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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唯心而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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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5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两样的心态,让我在写《妾心璇玑》及《戏潮女》时,不敢互相太过串场。在《妾心璇玑》里只一章带过聂五在海上,不敢让他过来出风头;《戏潮女》时更不敢让聂三与璇玑出面,这是我心理的结,还需要挣扎一番。也因此,在书中也许你会看见《驭食记》下一部的主角,也许不会。
  而大胆的选择“食”的故事当作我第一次写系列书(第一次统一摆上系列名),心里是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的;紧张的是,怕自己书中的人物会乱成一圈,却也兴奋这样的挑战。
  对食,也许在书里论及不多,看不到什么超级美食的菜单让人垂涎,但我却想要藉由“食”开始,衍生出许多故事及情义来。
  人与食,密不可分,如同人与亲情、爱情、友情难断是一样的道理。
  嗯,能不能在“驭食记”里表达出来,我不敢百分之百的发下豪语,但请读者慢慢看,翻开第一页——
  “驭食记”之首——唯心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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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7-05
驭食记

 

  庭下,众多徒孙面面相觑无言。老者的手艺及对食的见解已非常人所能及,门下拜师弟子虽不下数百,却难懂他对“食”之心思。
  众人垂首思考。过了半晌,仍难解其意。
  “答不出来,要你们何用!净是一群废物!”老者动怒了。
  “不过唯心而已。”忽地,门外走进一女。
  老者惊讶起身,细观此女。此女年约十七、八岁,貌美而清冷,浏海往后梳起,全身上下不论脸蛋、衣衫都显异样的干净。
  “你……”他从不收女徒,更少让女子进堂。
  “不过唯心而已。”她重复,唇畔逸出淡笑。“厨者,唯心而做;食者,合心而用。您岂会不知?”
  老者惊讶更甚,双手微颤。“你……你是谁?”
  女子环视庭内众徒,但笑不语。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一章

 

  “是啊,余恩,你不知道他们待我有多好。你早上卖粥,下午上山采野菜,他们见我一人在家无聊,就陪着我说说话。昨儿个晚上小翠还拿她娘做的大饼过来,你记得吗?”一提到朋友,苗冬芽原本惺忪的眼便有了几分光采,外头冷风袭来,她缩了缩肩,拉紧身上的披风,避进厨房的内门。
  “是吗?你……你有朋友也好,就不会寂寞了。”她结巴道。
  “余恩,现在就要出门了吗?天还没大亮呢。”
  “现在正好,再晚点就迟了。”
  “那……”掩住小嘴打个呵欠。“我想陪你一块去卖粥,好不好?”
  “不好。你不是还想睡吗?先去睡,你醒了,我也回来了。”明知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上演一遍,厨房内的女子仍不厌其烦的重复。
  “可——可是……”确实想睡,想睡极了,就连方才也是见了余恩的床位是空的,才勉强起床摸索到厨房来。没有道理让余恩辛辛苦苦的工作,而她却还在睡大觉;何况她一天里几乎没跟余恩说上几句话,好寂寞啊……
  “你去了,依你的容貌,怕会有人来惹事生非呢。”女子最后将凳子一块叠进推车上,试推了几回才适应重量。她向冬芽淡淡的笑了笑。“回去睡吧,免得大师兄回来了,找不着人。”
  迟疑了下,冬芽点头,回以嫣然一笑。“嗯。”半睡醒的笑颜光彩夺目。即使长年相对,女子仍看呆了会,才转身缓缓将推车推出屋外。
  “小心点,余恩。”冬芽在她背后低喊,声音悦耳动人。
  女子没再回过头,走出破旧的小屋,推着沉重的车子往械内大街走去。
  她的背影是娇小的,穿着深蓝色的粗衫。天色淡亮,冷意更重,没再加件外衣是因为煮粥时穿着厚重不方便。
  城内大街上两侧的店门是关着的,街上却渐渐聚集了一些人,大半是低阶层的工人或以摊营生的小贩。
  “苗姑娘。”低沉的男声叫了她。
  她的脚步未停,侧身向走在她身后两步的男子微微点头。
  那男人是她的老主顾,一年来风雨无阻的,每日天未亮必走回城内,顺道来街上吃早饭。有几回上山采野菜遇见了他,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向她颔首,当是打声招呼,她猜——他上山是去那间半山腰的寺庙。
  他的相貌看似粗犷,却不失俊朗之色,然而他的脾气温和,与外貌一点也不相搭。一年来,他左手执着佛珠,偶尔看他拨动几下,她暗地还揣测他应是修行的居士。
  会这样猜,除了上述原因之外,主要还是见他有时跟其他来客聊天时,以佛喻人。这样年纪轻轻就当了居士,背后定有原因;她虽不知缘由,但也从旁人的对话里知道他姓聂,在家中排行老七。老七哪,那表示他家中人口众多,不似她,只有冬芽一个妹妹。
  “小心!”车轮被石砾卡住,余恩往后面跌了下去;他轻轻托住她的背,只手微微使劲推了车子一把。
  “谢——谢谢。”她吓了一跳,连忙垂首向他说道。
  他也不吭声,仍然跟在她身后缓步而行。
  大街药店前是她的卖粥之地。她将车停下,暗地轻吐口气。每天推着沉重的车子着实累得她两只臂膀酸痛不已。
  在她忙着将担子挑下地时,那男子顺手替她将板凳一块拿下。
  “还得等一会儿。”她说,忙碌起来。
  “无妨。”
  “还是照旧吗?”
  “嗯。”
  一年来的对话重复,他似乎也不觉得无聊或者厌烦,就坐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的早粥。
  是曾觉得有些奇怪;一个人的口味再怎么不变,也不可能一年内吃同样的粥菜。放眼大街上多得是各式各样南北口味的饭菜,即使他茹素,但怎能忍受不变的菜色与味道呢?
  “聂公子,”工人聚集了几个走来,笑脸迎人的。“好早啊,每回咱们以为够早了,偏偏总瞧着你更早。”
  聂七温和扬唇,并不答话。
  “苗姑娘,咱们三碗野菜粥,什么小菜都行,可别忘了你自制的酱菜。”工人叫着,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她也没答话,点点头当听见了,忙着煮粥加料;一阵冷风吹来,让她缩了缩肩。
  “你不冷吗?”聂七忽然问道。
  见没人答话,她抬起脸楞了楞,才发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还……还好。”
  “你穿得倒挺单薄的。”
  他今天似有谈话雅兴,一时让她适应不过来,又停顿半晌,才答道:
  “穿着厚重,不易煮粥。”
  “那若因此得了风寒,岂不是更不容易工作吗?”
  “公子请安心,我从小身子骨奇佳,未曾得过风寒,若一有微兆,绝不煮粥。”她以为他是担心食用者的卫生问题。
  他看了她一眼,不再问话,只是静静注视她的身手。
  余恩暗松了口气。她不善说话,更不爱旁人将焦点落在她身上。一年来,他的话不多,吃完了便走,会再见面也是隔日清晨。虽然习惯了他的存在,但那并不表示也习惯了与他聊天。
  未久,温热的米粥端到他的面前,配着一碟野菜、一盘豆腐干及她自腌的盐荀干。
  “苗姑娘,每天到你这儿喝粥总要喝上个三、五碗才饱,你有没有考虑白米饭?一碗就饱,方便又省事啊。”工人随口说说。
  余恩又停下动作,沉吟一会儿,才低声解释:“粥中有油,在早上吃,对胃肠极佳,一旦消化了,也会引起食欲。”
  工人似懂非懂,隔壁卖饼的张大婶忍不住插了嘴:“你若怕饿,就来吃饼啊,-张大饼足够你早午两餐吃了,偏你们贪着苗姑娘的好手艺,只爱喝粥,怨得了谁啊,你说是不是,苗姑娘?”
  余恩抬起眼勉强一笑,不知该如何搭腔,忽地瞧见张大婶的女儿小翠远远走来。小翠的年纪与冬芽相仿,会交上朋友她并不意外。也好,冬芽终日待在小屋内,寂寞是一定有的,有个朋友谈心……是很好。
  她向小翠点点头,再埋首煮粥。
  “娘,偌,你忘了的东西,爹要我赶紧送来。”小翠的嗓门大,不想听见也难。
  工人吃完了,便留下铜板,赶着去上工,留下聂七一人。她见他的碗空了,问道:
  “再来一碗?”吃两碗一向是他的习惯。
  他点点头,让她接过他的碗,不经意的碰触到她的指腹;她略嫌尴尬的忙收回,另舀了一碗给他,也换了两碟家常素菜。
  聂七将她的腼腆看在眼里,忽而问道:“苗姑娘手艺精进,可曾想过自开一店?”
  “不,”惊觉到回答有些快,她缓下口气,老实说道:“我没这个打算。”
  “没有?难道一辈子摆摊吗?”
  “怎么会呢?”她摇头。“我不打算一辈子卖粥。”
  他微微吃惊。“你在此摆摊一年,既不打算存钱开店,也不继续摆摊……”本想问她未来欲执何业,但这终究是她个人间题,平日他们并未深交,再问就失礼了。
  “余恩,我也来喝粥。”小翠看了聂七一眼,坐下。“这位公子……是余恩姐的老顾客?”
  “苗姑娘手艺好,自然是老顾客。”聂七有礼答道。
  小翠的眼珠流转,眸光来回瞟着两人。“难怪啊……”故意停顿一会,见他们似乎各埋首煮粥喝粥,一点也没接话的打算,有些气恼的叫道:“难怪余恩姐从不让冬芽跟来。”
  余恩抬起脸,显得有些茫然。“冬芽是怎么了吗?”出门前尚见她好好的啊。
  “冬芽快被你闷出病了。”小翠仗义直言:“余恩姐,你明知道冬芽闷在家里都快闷出病了,你偏不准她跟出来。我原以为你怕她跟着你做事累,可我私下也觉得奇怪,你要怕她累,让她在一旁坐着陪着你聊天也是好的,今儿个我一来才发现事实不如我所想。”
  “小翠,你在胡说什么?”张大婶叫道。
  “娘,我说的是事实嘛。苗余恩话少人又闷,瞧起来就是阴阴沉沉的,若不是冬芽,我也不想跟她打交道啊。本来我想她毕竟是冬芽的姊姊,做什么都是为她着想,后来才发现她不是亲姊……”
  “小翠!”张大婶怒叫:“你这孩子懂不懂得分寸?”
  “娘,我说错话了吗?你不也是心疼冬芽?她人好心好,气质远远超过苗余恩,如果许结卖菜的、种田的,那是真委屈了她。上回您不说街头的巧仙姐姐卖菜,给好公子瞧了去,纳作偏房,从此乌鸦变凤凰;你不也说有个公子成天来喝苗余恩的粥,相貌堂堂又是南京首富之一,如果如果……”
  “住口!”
  “苗余恩是想日久生情吧?在冬芽面前,没人会注意她这阴沉的性子,所以才不带冬芽来吗?日久生情比得上一见钟情吗?”
  “你再不住口,要我打你吗?”张大婶气得浑身发抖。
  小翠恼怒的斜视余思一眼,倏地站起身推翻盐罐,转头就跑。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会,余恩才结结巴巴的向聂七说道:“对不起,让您见笑了……”
  聂七摇摇头,神色自若的答道:“见笑不会,再来一碗倒是真的。”
  “啊?好。”难得他破例加了一碗,她连忙添粥。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张大婶不好意思的搓了搓围裙。“小翠这孩子是咱们的独生女,不懂余恩你的做法……她跟冬芽极好,成天开口闭口的都是冬芽儿,所以才……”
  余恩连忙摇头,挤出笑。“没有关系,冬芽有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日久生情?想都没有想过;她只当他是老主顾,一个不说话但知心的老主顾。
  她不由自主的抚上脸颊上淡不可见的小疤。日久生情又岂能比得过一见钟情-这句话说得真是好。
  垂目下来,忽地注意到盐罐里的盐散了一地,她低下身捡起。粥才卖了一半,怎能没有盐味……
  她抬起脸,迟疑了下。
  “去吧去吧,我替你顾着摊子便是。”张大婶笑说。
  她点点头,有些腼腆。“谢谢。”又向聂七微微点点头,便去买盐了。
  张大婶目送了一会,摇摇头叹息喃喃:“阴沉的性子,唉……”觑了眼正在喝粥的聂七,张口欲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聂七当没瞧见,迳自喝完了,丢下几个铜板便起身。
  “聂公子,”张大婶忍不住叫住他:“您……您明天还会来吧?”
  “这是当然。”他挥挥袖,缓步离去。
  大街开始热闹了,店铺也纷纷开张,路经卖盐的小店时,并无见到她的身影。他停步一会儿,身后传来低语:
  “爷,需要我去找她吗?”说话的是贴身护卫欧阳。
  “不必,”他有些恼怒有人揣测他的心思。“你离我远点。”他走过了街,弯进了小巷。
  小巷是通往聂府的近路,才踏进一步,就见到小巷中央三五成群的地痞流氓围着苗余恩,他心口一震,立刻怒言道:“这是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吗?”他低沉而具威胁性的声音,让小流氓转移目标,瞪大双眼。
  “调戏?”众人嗤笑道:“爷,您路过,就当没见过这回事,咱们是来收保护费的,还不致于没品到调戏她。”
  “上个月你们已经收过了。”苗余恩冷静道,捧着盐罐的双手微微发颤。“我卖粥是小本经营,没有多余的钱让你们抢。”
  “没有?想要再挨打吗!”可恶!一条街上就属这女人难收保护费,上回还是打了她一拳,才如愿的拿走她身上的铜板。
  “就算打死我也没有。”
  “你这娘儿们存心要让咱们难交代吗?”怒意横生,一拳挥了过去,打在结实的胸肌上,又痛又硬,定睛一看——“你……你什么时候闪过来的?”好快的动作,看起来像是练家子。
  “聂……聂公子!”余恩低嚷,直觉想要推开挡在她前头的身体,却发现他不动如山。
  “既然没有保护费,又何必强求!”聂七抿了抿唇,脸庞飘过淡淡的不悦。
  “若要打人,打我也是一样。”
  “聂公子!”她瞪圆了眼,似想穿过他厚实的背,他……他以为他是谁。即使他瞧起来浓眉大眼,看起来像武人一般,但……但他懂得武功吗?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要是受了伤,受了伤……
  “你以为我们不敢?”地痞流氓怒道。“你插手,是坏了咱们的规矩,你要让开,咱们也不为难你。”
  聂七的右手动了动,左手开始拨弄起佛珠,一颗又一颗缓慢而专注的数着。
  “打了人,可就不能再收保护费了,也不能再为难这位姑娘。”他沉声说道。
  “啐!你以为你是谁啊?”一时气恼,出了一拳,打在聂七的身上,见他一点也没有打算还手,众人互望,暗地松口气。“嘿,原来是不会打架的公子爷儿,你若愿意为她出钱,咱们一定不为难。”方才还以为他是练家子呢。
  “不,”余恩叫道:“我没有这钱,也不需要旁人来为我出。”
  “可恶!敬酒不吃喝罚酒!”示意同伴出拳打人。
  拳头狠狠落下来,余恩倒抽口气,使劲想要推开他,却发现他转过身,双臂将她护住。
  “聂……聂公子,您让开啊,他们要找的是我……”他没抱住她,只是圈住她的身子,让她难以动弹。他俯头挡在她的脸侧,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男人的味道。
  “聂……聂公子!”她低叫,双掌想推他,偏偏动不了他分毫。
  拳头落下,尽打在他背上。她的心跳急促,怕他就此被打死了、打晕了……
  “别叫,这点拳头对我还不算回事。”他在她耳边低语。
  “可……可是……”天啊,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为她做过这样的事,她要怎么还,才能还清这笔债?
  忽地,她伸出双臂,拚命张开手掌,试图环住他的背。推不动他,就算打在她手上,也算是少欠一分情了。
  “你干什么?”聂七薄怒,欲抓回她的手臂,瞧见她眯眼瑟缩了下。
  一抹怒火立刻从胸腔之间燃起,不由自主的捏碎一串佛珠,旋身欲踢,却见欧阳下手更快,将他们踢离了小巷之中。
  “爷……”欧阳呆了呆,瞪着地上尽碎的佛珠;那佛珠跟着七爷十年之久啊,有佛珠随侧就不曾见过七爷发过火或者打起架来,怎么……
  “受伤了吗?”聂七急问,看着她皱着脸弯着手指。
  “我想……还好吧。”有些痛,但对于作菜应是无碍。
  “要不要给大夫瞧瞧?”
  “啊?不,不必麻烦了。”余恩抬起脸,充满感激的笑了笑。“多谢公子相助,要不是公子,我怕……”
  “怕是早就被人打倒在地。你既然知道自己无力对抗,为何不先虚应一番再作打算?”他怒道。
  “再怎么虚应,迟早也是要打,早打晚打,还不都一样。”
  “所以你就甘愿让他打?难道你不曾想找人帮助吗?”难道就不曾想过向他求助?
  一年来他日日在此吃粥,从未发现她被人欺负。他眯起眼,熟悉的怒火在心口流窜,来得又急又快,彷佛十年前的那一日。
  “找……找人求助?”连想都没有想过啊,她低下头,像在自言自语:“找人救命,是欠了一分人情,要还……不容易……”
  “你——”来找他啊,就算交谈次数屈指可数,若有什么不平之处,也可以来找他啊。
  “总之,是多谢公子相助,您……可没有受伤吧?”她有些担心的问。
  “我的身骨可比一个女人强太多了,挨了几拳就叫痛,岂不让人见笑。”他没好气的说道。
  “那……那我该怎么报答您呢?”
  “报答?你以为我救你还要讨赏?”
  她闻言一呆,差点脱口而出说道,救人,不都是要讨赏的吗?但见他脸色,就不由自主的把话吞回嘴里。
  他瞪着她,读出她的想法。“欧阳,送苗姑娘回去,防着那几个地痞流氓再回来。”气恼她,也气恼自己,瞪着地上佛珠半晌,才转身离开。
  余恩目不转睛的目送他。
  “从小到大,就这么一次……”她喃喃的。
  “什么?”欧阳问道。
  她摇摇头,没再吭声。
  就这么一次,有人不求回报的救她,让她深受感动。他连打架都不懂呢,竟然还会救她……也许,也许明天他就会回来要她报答了,但起码今天让她保有这样的记忆,就足够了。
  隔日一早——
  大街药铺前卖粥之地空无一物。
  聂七抬眼见天色,心头颇觉奇异。这时候,她不都早来卖粥了吗?
  “聂公子又来喝粥?别等啦,昨儿个晚上余恩他们连夜搬走啦。”张大婶摇头叹息:“连个话也没留,让咱们家的小翠哭得死去活来。”
  “搬走?”
  “是啊,好像她们家的男人回来了……”
  男人?谁的男人?是苗余恩的或者是那个叫冬芽的?
