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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于晴全集》之《唯心而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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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七章

 

  一被放开,她连忙倒退几步。“师……师兄!”
  “正是我。”他眯起眼,上上下下打量她,眼底闪过惊诧。“我早就猜,猜你还活着。”
  “我……我……”
  “若不是见到你在大街上,我恐怕还要千辛万苦的寻你。”
  “寻我?”为什么要寻她?
  “对!这一回,我要亲自确定你死了,不能再作怪。”
  “我不再碰厨艺,如何作怪?”恐惧化为薄怒。以往觉得师兄面貌虽过于冷硬,但与冬芽一配也算天生佳偶,如今不知道是他的狠心让他变样了,还是她太久未见,所以觉得他的面目狰狞起来。
  “你不碰厨艺?笑话!方才你在大街上露的那一手是什么?你快快把食记交出来,只要你还没看见内容,我可以留你一条小命!”
  “什么食记?你当日不就是为了食记而置我于死地?”
  “你还想装蒜?那天除你之外,还会有谁知道我将食记抢了来?”他怒言:“我带冬芽儿离开刘府不到半个月,食记就被人偷了,我怀疑你没死,便潜回刘府,那一片竹林里没有一点踪迹,我更怀疑了。刘府压根儿没有传出有人死的风声,只有几月前逃掉的厨娘。你没死,所以恨我,恨我一掌差点打死你;你要恨我没关系,为何要将冬芽儿的前途毁掉?”
  “我没有!”连她也痛恨那本食记,怎会抢?
  “你想唬我?苗余恩,你心里若还有师恩,就将食记交出来。让冬芽儿成为天下第一厨子,是师父临终前的交待啊!”他叫道,雨水滑过他杀气十足的双目。
  “师恩?没错,师傅养我十数年,师恩是该报,可是,师傅临终前要你夺去我的性命,你那一掌确实也曾将我打进地狱,我这一条命算是还了恩情,现在的苗余恩是新生的,是再也不欠恩情的。”她激动的说道。
  他一怔,难以置信的望着她。方才只觉她有些变了,但却没想到她变得比以往还要有自信。
  过去的她,站在冬芽儿身边就像是不起眼的乌鸦,连看上一眼也会觉得心情不佳,难以引人注目。如今的苗余恩身上彷佛多了些什么,是他不曾注意过的。
  “你忘了你的名字吗?余恩余恩,不管你如何摆脱,每当有人喊你的名时,难道你不会想到师父的恩吗?”
  “那,我就改了名字吧。”她咬唇而笑。“改了名字,苗余恩就不在这世闲上了。”
  “你!”她的改变十足让人惊讶。“难道你忘了冬芽儿吗?她与你情同姐妹啊!”
  冬芽、冬芽,那个教人心疼又怜惜的妹妹。她闭上眼。“你那天欲致我于死地,也想好对冬芽的说辞了吗?”
  “我先告诉她,你远去山间采野菜,半个月之后再告诉她你误食山菜而死。”
  她猛然抬头瞪他。“她信了?”雨大到连他的声音也听得模糊,宁可相信是自己听错了。
  “她相信了,还为你哭了两天。你竟然还没良心的偷去食记,是我小觑了你的贼心。”
  就这么容易信了,连找她都不曾吗?依冬芽天真无知的性子,怎么会不信大师兄的话?可是相处了十几年啊,难道连怀疑都没有过吗?
  “把食记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我没有偷,也不会偷这害人的东西。”她眯起眼,撇唇自负说道:“我若要,我可以自己写一本来,哪需古人留下的书。”
  “你这个连野菜都不如的贱人,自私自利,连当你是亲姐的冬芽儿都不顾了!”
  是谁自私自利?以往好怕大师兄,怕有一天他真要打死她,而无人救她,现在她只觉得啼笑皆非。
  雨在下,下得着实可怕,风吹竹林发书魅音。他究竟在争什么呢?难道就要为冬芽儿这样争一辈子吗?
