥,我们是兄弟,怎会讨厌你?」他上扬的嘴角抖啊抖的。
  「既然不讨厌,为什么每次一看见我,就逃开呢?小夏,大哥虽然看起来长得很凶恶,但是,就如你说的,我们是兄弟,你看过我害人吗?」
  「没,没有啊……」就是因为你没害过人,才觉得臭味无法相投,看了就让他头晕发软!
  「自从你跟小四回到府里後,虽然你身子比以前健康,可你却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大哥了!」
  「大哥,是你多想了吧?」呜,为什么他要附在这种身体?要他直视锺老爷,他会倒地不起,真的!
  「既然是我多想,那你现在抬头看我。」
  严小夏浑身发著抖。如果正眼看他,一定会遭来怀疑,小四呢?小四在哪儿?快出来圆个场吧!
  「小夏?」
  严小夏眼眶含泪,忍住颤动的身子,缓缓正眼与严仲秋对视。
  他挤出可怜兮兮的笑容,道:
  「大哥,你看,我哪儿讨厌你了?我这下就是在看你了吗?」
  笑容犹在脸上,「咚」地一声,两眼翻白,倒床不起了。
  半夜里,前头逐渐安静下来,严小夏轻悄俏地推开房门,看见外头无人。
  很好!非常好!
  他掩嘴咳了两声,像个驼背小老头般的缓步走向前厅,沿路注意到醉倒的人不是太丑就是不合书生的型。
  哼,他豁出去了。
  藏在严府前一年是附在严淑德的身上,平日无法步出大门;好不容易来个万家佛,得不到反吃闷亏:如今在这个严小夏的身体内至少待了快四年的时间……他受不了啦!
  四年!四年!严小夏身子的岁数已飘到快十八,对人类来说是很快,对他来说,受伤的魂魄要康复,时间还不够!
  现在他只能仰赖大胡子的正气,躲在严府里避开其他妖魔鬼怪的侵犯……可是,他真的受不了啦!四年没做坏事,才看了大胡子一眼,照样被他的正气给吓晕,早知如此,还不如随便找个人满足一下他的渴望。
  吃谁呢?
  这个好丑,那个太胖了点——
  「拜托,大胡子,你妹妹出嫁,有没有必要专门找一些跟你一样体型的宾客啊?」他咬牙骂道。
  他记得严二姊出嫁,夫婿是来严家学武艺的青年,但那个小姊夫家贫,所以新房先定在严府里的另一头——
  既然家贫,好歹也有认识几个穷书生吧?穷书生应该要来白吃白喝,书上下都这么写的吗?他要求真的不多,只要体型像书生,脸稍稍能看,他可以自动幻想成人间绝色的书生,好比小四他爹……
  异样的气味扑鼻,驼背小老头顿时挺腰直起,严小夏眯起眼环顾四周。
  「这味道好熟悉……下就是媚香吗?不对,家里还有媚鬼在?」刹那间,严小夏要跳到柱子後面观望敌情,不料人类身体太虚弱,「啪」地一声,摔个狗吃屎。
  他狼狈地爬起来,抹去鼻水,靠著塞住的鼻子领路,来到严府偏僻的院子里。假山之後传出他几百年没听过的声音,是一男一女,媚鬼可男可女,不知道是附在谁的身上?
  在严府里,就剩下他这个很没用的妖怪,若是来跟他抢地盘的,该不该视若无睹呢……严小夏认真地考虑了下,看见转角有人走来,他立刻藏在柱子後头。
  来人个头比他还矮小,走路倒挺有家教的……咦咦,是小四?不会吧?有没有搞错?
  小四穿著新衣,小心翼翼地捧著帕子,自言自语:
  「小哥哥喝了药,一定苦得睡不著,我分他几颗桂花糖,他应该会好睡点。」走到假山附近,小四忽然怔了会儿,嗅嗅空气中的异样气味,小小的身子开始摇晃起来。
  严小夏暗叫不妙,看著小四一脸迷蒙循著媚香走向假山。
  小四快闪!快闪啊!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很没有用的丑小子了,他们这种低级妖怪都很有自知之明的,彼此能力要差距太多,是绝不会硬碰硬,先保住自己要紧,所以当时万家佛化身瘟鬼时,他吓得只能跪地求饶。
  「……朱姐姐……」小四显然已经看见谁在假山里,说起话来有点含糊不清,双颊嫣红,神色迷茫。
  小四怎么认识?姓朱?难道是严二姊新婚相公的家属?