  “莫非是她大师兄?”贴身护卫欧阳见王子站在空地上,快步走来,听见张大婶的话。“爷,昨天属下送苗姑娘回家时,瞧见她们屋子前站了一个男人,苗姑娘喊他声师兄,兴奋之情不在话下……那男人,应是懂武之人。”
  大师兄?她根本就不懂武啊。聂七垂目思索了一会,心头复杂得难以言喻,分不清心里那股怅然若失之意,究竟是为人抑或为粥.。
  目光飘忽至空地之上,彷佛见到她俐落的身影在煮粥、切菜。她不爱笑,不爱说话,在卖粥之时,偶尔有的话大部分也是对他说的。
  ——粥点照旧吗?
  ——嗯。
  不曾把握,终究擦身而过;不曾问心,只恋住她的身影。怪谁?怪他自以为日久不变,以为只要每天守候,就能见到她的身影。
  是他自己活该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二章

 

  “帖子!七少爷,有帖子来啦!”呜,感动流涕,感动流涕啊!
  “夕生,小声点,不怕吵醒人吗?”
  “不会不会!七少爷这时候都早起来诵经啦!”元夕生眉开眼笑的端着托盘,快步往偏善楼走去。
  天才微亮,就隐约听见诵经声,元夕生身后的白衣男子缓缓摇着扇,说道:“我怎会不知老七醒了,但是元巧还在睡,你是存心吵醒他吗?”
  “是啊!奴才差点忘了您跟十二少半夜才回来,还不及几刻钟的时间……”元夕生用力拍了下后脑勺,喜孜孜的说道:“府里没了十二少,还真是死气沉沉。”
  走至偏善楼,正欲敲门,却及时被扇柄轻轻打了一下;他抬起脸,不解问道:“四少爷……”
  白衣男子斜睨他一眼,摇头低语:“身为聂府总管,你还有得磨。”不理会他一脸受辱的模样,俏声推开楼门而进。
  门内是简单的佛堂,佛堂前是老七背对着诵经。他也不打断,示意夕生将托盘放在茶几上,推开窗子遥望。
  窗外,是一片清静竹林,紧邻着十二的石头窝。
  白衣男子打开扇懒懒的摇着,白扇上画的是风景,在扇的右下方盖了个“聂沕阳”之印;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铜门上,铜门高挂“石头窝”的牌子,他的唇畔浮起微笑,盘算着十二何时起床。
  过了半盏茶,诵经声停下,守在一旁打起瞌睡的元夕生立刻惊醒,大惊小怪的叫道:“七少爷,帖子!有帖子来啦!”
  聂七站起身合什拜了拜,才转过身来,瞧见老四沕阳。
  “我以为你会待在老五那一年半载的,怎么才几个月就回来了?”
  “玩几个月,够了。”聂沕阳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最后落在聂七左手握着的佛珠上头,笑道:“怎么?终日见你不离的那串佛珠不戴了?”
  “少爷!是帖子呢!想想看,已经十年了!天啊,说出去都没人相信,好不容易有人寄帖子来了!”元夕生感动得痛哭流涕,将跟着早饭送来的帖子拿起来,正要递给聂七,却见聂七视若无睹的走过他身边,瞥一眼菜色。
  “七少爷!是刘老爷送来的帖子呢!我就说他识货,明白少爷的高品味,哪像其他人……”
  “小声点。”聂沕阳将窗关上,微微不悦。“你真忘了你还有个主子在隔壁睡着吗?”
  “是是……”元兀夕生尴尬的笑了笑。”我是大嗓门嘛,四少爷,难道您不高兴吗?有人送帖子给七少爷了。那表示什么?表示有人开始忘了那回事……”遭来聂沕阳白眼一瞪,元夕生立刻收住口。
  聂沕阳接过帖子,瞧一眼内文。“刘府美食飨宴,请你过府赐教。”
  “我茹素,推了它吧。”聂七注视素粥良久,才动起筷来。
  “正因为你吃素,刘老爷才邀你过去。他们请了个厨娘,是素肴高手。这也难怪,最近时兴素肴这玩意,返璞归真。我从沿海一带回府的一路上,瞧见不少饭馆改成素菜馆。你不妨去试试吧。”
  元夕生在旁猛点头。“是啊,七少爷,您的生活可不能老在庙里跟府里打转,不是吃斋就是念佛,要不就是葬花什么的。您又不是和尚,出去外头打打交道也好啊。”堂堂七尺之躯去葬花实在不甚雅观,尤其七少爷又是武人身材,看起来更觉怪异。他好怕……怕七少爷就此变了性……
  “夕生,你先出去吧。”聂沕阳随意挥了挥手,在元夕生不甘愿的退出去之前,补了一句:“先别忙着给元巧送饭,让他自己饿醒了就会出来。”
  等元夕生离去后,聂沕阳沉吟一会,坐在聂七对面。“本来,一早呢,我是想来找你一块上街喝粥……是喝粥没错吧?这一年来见你每日风雨无阻去喝粥,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哪个摊子如此美味,可惜一早过来听欧阳说,那摊子收了没了,摊老板也失去踪影了。”
  聂七停下筷,瞪着他。“你要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好,我就说。我说,彭厨子闹脾气了。他虽非一流厨子,但在南京城里也算手艺不错了,但他在抱怨,抱怨他的斋菜不合你胃口,所以往往白饭吃了几碗,菜却是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夕生在抱怨,他不是个最棒的总管,不过他也曾偷偷上街细问那附近的人,想找出摊老板的踪影,找了三天仍然无所获。我更要抱怨,我一回府才三更天,元巧睡了,我却被人拉到一旁求救,为什么?他们不敢找老三,所以找上我,希望我能解决。”
  “解决?”聂七眯起眼。“你说话老爱七拐八拐的,你要解决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聂沕阳故作苦恼的叹了口气。“究竟是什么人间美味让你的情绪暴躁起来……”
  “我暴躁?”聂七怒道,随即惊讶的收敛。“我的脾气已改,哪里来的暴躁,真是胡扯。”
  聂沕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掩饰过头的神色,摇了摇头笑道:“是是,是胡扯。就算是为了安他们的心吧,去刘老爷那里走上一走,倘若那厨娘作的菜合你胃口,就由我出面交涉,将她请了过来。”
  聂七抿紧唇,不自觉的流露厌烦之色。
  聂沕阳看在眼里,并未提醒他又显恼怒。有多久不曾瞧见老七露出脾气来?当年,若不是那件事,他的个性又怎么会像现在一般温和?
  温和是假象,十年只磨平老七面具上的菱角,真正的聂七则隐藏在面具之下。究竟是哪个朋友将他的本性揭了一角出来?
  若有机会,还真想瞧瞧那个摊老板,顺便感激他,感激他让老七的面具有了裂痕。
  绣芙蓉2003年10月24日更新制作
  假鸡、假鸭、假鹿肉、假羊,琳琅满目,似真似假,若不是事先说明了这是场素宴,倒真要以为刘老爷骗他来吃肉了。
  三月天的夜里显得有些阴凉,刘府的双月飨宴设在春风亭里;宾客不多,约莫三五人而已。宴取双月,正是因为春风亭建在水池之中,方便文人雅士抬头望天上明月,低头瞧见水中隐月,这是刘老爷特别设计过的。
  也曾听闻,刘老爷仗着雄厚的家财,有心要成为当代一流的美食家,不惜重金礼聘厨娘,三不五时邀人过府摆宴。如果说他未来的人生里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那就是尝遍天下美食,写成一本美食书,以供后世流传。
  “七爷,您吃吃看,这熊掌是什么味道。”刘老爷殷勤的说道。
  聂七咽了一口,但觉味似熊掌,佐以酥油、酒酿、白蜜等等。他温吞点头。“应是豆腐做成。”
  “咦?七爷吃出味来了?”刘老爷不可思议的睁圆眼。
  “不,完全尝不出来。之所以猜豆腐,是贵府厨娘手艺既然已经炉火纯青,在作菜时必定也会考虑营养。”聂七有礼答道,各式菜肴浅尝两口便放下筷来。
  刘老爷双目一亮。“正是。我找这样的厨娘找得真是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绝顶手艺的高手,这一回我决计要写出一本旷古食书。”拍了拍手,让人请厨娘出来。
  每在飨宴结束前,必定要请厨娘出来。若是煮的菜让主子尝得开心,便要在众人面前再给赏,以示厨娘绝佳的手艺,也是要成为美食家必备的开支。
  “说起这个厨娘……”刘老爷的目光一一闪过众人,最后停在年轻力壮的聂七身上。“可别看傻了眼。她是绝世天才,可也是绝世美人。年龄不大,你们只能看,不要从我这儿抢人,她与人早有婚约了。”
  桥上起灯影,娉娉婷婷走来一女,随着灯火愈近,她的容貌愈是清晰可见。
  聂七漫不经心地注视她走来,耳畔是众人惊奇的叫声。
  “刘老爷。”嬴弱少女福了福身子,朱唇勾起笑来,笑容天真烂漫又可人;她的娇颜绝美,肌肤赛雪,举着灯笼的柔夷瞧似无骨。
  “打赏。”刘老爷笑咪咪的看着众人呆楞的模样。“白银一百,锦布二十匹。”
  “谢刘老爷。”她微微垂首,莲步离去。
  “刘……刘老爷,您是打哪找来的天仙美人?”有人脱口问了。
  “她是自个儿找上门来的。”刘老爷满意的摸摸胡。“我本来也不信这样的小丫头竟是厨技鬼才,让她死求活求,我才试上这么一回。”
  “别说是要她求了,只要她一开口,要什么我都给。许给人家了吗?这可真不公平,我家也缺厨子,怎么就不见她来求?”
  “听她的丫头说她有良人啦,你们可别胡思乱想,这小厨娘我可是千金不换的。”刘老爷神秘的笑了笑,正欲开口,忽然,一个晚上难搭上两句腔的聂七脸色诡异的问道:
  “那是什么味道?”
  “七爷闻到了?”刘老爷如获知己,让丫鬟送上一小碟软软臭臭的东西。
  聂七惊诧十足,瞪着它良久。
  “好臭啊,这是什么玩意?”完全打散先前美食的味道。
  “来──啊。”刘老爷先行举筷,高兴得不得了。“能将豆腐配以佐料,让它尝起来像各类畜肉,只能算是她的小技。这盘酱豆腐乳才是她的绝活之一。不是我自夸啊,我这回可真真正正的挖到宝了。”
  “酱豆腐乳?”众人没听过,纷纷夹块入口,第一口差点吐出来,然而当着刘老爷的面不便吐出,只能硬生生的含在嘴里半晌才吞下。吞下之后,口齿之间有点咸又有点辣,又有点……再夹一块含进嘴里——
  “好……好好吃啊!”
  “这是当然。若配以白饭,更加添味。”刘老爷笑呵呵,决心在他的食馔之上添上一笔酱豆腐乳的作法。眼角瞥到聂七脸色诡异更甚,不由问道:
  “七爷觉得有异?”
  “不,这味道极好。只是这酱豆腐乳真是方才那小厨娘所作?”其味与先前所啖之美食大不相同,也与苗余恩当日的一盘酱豆腐乳味道完全一般。
  那一日,他晚到粥摊,野菜已用尽,她踌躇了会,将摊下小罐的酱豆腐乳拿出来,挖一小匙到碟中,似乎有点紧张的说道:
  “若不嫌弃,请聂公子──看。”
  “是你新研究的吗?”他颇感好奇。
  “嗯。”当时她的脸微微泛红。“只有我食用过,若是聂公子觉得不妥,尽快吐出来,没有关系。”
  那味道有些刺鼻难闻,但他仍然尝上一口。
  “如何?”她问,紧张更甚。
  “……好吃。”他赞许,见她唇畔露出浅浅笑痕。几乎不曾见过她笑,如今只觉她的笑颜绝非倾城,却教人窝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她又迟疑了下,将酱豆腐乳的罐子达到他面前。“蒙聂公子不嫌弃,就请您将这罐酱豆腐乳带回去吃好了。”
  “普天之下,尚无这类酱豆腐乳,你怎么不用在粥摊之上?必能远近驰名。”他疑惑万分。
  她摇头。“它……不该由我问市。”
  这是唯一一次见她话多又带笑,然而最后她的脸色显得寂寥而无奈……回过神,聂七注视那碟一模一样的酱豆腐乳——怎么会有人在短短数月里,做出相同的豆腐乳?
  “七爷,你是不信她年纪小小,就有这等能耐吗?我也不信啊,所以将她与她丫头关在厨房,短短半日便能做出一席美食,这难道有假吗?现下厨房尚有她自制的酱品逢上百多种。你若爱,我吩咐丫头去拿几罐过来。”
  是这样吗?聂七眯了眼,心理总存疑惑。方才的少女十指洁白无骨,完全不像下厨之人……
  “她功夫如此高深,会以野菜为食吗?”
  “野菜乃低阶层工人所食,她怎么会做。”其他宾客对这个话题有些意态阑珊,刘老爷便将话题转移,暗暗记下改日再与聂七研究一番。
  聂府乃南京首富,三百多行多有经营,尤其以封澐书肆最引人称道。一本书要出,除了内容之外,还需要完美的书排设计等等,食书也不例外。他早打定主意要将食书交给封澐书肆来出,而聂七虽与书肆无直接关连,然而十年间他吃斋念佛,若能以素食配佛经,他要流名食界并非难事。
  过了一更天,刘老爷安排客房,让众人留下,明日一早还有小厨娘的粥点。
  聂七也不多话,顺了主人之意,留住西厢房。
  “爷,好吃吗?若是好吃,回头四爷出面,必能将这小厨娘借回府。”欧阳紧跟在后,轻声建议。
  刘府的夜景极美,聂七一夜未睡,看似漫步在美景之中,目光却四周张望。
  “还好。”他并不挑嘴,这小厨娘的手艺也确实一绝,但除去酱豆腐乳之外,总觉不对味。“你也吃了吗?”他随口问道。
  紧跟在身后的欧阳点头。“刘府待下人不薄,虽无爷一般的美食,但也有饭菜可吃,也是素食,还挺不错的。”欧阳斟酌了会,开口说道:“爷若愿意,这样的美食飨宴,在南京多不胜数,我请元总管安排安排……”也好有社交生活啊。
  聂七摇首失笑道:“十年前,这样的活动我参与的何止上百?夜夜笙歌,大口喝酒、大口啖肉,那时我快活,可不表示现在我也是快活……”忽地闭嘴,侧耳倾听。
  “爷……”欧阳立时敏感起来。“有声音……是女声?”随风飘送的是女人的声音,脚才跨一步,就瞧见爷身形极快的往前奔去。
  有多久没见到爷的身手了?欧阳暗叫声好,咧嘴一笑,也跟着疾步飞去。
  “你放手!你若不放手,我叫人来!”女声叫道。
  “这里地处偏远,谁会来?小美人儿,你乖乖的,别叫别闹,让我摸上一摸,要不……你自愿不做刘府厨娘,跟着我回府,我保证不会让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沾烟沾油的,你说好不好?”
  “不,我不要!余恩,救命啊……”
  听见“余恩”两字,聂七的脚步稍停了一下。
  “爷……”欧阳略喘的跟在后头,定眼一瞧,似乎像是厨房之地。厨房旁有个小屋,屋内黑漆一片,但有人,而且不止一人。
  “你别碰她!”
  “不碰她,难道碰你?他奶奶的,你敢打我!”似是碰撞又像拳打脚踢,小屋内忽然飞出一人,狼狈的跌在地上。
  “苗姑娘。”身形确是苗余恩,娇小的个儿,只是黑发凌乱的披散,掩去脸蛋。听见有人,苗余恩尚来不及抬起脸,低喘了几口,又要往屋内跑去。
  “余恩,救我啊——”屋内惊叫、淫声不断。
  聂七眼明手快的抓住她,向欧阳使了个眼色。
  “苗姑娘莫怕,屋内有我护卫救人,不必担心。”
  好熟的声音啊——她抬头,就着月光看去,吃了一惊。“聂……聂公子?”
  他露出浅笑,是温柔的笑,眼底却是压抑的狂喜。
  “你还记得我。”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屋内再传碰撞声,她紧张的想要挣脱他的锢制,却见屋内飞撞出一人。
  聂七环住她的细腰,将她提起来护至身后。人滚到他脚前,他微微哼了声,“这不是罗公子吗?”晚上的美食宴上有他一名。
  “余……余恩……”冬芽眼泪汪汪的被欧阳扶了出来。
  余恩挣开他的手臂,跑向冬芽,将她搂进怀里。“没事了,没事了。”心脏还在狂跳之中,难以想像如果不是有人及时救命,冬芽会惨遭怎样的摧花毒手。
  “你……你……”罗公子试了几次想爬起来,花了半晌时间才发现坏他好事的是聂家人。“聂问涯,你也想要插上一脚?”
  “我对刘府厨娘并没有觊觎之意。”
  “那你为什么叫你手下殴打我?”罗公子瞪着他。
  “你意当采花大贼,我能不出手吗?”聂七眯起眼。“若是你情我愿也就算了,偏偏你想强抢清白姑娘,要我撒手不管,除非佛无限。”
  “啐!”罗公子捧着断掉的肋骨,瞪着他,“你明明是想要她,不是吗?只有刘老爷那种快进棺材的老头儿才会不动如山。要不然,你怎么也会摸黑来此?”
  余恩闻言,看向聂七。是这样的吗?男人都是……这样的吗?见美色而淫?
  冬芽往她怀里缩了缩。“余恩,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她低语,眼眶含泪,楚楚可怜之貌,当场让罗公子与欧阳看痴了眼。
  “别怕,有我在,旁人不会伤了你。”余恩说道,有些头昏脑胀。刚被撞上了头,不敢摸向后脑勺,怕那湿稠的液体真是鲜血。
  想都不曾想过会再遇见聂七……就算遇见,也不该是这样的情景。他半夜出现在这里,真是为了冬芽吗?
  “滚。”聂七抑住怒火,缓缓数了佛珠一圈后,才勉强冷静开口:“欧阳,他不走,你带他走,直接送出刘府,别让他再靠近这里一步。”
  欧阳回过神,点头领命,跨步上前。罗公子见状,连忙跄跌后退数步,忍不住再瞧一眼花容失色的冬芽,在美色与性命间游移了一会儿。见到欧阳飞来的拳头,惊叫一声,狼狈的隐遁进夜色里。
  “还好吗?苗姑娘。”
  “嗯……多谢公子相救。”余恩低语。
  “你……的脸色很苍白,快回去休息吧。”见她脚步未移,面露防备之色。在防什么?防他吗?
  为什么防他?原本目光尽落余恩身上,这时才发现她怀里的少女似乎局促不安。是防他成了另一个罗公子吗?
  他有些不快,不快苗余恩将他想成那样的采花狼,随即瞥到她护着少女之姿,默不作声半晌,才问道:
  “你们明儿个还会待在这儿?”