  “当野菜有何不好?我该高兴大师兄将我比作野菜。那,我就一辈子当野菜吧,野菜能救人、能救荒,我从此以后专研野生蔬菜。”
  “苗余恩,你还有从此以后吗?好,你不肯交出食记,那就不要怪我无情了。不管你有没有看过那本食记,你永远会威胁到冬芽儿!”
  “只有我吗?难道你每遇一个厨技高手,便要杀了他,将这世间所有的厨子杀个精光,只剩冬芽?你这是在为她着想还是害她?”
  “我当然是为她着想!上一回没让你死成,这一回我要你下九泉去面对师父!”一掌运足十成功力,对准的不再是她的肩,而是她的心窝。
  她咬住唇,瞪着他的目光不肯转移。
  掌才要中,她的身形忽然被人拉往后,一双劲掌推住他的杀气,他的双足极快,攻向来人下盘;来人动作更快,双掌翻了几圈,探向他的腹部,一时之间眼花撩乱,只能瞧见那人似乎是方才大街上人称七爷的男子。
  “聂问涯!”雨中余恩定晴一看,差点以为错眼了。是聂七?怎会?他不是不懂武吗?
  想起那日他以身护她,让她免遭地痞流氓欺负,今日他又来救她,可是大师兄的武艺远胜那些流氓啊!
  一念及此,冲上前要护住他,聂七见状怒吼:“你进来做什么?”她欲挡他身前,他迅速拉她入怀,力道之大,几乎拉脱她的手臂。他的背后承受一掌,雨过大,大到她自骨子里发起冷来,她骇极的眼对上他的,只是转瞬间,她便被推出来,跄跌到泥堆里。
  大师兄一掌打得她差点命丧黄泉,聂七也挨了一掌,那岂不是……
  “小心,苗姑娘!”急追而来的欧阳及时拉住她又要奔进的身子。“别再上前,小心卷到他们之间!”
  余恩喘息,心脏的部位像要跳出某样东西,在他们接连的过招对打后,她脱口:“他……懂得功夫?”而且似乎不弱啊。
  曾听师父言道,师兄武艺虽非第一,但也算是江湖好手。她是门外汉,看不懂谁占上风,可是聂问涯的拳脚俐落而狂猛,好几次看见师兄连连退后走避。
  “懂,怎会不懂?”欧阳紧张的观局,打定一有不对劲,便要硬着头皮冲上前。
  “可是……可是当日他救我时,没有任何反抗啊。”
  “七爷曾允诺念佛一天,就不再动武。”欧阳诅咒一声,瞧见那男子被七爷打中心口,喷出血来。
  余恩睁圆了眼,掩住惊叫。
  “该我上场的时候到了。”欧阳伸展双臂,深吸口气,撩开湿发,摸摸自己完好的脸庞,再注意观望一下,见到聂七毫不留情再击那人一掌,他低喃:“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留我命啊,您可以让我躺在床土一年半载,但一定要留我命啊。”语毕,他冲过去叫道:
  “七爷,可以了!他快让你给打死了!”说话的同时,出手挡聂七招势,才一对掌便被扫出动丈之外,撞到树干,呕出一口血来。
  余恩惊吓至极,连忙跑去扶起欧阳。“你还好吗?聂七他是怎么了?”连自己人也打?
  “好痛!完了,完了,四爷还没到,难道这回真要死人了吗?”欧阳勉强爬起来,体内气血翻搅,血汁从嘴角直流如细泉。“苗姑娘别担心我,七爷天生神力又加练了武,他的一拳足够打死一个普通人,幸亏我不是普通人啊……咳咳,不过那擒你之人怕是有生命之危了……”完了,他的血流不止,不得不盘腿运气。
  余恩讶然,回头见到大师兄的衣衫已是血迹斑斑,明显居于下风。
  杀人是要偿命的啊!