  「佛赐弟弟,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呢?你进来,姐姐打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生得真秀气,来,姐姐身上是不是很香,进来……」
  那声音娇媚无比,严小夏纵然不受媚香影响,光听声音也觉得骨酥肉软,不用说,媚鬼是附身在这女人身上。
  见小四毫不反抗地要走进去,严小夏几次张口想要喝住。
  小四可是书生唯一的儿子,要是莫名其妙被吃掉……干他屁事啊!不对,怎么会不干他的事?他还在等小四长大一口吃掉他,也不对,只要他肯等,一定会等到其他书生进严府,现在他出去,是自找死路,对不起,他没那个种。
  「你是小了点,可姐姐已经很久没有遇过像你这样相貌出色的孩子,来……」
  不要!小四这么可人,怎么可以莫名其妙地被吃掉!他还这么小,现在被吃,小四以後就会失去他的纯真啊!
  严小夏用力抓乱天生枯黄的头发,仰天长啸,冲出去叫道:
  「小四,过来!」及时抓到他小小的身子用力抱住。
  「小哥哥……」万佛赐迷迷糊糊地,只觉头晕晕脑胀胀,心跳好快。
  一名十七、八岁的姑娘先是从假山後露出半张脸,睨了他一眼,然後掩嘴莲步出假山。
  严小夏暗叫声糟,这女人相貌只是清秀,但浑身上下透著一股酥人的媚态,不用说,这个绝对比他道行还高,他完蛋了完蛋了!他要回苏州卖鸭蛋了!
  「小公子,今晚月色真好,好巧,这附近真多人……」那姑娘含著迷人的笑意说道,眸里掩不住对他奇丑相貌的嫌恶,忽然察觉他双目清明,一点也没有受到媚香影响,不由得惊讶万分,开始打量起他来。
  「小四,走走走,咱们回房去睡觉了,姑娘,告辞了。」严小夏张嘴笑著说。
  「怎么走?佛赐弟弟受了媚香,整个人好像有点受不了呢。」她的声音娇滴滴的,掩嘴笑著。
  严小夏低头一看,看见小四紧紧环住他的纤腰,把小脸埋在他的怀里磨蹭,好像有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哥哥,我有些热……」小四有点大舌头,只觉得小哥哥的身子凉凉的,好想抱著不放。
  严小夏暗地咒骂,表面乾笑:「你热是下是?我也很热,来来,回去後,小哥哥帮你扬扬风。」本想把小四抱起来,无奈他人矮又瘦加上病重,小四这两年身子又抽点小高,根本无力抱起。死小孩,别死抱著他的身体,跟他一块移动好不好?
  「小公子,佛赐弟弟既然想留下,你就让他留下吧,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他跟你走,那可下好——」
  娇软小手才碰到严小夏的肩,严小夏吓得立刻挥开,叫道:
  「别碰我!」
  那朱姑娘愣了愣,看著自己的手,再看看他惊恐清明的眸子。
  「你跟我一样?」见严小夏捣住万佛赐的耳朵。她失笑:「你果然也是媚鬼,哪儿来的媚鬼,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好丑好丑啊!你附在这种少年的身上做什么?要宝吗?」
  「要你管!我警告你,这里是少爷我的地盘,你最好识时务点,离开严府,要不然可有你好受的!」
  朱姑娘看他一眼,目光栘向万佛赐,突然伸手抓向万佛赐,严小夏立刻挥开,却遭她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打上他的脸。
  「你是什么东西?当我看不出来吗?这少年的身体时运低又差,一个媚鬼会附在这种少年的体内?看看你的长相,人丑就算,连个打扮都不会,头发枯成这样,个头又矮:看看你的手,像枯柴一样,你还生病了是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赖著这副身体不走,分明是走不了了,你身无媚香还能算是个媚鬼吗?严府这地盘我占了!这里的男人全是我的!」
  哇,有没有必要这么贪心?严小夏见她伸出魔掌,硬是拖著小四往後退,脸颊微疼,肩衣被撕裂,他骂道:
  「你不怕严府的严仲秋吗?他可是像极了锺老爷!」
  「他又不是真的锺老爷,严仲秋只对你这种道行低的小鬼有用吧!一山容不了二虎,严府有多少男人,你一个也别想得到!」