  “嗯……”
  “那好,你们快回房去,今晚我也睡不着,就在前头曲桥赏月,若再有事情发生,直接扬声一呼便可。”他摆了摆手,撇头往碎石子路走去。
  欧阳见状,快步跟上,眼角瞄到王子的唇畔似有淡笑。为什么笑?因为见到小厨娘那样的美色吗?老实说,任是哪个男人瞧见那小厨娘,不会动心,世间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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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恩,他们……他们……”
  “他们是好人。”余恩说道,拍拍她的背。“这世间绝不止有像方才那样的男人,也有像大师兄一样的好人啊。”
  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冬芽泪成串珠流下。“是啊,真希望大师兄能拿到那本食记,咱们就能快点离开这里,找个好地方住下,也就不会有这些……这些……”难以想像这世间竟会有这种男人。
  余恩微微苦笑。“是啊,等大师兄回来,咱们就能离开。”就算离开,又能好到哪里去?只要有男人的地方,冬芽惊人的花容月貌都会弄出问题,能上哪去呢?
  “咱们先进屋吧……”眼神有些散乱。接下来的半夜应该能好好睡上一觉,等着大师兄回来。她的头好痛,真怕是被打破了。
  “冬芽儿……”轻声低语飘散风中,余恩立刻惊觉,回头喜叫:
  “大师兄!”
  人未到声先到,过了一会儿,男人从反方向疾奔出来,冷面孔上有抹狂喜。“找到了!找到了!就在这姓刘的库房里!”
  “真的?”冬芽与余恩一块惊喜低呼。那表示,从此以后不必再流浪,不必卖粥,不必进他人府里当厨娘。
  男人瞧向余恩的眸光微微一闪,再看向冬芽时却是宠溺的笑。“是真的。这老头自喻为美食家,上天下海就是要找个厨娘助他写本食馔,好挤上这百年来美食家的名号,偏不知道失传的食记就被他收在库房里,连翻也不曾翻过。”
  “谢天谢地,大师兄,你有没有受伤?”冬芽关切问道。
  他一笑,不动声色的将冬芽拉了过来。“这里的护院净是三脚猫功夫,怎会发现我呢?”他将薄薄的铁盒拿出给二人看。
  “师父临终前说过,食记由盒装,外有漆金刻百鸟呈祥,这漆已剥落,大师兄确定是这小铁盒吗?”余恩问道。
  “正是。”男人向冬芽说道:“既然找到了食记,留在刘府的意义也就没有了。冬芽儿,你去收拾包袱,咱们趁夜离开。”
  “我去好了……”
  “不,余恩,我有话要跟你说。”等冬芽进屋之后,男人拉着她往竹林走去。
  沉吟一会儿,说道:“余恩,你该知道师父要咱们偷这本食记的原因。”
  “嗯。”冬芽自幼对作菜并无天分,师父却一心一意想要将冬芽培养成当代厨艺高手。这是师父的下下策,在临终前要他们偷食记。
  据传食记是数百年前某个厨艺鬼才所遗留给后世有关食方面的纪录,是其他厨子遥远所不及的。不论食概、食味、食技皆详记其中。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本食记形同废纸,然而对于历代厨子来说,却是天上宝物。也有流传宋朝有一宋三娘之所以能完成千人宴,从此流传百世,便是因为目睹了食记之一二。
  “师父是盼这本食记能让冬芽从此一跃为厨娘之最,留名百世。”
  “没错。”男人半垂着眼,动了动粗厚的手指。“师父拾回我们,也是为冬芽。所以,现在应该是咱们报恩的时候了。”
  “这是当然的啊。每回有宴,厨娘领赏都是由冬芽出面的,再过不久,南京必会传遍有个小厨娘……”
  “还不够。师父最怕的一件事虽然还没发生,但临终前他要我防患未然……”男人忽然顿口,上下瞧她一眼。“你怎么弄得如此狼狈?”这才想起先前眼里只有食记与瞧着冬芽的脸蛋,没注意到冬芽儿也是一身的单衣。
  “刚刚……刚刚有人想要……冒犯冬芽……”
  “什么?”男人怒气横生。“是谁?是谁敢冒犯冬芽儿?”没在她身边保护,竟然发生这种事。
  “没事没事,他给打退了。”余恩急急安抚他。
  “真没事吗?你这师姐怎么做的?”
  “我……我尽力了……”
  “尽力?你真尽力了吗?咱们当日在师父面前许下什么誓愿,你真还记得吗?不管自身如何,先护冬芽。你真记得了吗?你毕竟是女人,若有什么不测,你还是会舍了冬芽儿。”
  “大师兄,你怎么啦?”不是她多疑,也不是她头伤所致看错了,他今晚好生的奇特,让人捉摸不定。
  她是知道他一入门就爱上了冬芽,十多年来将冬芽视若生命,但如今冬芽安然无恙啊,他这样怪罪是从未有过的,也更没见过他这般——杀意四起……这念头莫名的才冒出心底,忽然肩上爆裂剧痛,整个人往后飞跌在地。
  后知后觉的这才发现他出掌打了她。
  她错愕不已,嘴一张想要问缘由,却不由自主的喷出鲜血来。她呆住,一时之间难以置信,只能楞楞的瞪着他。
  “你要问我为什么?”他走上几步,见她痛苦的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
  “不要怪我,余恩。你该知道你之所以被捡回来,是因为师父要一个能够永远帮助冬芽的女人。”
  是啊,所以她才尽所能的保护冬芽,教她作菜、让她顶着自己的名出去,不是吗?为什么要杀她?
  “可是,你太有天分了。”男人解开她眼里的疑惑,危险的眯起眼。“从小,你就是这样,不管做什么都比冬芽儿强。师父将所学教你,不是要你成为一代名厨,他要你辅助冬芽儿,一辈子辅助她。可是他临终前后悔了,后悔不该收留一个厨子之女。你的天分太可怕,难保将来你不会自立门户,舍弃了冬芽儿……”
  “我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咳……”谁要当厨子?谁要自立门户口?谁要啊?就算给她千两万两的黄金,她也不要当厨子啊。
  “就算你现在没有这种想法,将来呢?很难说。师父早就打算好了,他要你辅助冬芽儿。收留我,让我去学武,要我一辈子保护冬芽儿。他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知道我是真心爱冬芽儿,所以他临终前将唯一不放心的事情交给了我——”
  即使不敢相信、不愿相信,那样的答案也早已浮现心底。余恩闭了闭眼,低语:“他要你……杀了我吗?”
  “如果这几年你的厨技未再进,留你;如果食记永远也找不到,留你。但食记找到了,而你着实进步得可怕,连师父不在你身边,你也能日进千里。怎能留你?留你是祸害,难保将来你不会跟冬芽儿抢一代厨师的地位。‘莫怪师父,要怪就怪我有个太过成材的徒弟’,一这是师父要我转告给你的。余恩,你认命吧。”男人一掌举起,想要送她归阴,忽地听见屋内冬芽正要走出,他脑中纷转,迟疑了下,一脚将她踢进竹林里。
  那一脚来得又狠又重,几乎踢掉了她的半条命;连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声来,鲜血流满一身,分不清是头伤或是嘴里呕出来的血,只能趴在那里,痛彻心肺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余恩呢?”冬芽的美颜充满迷惑。夜色蒙蒙,放眼望去只有师兄在。
  她二十年来无时无刻想的是如何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师父虽然严厉,却是养她之人啊。难道对他来说,不曾想过相处近二十年的亲情吗,就只为了得到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号?
  “她……先出刘府。咱们分批走,不容易被发现。”
  她想起,她年幼时不爱杀鸡宰羊,却不得不学;她怕见血,却不得不日日夜夜磨刀工,为的是冬芽啊。冬芽也怕见血,师父不忍苛责,她无怨言啊,从来不敢有怨言。当大师兄在陪着冬芽时,她在杀鱼切肉,干呕不已……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可是余恩不懂武啊……万一、万一……”冬芽的声音彷佛从远方飘来。
  这样算什么?
  师父死了之后,她尽她所能,慢慢教冬芽作菜,从来没有想过要自立门户……
  这算什么?就因为她有什么天分吗?没有想过啊,从来没有过要背叛啊。
  “没事的,她不容易被人发现。倒是你,没走几步,就会被人发觉了。嘘,别说话,咱们快走,她还在外头等咱们呢。”声音愈飘愈远,终至不见。
  留下她孤伶伶的一人。
  孤伶伶的……最后的夜色缓缓消失在眼眸里。大师兄是想要让她孤伶伶的死在这里吗?
  这片竹林虽然宜通厨房,但一般人都是往另一头的碎石路走去,她在这里死了一个月、半个月的也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了,也是腐败的尸首一具。
  死……就死了算吧,反正她留在世上不也是孤伶伶的一个?
  拳头慢慢松开,僵硬难受的身子也轻了起来。
  耳畔虫鸣不已。即使不愿承认,但,也许这就是她最终的下场。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三章

 

  这算什么?
  “她在叫什么?叫什么?”有人咆哮道。
  “不知道啊,重伤之人都会呓语不断,七爷该……该知道她所说的话都毫无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为何挣扎不休?你这脓包大夫是瞎了眼吗?”
  “七爷……好歹我也为聂府爷们看了二十来年的大病小病,您这样说话是有损我的名声。”
  聂七彷佛感觉到自己的失控,连忙深吸口气,强压心头焦灼,说道:“是我不对,卫大夫,我只是……只是……”
  “只是担心。”卫老大夫代他接道。“你修身养性后,我可从没见过你这般暴躁,几乎要活活吓破我这老头子的胆了。”
  聂七紧紧抿着唇,不置一词,黑漆的眼注视她翻覆不已的挣扎。
  “这肩伤一瞧就知道是被人打伤,她八成是梦到杀她之人。你出去吧,男女授受不亲,让小丫头压住她,我来上药。”
  “大夫,我压不住她啊!”小奴婢惨叫道,被她挥舞的双臂打中一拳。
  “我来。”聂问涯拨开小奴婢,双掌抓住她的手臂。
  “七爷,男女授受不亲啊……”欧阳上前忠心说道:“这种小事,还是我来吧……”
  “你进来搅什么和?出去!”聂问涯怒叫。
  “我……我不是搅和,只是这种小事……”
  “你要我将你打出去吗?”
  卫老大夫古怪地瞧他一眼,开始清理她的伤口。
  她一痛,欲作挣扎,聂七马上将身体压上她的。她的衣衫半露,沾血的纤肩尽露,连胸部也是若隐若现,被压在他有力的身躯之下。
  这算什么啊?
  “别怕,你得救了,没人敢再伤你,”他在她耳畔低语,眸里满是愤怒。“有我在,谁也不敢再伤你了,永远也不会有人敢再碰你了。”
  熟悉的声音飘进意识里。是聂公子吗?连他也入她梦里来,她要死了吧?她为师门为师恩,究竟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没再卖粥后,她念念不忘,怕他这风雨无阻的老主顾难以适应其它米粥,她念念不忘啊!是上苍见她濒死,所以让他入她梦里来见最后一面,让她留下最后美好的记忆吗?说起来,上天还待她不薄……
  “她在笑,为什么?”笑得这般苦涩。他心一紧,咬牙说道:“你别笑了,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他会保护她?二十年来,谁愿意保护她了?谁愿意啊?师父吗?师兄吗?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冬芽?谁会保护她啊?
  “她哭了,为什么会哭?她为什么会哭?”他咆哮道。
  “痛啊,当然是肩伤在痛,不然还会有什么原因让她流下眼泪。”卫大夫几乎要塞耳朵了。
  不,她的肩只像火烧,却不感到疼痛,她痛的是心啊!就算师兄要她李代桃僵,要她暗助冬芽,她也绝无怨言。但——为什么要打死她?为什么?
  这算什么啊?
  那一掌将她过去二十年的所作所为尽打散了,那过去的她活着究竟算什么啊?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没人会欺负你了,我在啊。”
  他是谁啊?他不过是个喝粥的老主顾,怎么会理解她心里的苦呢?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这算什么?
  “算什么啊?”她猛然叫道,弹起身子,随即全身剧痛不已,低叫一声倒向床铺。
  “苗小姐醒啦,太好了!”女声高兴的叫着,随即楞了楞。“要先去找七爷还是喂药呢……先喂药好了。苗小姐,苗小姐,我扶你起来。”
  苗余恩虚弱的张开黑眸,看见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上前。“你……你要做什么?”眼角瞥到古色古香的陌生环境。这不是刘府,也不是她所曾住过的地方啊。
  “我要喂你吃药,小姐。”怀安身强体壮,将余恩扶坐起来,见她流露痛苦神色,安慰道:“忍着点,喝了药,小姐就可以再睡上几个时辰。”
  “我不认识你啊……”
  “可我家七爷认识你啊。真是吓死人了,小姐浑身都是血的被抱回来,元总管连夜请了大夫,七爷是有爱心,平常见他埋些动物的尸首,可从没见他捡回人过,着实把咱们都给吓了一跳……”
  记忆猛如潮水涌来。想起师父的绝情,想起大师兄的那一掌,留她孤伶伶的死在竹林里……突然之间,气血翻搅,无法克制的将刚喝下的药汁尽呕了出来。
  “啊!”怀安惊叫,连忙退了几步,呕出的药汁溅了她一身。“小姐,你怎么啦?是不是我没煎好药?”
  长年相处下来,隐约理解师父对厨艺的狂热,只是从来不知道那样的狂热竟然让他狠下心杀她。
  这算什么?
  难道养育之情比不过在厨界的举世盛名?
  “爷!七爷!”门一开,怀安见到救星,忙叫道:“您来得正好,不知道为什么,苗小姐将药全给吐了出来!”
  聂七蹙起眉头,看了一地的药汁,说道:“再去煎一碗就是。”斥退了怀安,拉了把凳子坐在床沿前。
  “你还好吗?”他温声问道,见她不应声,彷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也没有打断,就静静的坐在凳上注视她。
  第一眼见到她,是在一年前的大街上,那时注意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俐落的煮粥身手。她的摊子与其他人不同,卖的对象多是低阶层的工人,便宜而量多。是素粥,所以他上前一试。这一试,试了一年有余而难以离开。
  她的粥清淡而有香气,菜色并不刻意以模板印成肉型,而是以完全的素菜面貌呈现。也许不是大街上最有味道的饭菜,却是对了他的口味。
  从此,风雨无阻的,只为粥,也渐渐的,由她煮粥的俐落身手往上移去观察她的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到女色,却也能看出她的相貌清秀,可惜无特别之处;加以她个性向来沉默,略嫌阴沉,因而在旁人的眼里相当不起眼。她的头发大多时候是规矩的绑在脑后,难以窥见,如今她一头黑发散于胸前,显得十分柔弱而惹他心怜。
  涣散的焦距逐渐聚起,余恩的眼瞳终于落在他身上。
  “你……是聂公子?”她难以置信的问道。梦里恍惚间似乎梦见他……
  “怎么,你才睡了几天,就不识得我了吗?”他温和笑道。
  确实不识得啊,她梦里的聂七大吼大叫又像充满怒意,一点也不像她所认识的聂七。
  是真的作梦了吧?眼前的他多温文儒雅。梦里那个男人说要保护她,真是梦了。也唯有梦,才会有人这样说啊……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气弱苦涩地说道。
  “我能见死不救吗?”
  见死不救?那表示,当时她离死不远了?为何不让她就此死了,当作报了师恩。留她的性命,是要她日日夜夜想起他们的绝情吗?
  “那……我……我要怎么报答你?”
  他沉默了会,随那微笑道:“你安心养伤便是,何须报答呢。”
  “怎能不报答?”她脱口说道:“要我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欠你的情吗?”就算不要人捡,不要人救,仍然还是被师父捡回去了,被他给救回来了。欠的情迟早要还,不如先还。
  他又蹙起眉。“咱们是朋友,何须言谢?”怀安小心端着药进来,他接过吹了几口气。
  “朋……朋友?”余恩吃惊不已,震动了肩上的伤口,引得刺痛连连,她喘了几口气。
  “很痛吗?你的伤还没愈合,别随便乱动。”
  交谈次数不过十指,这就叫朋友?
  聂七显然读透了她的心思,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言语多寡又有什么关系呢?”汤药捧到她的唇畔。
  她退缩了点,撇开脸。“我……我不喝药。”
  “不喝药,怎么会好?”他十分有耐心,汤匙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我……我好不好,也不关聂公子的事啊。”
  “在下聂问涯。”
  为何他要向她自报姓名?她纳闷啊。一醒来像是跳到另一个梦境,聂七原本该只属于她内心深处锁住的记忆啊!
  “或者,你不爱药苦?那也没关系,怀安,去弄碗甜水来。”
  “不,不必……”余恩低叫,充满疑惑。“你……你到底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
  她抬起脸,怀疑地注视他刚毅的脸庞;他一点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怎么可能呢?他施恩多次,怎么会不求回报?
  “你不当我是朋友吗?”他温和说道。
  “这……这样就叫朋友吗?”她不信,小翠与冬芽可不像她与这聂公子之间的关系啊。
  他的脸色柔和。“当然是朋友,先把药喝了吧。”
  她踌躇了一会儿,张口将药汁含进,脑海里忽地晃过师门的绝情绝义,不由自主的又要吐出来,欲吐之际,眼角余光落在他脸上。
  他沉稳的注视着她,左手捧碗,右手拿着汤匙;一个男人捧碗拿匙,看起来好生奇怪,却让她生起感动之感,喉口的药汁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他的嘴角浮起浅浅笑意。“喝了第一口,接下来的就不是问题。”又舀了一匙递到她唇边。
  她迷惑啊!
  “为……为什么?我……我做了什么,公子会将我当朋友?”连想都不敢想啊。她没有美貌,不懂讨人欢心,也不知如何与人交谈,她这样的人怎会有像他这样的朋友。
  他们之间真能叫朋友吗?
  他不动声色的趁她疑惑之际,又喂了她一口,才说道“你我相处一年,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那一年他们是卖粥与喝粥的关系,交谈不上几句,他怎么能理解她个性上的阴沉?真是朋友吗?怕是他可怜了她。
  “我……公子爱喝粥?”她轻声问道。
  “如果不爱喝粥,怎么会无视风雨,老上你那里喝粥呢。”
  “那……就请让我在聂府里报答吧。”左想右想,只有此法。“等公子喝腻了喝烦了,我立刻离开,就当余恩偿还您数度救命之恩……”
  他的眼闪过一抹怒火,来得极快,让她以为错看了。他的性子这么的温和有礼,又是修行居士,怎么会是个易怒的男人呢?
  “好,”他沉声说道:“你要报答就随你,你要不欠恩情也由着你,不过你得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进厨房。”
  她点头,没惊讶他这么快就应允。病体入厨,对食用者不是件好事。
  “多谢公子……”又瞧见他脸庞上浮现一抹躁色,她只当是自己头昏了、眼花了。
  难得的好人啊。如果他真是不求回报的话……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好人呢?或者,他只是还没想到要她如何回报?
  她垂下黑漆的眸子,心头浮现天真无邪的冬芽。冬芽又会怎么想呢?在发现她不见之后,会回刘府找她吗?