  赫然想起众人之言,他就是因为一生气便发起狂来,才会让众人都这样怕他吗?
  “聂……聂问涯!”她大声叫道:“别打了!你快将他打死了!”她的话似乎起不了作用。他像打红了眼,从未见过他这样,像脱控的猛兽。
  他又一掌打向大师兄,那一掌去得又狠又重,连她这不懂武的人都听得见骨碎的声音。顾不了其它,她快步跑向他。
  “你住手啊!”她叫。
  欧阳闻言张开眼,大惊。“小心,苗姑娘!”跄跌的爬起来走一步,又倒下。
  彷佛听见有人在叫他心爱的女子,掌风在余恩面前及时煞住,她趁机冲上前抱住他的腰。
  他的目光凶狠的停在倒地吐血的男人身上,正要往前再打,却觉腰闲沉重不已。
  “不要再打了,住手啊,聂问涯!”
  “滚开?”他叫道,将腰闲的人一拨,她立刻飞出去。
  欧阳拚着一口气,飞步上前没接个正着,干脆当了垫底,余恩立刻摔在他身上。
  “苗……苗姑娘,你……还好吧?”欧阳费力地擦去唇血。
  余恩猛咳数声,五脏六腑差点移位,也喘了许久,才凝聚焦距。
  “爷是天生神力,没将你的骨头给打断吧?”
  “我……我还好。”她挣扎的爬起来,见大师兄又挨一拳,血溅满天。
  她一惊,在泥地跄跌跑上去。
  “苗姑娘……”雨中欧阳的声音显得十分微弱。
  她从他的身后环抱住他,任他用力摔了几次,她也紧紧不放手。
  “是我!是我!苗余恩啊!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苗余恩、苗余恩,熟悉的名字深烙脑海,他怔了怔,杀红的黑眸逐渐下移,瞪着环抱住他的双臂。
  那双臂更为熟悉,十指长而有油烫印子——“余恩?”
  “你认出我了吗?”她大喜道,不敢全然放手,慢慢绕到他面前。他喘息瞪着她许久,直觉问道:
  “是你阻止我?”
  “嗯,是我阻止你啊。”见他神智恢复,眼泪差点掉下来,也顾不得大师兄狼狈的跑走。
  “方才我……我……”隐约记着有人抱住他,他却狼狠摔开。
  “没事,没事,我很好,一点也没受伤。”她急叫,怕他起内疚之心。
  他蹙起眉。“我连你也不认识了?”
  “可是后来你认出我啦!我不要你打死师兄啊!”
  “为什么不打?你不是恨他吗?”
  “我恨啊,当然恨啊,恨师父不是将我当亲女养,恨师兄视我为毒蛇,我也恨冬芽为何这么容易就信我死了,连找也不曾找过……可是,我虽恨,但我还有好事啊!我遇见了你,不是吗?从你来我摊上喝粥的那一刻起,我就遇见了生平最好的事,不是吗?”
  “最好的事?”
  她从怀里拿出佛珠,含泪羞涩一笑说道:“我都听见了。”
  他瞪着那串佛珠。“你……”
  “我喝不醉的。那一夜我没完全睡着。我自幼有师父、师兄与冬芽相伴,虽然谈不上孤苦伶仃,但总觉得自己始终只能站在阴影之中,一辈子就这样,没有任何人会注意我、会关心我。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我也会有像冬芽的遭遇,有人会心疼我、心怜我。大师兄说我像不起眼的野菜,是的,我就是野菜了,原本不起眼,但只要有人肯花时间,迟早我的价值会出现,而你就是那个人。我不是鲜艳的花朵,可是你还是注意到我了,不是吗?”