  他根本不要,好不好?严小夏举臂挡招,使出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拉起小四,转身狂逃。
  他本身体力奇差,逃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寸步难行,只好抱著小四躲到墙後头。
  「小哥哥,她、她是妖怪吗……」小四也跟著喘气。
  「是你跑还是我在跑,你喘什么你?」
  小四皱起眉,颊面晕红,有点难受低语:「我也不知道……小哥哥,我好不舒服……」想要碰碰严小夏,却挨了一巴掌。
  「小四!你是你爹的儿子,带种点!」严小夏见小四果然清醒了几分,拉过他的小身子,压低声音说:「有个妖怪闯进府里了,你要不要保护自己?」
  「要,我要!」小四摸摸好痛的脸颊,终於注意到小哥哥的脸好像在流血,顿时再清醒了几分。
  「好,你听著,你照我的话去做!」附在小四耳边低语。
  「咦,那小哥哥呢?咱们一块去……」
  「一块去?你是要一块死吧?你没看见我跑不动了吗?」
  「我、我背你!」
  「小四,你是你爹的儿子,你也够聪明,你认为你背得动我吗?」见小四一脸害怕,严小夏拍拍他小小的肩膀。「我拖住她,等你来!」
  「可是要我一个人先走……」
  严小夏瞪著他,厉声道:
  「想想你爹想想你娘,想想你这一生最想做的是什么?」
  小四闻书一震,目不转睛地看他好一会儿,低声道:
  「小哥哥,你不要出事啊!」
  「我出事,嘿,看看刚才谁才要出事?小四,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还等著索求报酬呢,去去去——」
  小四依依不舍看了他一眼,又用力打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更清醒後,转身往书房跑了。
  「真是王八羔子!」严小夏咕哝:「书生你跟我家青青倒好,一进驼罗山,简直到了妖怪的仙境,哪像我还留在人间跟人抢地盘,还得兼做你儿子保镳,哼!等你儿子长大,就算我要爬上他的床,他也会一脚踢下我吧,我脸丑又矮,难道这也是我愿意的吗……」眯起眼,看著媚鬼笑嘻嘻地走过来。
  抢地盘这种事,在他以前可是司空见惯的,可他要抢之前都会惦惦份量,大只的他绝不碰,小只的一脚踹开,从来下曾遇过今天的狼狈。
  他扶著墙慢慢地站起来,笑道:
  「媚鬼,咱们打个商量,我告诉你驼罗山的位置,你就放弃严府吧。」
  「驼罗山?」朱姑娘失笑:「我要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在人间有这么多男人可以享用,尤其是这个府里,严仲秋教出来的子弟多少带点正气的味道,尝起来真是特别的好滋味。佛赐弟弟呢?」
  「走了。」
  「走?去搬救兵吗?在严府里谁还能对付我呢?你也是媚鬼,知道抢输地盘的下场!」突然眼一瞪,咧嘴笑:「你去死吧!」顿时血盆大口喷向他。
  严小夏脸色死白,双臂正要护脸,突然听见小四喊道:
  「小哥哥,拿来了拿来了!」
  他看向小四不怕死地跑向这里,他立刻弯下身从媚鬼的身侧擦过去。
  「小哥哥,小心啊!」小四惊恐地大叫。
  肩背一阵剧痛,严小夏头也不回,硬逼自己跑向小四,耳边响起了肉块撕裂开的嗯心声音,随即他抢过小四手里的画轴,转过身摊开来,闭眼大叫:
  「锺老爷在此!管你是什么鬼还不速速退去!」
  刹那间,凄厉无比的叫声在严府内响起,一股被烧焦的臭味迅速覆盖了原先的媚香气味,良久——
  「小四,定了没定了没?」严小夏发著抖问。
  「朱姐姐躺在地上,这是走了吗?」
  「那她刚才碰到画了没?碰到了没?」
  「碰到了碰到了,小哥哥,我好像看见朱姐姐烧起来了,可是现在朱姐姐没事啊……」
  严小夏终於吁了口气。「烧起来了吗?那就是没事了……小四,你把我手里的画卷起来,别对著我。」
  小四依言赶紧从严小夏手里要取过画,但发现小哥哥十指泛白,难以松手。他古怪地看严小夏一眼,用力拉过来後立刻卷起。
  「好了吗?」
  「好了,小哥哥,你怎么一直闭著眼?」
  严小夏半开眼眸,看见小四抱著那画轴,心跳终於平复。「我喜欢闭著眼不成吗?」低头看向朱姑娘,他抹了抹睑,喃道:「我是下是好人啊?」什么时候他变成好人了!