  两人不曾久久的分开过,怕她在旁人面前受了委屈,所以总是尽力护着她;一方面是为师父临终遗言,另方面则早将她视作亲妹,如今她不见了,冬芽会找她吗?
  “饿了吗?你得把药喝完,才有饭吃。”他的声音仍然温煦如昔,却多了一分诱哄。
  他……他是在哄她喝药吗?余恩迅速看了他一眼,连忙撇开,淡白的脸色难以控制的有抹红晕。从小到大,没人哄过她,这样的哄……好像小时候师父哄冬芽那般,也像大师兄为了讨冬芽欢心,轻声细语的哄……
  “怎么啦?”他问,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没……没有。”她结巴,眼睛有些红,心口是感激也是感动。
  没有想过会有人这样的哄她,以往隐约的羡慕成了真实。要报恩,当然要报恩,他不会知道他无意间的姿态让她圆了梦。哄她呢,一辈子也没想过。
  “来,那再喝一口,药真是苦了点,忍忍就过。”
  她点头,张口吞下。在他举起汤匙停在她的唇畔时,忽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一股味道——好熟悉的味道啊……像是梦里那个让她心安的味道。如果那不是梦,该有多好!
  “乖女孩,药喝完,就有饭吃了。你现在只能喝粥,粥是咱们府里厨子做的,你若不习惯,也得将就些。”他满意的笑说,将她垂到脸颊的长发撩弄到她耳后,以便喝药。
  在旁的林怀安抱着盘子,瞪圆了眼。
  何时,七爷也懂得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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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后——
  介于晨与夜之间的聂府因浓雾而看不清全貌,只是由元夕生带着走时,隐约发现聂府当真非平凡人家。
  小桥流水,假山假树,院外有院,即使抄近路,走到厨房也让余恩有些气喘,微微冒起冷汗。
  这就是南京首富之家吗?聂七就住在这里,他的身分与她天差地远,怎么会真的将她视作朋友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但我有必要再确认一次,”厨房前,“元夕生忍不住转身再三确定:“你真的不是七少爷的贵客?”
  她摇头答道:“我不是贵客,只是蒙聂公子相救,无以为报,便以下厨作饭来报答。”
  “是这样吗?”元夕生摸着下巴沉思。
  “聂公子是吃斋念佛的居士,天性善良而不忍见我死在外头,他的好心,我怎能不报答。”
  元夕生瞧了她一眼,老实说道:“你确实不像贵客。不管外貌、衣料及气质,都远远不及七少爷……”尤其她不说话的时候,总觉阴沉。
  有些人话虽少,但却给人安心舒服之感,但她则闷得让人浑身不舒服,怎样看也不像是七少爷的贵客。
  “好,这是你说的。”元夕生走进偌大厨房,厨婢、厨仆见到他,一一喊声“元总管”,他满意的点点头,往厨灶前走去。
  “彭厨子,我给你带帮手来啦。”
  厨灶前的中年大汉正指挥火头生火,见到元夕生,叫道:“元总管今儿个倒早,天还没全亮呢,是哪位主子早起饿了吗?那可得等一等。”
  “不,都不是,我是给你带人来啦。她是来帮忙作菜的,你知道的,就是七少爷每天早上去喝粥的那个粥老板……”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那中年大汉猛然停下动作,转头瞪着余恩。
  “就是她?”
  “对,就是她。”元夕生纳闷彭厨子突来的不友善。“现在开始由她负责七少爷的饮食,你呢,只要管好其他少爷的三餐就够。”
  “元总管!”彭厨子面有薄怒,瞪着余恩。“七爷看不起我吗?要是看不起我,我走便是,何须找个小女娃儿当借口!”这么小的女娃儿,七爷怎会吃得惯她煮的?“你是哪家派下的小厨,也敢来这里献丑?”
  余恩有点无措,解释道:“我……我不是来抢厨子之位,只是想讨个地方煮粥炒菜……”
  “煮粥炒菜?你有胆子在我面前说出来,好!”菜刀猛地砍进砧板里。“既然你敢放话在我彭厨子的地盘上动刀动锅的,我就给你一块地方。元总管,别说我不给七爷面子,她若是煮不好,我立刻将她赶出厨房。”使了个眼神,让火头、厨婢、厨仆一律退下。
  厨房以分工合作为主,尤其是大宅院的厨子头,并不必完全学会所有的事,只要懂得指挥大局,由手下切菜、切肉、升火提水,他下锅一炒就行。这小女娃没有旁人相助,行吗?
  余恩走上前,转过身问他:“我可以讨些米菜吗?”
  “废话,你要多少都拿去。”
  余恩点头言谢,挑选了其中一把青菜,讨了几块豆腐,架上有数排菜刀,她拿起长刀,在掌里掂了掂,便俐落的切起青菜来。
  彭厨子暗暗叫赞,倒是瞧不出这小女娃年纪小小,刀法干净且细致。那把刀,是他惯用的长刀之一,旁人用不来,也赚太长,这个小女娃……
  “你要煮粥?”他忍不住问道。
  “是。七爷茹素,我打算煮甘蓝粥。”
  “你做粥可有规矩?”他又问。
  她煮饭时,少与人交谈,看了他一眼,又瞧现成的米与水,摇头说道:
  “有现成的米、水,就不挑剔,只须注意火候;火候未到,气味不足,火候太过,气味遂减。”
  彭厨子的眯眯眼微微闪烁一下。“说是容易,要将火候拿捏得准,没有一定的经验及功夫,只怕成了烂粥。”等着她的反驳,却发现她早专心煮粥,听若未闻。他煮粥煮了一辈子,首要择米、择水再顾火候,三个步骤缺一不可。这女娃究竟是大胆或者无知?
  过了一会儿,厨房微微起了一阵喧闹。余恩没在意,目光落在开始沸腾的粥锅。菜、米、豆腐都有了,若是有她自腌的酱菜就好了。她注意过,聂七以往来喝粥时,虽然每一样菜都吃得干干净净,但她摆上的自腌蔬菜是他第一口也是最快吃完的。
  “彭厨子,待会可否给我一些白菜、鲜荀……”微微侧脸,看见彭厨子的目光热切转向她后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十二少爷!”是元总管惊讶的声音。“天还没亮呢,你怎会这么早起?”
  “把嘴巴闭上,不必惊讶成这样,你当我多会睡。”清朗的声音打了个呵欠。
  “我是给饿醒的,有没有可以吃的啊?”
  余恩没回头,却能隐约感觉周边人开始热络起来……那种感觉像是冬芽一在时,身旁人不由自主的往冬芽那里聚过去。
  “这么早,才煮到一半呢……十二少爷,你能吃吗?不是吃坏了肚子?这些日子你只能喝汤喝药呀。”
  “那是四哥想整我,要不就是嫌我胖了。”聂元巧走到放隔夜食的地方,打开盖子,捡了个白糖儿馒头。“我不过是吃坏了肚子,休息几天就好啦。”不顾元夕生的抗议,咬了几口。
  “是冷馒头呢。”元夕生咕哝。
  “能吃就好。”元巧环视了四周,失声笑道:“别理我,你们做你们的,我挺久没吃大彭厨子的菜了。我就说最近搞什么美食宴,李家厨子做出来的菜还不及大彭厨子的手艺,连我的胃也搞坏了。”
  话甜得像冬芽一般,余恩忖道。像是无心的话就这么顺口说了出来,教人窝心又受用。他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为什么她连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啊,好香……是在煮什么?”元巧闻到了味道,双目发亮的走过来,看着一锅米粥,顺着粥往上看,瞧见了余恩。他顽皮笑道:“是新来的厨子吗?怎么连煮粥也能煮得这么香?”
  “苗余恩,十二少爷在问你话呢。”元夕生叫道,惊回了余恩的神智。
  她直觉抬起头,瞧见在旁的少年,一时惊讶不已,将勺子落了地。
  那真是个好看的美少年,瞧上去差不多十七岁左右,五官是说不出口的赏心悦目,黑瞳有神而淘气,薄薄的唇形极美,拥有少年的纤细与少女的精美,他……是男的吧?
  他眨了眨眼,逼近她的脸,美唇勾起笑意。“你叫苗余恩?有趣有趣,是你爹帮你取的闺名吗?是不是你爹想要你记得谁的恩惠呢?”他言者无心,却狠狠击中她的胸口。
  取这个名字,确实是要她永远记得这分恩情啊——养她教她的恩情。这是师父捡回她时,为她取的名字,要她一辈子连别人喊着她名字时,也要记得她欠的恩情永远还不清。
  思及师父,那一夜竹林发生的事闪过脑际,她连忙甩了甩头,转身注意那锅粥,粥已沸腾,她瞪着粥——连怎么煮饭烧菜都是师父教的,只要她懂得作菜,就永远也忘不了他们的绝情绝义,忘不了大师兄的那一掌是要她死……
  喉口猛然涌起异物,来不及走避,急忙撇开头呕了出来。
  “十二少爷!”元夕生几乎要在当场昏了。
  异物尽吐在元巧的衣袍上,她不住的干呕。
  “十二爷!”惊叫不断,有的忙拿干布过来,有的人奔出去提水。
  元巧正咬馒头的动作僵住,双眸瞪着她。
  “苗余恩,你究竟在搞什么?”元夕生叫道。
  “别叫别叫,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呕了一身而已。”元巧回过神,翻了翻白眼,见元夕生又要怒骂余恩,拍了拍她的背,先抢白说道:“够了够了,这味道在厨房不好受,你们快去清清。苗余恩,你跟我出来清洗一下。”他抓住她的手腕,随手接过干净的布擦擦她的嘴。
  “十二少爷,你先回房清洗,苗余恩就交给我好了。”天啊天啊,他不要活了,身为聂府总管竟然让这种事发生!吐在旁人身上也就罢了,吐在聂家最宝贝的十二爷身上……呜,他要上吊,他要上吊了!绳子在哪里?在哪里?
  “你们各司其职,不必理我,不必理我,我让余恩这丫头侍候我清洗就可以了。”元巧胡乱挥了挥手,强拉余恩往屋外走。
  出了厨房,那股恶臭的味道散了不少,他低吐了口气,拉着她往井边走。
  “对……对不起……”余恩尴尬的说道。
  “你是对不起我,我要是没了食欲,第一个就找你开刀。身子不好,直接跟夕生说了不舒服便是,他不会强要你去厨房做事。”到井边,他立刻提一桶水起来,忙脱下沾有秽物的外衣。
  余恩连忙撇开脸,不敢再看。
  “我不打赤膊,你怕瞧什么?你先洗洗脸吧,瞧你一脸病气。”元巧冲了冲脸,鼻间恶气才逐渐散去。差点,也要跟着她吐出来,能硬憋到现在,十足的佩服自己。
  他抬起脸,看着她安静的擦拭脸蛋。“要不要请个大夫过府?”
  “我……我没病。”
  “没病?没病会吐了本少爷一身?”才说完,就发现她微微的脸红起来。
  哟,这厨娘的脸皮还真有点薄呢。元巧放下袖子,细细打量她一番。
  “你是打哪来的?厨房是大彭厨子的天下,你怎么会被夕生雇来当厨娘呢?”
  他的脸庞精致漂亮,虽然是个少年,但较之冬芽,却毫不逊色;四肢纤瘦而比她高些,难以言喻他亦男亦女的美貌,只觉目光无法克制的往他溜去。
  曾经以为这世间只有冬芽一人享尽天老爷的恩宠,现下瞧见他,才发现天老爷的恩宠不只给一人。
  “瞧我瞧到呆了吗?”元巧难得耐心的微笑,抚上胃。“你既是厨娘,以后见面的日子可多了。你见了我,可以叫我一声十二,有没有冠上爷,那倒是无所谓。见到白衣服的主子呢,只需含笑点头就可以走过,拄着拐杖走路的主子嘛是我三哥,照理来说,你是不会碰见他的,他大半时间在最偏东的上古园;而你遇见的若是拿着佛珠念经的主子,马上往回走,不要回头。”
  他是在说聂七吗?“为……为什么?”她有些结巴。
  他睨了她一眼,笑言:“因为,我怕七哥将你视作弱小动物,直接捡回偏善楼去啊。”
  弱小动物?是在说……她吗?她可是从小就守护冬芽的,独立到连自己也能照顾,怎么会像是弱小动物?
  “你不像吗?”他无辜反问,随即晃头晃脑。“你跟着我回石头窝吧,等我换一件衣服,你要还不舒服,可以在我那儿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夕生那时也该气消了。他正值青年,偏偏有一副小老头儿的性子,动不动火气就上来。他若真还在气,你忍着点,让他骂骂就算。”
  余恩心底微微吃惊,这才发现他拖着她出来,除了避开元总管的责难外,他还真以为她病了,让她出来喘口气。他们又不相识,为什么他要待她这么好?
  想要问他,却不敢问出口。也许,他的心肠跟冬芽一样好,那便对于素不相识之人,也能尽心着想,若是她……就做不到了……
  元巧见她脸色有异,正要开口逗她笑,忽地一阵交谈传来,他惨叫一声:
  “哎呀!不妥。”东张西望一番,拍了拍她的肩。“余恩儿,不管你见了谁,都不要说看见我,听见了没?”他动作极快,翻过井边的小亭,直接闪进假山之后。
  还来不及反应,前头便有人从转弯处走来,正是聂七与一名不相识的男子。那名男子身穿白衣,手执瑶扇,与聂七有几分相似,应是方才聂元巧所提的四哥。
  “哪里来的丫头,我怎么没见过?”聂沕阳说道。聂问涯从交谈中抬起脸,怔了一怔,脱口说道:
  “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她尴尬的回道:“我是苗余恩……”
  他瞪着她的眼神像她在说梵文。“我可没忘了你是谁。我是问,你的伤未愈,又没人陪着,天刚亮,到厨房附近做什么?是饿了吗?怀安呢?”
  原来他没忘了她!
  “我是请元总管带我过来弄早饭。”这半个月来除了头一两天他来过,陪着她聊几句话外,就再也没出现过。
  她以为……他早忘了他曾经救过的女人。
  “弄早饭?早饭自有厨子下手,你能做什么?”
  “聂公子忘了吗?我卖的就是我的手艺,您爱吃,我就以此为报答……”她垂下眼,难以回视他如炬的目光。为何这样看她?难道她做错了吗?
  聂沕阳缓缓摇扇,有趣的看了聂七一眼,视线落在余恩身上,温和的打破僵局。“原来,就是你啊,我还以为那个卖粥之人是男人呢。”
  她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男人应是聂四,是聂府的主子,她该如何回话?
  从小就是这样,师父、师兄与她少言少语,说的话都是必须的,从没有过闲聊,也就养成她话少的习惯,长年下来,反而不知如何面对一般人突来的问话,即使在刘府行李代桃僵之计,那里的丫鬟多也是跟冬芽说话。
  聂沕阳将她的紧张看在眼里,露出恶意的微笑。“是我傻,才会误猜是男人。问涯虽然吃斋念佛,但也难得救人;我听说他救了人,却始终不知被救的会是那个卖粥的老板,要不然我早去瞧瞧你。”
  “瞧……瞧我?”
  聂问涯白了沕阳一记,不悦道:“你应该在养伤。”
  余恩挤出笑。“我伤早好啦。”
  “所以才想要报答?”他恼怒说道。对她的心思几乎摸透了,却又无可奈何。又瞪了在旁好奇的沕阳一眼,压抑声音:“你跟我来。”
  “啊?”
  “不是想要报答吗?跟着我来,自然有你报答的机会。”他转身离开。
  “好……”余恩朝聂沕阳微微颔首,急急忙忙的跟上前去。
  聂沕阳摇着扇目送,状似自言说道:“怎么会没料到呢?能让七弟挂心的不该是男人啊……”眼角一斜,声音略大:“能让我挂心的,偏偏就是个小男孩,你说是不是啊?”
  四周沉静半晌。
  “还不出来?真要我去抓你?”
  假山后头探出张苦脸来。“四哥,你怎么猜到的?”四哥是神啊,竟然也能猜到他躲在这里。
  “不是用猜,是用看的。”扇柄指着井边的锦服。“你吐的?”
  “非也,是余恩儿吐的。她吐了我一身,我还没吃早饭呢,能吐什么出来。”元巧乖顺的走出来。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恶魔般的四哥;不管他怎么变,都逃不出四哥恶鬼般的掌心。
  扇柄轻敲了下元巧的头,聂沕阳注意到他单薄的衣衫,只手压胃。“你的胃又痛了?”
  元巧吐了吐舌。“还有什么能逃过四哥的法眼?”四哥是鬼啊。
  “既然痛,怎么不回房休息?”十二个兄弟里除了元巧外,每个人身边都有一名贴身护卫,聂沕阳示意跟在身后的护卫大武过门请大夫去。
  “我早想回房,只是瞧见余恩那丫头好像不太对劲,所以就留下来陪陪她了。你知道的,四哥,姑娘家嘛,总是教人疼惜,尤其我瞧她手足无措的。原本我以为她是见我漂亮过了头,一时哑言,后来才发现……”发现她是不知如何与他交谈。呜,真令人心疼,只要是女人,对他来说都该是宝,是值得疼惜的,管他丫鬟还是孤女,能让他看对眼的,他就忍不住生起怜惜之心。
  元巧眨眨眼,视线有些模糊,冷汗放肆的流下来,软绵绵的靠向聂沕阳。
  聂沕阳直觉要侧身避开,但见他流露难受之意,便让他依赖在自己身上。又迟疑了下,伸手搂住他略嫌纤细的腰,撑住他的重量。
  “府里不止你一人,要陪她,也不用轮到你。”聂沕阳斯文的脸庞上出现薄怒。“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胡乱参加美食宴,闹坏了肚子,赔了身子。”
  元巧吐舌。“不敢了。”就算他敢,只怕四哥也不允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四章

 

  跟着聂七急步而走,有些气喘;目光原本是垂下的,但却不由自主的逐渐张望起来。
  天已大亮,雾气散去,方窥聂府之貌,彷佛山间原野之美。
  踏着碎石砌成的路子,十步外的距离是巨大的人工湖泊,杨柳垂条,细看之下,围着湖泊的树上竟有一间树屋。她略略惊讶,耳畔响起他远去的脚步声,这才连忙追上去。
  他未停,她差点喘不过气。眼前有些白雾,肩上竟开始刺痛起来。她咬住下唇,有些跄跌的跟着他走。
  他愈走愈快,她努力想跟上,四周美景乱成一团,她忽地踢到石头,狼狈的往前倾跌在地。
  她又要爬起,却见他站在她面前。
  “这叫伤好了?”他沉声说道,弯身蹲下,直视她的黑眼。
  “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有点喘了,只是伤口在疼,只是没力气再走了?”他严厉的说道。
  真的不是错听了,她楞楞的看着他。本来一直在告诉自己,方才偶尔看见他微不可见的暴怒皆来自于自己的幻想,但现在才真正肯定——原来,他也是有脾气的。
  可是,为何对她凶?