  聂问涯缓慢的吸收她话中之意。那一夜,她全听见了?所以今日总觉她的举动有些奇异。“我并不想勉强你,若是只当朋友……”
  “朋友就像元巧,可以惹我笑,为我出主意,有福时共享,有难时他带着我一块逃之夭夭。”雨打得她的眼睛快睁不开,她费力低叫,“方才我什么也没想,只想为你挡下那一掌,虽然没有挡成,但在那一刻,已想跟你生死与共……”话没说完,他的双臂就狠狠抱住她的腰。
  她差点岔了气,脸深深埋进他的湿衣之中。这就是爱吗?为他生、为他死,如果这样的心情能化为饮食,那该多好?让人人体会这样的心,世上怎么还会再有争斗?
  “你不怕吗?”他沙哑道。
  她挣扎的仰起脸。“怕什么?怕你天生神力,失控时一掌打死我吗。”见他的黑眼微眯,彷佛被说中,她轻叹一笑:“我不会害怕。你不怕我阴沉而难以接近,我就不怕你失控,要打死我的不是你,你刚刚不是收住你的拳了吗?”
  他注视着她的脸良久,而后俯头贴上她冰凉的脸颊,哑声说道:
  “你……真不怕?也许将来我在暴怒之中,会伤了你。你不知当初我失去理智,连自己兄弟也伤,小元巧不过跟夕生一块出门,巧遇我伤人,来阻止我时,我甚至不识得他们。”
  她闭上眼,低语:“你已非十年前的聂七,如同我不再是过去的苗余恩。如果将来你要伤人,我会先挡在你面前,就如同你耐心待我,慢慢引导我走出过去梦魇。”她的脸微红,轻叹一声:“我有你,你也有我啊。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拥有一个人。”
  他垂下眼,左手没有佛珠。当他心口燃起怒火时,总会不停的拨动佛珠,提醒他过往之事不可再犯。
  “也许,你就是我的佛珠。”他的声量极低,让她听不真切。她要再细听,聂七在她颊上印上一吻,那吻来得又快又短,但也能感觉其温热,她心中怦然一跳,却又发现他的细吻落在她脸上。
  她紧闭眼,纤肩微微颤抖。当他的嘴落在她的唇瓣间热切吸吮,脑海又不由自主的浮现乌梅豆腐。
  “原来那一晚你直发抖,不是因为怕冷。”他喃喃,含住她的唇。
  她脸红,笨拙的回应他的吻口他的吻极为热情,完全不像之前那个温和的聂七轻柔吻她;她揪紧他的衣衫,尝到更多的雨水以及酸甜的乌梅滋味。
  原来,她这株小野菜在一开始时只能当毫不起眼的陪衬物,直到时机成熟了,她也有属于自己的调味酱出现。
  她满足的叹息,烙进他的唇口之间。
  迟早有一天,她会告诉他:她最爱的就是乌梅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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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呀,这不是七弟吗?你在瞧什么?哟,不止在瞧了,原来是在偷窥啊——”声音戛然而止,摇着白扇的手也僵住,聂沕阳露出笑,压低声音:“当我没说、当我没看见,所以收起你的怒火。”从窗侧瞥进,看见厨房内彭厨子在炸面、元巧在玩面粉,还有个下厨会吐的苗余恩在干什么呢?引颈张望,似在调酱。
  聂问涯将他的脸挤压回来。“你是存心让人发现吗?”他没好气的说道。
  “怎么?不能让他们发现吗?你是做了什么错事,只能在外头窥视?哎呀,我想起来了,你……”聂沕阳眨眨眼,又晃起扇来,笑道:“你贪嘴了。”
  “什么贪嘴。”老早就看不惯老四的油嘴滑舌。是同母所生,性子怎会如此天差地远?以往是他修身养性才勉强忍这家伙。
  “你要说什么就直说,不必吊人胃口。”
  “好吧,那我就直说吧,你非礼了人家好姑娘了?人家不过在此养伤,你虽然对她有情,可是夜夜到人家姑娘房里,是不是有点不妥呢?咱们是兄弟,不会说闲话,可是下人呢?他们不经意的话是会毁人名声的。”
  “你在胡扯些什么。”再度将聂沕阳的脸从窗口压挤回来。“晚上我大半是到余恩房里走走,但未久留。”
  聂沕阳微愕,看向他。“没有留夜?”