  「小哥哥当然是好人!」小四理所当然地说。
  「是是是,我是好人。」凭著一股气还没泄开,他使尽吃奶的力气扛起朱姑娘,还不能泄气还不能泄气,一泄千里,他就会倒地不起了。「我先送她去客房,免得明天一早有人发现她,毁她名声,大家都麻烦!混蛋,下次别再来我家抢地盘了!我很辛苦的耶!」
  「小哥哥,很疼吧?」小四跪坐在床上,将帕子浸进水盆後拧乾,小心翼翼地擦乾严小夏肩背上的血。
  「疼死了……」
  「那为什么不请大夫呢?」
  「请大夫?小四,你要怎么说这个伤口?跟大夫说,我是被个妖怪咬的?」
  「那,那跟严大伯说?」
  「跟他说?谢了!我伯他亲自来看我的伤口。」接著再来个府里大扫除,他就玩完了。「对了,说起来还是你爹真厉害呢。」
  「我爹?」
  「是啊,你爹画的锺老爷真是惟妙惟肖,要不是你爹最後成了瘟鬼,我瞧他挺有质资修道成仙的。」
  「小哥哥,你很喜欢我爹吗?」
  「你放心,我跟我家青青没得比,再说,我喜欢的是你爹的身子,真是人间书生最佳的典范哩!」光想著就要流口水了。
  「小哥哥,我长大大概跟爹也没个两样呢。」小四忽然说。
  「噢……好痛好痛!」
  「小哥哥你忍忍,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刚开始很疼的。」小心地替他包扎好。
  「呜……我的人生啊……小四你看清楚了,这世间上妖怪是很多的,你要是自身克制不够,很容易就被带走了,在这种妖怪处处都有的世间就是这样的。」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
  「好痛,我只能趴著睡了。」他哀怨道。
  小四端著水盆爬下床,然後从床上抱下厚重的棉被,另外取出薄被盖在严小夏身上。「小哥哥,这样比较不疼吧。」
  「嗯……」他吸吸鼻子。
  小四脱了鞋,跟著爬上床,躺在他身边。
  「小四,你不是说你那个什么怪叔叔不让你跟男的一块睡吗?」
  小四朝他展笑。「没关系,小哥哥现在受伤,随时需要我照顾。」
  严小夏「喔」了一声,提醒他:
  「你记得,明儿个一早,你想办法找你严大伯一块,去看严府里的每个人,要闻到今晚这种味道,立刻来跟我说,懂不懂?」
  「小哥哥,那个妖怪还没死吗?」
  「死是下太可能啦,多半是躲起来养伤,但是抢地盘抢输了,照理是不会再进严府,不过为防万一,还是多注意的好。小四,我真的好痛,你要亲亲我,我可能就没那么痛了。」
  小四愣了下,小声说:
  「小哥哥,亲亲你就不疼了吗?」
  「是啊。」
  小四迟疑一下,然後靠过去亲他的脸颊。
  书生,你的儿子真的太好骗了,可惜太小,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呜……严小夏极度哀怨。太小,他没感觉,要等小四长大,小四也会嫌他人丑吧?以前很不想去正视,但是,一连串的刺激让他彻底明白这副长相在这个人世间有多惨烈。
  「小哥哥,这样就不疼了吗?」
  「不疼不疼……」才怪!呜,他干嘛在这里做牛做马?
  一张开眼,就呆住了。
  「小夏,我思前想後,咱们兄弟的感情不能再这样恶化下去了,你见了我就晕倒,为兄一直在想是不是胡子吓著你的关系,所以就乾脆剃个乾净了。」
  「你是大胡子——不,是大哥?」有没有搞错?
  「小夏,你是昏头了是不是?」大掌揉揉他枯黄的头发。「就算剃了胡子也不会判若两人吧?」严仲秋哈哈大笑,气势照旧。
  的确是判若两人嘛!