  她只是想要报恩啊。
  “我不要你报恩。”他读出她的想法,旋身站了起来。“我若要人报恩,我天天都可以上街救人,救乞丐救老弱妇孺,天天等着人报恩,何必从刘府里就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回来,还提心吊胆生怕救她不了?”他怒言道。
  不要报恩,那要什么?
  他瞪着缓缓流动的湖泊,湖泊清澄如镜,轻叶在湖上飘过。
  “我看不见你的脸,读不出你的想法。”
  “那……那……”她爬起来锁住他的背影,期期艾艾的问出口:“那你要什么?”不要报恩,你究竟要什么?”
  他抿起略厚的唇。“你还瞧不出来吗?”
  瞧什么?她只瞧出他的脾气略差,完全不像当日喝粥那个温文居士啊。若是她会瞧,早就瞧出师父之心,怎么还会被打个半死呢。
  “你不要我报恩……要——要我离开吗?”
  “你能去哪儿?”他倏地转身面对她。“离开这里,你独自一人能走去哪里?找你的大师兄?还是你的冬芽?他们都离你远去了。”见她仓皇的退后数步,他文风不动的站在原地,目光灼灼的直视她,残忍再道:
  “甚至,你差点死在你大师兄手里,不是吗?你还能去哪儿?去找他,让他再致你于死地?”
  “不,不要再说了……”那一夜是一场恶梦,她宁愿不再想起。“你……为什么会知道?那天,你偷听?”
  “我若来得及偷听,就不会任你伤成这样、任你奄奄一息的躺了半个时辰。”敛于身后的双手握拳,是他愤怒的征兆。“是你高烧时呓语不断,我拼凑而成。那日我心里始终不安,回头再看,却发现人去楼空,我以为你们怕姓罗的再回头,便俏俏溜走,哪知我离开之际,在竹林附近发现了耳饰。”
  耳饰?她心惊肉跳的倾听,极度不愿再听那夜之事,却又想知道他是如何发现她的;同时也不由自主的摸着两侧耳尾,左边仍然戴着小珠耳环,右边却是空无一物。
  “我吃了一惊,便进竹林寻找,寻了几回,终于发现你倒在石块旁。”他眯起眼回想,难以形容当日的吃惊与愤怒。
  好不容易寻到她,岂能让她再从他眼里永远的消失?
  他狂怒啊!幸而有佛珠在手,不然……不然……难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原来,是我耳饰掉了,你才怀疑竹林里有人。”她低语。
  “不,我原就知道耳饰是你的。”他将怀里小巧素雅的耳饰拿出。
  她迟钝地注视它,直到一股热气涌上来,才发现自己无法克制的脸红了。他知道这不起眼的耳饰是她的?
  “你不一直戴着它煮粥吗?”
  “是……是啊……”又后退了一步。他为何会注意到?无数的原因晃过心口,就是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就算是天天喝粥,也不会注意到她戴了什么啊。
  “我要你报恩做什么?”他缓了缓口气,似乎未觉自己已露暴躁之色。“相逢是缘份,有此缘分为何还要加诸理由?”
  “也许……是你什么也不缺,所以才不需要我报恩。”
  他瞪了她一眼。她的性子顽固如石,真想狠狠摇晃她的肩。是怎么样的人会教出像她这样事事要报恩、不欠情的女人?
  脑中纷转,他面不改色的说:“好,我缺,我当然缺。”顿了一下,他注视她的期待,一字一句的说:“我缺的,是不怕我的朋友。你以为在你养伤时,我为什么不去看你?因为你只想将我当恩人,而非朋友。不是朋友,我怎么有借口看你?”他说得彷佛像真的一般。
  “朋友……”又回到这个话题了吗?“你不像是个没有朋友之人。”不像她,从小到大只有冬芽,而冬芽如妹。事实是,她连个朋友也不曾交过。
  “是不像,但合该事实就是如此了。”他叹了口气,抓着那小耳饰说道:“十年来,我虽有出门,却在庙宇与家中往来,因为众人怕我,所以原有的朋友也离了心;离了心也罢,既是酒肉朋友,我又何必在意呢?上刘府,并非因为交情,只是富贵人家间的往来罢了。”
  听起来他似乎很寂寞,余恩凝视他的侧面,下意识的上前一步。
  他怎么会让人惧怕呢?他温和有礼,最多就是偶尔有点躁怒,怎么可能连酒肉朋友也不敢与他交往……是曾经发生过事情吗?
  每个人背后多少都有一份不为人知的心酸事,看样子他也有,而且困扰了他十年之久。
  “我……我……”她半垂限眸,又走向他几步。“我承蒙你相救,这条命算是你的了。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你要我成为你的知己,我必定尽心尽力,只要你不嫌弃。”
  他转过身,只需一探手便能触摸到她,但他并没有伸出手来。
  他只是露出微笑,掩饰心头的急躁,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听我的话,先养好伤吧,养好了伤再说。”连自己也不曾发觉,方才短短时间的脾气由温转怒,又由怒降了温,无需再靠佛珠。
  余恩未再迟疑,点头答允。他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既是她说过的话,绝不会再轻易反悔。
  朋友啊。在紧张不安之余,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泛起一抹浅浅的、跳跃的兴奋。那样的兴奋是前所未有的,这样的生活也是不曾经历过的——脱离了冬芽、脱离了师恩,甚至他所要求的,是她曾经偷偷奢望过的。
  从小看着冬芽像个发光体,让每个人不由自主的接近,她很羡慕;但因为自己个性上的沉默,始终不敢做过分的想望。没有人知道,当冬芽交到朋友时,她有多高兴及……想要。
  想要一个人理解她,想要一个人无视她的手艺而喜欢她,想要一个人能够静静的陪着她,能聊能哭能笑,不必让她独自背负这么重的包袱。如今才发现这种想要的对象叫朋友。
  而现在,他算是她第一个朋友了,即使她觉得有些惶恐、有些尴尬,但仍然是她生命里曾有过的一个宝贵记忆。
  “陪我走走吧。”他开口,目光注视她的脸。
  “嗯。”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余恩上前一步,完全缩短彼此间的距离。
  忽地,她眼角瞄到他掌里的耳饰,正要伸手去拿回,他却神色自若的将耳饰放进怀里,彷佛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她的脸微微脸热,不敢开口讨回,只得跟着他缓步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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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心中若有师父,就该听从他的遗命,自行了断,以报师恩。”
  不,不!不要!师恩她还了十多年,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她的命?
  “你与冬芽儿并非亲生姊妹,难保你不会有贰心,有了食记。你已无用还留你下来阻碍冬芽儿吗?”
  不要啊,她从来就没有贰心,如果要她选择,她宁当平凡女子,不碰厨技啊!
  “死吧你。”
  “不!”余恩惊叫,欲避迎面手刀,一个转身连同棉被滚下去。
  她倏地张开眼,喘息的瞪视四周。“哪……哪儿……”这是哪儿……是聂府!
  忍不住的捏了下脸颊。真是聂府吗?她汗流满身,以为聂府只是梦里想望,现在她仍然在梦里,等醒了,大师兄就等着痛下杀手。
  她迟缓费力地从棉被里挣脱,肩口还有些痛,提醒她已从鬼门关绕回。宁愿永远痛着,让她每当梦醒时,知道聂府是真实的,聂七也是真实的,不是虚幻、不是假象。
  外头天色蒙亮,这时候她通常已上街卖粥,如今……她甩了甩头,换上深蓝的衫裙。
  门轻轻推开——
  “小姐醒啦?今儿个真早。”怀安笑着端进水盆来。
  “今天……”好像缺了什么,让她心神不宁,恶梦连连。“啊,对了,怎么没有诵经声?”
  “诵经声?小姐也觉得七爷的诵经吵人吗?”怀安吐了吐舌。“这是七爷的习惯,小姐就多担待点吧。”
  “我一点也不觉得吵人,如果没有它,我还无法睡着呢。”余恩擦了擦冒着冷汗的脸后,苦笑。“别再叫我小姐了,我不过暂居聂府,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女,你叫我余恩就好了。”聂府里连丫鬟也是美的,教人好生羡慕。
  “那怎么成?你是七爷的贵客,主子们都要我好好侍候小姐呢。”
  “主子们?”
  “是啊,目前往宅子里的主子除了三爷外,其他主子都跟我提过呢。”怀安彷佛与有荣焉地说道:“七爷就更不必说了。您是七爷的朋友,他要奴婢多注意点,防你因肩伤而生起病来。十二少见了我,也要我说笑话逗你笑;四爷是要我等你有心情时,带你在府里逛逛。”
  余恩有宠若惊。“我与他们并不深识啊……”聂府的人真奇怪,怎么与她所遇之人大不相同呢?
  推开了房门,见到欧阳在外头等着。
  她向他点了点头。“请问,今儿个七爷是要下棋或是聊天呢?”每日一早,欧阳都会先来此候着等她,告诉她今日要做些什么。
  欧阳露齿而笑,拱了拱拳。“今儿个七爷有事,请苗姑娘等到下午之后吧。”
  “有事?好,我……我懂了。”心理颇觉奇怪。相处一个月以来,聂七少有它事,他的生活规律而正常,上午与她相处,下午他译写中原之外的佛文时,也不介意她待在佛堂。访客极少,但多是佛门子弟,他也不会拒她于门外。
  表面上,他真诚待她,像极朋友之姿,可是总觉有些不对劲之处。他像要将她极力纳进他的生活之中,教她不懂之事,让她习惯厨技外的世界。
  “我……可以在府里走走吗?”
  “这是当然。”欧阳见她客气,心里有些不习惯。府里的主子一向理解他直肠子的性子,说起话来也不懂收敛,他尴尬露出笑。“七爷的意思也正是如此,让怀安带苗姑娘四处挺一逛。”
  临走之前,他在怀安耳畔压低声音:“去哪儿都行,只要别让苗姑娘近禅院。”
  怀安点头,笑咪咪地问:“小姐想要上哪儿呢?”
  “厨……厨房,好吗?”
  怀安闻言,想变脸色又不敢。“小姐……你去了好几回了啊……”彭厨子一定早就恨死她了。
  “我想再去试试。”余恩不死心的说道。
  怀安迟疑了一会儿,回想欧阳的命令,只能点点头,硬着头皮领她往聂家厨房而去。
  聂府厨房——
  “恶——”
  厨婢早已习惯的手脚并用,将余恩迅速扶开。
  “苗小姐还好吧?”小厨婢细声问道:“要不要我将怀安找来?”好个怀安,一进厨房,就先逃之夭夭。
  “我……我还好……”
  “拜托,姑奶奶,我能不能求你,不要再进厨房啦?一锅饭让你煮到干,一盘菜让你烧到全部全毁,我求你,放了咱们一条生路吧。”不由分说,大彭厨子将她踢出了厨房。
  刚下细雨,小厨婢连忙塞了柄油纸伞给她,小声说道:
  “彭厨子没有恶心,只是宝贝他的地盘,小姐不适作菜,还是不要再来,省得遭他的骂。”
  余恩怔怔的转身离开,静静的走在聂府的大宅院里,往来的丫鬟向她福了福身,她没理会,继续的往前走。
  “苗小姐在找七爷吗?”有奴婢大胆叫住她。“七爷在禅院呢。”偷偷瞄着她。有一回送茶到禅院,见到七爷与苗姑娘在说说聊聊,一走近,赫然发现大半都是七爷在说,她在听;而七爷不说话的时候,苗姑娘也不会主动说话,就静静的坐在那里。
  好奇怪,一个好姑娘家怎能久住他人府邸而终日与男人相处?尤其见七爷说话时,苗姑娘总有几分腼腆,像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温和的七爷与她走在一块,一点也不协调,总觉苗姑娘阴沉过了头。
  曾经偷偷问过十二爷,十二爷沉思了会,笑言:“女儿家都是宝,只是有的女孩呢,像和氏璧,只见其外,是不知它的珍贵。”
  和氏璧是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在十二爷的眼里,没有一个女孩是不入眼的。
  “七爷不是在禅院译写佛经,而是有人拜访。”奴婢小声提醒。
  “我知道了,谢谢。”余恩点头言谢,脚步未停的继续走着,心神飘浮不定。她忽地捂着脸,狠狠咬住唇,闷叫一声,吓得那小奴婢拔腿就跑。
  “为什么?”她自言自语的低叫。“一离开他们,我什么也不行了。”不会煮饭。不会烧菜,就连看到它们也只想吐。
  为什么?“这是我唯一的一技之长啊。”曾经想过一旦离开了聂府,无处可去时,那就摆摊卖粥卖饭吧,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所以一定能活下来。
  但现在呢?即使不愿承认,事实也说明了一切。一做饭就难以克制呕吐之感,试了好几回都是一样;一拿起刀来,脑海至是大师兄的无情。是她无法理解的疑惑阿!
  她是连一本食记都不如的女人,所以才会被师门舍弃。
  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有什么?没有美貌、没有气质,她读过的书有限,是会写字,却无法作诗;是将菜谱记录下来过,却从来没有碰过众人赞叹的书籍啊。
  怎能当得起聂七的朋友呢。无法接下他的话、无法走进他的世界,这样的无技女子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苗姑娘?”伞微微倾向她。
  她抬起脸,细雨之中看见温和的笑脸,与聂七有几分神似。
  “忘了我吗?我是聂沕阳。”
  “四……四爷……”
  “下雨天怎么不撑起伞来。小心生了病,受折磨的是自己呢。”瞧见她痛苦的小脸,聂沕阳微笑。“跟我走一段路吧,我送你到偏善楼附近。”
  她不知如何拒绝,只得垂目跟着他走。
  “怎么啦?这时候不该是七弟在陪着你吗?”
  “七爷有事,再说天天烦着七爷,我也觉得愧疚。”
  “什么愧疚,你既是七弟的朋友……”
  “我是吗?”她激烈的说道:“不过是七爷可怜我罢了!我知道他待我极好,教我下棋、聊天,不过是分散我的注意力。他知道我未从梦魇中挣脱出来,所以守着我,怕我做出傻事来……”
  “哦?”聂沕阳感兴趣起来。“你也发现了?”
  “怎能不发现呢?他好得实在不能再好了,我这一辈子怕再也不会遇见像他这样的好人。”
  聂沕阳轻笑出声。“好人?老七虽然吃斋念佛,但距离这好人称谓尚远着呢。他待人好,也得看人。你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待你极好?”
  “他……好心。”
  “好心肠的人比比皆是啊。苗姑娘,你与人接触极少,自然有些迟钝,不过没关系,凡事慢慢来,也可以磨磨老七的躁性子。”
  怎么她一点都听不懂他的话?难道聂七是有目的而为?他会有什么目的?如果有目的,要她报答就行了,何况她身上并无任何有价值之物,就连想要尽点心力下厨,也……
  走近偏善楼附近,聂沕阳笑道:“苗姑娘别胡思乱想,人的价值若以技长来论断,未免太过浅薄。”将伞交给她后,随即往石头窝而去。
  偏善楼近禅院,她下意识的走近,见到家丁引来一名男子,等发觉过来,她已直觉爬上树躲起来。
  这男子是陌生的,与聂七并不相像,应该不是兄弟……那,是朋友吗?
  “七爷,谭公子来了。”
  “你退下吧。”聂问涯轻摆了摆手,只留下那名男子。“好久不见了,谭兄。”他浮起温和的笑。
  “是……是很久不见了……”谭仲研紧张的笑了笑。“咱们也有十年没见,你……改变甚剧……”
  “是吗?”他闻言,似乎感到相尝高兴。“我修身养性虽不及佛门中人,但多少是改变了自己暴怒的性子,不再冲动行事。你找我有事?”
  谭仲研面露为难了下,才垂首结巴说道:“我……我找你确实有事。”
  在树上的余恩,心底隐觉有异。若是朋友,为什么聂问涯一点喜色也没有?他虽然温和有礼,但总像戴了面具一般,生疏而冷淡。
  等了一会儿,见聂问涯没有询问的打算,谭仲研一咬牙,掀了衫角跪下地。
  “你这是做什么?谭兄。”
  “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怨我十年前不该舍弃你,怨我不该在你帮了我打退欺负婉青的官子之后,将你拒于门外。如今我来求你,你想怎么羞辱我,我都无话可说,只求你……帮帮我!”
  “帮你?我何德何能能帮你呢?”聂问涯平静说道:“即使不再相交,我也从旁人嘴里听见你与嫂子合开了家铺子,在别的城镇过活。我又能帮你什么?”
  “能帮,能帮,你当然能帮!”他急促的说道:“我与婉青开了家饭铺子,虽然算不上小康,但也能糊口。一个月前我那里的恶霸瞧上了婉青,存心毁掉我们的饭铺子,衙门不理,因为那恶霸是告老还乡的大人之子,我……我爱婉青,饭铺子毁了,我们躲回南京城,却传说那恶霸不死心要追来,我、我们又没权贵朋友,只好……只好……”明明知道现在的情况与十年前相同,但就是忍不住来求他啊!
  当年,聂七仗义救他的意中人,得罪多少官爷,打伤多少人,他却为了怕被人找上麻烦,偷偷与婉青离开南京城。是他不对,可是怎能怪他。他只是一介小民,没有聂府的财大势大啊。
  “你求救无门,只好回头来求我。”聂间涯代他接道。
  谭仲研脸色绿白。“我知道你耿耿于怀十年前之事。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你愿意帮我吗……问涯?”他的眼瞳闪过期盼。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余恩忖思的同时,心底也着实惊讶他怎会迟迟不允那姓谭的要求。
  虽然还不算理解聂七,但也可以勉强感觉他力作温和之貌,念尽佛经,不是为修佛,而是修身养性;既然他修身养性到连她这外人都可以救了,为何不救那姓谭的?
  忽地,树枝间一阵嘶嘶声,让她直觉转过头。
  “啊!”她脱口惊叫,想要往后退,右足滑了一跤,及时抱住树枝,才免落地之痛。
  禅院内,聂问涯身形极快的窜出,闻声望去,一呆。
  “余恩?”
  “我……有……有蛇。”她胀红脸说道,明知此时姿势极为难看,却也顾不得。他看一眼枝间小蛇,再调回视线。“你要我做什么?捉蛇还是救你?”他笑道,原故作温和的脸庞稍显柔和。
  她呆了呆,不明白为何他还能笑得出来。
  “我……我快要掉下去了。”
  他走至树下,仰首说道:“那就掉下来吧,我会接住你。”
  接住她?他……他行吗?手心在冒汗,那条小蛇虎视耽耽的,虽动也不动,难保不会忽然扑上前来呀。
  “蛇会咬人啊,余恩,你不跳,难道要等它咬了你?”见她慌张失措,他又补上一句:“或者,你是怕又欠了我的情,难以偿还?”他似笑非笑的,让她又恼又怒。
  “啊,蛇窜来啦!”他突叫道。
  她闻言一惊,闭上眼一咬牙,想也不想的放开所抱的树枝。
  连往下掉的感觉也没有,就被他抱住腰。
  “蛇……蛇呢?”她颤声问。
  “还在上头呢。”他温声在她耳边低语:“安然无恙,你可是被我接个正着,没事呢。”他的话起了安抚作用,余恩的心跳这才缓下来。
  方才,是真的吓坏了。
  她跟一般女子一样怕蛇,因为小时被蛇咬过,那样的记忆不愿再想……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她的双足仍然腾空。
  温热的脸颊轻轻磨擦过她的脸,她一僵!是错觉吗?竟觉得他抱着她的时间未免久了点,她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体上,虽有层层衣料相隔,但总觉不安;他的体温传递过来,她的口唇顿时干燥起来。她小声说道:
  “你……你不放我落地吗?”不敢看向他,紧紧闭上眼。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吧?