  “未及成亲,怎能留夜?”
  “七弟……你……”当真是吃斋念佛过了头吗?这些日子老七的个性是摆汤在温和与暴怒之间,多少是有些像过去的聂七;但随着年纪增长,有些地方是收敛了,不过倒没想到他会收敛至如此规矩啊。
  “看什么看,多管管元巧吧,他老爱上余恩那贪玩,不到初更不离开。”是存心惹恼他。
  “哦?”聂沕阳淡淡应了一声,惹来聂七眯眼。事关元巧,沕阳视若无睹时,只有一个可能——
  “出事了?”声音格外严厉。
  聂沕阳摇扇遮嘴。“能出什么事?大伙都是兄弟,他再惹我,我也不会气恼啊。”黑眸转到窗内厨房,像是浑然未觉聂七投来的炽热目光。
  “你爱顾左右而言他,我不说话。但你别忘了,兄弟毕竟是兄弟,除此外,什么也不是。”他提醒道。本以为沕阳知分寸,但似乎其间出了意外。
  “我……”聂沕阳停了一会儿,视线落在元巧身上,才低声说道:“元巧极为聪明,偏从小为我而少出府门,现在是比旁人晚几年,但我想要将他送到书院去念书。”
  “你决定,元巧也同意,其他兄弟不会有话说。”
  聂沕阳将目光调回,神色自若的笑道:“你要我办的事,我都做啦。这年头一官压过一官,强要谭仲研之妻的大人之子已暂被收押在大牢里,若是无误,这桩事就算解决了。我借谭仲研几两银子留在城里开家小饭铺子,你说这样好不好?”
  “能解决就好。”
  “你改变真多啊。”聂沕阳点头感慨道:“以往你做事不分轻重,只知一味冲动为人出气,现在可稳多了,懂得用法理来解决。”话才说完,忽然一物击来,直觉以扇挡住此物。
  “不好,打中人啦!”元巧叫道,翻出窗外,一楞。“七哥……四哥。”
  “打中谁了?”余恩匆忙跑出来,看见聂七,脸蛋微红。“不是在译写经文吗?”
  “已告一段落,便走来瞧瞧,”
  “也好,我方才在调酱。”十指上是刚沾的花卉酱。她直觉要往身上擦去,却被他抓住。她露出羞涩笑意。“酱有甜汁,我怕与你说话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你的衫子。”
  “没有关系。”聂问涯执起她的十指至唇边,温舌舔去她指间残留的酱汁。她一颤,想要后退,被他拉着紧紧不放。
  元巧在旁瞪圆了眼,捣住嘴小声说道:“何时,七哥这么的……露骨?”舔手指有什么好舔的?他十指都是面粉,自己舔了舔,只觉恶心。“平常念经的七哥正经八百的,实在难以想像。”还真不习惯。
  “有心上人便是如此。”聂沕阳轻声说道,没将目光移向他。“将来你若遇有心上人,也会跟你七哥一样。”
  元巧侧脸看他一眼。明明四哥自若如平常,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些日子四哥有些古怪?
  “四哥若有心上人,也会这样吗?”他顺口问道。
  摇晃的白扇微停,聂沕阳沉默了会,笑道:“怎么不会呢?我若喜欢一个人,必定想要亲近那人,一旦亲近,我便会想要那人的全部。”
  元巧怔了怔,从来不知道温和斯文的四哥也有这样霸占的心理。
  “都——都吃——吃完啦,可以放开了。”余恩低声说道,脸颊早已胀红。
  “是可以放开了。”聂沕阳一放声开口,便遭来聂七瞪目。“别气别气,我还有话没说呢。”
  “你的话还真多。”
  “谁叫我是负责跑腿的呢。”聂沕阳叹了口气,瞧向余恩。“要不要上大厅呢?苗姑娘。”
  “上大厅?”