  大胡子简直是锺老爷再世,而眼前的男人,身形气势都很像是严仲秋,只是脸嘛……有点斯文有点好看,呃……跟身体是有点不太搭,但是,他好像开始饥不择食了,又想流口水了,呜。
  门被推开,小四端著药走进来,看见严仲秋,连忙喊道:
  「严大伯。」
  「乖,你给小夏送药来吗?」严仲秋连忙让开。
  「思,小哥哥该吃药了。」小四走到床边,看严小夏一脸流口水的样子,再转身看看严仲秋,然後眉头锁紧。
  「我不喝药啦。」
  「小哥哥,你要暍药,就有桂花糖吃喔。」把准备好的帕子摊开,里头有好几颗糖,以前娘都是这样哄他的。
  「你当我是小孩啊!」
  「小夏!」严仲秋暍道。
  严小夏抿著嘴,瞄了眼小四,再看看严仲秋,不甘愿地接过来一口喝尽,顺手抓过桂花糖。「好了好了,都出去出去!我要睡觉了!」
  严仲秋叹息,对小四说:「你念书的时间到了,夫子在等著呢。」
  小四点点头,先让严仲秋出去,他再默默定到床边,小声问道:
  「小哥哥,你肩还疼不疼?」
  「疼死了。」
  小四想了下,然後倾向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
  「这样就不疼了。还有,小哥哥你不要随便乱流口水!严大伯是不能吃的。」
  「我非要吃,你能怎样?」
  「那……那你对著我流口水,吃我好了。」
  严小夏狠狠地瞪他一眼,忽然张大嘴扑向他,小四连忙闭上眼,却连动都没有动,严小夏一口咬上他的小肩膀。
  小小的、软软的,是有点像书生的软啦,可是真的太小了;而那个严仲秋是有点书生脸,但是身形实在是太可怕了。
  老天爷根本是在玩他,把美食放在眼前,却都没法碰!他是媚鬼!媚鬼啊!是应该要无恶不做的妖魔鬼怪!为什么还要帮严府驱赶妖怪?一开始他只是想吃掉书生,为什么会落得这种田地?为什么?
  「呜……」
  小四张开眼,看他一脸哀怨,连忙道:
  「小哥哥,你别哭!」
  严小夏「哇」地一声,抱住小四的身体,终於痛哭失声。
  「药好苦啊!药好苦!我好苦!真的好苦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1楼 发表于: 2007-07-06
不能先看的后记

 

  其实《家佛请进门》,故事第一选择是断在第十二章就结束了。那时考虑了两天,才加写十三、四章跟最终之章,因为原设定是山有没有现形,没有人知道,也有可能是小四到二、三十岁成官之後才现形。
  这是我的第一选择。
  接著,我想了两天,写小说之於我,一来是有些挑战;二来算是份工作兼乐趣:三来则是在写故事的过程里,我喜欢体会现实生活里没有的温暖跟圆满。
  对我而言,光是第三点的比例就远超过第一点。
  其实设计小说点的过程里,就是图个「爽快」而已,而这份设计结尾特别的「爽快」是远比不上我想让故事呈现圆满的心理,所以即使当初第一选择是以第十二章为结束的我,还是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动笔写出我想要维持一家团圆的结局。
  因为我很喜欢圆满。
  即使圆满之後随之而来的是平淡,我也甘之如饴。
  至於接下来的「还是人之卷」,实在是因为夫妻第八年开始才能融进「七月鬼当家」的主轴,总不能让作者从婚前一路写到婚後,再写到八年後来个最後三章才出现聊斋,完全失了瘟鬼的主线吧?所以,当我写到正文剧情到结尾时,非常想看万家佛与马毕青的婚前交流,於是产生了这一篇「还是人之卷」——当他们还是人的时候,在庚子年执子之手。
  至於,为什么角色会选择夫妻?因为,我已经不能想像男女主角一开始初遇就能为对方上天下地府,没有深厚长久的感情,要做到这种地步似乎是很难的,这是我选择自幼青梅竹马加上夫妻情深後再走进「七月鬼当家」主轴的最主要的原因。
  因为是两本,所以序跟後记稍微多了点,也可以解释为最近的于晴,比较喜欢聊东聊西(虽然还不脱小说啦。)
  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阎王且留人》里曾有一个意念存在: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鬼。
  在《家佛请进门》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鬼延伸为:人的心里除了鬼外,还有一尊佛,可以并存,也可以选择其中一个。
  这是长久以来,提到鬼神时,我所执著不变的想法,跟大家扣享。
  最後,我写得非常愉快哦,如果将来有机会,我还是很想写各式不同的聊斋,我非常非常地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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