  “好,我放你落地。”如春风轻拂的声音飘过耳际,她暗松了口气,正等着双足落地,却觉得脸颊忽然被亲了下。
  她倏地张开眼,双脚也踏实的踩到地面。
  “怎么啦?”他温和笑道:“是被吓怕了吗?我当你天地不怕呢。”
  他的言语一如往昔。刚刚又是她错觉吧?心跳如鼓,却不敢问出口——刚刚是不是他的唇印上了她的脸?
  她瞪着他无辜的脸庞。怎么能问呢?倘若是她错觉,说不定他以为她对他起了色心。
  “那蛇是没毒的,不必怕。”他说。
  是她多想了吧,他怎会想要亲她呢?“我自幼被蛇咬过,不管有毒的没毒的,我都不由自主的怕……”
  “没人救你吗?”
  “师兄只有一人,如何能同时救两人呢?”她苦涩一笑。“如今一想,我庆幸他不曾救过我,没让我欠他的情。”
  聂问涯半垂修长睫毛,停顿半晌,才柔声说道:“那么,以后若有蛇要咬你,我都来救你便是。”
  “啊……谢……谢谢。”他的说法像她时常会被蛇咬似的,可是……可是就是暖了她的心。
  聂问涯淡淡微笑凝视着她,跟着奔出来的谭仲研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插嘴:
  “聂兄,这位是……”
  “是我的红粉知己。”聂问涯蹙起眉,微讶异自己早忘了他。
  “怎么可能……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
  “你们有事要谈,我……我先走好了。”余恩有些尴尬。没有明白表示,也能感觉出这姓谭的男子对她这个“知己”相当难以相信。
  她本就配不上聂七啊!这点自知之明,她不是没有。
  “别走别走!”谭仲研叫道:“该走的是我。聂兄,我……我不敢勉强您,只求您顾及当日兄弟情谊,救救我与婉青……”他求救似的看了余恩一眼,似乎盼她为他说说话,随即拱拳离去。
  沉默半晌,她也不敢说话。聂问涯又露出一贯的微笑走回禅院,见她没跟上来,回头说道:“你有事要做?”
  “不,没有。”
  “那就进来陪陪我吧。”
  她点头,默不作声的走进禅院。禅院里有一座小花园,虽然百花竞放,却也每日有花枯萎。
  她见他漫不经心的走向花园,忽地蹲下。
  她不解,轻步跟上,看到他以十指轻轻挖土。他挖土干嘛?种花吗?过了一会儿,见他将枯萎掉落的花放进土洞里。
  他……他这是在葬花吗?
  她呆愕,从没见过他做过这种事。一个大男人若是斯文高瘦也就罢了,偏偏他是武人身躯,蹲在那里葬花只觉突兀和极端不协调。
  他彷佛忘了她的存在,静静的挖士,嘴里低念着往生经文。
  迟疑了下,她撩起一些裙裾,跟着蹲下挖起土来。
  他讶异的看她一眼。
  她挤出微笑。“我也来帮忙。”
  “我不是在种花。”
  “我知道。”
  “好笑吗?”
  “嗯,是有一点。我没见过男人葬花,我也不曾葬过花。”她老实说道,垂目专心挖土,看箸十指被温热软泥弄脏,忽然哑然失笑,抬起眼见他静静凝视她,她脱口低语:
  “我的十指总是油腻腻的,不管再怎么洗,到了隔天作菜时,也总会再弄得油腻而沾染令人讨厌的气味。我讨厌那种气味,却不得不做。从小,我让师父领进厨门,从此开始了厨艺之路。”回忆过往,让人心酸又心痛。
  她将一片枯萎的花枝丢进挖好的士洞里,继续说道:“我不爱作菜,因为要亲手杀牲畜。有时一天杀了上百只鸡磨技;有时为了做一道鸭掌,得活活烫死一只鸭子;有时也为了取上好一片猪肉,拿棍打着猪背,让它挣扎许久再作宰杀。我不懂啊,不懂为什么有人会为了食之美味,而如此残忍。”她苦涩一笑,失神了下才再说道:
  “我自幼至十八岁之间,经我手而死的动物不止上千。师父一死,我不顾师兄反对,改作素食,从此不再宰杀。”停顿一下,她的笑容化为怯然的鼓励,温暖看着他,哑声说道:
  “我虽不知你曾经发生过什么,可是我能感觉得出你的本性一点也不像现在一般。你修身养性,也是个好人,但总觉得与你不配。你的本性很暴躁吗?那可真好,能有发泄的管道我真羡慕,能养成你火爆的个性却又是个好人,那表示聂府里你的爹娘、你的兄弟都能容忍你而又不会过分。”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她,良久,唇边才牵起柔笑。
  “你这回说话一点也不结结巴巴的。”
  “啊,我……我……”
  “我的脾气确实很暴躁,我以为我隐藏得当,却让你给发觉了。”他沙嘎道。
  “我……我不是有心……”只是瞧方才那姓谭的男子拜访后,他虽故作稳当,她却老觉得他焦躁不安,才出言安慰。是交浅言深了吗?她也从没将过往倾诉出来过,他是第一个,怕也是唯一的一个。
  “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你的脾气太过暴躁,发起怒来吗?”她温婉苦笑。“再怎么发起怒来,也不会一掌打死我吧。”他的目光灼灼,心底起伏不定。她瞧起来虽仍带有忧郁阴沉的特质,但较之以往却好太多了。
  她的唇淡红柔软,双瞳熠熠柔光,五官小巧清秀,虽仍略带阴影,但在这一刻,却是让他难以调开视线。
  “帮我拿着盆栽,好吗?”他突然问,同时塞给她一小型的盆栽。
  她点头,抬起眼想问他:这盆栽要放到何处?却见他忽然倾过身来,她一楞,没有多想,以为他要拍掉她身上的灰尘,正露出笑谢谢他,他的脸庞逼近,吻住她的唇瓣。
  她的眼张大,直觉想要推开他,但怀里抱着盆栽,不敢随便放手。他的嘴唇温温热热的,温舌滑进她微张的唇口之间,她骇极,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他……这是在吻她?
  为什么吻?
  她没接过吻,可是……可是他的唇舌温暖而轻柔。这就是吻吗?他吻她是……是喜欢她?朋友的喜欢?空白的脑袋充满无解的问号。没遇过啊,她从没遇过这种事情啊。
  半晌,聂问涯抽离贪恋的朱唇,温柔低笑。“余恩,你像具──”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她瞪着他,结结巴巴的喃道:“乌……乌梅……”
  “嗯?”他以为她要问为什么亲她。
  “乌梅豆腐。”她低叫。
  “乌梅豆腐?你……想吃?”他迟疑的问。
  她摇摇头,十足的惊惶失措,退了几步,盆栽也忘了放下,转身就跑。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五章

 

  “我在瞧,为什么每个跟她说过话的丫头都觉得她阴沉。”元夕生摸摸下巴,远远观望。
  “呃——还好啦,她只是话少了点而已。”学着夕生摸起下巴,跟着观察起她的背影。她穿着深蓝的衫子,站在湖畔前,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说实话,即使今儿个天气极好,山光水色的美景也不易掩盖她浑身上下难以亲近之感。
  “话少也不至于如此啊,我就不知道为何七少爷留她当贵客。依我之见,七少爷长年吃斋念佛把脑子给吃坏了……”扇柄用力打了他的后脑勺,元夕生哀嚎一声,抬眼吓了一跳,脱口:“十二少!是你……”
  “就是我了。”聂元巧白他一记。“我都听见啦,你有心毁谤七哥,我找他说去,看你还混不混得下去这个总管之位。”
  “十二少!”
  “要我保密,行,去厨房拿盘桂花糕,不要说是我吃的……就说是余恩儿要吃,懂不懂?还杵在这里干嘛?不去,我就要告密。”
  “可是,您的胃口最近才好了点,还只能喝粥而已,要是让四爷发现你贪嘴……”
  “烦死人了,去去去,我在这里等着。”
  “好好……可是,十二少……您注意点,我瞧苗小姐站在那里很久了,看样子好像是要跳湖……”
  “赫!跳湖?你是鬼啊,她要跳湖,你不去阻止,还在这里观察她?”元巧快步往湖畔走去,嚷道:“余恩儿!要跳湖先等着点,你十二哥哥来啦!”连叫了两回,见她未理,他有些不悦的探手欲抓她的下巴。
  余恩回过神,吃了一惊,连忙往后避开那只魔手,抬起眼看到熟悉的俊貌。
  “你……十二爷!”
  “叫什么十二爷,石头窝与客房极近,本想早早找你玩去,偏偏我最近被关在房里,难出门一步,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见她压根儿没有跳湖的打算,暗骂夕生愈来愈不懂得观察——细细看了她略嫌迷惘的脸蛋,色色的笑忽然扬起。“好吧,你就陪陪你十二哥哥划船散心吧。”
  “划船散心?”混沌的思绪仍未理清头绪。
  方才从禅院漫无目的的跑着,也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如今细看,才发觉是跑到聂府的人工湖泊来了。
  “对,我划我的船,你散你的心,咱们一拍即合。来来,我好久没划,今儿个可找到伴了。”要抓她的手腕,瞧见她抱着小小的盆栽。“哪儿来的盆栽,先搁着吧。”
  “不。”她抱紧。
  对她异样的举动,元巧脸色未变,直接笑道:“那也行,就带着你的宝贝盆栽一块陪我吧。”扶住她的腰,直接拖着她往小木舟走去。
  “十二爷……”
  “不就要你叫我十二哥哥吗?”他俐落的跃上小木舟,连带将她拉进来。木舟立刻摇摆起来,他连忙叫道:“别怕别怕,慢慢坐下来,有我在,天塌下来也有……有高个的人去顶,不怕。”
  余恩紧紧抱着盆栽,紧闭嘴唇不敢乱动,直到见了元巧熟练的划起桨来,才稍微安下心来。
  他见状,露齿而笑;他的笑颜在阳光下更显灿烂,即使连她看惯了冬芽的美色,也不由自主的回过神注视,真想问他是男是女。
  “你在侮辱我?”元巧有些不悦。“要不是我还挺喜欢你的,我早把你丢进湖里就此沉尸。我这一身打扮你还看不出我是男是女,难道要我脱了衣服给你验明正身?”
  余恩一惊,这才发现先前不自觉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有事问出来,你吓成这样干嘛?我真像吃人魔鬼吗?”
  “不……不,我只是不常说话而已。”习惯将心事藏在心底,来到聂府后,总觉得自己有些变了,却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不常说话如何沟通?”他摇摇头。“我可没七哥的好本事,能够不言不语又能读透你的心。来来,余恩儿,叫我声十二或者元巧吧。既然你是七哥的贵客,就也算是我的朋友,理应我是要好好招待你的。”
  “朋友?你……也是?”
  “嘿,你这什么口气。”他瞪着她。“是不将我当回事,还是在你心里只有七哥能当你朋友?”
  “不不,我没这意思啊。”即使少与十二碰面,也曾听怀安提过聂府里最让人宝贝疼爱的非聂十二莫属。
  他像发光体,足以让他周遭之人相形失色,即使是冬芽与他并站一起,她也难以想像冬芽会压下他的光采。
  这样的人……亲切而顽皮,像弟弟,却与如妹的冬芽完全不同的性子。
  “不是这个意思就好。我爱交朋友,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啦。”他狡黠的眨眼。“既然是朋友,就为我说说好话,请七哥不要一大早念经,吵得我连个觉也睡不好,不过千万不要说是我提的啊。”
  “七爷念经是为修身。”她为聂七辩驳。
  “赫!你到现在还叫他七爷?”
  “我敬重他,当然叫他一声七爷。”她低语,想起他突来的亲吻。唇尚发烫,他的味道久久不散,她下意识的摸上她脸颊的淡疤。
  “敬重啊……”元巧精锐的将她的举动收入眼,不动声色的笑道:“敬重可不是朋友间会有的事。让我来告诉你,我与朋友之间做什么。”见她一脸专注倾听,他开心道:“就像现在划船、赏景啊,把你的脸往左右各转一次。这湖泊虽是人工的,但却力求自然之美。瞧见了没?瞧见了没?右边有座镜桥,细雨纷飞之际上去玩最好,改明儿我偷偷带你上去,你会弹筝吗……不会?倒也无所谓,下回我搬古筝上去,我弹筝你唱歌;要不,就来玩舞剑,只要不念书,什么都好……”
  听他绘声绘影的,净说些她不曾接触过的事,不由得心生向往。余恩闭上眼,春风拂面,耳畔是他有趣而淘气的朗音,他与聂问涯的声音大不相同,后者沉稳而温和,虽隐约有暴怒之感,却叫她。
  “红粉知己。”他忽然说道,惊醒她的神智,连忙张开眼,见他眉开眼笑的。“你就当我的红粉知己好了。七哥那儿你也别理,就专心当我的红粉知己,什么书也不用看,只须陪箸我吃喝玩乐,你说好不好?”
  “不,”她吓了跳。“我答允过七爷……”她受宠若惊啊。
  进了聂府之后,只觉天地颠倒了。她原就不受人注目,为何聂家人皆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元巧之貌巧夺天工,举手投足流露无边魅力,即使他年纪尚小,也能感觉将来会有多少少女为他失魂。依他这样的人,万万不会注意到她的啊……她的手又抚上淡疤。
  “啊,你脸红啦?是为我脸红吗?”突地放下桨,抓住她的柔荑。她的双手长茧而沾泥,他也不以为意的凑上脸口“是为我吧?为我脸红的姑娘家不知凡几,偏我也有我的格调口好,就你了,不将你抢来当我的知己妹子,我就不放手。”嘴要凑上去亲她的粉颊,她一惊,连忙后退,小木舟剧烈摇晃,吓得她不敢再动。
  “你……”
  他色迷迷的逼近过来。“你呢,只能二选一,让我亲亲或者掉下湖里,你不会游水吧?那就不要乱动,让我亲一下就好。”
  “不……你,你退开。”她惊惶说道:“我的脸会红,是因为……因为你生得好看,好看到世间几乎难找了,这样的赏心悦目,任谁都会不由自主的脸红,但那不表示我喜欢你啊……”
  “不喜欢我?我就不信像我这么好看的男孩,你会不喜欢。让我亲亲,你就会理解我的好……”
  “登徒子!”她脱口忍不住叫骂,心惊肉跳。“我没想到像你这般绝色的少年竟会像个……像个小色狼!”与她先前对他的印象相差甚远。聂七怎会有这样的弟弟?
  元巧眨了眨漆黑的眼眸,站起身退后几步,露出清俊的笑颜。“你瞧,连好看的人都不见得是正人君子呢。”
  她一怔。“你……”他言下之意是什么?
  “意思就是美丑不分,心好就够啦。我告诉你吧,我家兄弟十二个,虽然各有特色,但绝不会丑到哪去,偏偏我八哥是个相貌极为可怕的男子。老实说,我小时第一次见到他时,也忍不住给吓昏过去。可他心地好,好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外头的人见了他就怕。美丑之分具有这么重要吗?就像我,人人都说我好看,好看得让人无法转移视线,就直觉以为我是个高贵的好人,幸而我真是好人,若我凭着一脸貌相去骗人,去强占人家闺女,你说那些闺女看着我,谁能不被我骗到手?而你,”他皱皱鼻子,淘气的笑言道:
  “你是不怎么漂亮,人也害羞了点,可我就喜欢嘛。你不必自卑到连连摸着你的脸,那小疤是瞧得见的,但那又如何?有没有疤也是你啊,所以别再摸了,喜欢你的人,岂会在意那点小玩意呢?”
  原来,他注意到了。那么聂七呢?他也注意到她频繁的摸脸举动了吗?
  余恩结结巴巴的喃道:“为何会喜欢我?我并没有做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事啊?”
  “啐,你又为何喜欢我?”
  “你……像光,又极为出色,性子亲切而淘气,让人忍不住的喜欢;可是你不要误会,那种喜欢像是喜欢弟弟般的情感……”
  “又是弟弟?怎么我喜欢的女孩儿都当我是弟弟。”元巧皱起眉抱怨,瞧着她,问道:“你有弟弟吗?”
  “没有。”
  他挣扎了会,不情愿的说道:“那好吧,就当我是弟弟了,可我这弟弟喜欢姐姐呢,当然不是因为你性子亲切淘气。我喜欢你害臊的表情,心头有很多事都不肯说,像闷葫芦一点也不讨喜,偏我就喜欢这种不讨喜的余恩儿,让我又怜又爱,所以你知道吧?”