  “见亲人啊。”
  “亲人?”她是孤女啊……她惊呼,叫道:“是大师兄?”
  “当日放他一马,他不死心又找上门来?”聂问涯怒意横生,拳露青筋。余恩连忙包住他的拳头。她的素腕是佛珠,朝他摇摇头。
  他勉强压抑下来。
  “非也非也,是苗姑娘的妹妹,叫什么冬芽的吧。”
  “冬芽?”怎会是她?师兄不是告诉冬芽她已死了吗?
  “不爱见,就不要勉强。”聂问涯说道。
  “不不……”她看他一眼。“要……要见,我想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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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芽的美是难以形容的。
  师父在世时,曾经有画者惊讶冬芽之美,而欲将她画下。他关在室内足有一个月余,出来之时披头散发,脸色极为难看,画纸之上只有女人的身子,五官却是一片空白,因为难抓冬芽的美。
  因为年幼,所以她的美尚带有几许天真无邪。然而正因无邪,她的娇颜有抹圣洁,任何人瞧见了莫不被吸引,连她这一介女子之身,也时常看着冬芽的脸发起呆来。
  而几乎,任何一名男子见了冬芽,都会失了魂……
  “师父收师兄入门时,我曾经喜欢过他。”余恩忽然说道。
  聂问涯停下脚步,虽无言语,但敛后的双手紧握。
  “说是喜欢,不如说是迷恋,因为他像天一样能做到我不能做之事。后来我知道他喜欢的是冬芽,他所做的事都是为冬芽,我就只将他当大师兄看待。”
  聂问涯目不转睛的看她。“你在发抖了。”
  “是啊。”余恩叹了口气,瞧向那扇厅门口,“咱们进去之后,也许全变了样。”
  “全变了样?”
  她抬起眼,鼓起勇气。四周无人,她踞起脚尖,环住他的颈项,凑上嘴去。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笨拙如昔,而且有些费力。他并未拒绝,将她环抱离地,恣意回应。
  他只手滑进她的衣襟之内,轻抚她的柔细肌肤。她身上带有淡淡的花酱味,分不清是哪种味道,指腹与她的肌肤产生热度。什么君子啊,若不是见她害羞、见她紧张,早想放肆与她亲热。他掀了一角她的外衣,唇滑落在她的纤肩,咬上一口。她低抽口气,埋在他的肩窝。
  “哎呀,我就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性子还是一样莽撞。”聂沕阳才转了弯要跟进来,一见此景,连忙压低声音说道。
  他的声音穿透聂七的知觉。后者动作极快,将她的外衣拉回,怒眼瞪他:“你方才瞧见什么了?”女人肌肤,岂是外人能见的?
  “我什么也没看见。”聂沕阳连忙摇头。“我只看见你的一口白牙而已。”
  “那还算什么也没看见!”拳头紧握。
  “七弟,你不能怪我啊,你要怪就怪咱们家里人多,除非你关上门,不然随时随地都会冒出个人来,我只是凑巧啊。”聂沕阳低声叫屈。
  余恩的脸被埋进聂七的怀里,唇间发痒又觉好笑。原来家族人多也是件麻烦事阿。
  聂七狼狈瞪他一眼。“我看你老早不顺眼。”
  “我知道,不过不顺眼归不顺眼,你的拳头不要落在我身上就好。”聂沕阳认真说道:“容我提醒一句,厅内有人在等。”
  一提到冬芽,余恩连忙抬起胀红的脸,站好身子。
  手心在冒汗啊,即使大师兄如此待她,她仍然难以割舍与冬芽的感情,可是……可是……
  “若我主张,连大门也不让他们进?”聂问涯看她紧张,将怒气转移到厅内之人。“你不要见,是正好。我陪你去瞧瞧你刚种的野菜园子。”
  “不。”余恩忽然笑着摇头。“大师兄骗冬芽说我死了,是要冬芽跟我之间断得干干净净,从此再无瓜葛。可是今天他会带冬芽来,那表示有事发生,而且事关冬芽,”她深吸口气,向聂七若有所思的笑道:
  “我可曾跟你说过,大师兄那年十五岁,一见冬芽,就此倾心,从此以后此心不曾变过。”语毕,她拉起裙裾,跨过门槛,走进厅内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八章

 

  “余恩,你果然没死!”