  “知……知道什么?”她脸红了,有些感动,也有点不敢置信,即使这只是元巧一时的想法,也足够让她珍惜许久了。
  有人喜欢她呢。
  “知道兄弟之间总有几分相似,我喜欢的人呢,我的兄长们也差不到哪儿去啊。”他暗示道,见她仍是不解,翻了翻白眼。可怜的七哥,他是活该,谁叫他念了十年的经,让他这个小弟饱受十年的荼毒折磨。
  木舟靠近岸旁,他跃上岸,接过元夕生差人送来的桂花糕。
  “这是要送给谁的?”他看见小奴婢端了一壶温酒。
  “这是要送往上古园,三爷要的。”
  “哦?”他想了想,笑着把它拿走。“再去为三爷端一壶吧,这给我啦。”
  “十二爷,你身子还没好……”
  “去去去,我会小心啦,真是。”岸边有树,树上正是余恩当日路过时所见的树屋,元巧一跃上树,轻松落在树屋上头。
  “啊……十二,我……”余恩仰头惶然瞪着他。她还在舟里,而木舟离岸有一小段距离啊。
  “爬上来啊,这儿有绳梯,你上来陪我嘛。”他的笑靥让人难以招架。“余恩儿,你不想现在回去被七哥找到吧?那就上来,我又不会逾矩,当你是姐姐看呢,总想跟你聊一聊啊。”
  他……他连她的心思都摸得透彻,难道她真不会掩藏心事吗?心底是微微惊讶,也不得不吃惊他的聪明。
  确实有点害怕见到聂问涯,之前的相交宁静让她心安,可是他的亲吻让她无所适从啊……
  “来吧来吧,”他诱哄:“上来这儿,能看到聂府一半面貌呢,保证心旷神怡喔。”
  余恩迟疑了下,抱着盆栽上绳梯。
  树屋依附着厚实的树干成半隋圆围绕,屋内简陋干净,有一张木床及棉被,地上散着几本书,书极新,像是不曾翻开过。
  “来来,坐这儿吧。”他笑咪咪的拍拍身边空位。“从这里往外看,很美吧?从小我四哥身子不好,难到外头走动,所以爹就在扩充府院之际,力求自然之美。不必上山不必近海,也能看见湖光山色。你可以闭上眼睛,静静享受……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又不会吃了你,真是。”
  余恩见他大方坦白,迟疑的闭上眼。春风袭来温煦醉人,入眼之后顿觉平日不曾注意过的鸟啼虫鸣如天籁。
  元巧微笑地喝了一口酒,睨她隐约含笑的脸蛋。女儿家一笑多可爱,哪还有什么阴沉难看。他就说,八成是七哥动作过慢,才会至今未有进展。
  “你脸上的疤……”才一伸手摸她脸颊上的淡疤,她立刻张眼避开,原先的防备又回。“别怕,我只是想说,近瞧之下你的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上点胭脂就什么也瞧不见了。”他无辜的眨眼,问道:
  “这淡疤是怎么来的?我瞧像是被利物刮伤的,伤口极淡,如果当时找了大夫,应该是不会留下痕迹的。”他的语气未有嫌恶,只是纯然的好奇。
  “是……是啊,”也许是心情微微放松,也许是先前已与聂七说出心事,总觉再提起往事,不再难以敌口。而元巧像是无害的亲人。“这是地痞流氓打的,被他的戒指刮了道……”
  “地痞流氓?是为了收保护费吗?”元巧的语气温温平平,不过分惊讶,倒有点像是引导。
  “不,不是。是冬芽陪我出门买东西,他们想调戏冬芽。当时师兄不在,只有我……我当然得保护她,那时不像后来有七爷相助,所以……”未见元巧倏地双目一亮,继续说出后来聂七救她之事。
  湖光山色、鸟啼虫鸣,让她暂时遗忘了师门,低低倾诉,偶尔元巧插上一、两句,适时扮演让人心安又像弟弟的角色。
  绣芙蓉2003年10月24日更新制作
  太阳西下之后,黑夜蒙蒙,灯影在府里闪烁不定。
  “找到啦。”小奴婢小声叫道,指着地上的绶环。“这是十二少的,下午我送点心过来时,他身上就戴着它的……啊,我想起来了,下午我见十二少跟苗小姐在一块的。”
  聂沕阳抬起头看着隐藏在树上的矮屋,里头没有光。“我想应该不在里头吧。”见聂问涯提着灯笼上树,他摇头叹口气,跟着爬上去。
  在屋口处,聂问涯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进去?是没人吗?”聂沕阳侧了侧身,并列在门口,顺着光往树屋内瞧去,眼底微闪惊色。
  木头地板上显得凌乱,酒壶滚在一角,元巧趴睡在地,苗余恩则睡在唯一的床上,身上被褥半掀,已垂一半落地,盖住元巧的身体。
  “呃……”半晌,沕阳清了清喉咙,说道:“虽是共处一室,并未共睡一张床啊。”眼角专心注意聂问涯的举动。
  甚至,聂沕阳收了扇,随时打算扑向前护住元巧。
  兄弟里,唯有问涯这个火爆脾气是容不得他人解释的,先折腾掉来人半条命再说。
  他的脸色铁青,握着灯笼的手背可见青筋,浑身上下燃烧未修饰的怒意。
  “他若不是我弟弟、他若不是我弟弟……”聂问涯瞪着元巧,咬牙道,像要生吞活剥,声音怒而低沉,十足的威胁。
  “正因他是你弟弟,所以才知道你喜欢苗姑娘。你知道的,元巧还是个孩子,只是想逗她开心,没有旁的心意。”聂沕阳快速接道:“元巧没有私心,只是瞧不过你慢吞吞的性子……”额间已微微惊出冷汗来。有多久没有见到老七如此盛怒而不加以掩饰?
  他是极希望老七能打开心结,恢复过往的豪迈性子,但那并不表示得要元巧当牺牲者啊。
  聂问涯瞪他一眼。“你倒是疼他疼得紧。”举步上前,聂沕阳也快步跟上,以防他一时冲动而干下狠事。
  “除你之外,苗姑娘确实也该与人多接触,方能改变她的个性。”聂沕阳边说边闻到一股酒味——酒味来自元巧的身上,也……从苗余恩身上传来。两人都喝酒了吗?该死的元巧!
  逼近余恩,聂问涯瞧见她双颊微红,双眼睡着的模样似乎放松不少。明知元巧年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但心里总觉愤怒。轻轻掀开棉被,他怔了怔,铁青难看的脸色逐渐柔化。
  “盆栽?哪来的?怎么苗姑娘还抱着睡呢?”沕阳问道,轻轻踢了踢脚边的元巧。
  聂问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好一会儿。她细瘦的双臂仍然抱着下午他给她的盆栽,见到他们共睡一室时的躁怒怨恨忽然一点一滴的淡化,他抿着嘴思量一会儿,终于宣告道:
  “我不当居士了,沕阳。”聂沕阳猛然抬首,面露喜色,答道:“我听见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居士了。”明文规定,哪怕只有一人听见也好,从此问涯不再是居士,不必受佛家戒法约束。
  他抱起苗余恩,扑鼻又是一阵酒气。聂问涯狠狠瞪了熟睡的元巧一眼,攀着绳梯而下。
  聂沕阳轻吐口气,垂首注视元巧。“算你命大,若是十年前,你连小命也不保了。起来,元巧。”
  元巧张开惺忪双眸,打了个喷嚏。“四哥知道我醒啦?”
  “胡闹,你简直在玩命。”聂沕阳怒斥道。“你不是没见过你七哥发怒过,你是存心想被他再打一次?”
  难得见四哥恼怒,元巧连忙陪笑道:“下次不敢了,四哥。我只是瞧余恩儿有心事,陪着她聊聊而已。”他翻上床,笑逐颜开的。“四哥难得上来,咱们兄弟也有好几年没有共床而睡,今晚我们共枕夜聊,你说好不好?”
  本想骂他胡来,却及时收住口。元巧状似无心之言,淘气的黑眸却流露一抹迟疑。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没有发觉这些时日来他这四哥奇怪的转变。
  “你……胃还痛不痛?”聂沕阳顾左右而言他。
  元巧转了转眼珠,眯着眼:“痛啊,怎么不痛呢,我恨死李家厨子了,也不知道到底尝到什么,让我饱受胃痛之苦。”他捧胃倒向床。
  明知他在作戏,聂沕阳仍然摇了瑶头,拾起地上棉被。“进去点。”他上床睡在外侧。
  身边的元巧眉开眼笑,身子赖着他。“四哥,我还真以为你变了。”变得不太理睬他呢。
  聂沕阳和衣而睡,元巧身上传来酒气与淡淡的清爽味道,良久,他方侧头瞧入睡的元巧。
  入睡后的元巧极为秀气,眉闲虽有英气,但总觉得五官过于纤细,这样的相貌生为男孩,真不知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薄唇如桃紧紧抿着,眼上的睫毛微卷,束发放下后,黑缎长发滑下两撮遮白面,尤其元巧最近吃坏了胃,显得有些消瘦,让人又怜又心疼。
  聂沕阳痴痴瞧着他的睡颜不知多久,忽然冷风吹来,震醒他的神智,他暗恼一声,硬生生将目光调开。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他自幼多病,是元巧陪着他走过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是他疼入骨的弟弟啊。他瞪着上方的木头,难以入眠。元巧往他这里靠了靠,身子清雅的气味更甚。
  他的心跳猛漏两拍,额间开始冒出细汗,呼吸顿时沉重起来。
  “唔……”元巧的脸埋进他的肩头。他一震,耳畔敏感地惊觉元巧的发丝微微骚动。
  连掌心也冒了冷汗,聂沕阳不敢再往他看去,小心掀了棉被一角起身,欲在地上打地铺。他不敢下树屋,怕元巧半夜又闹胃痛了。
  试了几次,右手臂却抽不出来;他低头一看,一大片的袖尾被元巧的身子压住。
  他直觉的将外衣脱下,免得惊醒元巧,黑眸不轻意的滑过地上摊开的书,动作倏地僵住!
  断袖之癖。
  彷佛晴天击来霹雳打在他的心窝上。
  书是汉书,摊开的那一页正是描述汉哀帝与董贤之间的暧昧之情。哀帝见董贤熟睡不忍惊醒而割袍,那……这与他的脱袍之举又有何差别?
  心理才晃过此念,猛然将袖尾拉出,力道之大,连带将元巧拉滚下地。
  “好痛!”元巧的头撞上硬木,惊醒张开眼。“四哥……怎么啦?好痛!”
  聂沕阳的胸口在起伏,瞪着那一页良久。
  “四哥?”元巧循他视线望去,一脸迷惑。“四哥,这书是三哥塞给我看的,我还没看,也懒得看,里头是写些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正要伸手去拿,聂沕阳一脚踢开,瞪了一眼他清俊微红的脸,心弦一动,又连忙撇开眼睛,心虚而狼狈。
  “我……我先回房了,树屋易着凉,你还是快回石头窝吧。”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的,直接攀绳梯而下。
  方才是发生了什么吗?近日总觉得四哥有些古怪,但即使古怪,也不曾像今日一般避他如蛇蝎啊。
  冷风又来,掀了那书几页,元巧回头看。他一目十行,从头翻到尾,却怎么也看不出这本书到底有哪一段让向来文风不动的四哥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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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蒙蒙,冷风更甚。
  其实她喝的酒不多,元巧只让她小啜两口,便不肯再给她喝。
  “七爷?”守在客房门口的怀安揉揉眼睛。“啊,苗小姐……”连忙将房门打开,让抱着余恩的聂七走进去。
  “你先去休息吧。”聂七说道,怀安点头离去。
  温暖的胸瞠、温暖的心跳,若要她真心实话,但愿永远就这样让他抱着。
  “有这么冷吗?”聂七将她小心放上床,棉被盖在她身上。“怎么一直在颤抖呢?”
  如果能知道自己为何在颤抖就好了。
  脸好热,四肢却发起冷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她,幼年时是曾奢想过师父抱她哄她,但……但不是这种感觉啊。虽然有安全感,虽然有温暖,但是……但是心跳急促,难以平复啊!
  聂七试图拨开她的手指,将盆栽拿出。
  直觉地,她伸出手要抢回,却抓到他的手。
  “啊……”她紧紧抓着,一时之间不知该放还是要张开眼。
  “你喝醉,都会这样抓着人吗?这习惯可不好。”他像自言自语,声音里似乎有几分奇异的炽热。
  “不,我从没喝醉过。”差点,她就要脱口而出。因为作菜的关系,她尝菜、尝肉、尝茶也尝酒,甚至有过自酿的纪录,虽然都只是浅尝即止,却造成她喝不醉的体质。
  她不愿放手。放了手,他会离开啊!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还没有问他为何亲吻她,还没有问他为何待她这么好,还没有问他还能陪她多久……”
  她……好寂寞。真的不是她不爱说话,而是她与冬芽之间,众人宁愿接近冬芽。她也曾努力试过啊,可是,可是……
  幽幽的叹息传来,温热的食指轻触她的脸颊。
  “怎么又流泪了呢?是作了恶梦吗?”停顿一下,被褥掀了角,暖床微微下陷。“只陪一会儿,若是有人瞧见了,非坏你名节不可。”
  她的十指被抓住,依附在温暖结实的胸膛之上。她微微一抖,他……他上床躺在她身边吗?
  男女授受不亲啊!这个时候更只能装睡,她将眼帘得更紧,不敢张开。
  叹息又来,温热大掌覆上她的脸颊,她几乎弹跳起来。
  “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发现呢?”
  发现?发现什么?他掌上的温度似乎过高,让她微微刺痛。如果不是理解自己身子的状况,几乎要以为她有心悸的毛病。
  “我一向冲动爱惹是非,就算修身养性,我也心知肚明自己只是强自压抑,所以才会以为自己是被你冷静的个性吸引。”
  吸……吸引?他……他被她吸引?她呆了。她有什么好?她一点也不冷静啊。她之所以少言少语,是因为不知如何表达,而非天性冷静淡漠,是他误会了。像她这样的人,怎么会吸引人呢?
  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间、她的鼻梁,停在她的唇瓣,叹息再起。
  “后来,我才发现你并非冷静,而是害躁又自卑。这样的你,并无损我的心意。粥与你,我已难以分割,也早已日久生情;因为每天相见,所以不曾想过,只要每天见到你,我便安下心来,直到你失了踪影……将你从生死边缘救回来,我就告诉自己,我想要的不会再放手,放了你一次,我已后悔万分。朋友不过是让我亲近你的表象,我要你一点一滴的喜欢我,从朋友开始也好啊。”
  她忽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微微惊讶。“元巧是给你喝了什么酒,能让你冷成这样。”将她轻轻搂进怀里取暖。
  她发抖不是因为冷。简直难以想像他这样的人会倾心于她,难怪不曾向她索回什么恩情,为什么会喜欢她呢?为什么呢?
  他的手掌滑至她的外衣之内,她的心跳极快,敏感的感觉他停顿许久,才又缓缓抽回去,她的身子被搂得更紧。
  “我不说,我也不要你报恩。我要在我日久生情后,让你也步上我的路子。现在我也只能等你未醒之时才能倾诉心意。余恩,你理解吗?不是缘分,也不是一眼就订下的情分,不管你是害羞、自卑或者自信,我只不过是听从自己的心罢了。问心而已,你懂吗?”深深的叹息微微震动他的胸膛,埋进他衣襟里的脸却是烧红不已。
  问心而已……问心而已。
  他喜欢她,就这么简单,仅仅遵循心之所向。
  收紧的黑眼里充满湿意,忍不住滑下来。
  缘从何来?不过唯心而已。
  他像忽感胸前湿意,搂得她更紧。“你老爱在梦里哭,又梦到你师兄要杀你了吗?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没人会再敢伤你。”
  啊……是真的,重伤昏迷之际,曾听他说会保护她……她以为是梦,但那真不是梦,不是梦!
  难以自制的颤抖。他喜欢她,是真真切切的,无关她的性子、容貌。
  他只是……问心而已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六章

 

  “乌梅豆腐。”笑痕淡淡的浅露,端了两盘上桌。冬芽惊奇的拿汤匙搅了搅。
  “我怎么没听过,也没瞧见爹爹做过呢?”
  “这是我试的,豆腐也是一早做的,很新鲜呢。冬芽爱吃,我以后就多做点。十三岁的她对于素食方面极有兴趣。
  冬芽闻言咽了一口,小脸皱成一团,含在嘴里好久,才吞下。
  “好……好酸好凉……好好吃喔。”
  “真的吗?”自己浅尝一口。味道初时一嘴冰凉,又软又酸,刺激深处味觉,而后新鲜的豆腐极为爽口,将酸味中和而酥软,只想含在嘴里不愿吞下。
  “好像师兄吻我时的感觉……”小冬芽脸红道,七、八岁的冬芽已有初吻。余恩不解。是曾不小心看到师兄亲小冬芽,却不懂为何拿来与乌梅豆腐作比拟。
  刺激与温柔并存,只愿这味道久久不散,窝心难忘,这是那一吻烙留下来的感觉。
  十指交叠放在眼皮上,她张开酸涩的眼皮,上方是熟悉不过的床顶,却恍如隔世。
  “不过唯心而已……”她喃喃道。
  “小姐,你可醒来了。”怀安见她开口出声。“现在已是晌午了呢。”
  “晌午?”怎么睡了这么久?余恩爬起来,直觉摸向身边空的床位,想要问,却不知如何问出口。
  “小姐,有新鲜事啦。”怀安兴奋的说道:“虽然帖子满天飞,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帖子会飞到聂府来。”
  “帖子?是……美食帖吗?”
  “不,是驭食帖呢。”怀安笑咪咪的。“苗小姐没听过吧?平常只有美食帖邀府里主子过门享用,从来没有听过驭食帖。这一、两个月来,南京城正流行驭食名帖,帖子给的对象不是爷们,而是厨子。”
  “厨子?”这倒奇了。正要下床,忽见床畔遗落佛珠,她连忙将它收起,极力抑止热气往薄脸皮上窜。
  不是梦,是真实。
  “是咱们大彭厨子收到的。本来我以为咱们府里是不会收到这玩意的,因为府里从不搞美食飨宴,主子们也无心当美食家,没想到驭食帖子竟然一早送来,要求与大彭厨子三个月后挑战厨技。”
  直觉的,就想到是冬芽。“那发帖之人是女子吗?”就算冬芽从食记学来厨技,但也万万不可能在这一、两个月里成了高手。
  厨技除了天分,尚需经验啊。她的经验不足,怎么能发帖挑战?
  “不,是个男的,听说年纪才十五左右。日前已让刘老爷新聘的厨子甘拜下风,从此不再碰厨。”
  “男的?”不是冬芽,那会是谁?大师兄处心积虑要的就是拱上冬芽当世间高厨,怎么会突然冒出旁人来?还是冬芽女扮男装,防人觊觎?明知大彭厨子对她素无好感,但她仍想一探究竟。
  “若是单纯挑战也就罢了,偏偏对方要求败者从此不再进厨,大彭厨子气不过,接下战帖,现在要上农家定下所需的菜色与蔬果,七爷问你有没有意要顺道出去走走。”
  “嗯。”她点头,随着怀安走向聂府后门。怀里揣着佛珠,心头忐忑不安。昨夜他没发现她装睡吧?
  聂府后门已有人在等。聂问涯正倾听欧阳说话,忽地大彭厨子转过身瞧见她。
  “苗姑娘。”语气又酸又猛,不明白七爷为何要她跟着?
  聂问涯闻言,抬起脸,余恩对上那双温和黑眸,忆起昨晚的“问心而已”,一时之间尴尬害臊不已,咬了咬唇,露出羞涩的笑颜。
  细眉黑眼之间皆是笑,贝齿露白,唇勾笑痕,略嫌蜜色的脸颊也微微泛红。
  “早,七爷。”
  欧阳呆呆的瞪箸她,脱口低语:“这是苗姑娘吗?怎么比起以前……顺眼许多?”
  额头忽遭一击,痛得他低呼。“爷……”爷的出手真快,也不留让他解释的机会。
  聂问涯双手敛后,目光不离她,说道:“你自受伤以来,不曾外出过。过去你摆粥摊,少有逛街,今儿个咱们不坐马车,就走路,约要半天,你耐得住吗?”
  “嗯。”她的眼赧然垂下,心窝温温热热,如暖流久久不散。
  他大概永远也不知道他的一句“问心而已”,具有多大的威力,拯救了她长年自卑的心。
  聂府十步之外,拐进其中几个小巷出去后,便是热闹的大街。大街极长,到了后半部,正是封澐书肆。
  封澐书肆乃聂家三爷所开,今日正逢每月出书之日,来往文客无数,聂问涯蹙起眉,俯头向她说道:
  “我送译文进去,你在这里等等吧。”语毕,往书肆挤去。
  余恩安静地站在外头等候,目光流转之间,瞧见彭厨子的打量。她犹豫了会,说道:“彭厨子,真是过意不去……前些时候弄脏你的厨房。”
  “知道就好。”他没好气地说道:“不会作菜,又没人会瞧不起你,干嘛硬撑。”
  她淡淡苦笑,不置驳词。
  “我虽不怎么喜欢你,但既然七爷喜欢你,咱们当人奴才的,也不好说什么。听说你也是孤女一个,从此飞上枝头当凤凰,也算你命好了。不过,七爷再怎么喜欢你,我还是希望你别再进厨房,毁我彭厨子的名誉。”
  她张口欲言,话到舌尖又吞下,最后只能说道:“我不再进厨房,不再动厨具,彭师傅大可放心。”心理微微怅然若失。
  所失什么呢?不是恨师父传她一身手艺的目的吗?不是恨师兄欲书她于死地的原因吗?她已无一技之长,算是还了恩,不再相欠啊。
  彭厨子满意的点头,目光跟着溜进书肆,自言道:“肚中有文墨的人就是不同,哪日我也来写一本食传,将我数十年的经验流传后世。”
  “食传?”
  “没错,我自幼钻研厨技,虽不敢说普天之下难有人匹敌,但我敢保证没有多少人有我用心。我不但创新厨艺,还研究他人技法。”见她专注倾听,他就忍不住舌痒说道:“好比云南有一种柔猪,是用米饭喂成五、六公斤的小猪,你不知道吧?等月底送来之后,经我巧手,连骨头也能入口。”
  “我对野菜较有兴趣。”余恩试着答腔。
  “野菜?那是低阶层工人食用。”
  她露出浅笑,不知该如何反驳,只简单说了一句:“好吃就好。”
  “好吃就好……”彭厨子如遭重击。
  “怎么啦?是我说错话了吗?”
  “不……不……你说的没错,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彭厨子大吼,引来不少百姓注目。
  聂问涯从书肆走出来,瞪彭厨子一眼,向她温笑道:“难得出来逛,若有喜欢的玩意,尽管说无妨。”
  “我暂住聂府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能再多作奢求。”她低语,眼角悄悄瞧着。
  他忽然沉下的脸庞。
  “你不算客人了。”
  不是客人,那算什么呢?若是以往,必定充满疑惑不安,总觉欠他的恩情愈来愈多,难以偿还。如今……“问心而已”,不过简单四字,却是豁然开朗,身上重担尽卸而下。
  彭厨子在原地楞了一下之后,快步追上他们,将聂问涯用力挤开,对着她说道:“你的厨技差,没想到你的观念倒挺不错的。”
  “啊……谢谢。”
  聂问涯利眼瞪他,他浑然不觉,边走边继续问道:“其实你好歹也曾是个厨子,姑且不论咱们七爷的口味有多差劲,但野菜大多有涩味,你都如何处理?”
  她思索了一会,说道:“朱潇曾着救荒本草,观察四百余种野菜,野菜有涩味并不绝对,我以往多半是加以调味。”
  “调味?怎么调?你买的是哪县哪城的调味?油、糖、醋、酱,光是其中一个又细分好几百种呢。”
  “我是自己动手做。”
  “自己动手?”彭厨子吃惊问道。“你自个儿调的,能吃吗?我怎么没瞧过?”
  那些酱品多遗留在冬芽那里。她摇头。“我没再做过了。”
  “还记得那一罐酱豆腐乳吗?是年初余恩多留给我的。”聂问涯将彭厨子微推开,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害羞的连忙将手藏进袖衣里。
  “赫!”彭厨子倒退两步,食指发颤地指着她:“就……就是你?”
  余恩紧张地看奢聂问涯。“不对吗?是吃出什么问题了吗?”
  聂问涯摇摇头,轻推她的腰际继续往前走,彭厨子连忙冲上去撞开聂问涯,瞪着余恩。
  “就是你?你是怎么做的?”骗人吧?她明明连粥也会煮烂,还吐了一地,怎会是做出那罐酱豆腐乳的师傅呢?
  聂问涯抿起唇,心头升起薄怒,视线落在余恩的脸上,勉强压抑下来。
  欧阳见状,在旁低语:“七爷,别气别气。彭厨子一遇到懂厨的,总是六亲不认,巴不得将对方所学所知尽纳为己有,尤其他又接下驭食帖……”
  “我可没气。”
  “没气才怪。”欧阳咧嘴笑道:“奴才可有好几年没见到七爷露出恼怒之意。以往七爷一气,总会念佛静心,如今您佛珠也不戴了,我就说,有气就要发泄,闷在心头只会愈滚愈大……痛!”额头又遭一击。七爷够狠,不再修身养性后就拿他开刀。
  “你的话愈来愈多了。”聂问涯说道。左手腕上的佛珠确已不见,是搁在哪儿了?
  眼角瞥到邻近饼摊,摊前无人买,摊老板是一对双胞少年,肤色黝黑而清秀。聂问涯眯起眼,对上其中一名少年的注视,后者急忙撇开,掩饰眸里的狡黠。
  “七爷要吃吗?”欧阳循线望去。“奴才这就去买。苗姑娘,要吃什么口味的?”他的大嗓门惊动余恩与彭厨子的交谈。
  余恩抬起脸,怔仲了下,笑道:“我不饿……”
  “好心的姊姊,买一个吧,这位胖大叔要不要也买呢?”其中一名少年渴求地看着他们。“咱们兄弟今天第一次摆摊,还没开市呢。”
  已过正午,还没开市?她第一次摆粥摊时,也是久久之后才有人上门。
  “好……那请给我一个梅花饼吧。”她的左手忽然让人握住,她一吓,不知何时聂问涯已走至她的身边。
  “就四个梅花饼吧。”
  左手有些在发抖,难以掩饰。他……他从没做过逾矩的举动,悄悄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停在饼摊前,状似专注。他不知道他握住她的手吗?还是装作不知道呢?被他握住的手腕在发热。天啊,不要让他瞧出她的窘状。
  梅花饼热呼呼的送来。聂问涯俯头附在她耳畔说道:“慢点再吃。”目光注视欧阳大口咬下。
  余恩才要问为什么,欧阳跟彭厨子便呕吐出来。
  “这是什么玩意?难吃得要命!”欧阳叫道,瞪着那一对微微发抖的双生子。“你们搞什么?这么难吃的玩意也敢拿出来卖?”
  “爷……不卖不行啊,平日饼摊是娘在顾的,她这两天生了病,咱们兄弟为筹药钱,只好自己动手出来卖啊。”
  “卖得出去吗?呸,凭这口味,到日落也卖不出一个来!”欧阳斥道。
  “那……那可怎么好,弟弟?”自封为哥哥的那名少年泪眼汪汪,不住的瞧着大彭厨子。“咱们努力做了一上午呢,连点铜板都赚不回来……呜呜……”
  “弟弟,不要哭,咱们再努力点,说不定是这爷儿的口味不对劲,不是咱们做得不好。”另名少年瞪了他一眼。
  “嗤,你们究竟谁是兄谁是弟啊?”
  “我!”一对少年齐声喊道。
  余恩噗哧一笑。
  “哟,这姐姐在笑呢,笑了之后多好看。”少年拿起菜刀一划,在饼上画个笑脸,直接丢进锅里煎,眼角不住的瞄着大彭厨子。
  虽不刻意,但毕竟少年心性,见彭厨子始终无动于衷,心头有些急了。聂问涯将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
  “啊,小心哪。”
  “余恩!”聂问涯未握紧,一时抓她不及,立刻跟上前。就见她推开少年,动作极快的将过焦煎饼捞起来。
  热油滚烫飞溅,她直觉闭紧眼。过了一会儿,并没有感觉热油烫身,微微张开眼,瞧见眼前一片袖尾。
  “七爷!”她惊叫。聂问涯只手护住她的脸,她忙将他的袖尾卷起,心惊肉跳的。“有没有受伤?”油透薄袖,在手臂上轻微烫上个印子。
  “不过小小烫伤,不碍事的。”他不悦道。她要救人,也要顾及自己啊。
  “不碍事?怎会不碍事?”那种被灼烫过的感觉不是没有过,痛到她半夜惊醒,再也睡不着。
  “那,就让我碍事吧,总好过你这一个姑娘家烫伤了脸。”
  她心弦一震,脱口道:“你怎能待我这么好!”
  “是朋友,不是吗?”
  真是朋友吗?真想这样问他。若不是佛珠揣放在怀里,她会以为昨晚如梦啊。
  “你……是手臂烫,我是胸口疼啊。”她低语,感动莫名。何时有人这样为她做过这种事?
  心口热流四窜,难以平复。
  “好姐姐,没事吧?”少年插话进来,四只眼睛不住在他们之间流转。“一点烫伤而已,想我兄弟今儿个不知被烫伤过多少次呢。瞧见了没?我的手臂也有好几个印子。唉,这个时候若能天降好厨子,帮咱们兄弟一把不知有多好呢。”眼角又瞧着大彭厨子。
  “你们油放太多啦。”余恩轻声说道。
  “哦?好姐姐也会作菜?”一对少年转移目标,上下仔细看她一眼后,彼此对望,微不可见的互摇了下头,齐声问道:“姐姐是哪位派下的?”
  “我哪会作菜。”走进摊内,才发现下面一格一格皆放着新鲜花卉与调酱。
  “怎么不会呢?”欧阳大声说道:“苗姑娘不是曾煮了一年的粥?”
  “苗?”少年又对望一眼。“姐姐姓苗啊……”其中一名要拉住余恩,却惧于聂问涯在旁精目相对,只得放下手,好声好气的求道:“姐姐……你来帮帮我们,好不好?只要教教咱们怎么做,能赚点小药钱,咱们兄弟感激不尽啊。”将面棍奉上,眼巴巴的望着她。
  余恩怔了下,摇摇手,“我不行啊……”
  “何不试试呢?”虽不知这对少年究竟有何目的,聂问涯仍顺水推舟。“我也想──你除了粥之外的手艺。”
  “你……想尝吗?”她显得有些挣扎。
  “你的手艺能够久留人心,我就是其中一个。”他露出鼓励的笑容。“即使将来你老了、不做了,你曾做粥的滋味,我永远也不会忘。”
  她闻言,激动的注视他。“好,我做。”就冲着他的这句话,她愿再试一次。饼摊分两边,一边熬着鸡汤,一边是油煎面饼,身前有面团,酱料皆全。
  一见面团,就想起师门——
  一见面团,就想起他日日喝粥,风雨无阻——
  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卖粥,竟也会有人念念不忘,记挂到如此地步。她煮粥,为谋生为冬芽,从来没有快乐过,却有人念她如此。
  “不过唯心而已……”她的话含在嘴里,双手浸水而洗。她转头问少年:“可有干净长布?”
  “啊,有,有啊!”少年连忙递上。
  她微笑,将长布绑在眼上,耳畔清晰听见少年低语:
  “弟,究竟是怎样的粥能永留人心?”
  “弟,我才是兄,我只知道她像要耍特技……”
  眼不见为净,不见生米生食就不会想起师门。
  她左手摸上面团,右手下滑摸进其中一格舀梅花水重合面团。
  其中一名少年目不转睛地将她的一举一动烙到脑海。
  她的身手熟练而简单,将面橄成面页。
  “要铁模子吗?我来拿——”少年怕她看不见,正要蹲下拿梅花的模子,就见她拿起小刀,摸索面页之纹路以斜刀与平刀混合,精细快速的切成一朵一朵的梅花。
  眼睛看不见了,触觉、味觉却变得更为敏锐,一刀一刀皆来自于心,这就是唯心而已吗?单凭着自己的心意来做,短短时间里忘了师门——
  目不转睛的少年见她熟练的厨技,唇畔的笑意,忽然开口问道:
  “你要什么酱?”
  “可有梅花酱?”
  “有。”他将梅花酱取出小匙。
  “弟……”另名少年惊讶的看着他。
  余恩接过,在梅花之间划上几刀,左手涂酱,右手再封,直接丢进鸡汤里煮,摊上瓶瓶罐罐,她抓了其中一小把进。
  “不加多点吗?”少年又问。
  “若加多,口味则失真。”她拉下长布,对上少年的眼睛。
  “我叫王熙朝。”少年看着她。
  “弟,你……”
  她楞了楞,露出笑容说道:“我叫苗余恩。”
  “苗余恩?我怎么只听说聂府有个彭厨子,没听过你啊。”
  “我不作菜已久,在聂府只是暂住而已……”盘算火候差不多了,梅花饼已入鸡汤味,正要捞起,王熙朝向她露齿一笑,手腕压了下悬挂摊旁的大汤杓,让它腾空飞起,趁机捧碗后,再接住汤杓,俐落舀汤起来。
  余恩又呆了一下。这孩子一点也不像是生手啊……
  “你作菜时的笑容真好看,若我再大个几岁,肯定将你娶回家,从此夫唱妇随……”话淹没在众人鼓掌声中。余恩转头一看,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有百姓围观大声叫好。
  她的脸蓦然一红,退了一步,撞上身后的聂问涯。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开心。”
  她转过身,看见欧阳与彭厨子瞪大的眼。
  “我真在笑吗?”她抚上脸,瞧着他。“也许,是我蒙着眼,什么也瞧不见,心里平静许多。”也只想着她的粥曾经停留过人心,也许停留不久,但,她以某种方式钻进入们的味觉之中,而留下回忆。
  这样的回忆足以磨灭她过去的恨、过去的怨。
  聂问涯微微一笑,黑眸里虽有温柔,但压抑着一抹激烈。温柔是对她吗?那么那抹激烈呢?也是对她吗?忽地,她冲口说道:
  “你说过你念佛是修身养性,改变你原来冲动易躁的性子,可是,我瞧你这样很好啊,你又非圣人,为什么要强自压抑呢?”
  他微微一楞。他的掩饰难道有破绽吗?
  “聂七!”一声破锣嗓子划过大街喧腾不已的百姓。幼年儿童仍在游玩,但约莫三十岁以上的汉子尽都骇然。
  一时之间,大街上静默成一片。
  聂问涯回过身,眯起眼暗地诅咒。
  余恩跟着瞧去,脱口道:
  “是那位谭公子呢……”
  大街异样的冷静,谭仲研狼狈的跑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跪下。“聂七!总算有救了!求你大人大量,救我一命、救婉青一命啊!”
  “谭公子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余恩低语,谭仲研像听见她的话,循眼看她,赫然想起她的身分,正要抓住她的衣袖,却让聂问涯结挥了开。他的力道之大,将谭仲研摔在地上。
  血从谭仲研额上流出,众人低呼。他不理会额上鲜血,又扑上前抱住聂七的大腿。“你要怎么对付我都行,只要你救婉青啊!我知道我自私自利,你当年为救我,我却这样待你……你再救我、救婉青一次吧!那恶人不死心,追到了这里,要抢走婉青啊——”
  “他……就是聂七?”众人交头接耳的。
  “怎么一点也不像?”
  “自然不像,十年前他才十多岁,年少气盛,打伤了多少人。你瞧,我腿上这道疤就是他打的。”
  “赫,如果他真这么横行霸道,怎么没人抓他?”
  “聂府家大势大,说通官府,自然放人啊。”
  余恩惊诧的张圆限,抬起脸注视聂七。
  聂七的脸色铁青难看,“你也怕我?”
  “我……怎会呢?”只是太过吃惊,明知他的个性有些躁意,但怎么也没有想过他曾殴打众人。
  他瞪着她,再扫众人一眼。众人不由自主的退开,他重哼了一声,俊朗之貌立现愤怒,他撇头就走。不走,怕温和的面具破裂;不走,怕她发现原来他的真实面貌,而被吓走。
  拥有这样的火爆脾气,他何尝愿意?
  欧阳见状,连忙跟上去。
  “等等……”余恩叫道,却被谭仲研抓住了腿。
  “小姐救命啊……”
  “姑娘还是别追吧。”群众里有人说道:“你是外地人,不知十年前有多可怕。聂七一人足挡数十人墙,他将官爷之子殴成濒死,差点不治,但从此无法下床。凡是在场百姓皆被他打成重伤,连前来挡他的元总管跟十二小少爷也被打得休养好几个月。四年前聂三爷遭人陷害双腿成残,当时三爷要见的正是那官爷,事后,那官爷忽然暴毙,有人谣传那官爷是为子报仇,与海贼勾结,事后遭人灭口。聂七发起狂来,六亲不认,姑娘可千万不要与他有关连啊。”
  余恩怔然。“怎会如此?七爷完全不像啊……”她喃喃道。
  “他吃斋念佛以偿其罪,所以改变了点吧。”
  余恩看了看众人惊惧的脸色,再回头瞧一眼已消失踪影的聂七,想要举步追上前,迟疑了下,问道:“原因呢?”
  “什么原因?”
  “七爷会打人,事出必有因,应该查清楚再作定论啊。”她鼓起勇气说道:“聂家都是好人。”不知如何解释,只抛下一句:“他若胡乱打人,也不会将我自鬼门关前救回来。”语毕,便急急追向前去。
  “作菜之人,首重心思细密,果然不错。”王熙朝双臂环胸,满意的点头说道:“怎么我来南京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她呢?”
  “她姓苗呢,该不会跟苗冬芽有关系吧?”王熙中哼了一声,舀一碗梅花鸡汤入口,睨看双生弟弟。“你对她倒是有好感。”
  “惺惺相惜吧,我想。”他接过碗也喝一口,脸色微变,随即兄弟两面面相觑,久久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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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从细雨纷飞到雨势渐大。
  单薄的身子有些发冷。原本,是想要追上聂七的,偏偏他行路极快……他不是不懂武吗?怎么跑得如此之快,转眼闲便不见踪影。
  “会不会回府了呢?”此念一生,便要往回头路走,拐进小巷,看见熟悉的身影,余恩大喜,叫道:“欧阳公子……”
  嘴忽地被人捂住,熟悉的气味扑鼻,她的心一惊,彷佛回到那一夜,恶魇再现。
  原追步上前的欧阳回过头去,看见一闪而过的身影。
  “好像是苗姑娘呢……”他喃喃,后知后觉的回忆方才见到苗余恩的身影以及……
  “啊!有人劫走苗姑娘了,爷!”话才说完,前头的聂问涯立刻转过身。
  “你说什么?”
  “方才好像有个男人……是了,正是当日我看见的那名男子,苗姑娘叫他一声大师兄啊!”
  身影疾快掠过欧阳身边,他一呆,聂问涯所站之地已是空无一人。
  慢半拍的,欧阳脸露骇然之色,叫道:“快!大彭厨子,快回府禀告四爷,七爷发怒了!快来救命啊!”话未完,提气死命往前追去。
  冷汗滑落脸上。不是没有看过七爷发疯的样子,上一回七爷打到难以克制,连带他这个插手之人也断了肋骨,这一回……他恐怕完了,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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