  余恩差点被撞倒,身后的聂七立刻扶住她。
  “我好想你,我以为你死了……”嘤嘤啜泣的埋在她的肩头。
  余恩闭上眼,抱住她。“我也想你啊……”日子彷佛跳回过往,聂家人只是梦境。她微张开眼,瞧见冬芽身后的大师兄,强自镇定的站在原地。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双目如炯的注视她,眼底仍是压抑的杀机。到现在,他还不放弃杀她吗?
  “余恩,你还好吗?”冬芽抬起小脸,哽咽道:“师兄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你怎么不回来找我们呢?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我……我让聂家公子救了,暂住这里养伤,所以……”
  “聂家公子?”冬芽注意到她身后站着的男人。她拭去晶莹泪珠,向聂七福了福身子。“多谢公子相救余恩,若不是你,我与余恩恐怕早就已经阴阳相隔。”
  “你不问是谁想杀她?”低沉而躁怒的声音让冬芽的脸微微吓白。
  “杀?余恩不是误食山菜,让公子在山上救了吗?”
  众人目光皆看向冬芽身后的男人。这就是他的理由?料定她会顾及冬芽而不加以拆穿?
  偏偏他真是捉住了她的弱点。
  “嗯。”余恩苦涩的应了一声,当作配合师兄的说词,身后立刻传来重重的嗤鼻之声。
  “那,你复元了吗?”冬芽软语问道,担心的上下瞧她。
  “我早好啦。”
  “太好了!”冬芽破涕为笑,纯真笑颜如璨星,光彩夺目,立时让人目光一亮。余恩心一动,不由自主的痴望她惹人怜惜的小脸,差点就要脱口逗她开心。
  连她这看惯冬芽的女子都忍不住心生疼惜,何况是男人……她的身子有些僵硬,不敢往后瞧去。
  聂问涯自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冬芽,难保……难保……不敢回头啊!
  “来者是客,夕生还不上茶?”聂沕阳缓步上前,请他们坐下,白扇有一下没一下的,也挑了个椅子坐下。“两位找上门来,是为带苗姑娘回去吗?那可不成呢,现在苗姑娘可成了咱们彭厨子的得意助手,少了她,如何应付三个月后的驭食帖。”
  “苗余恩,你为外人做事?”
  “不,我没有。”余恩直觉说道。师兄的唇略白,连猛然站起来的身姿都有些气弱,显然与聂七打斗之后重伤未愈,但仍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后背贴上了聂问涯温暖的身体。
  她微一颤,不敢再动。
  “没有?你自己的妹子不帮,却帮个不相识的厨子,你这叫没有?”
  “师兄……”冬芽担忧的低叫。
  你要我如何帮?处处致我于死地,杜绝我们相见,要如何帮?想要脱口而出,却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冬芽小姐也收到驭食帖了?”聂沕阳点出重心所在。
  冬芽的黑眼圆睁,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
  聂沕阳面色不改,仍然笑道:“而且食记在还未看之前便已遗失,所以你师兄来了,为了驭食帖。”
  “不,”冬芽摇头,天真说道:“咱们不是为了驭食帖,是为余恩而来。”
  聂沕阳但笑不语,目光越过她,往那男人瞧去。
  那男人的脸色有些铁青,但并不反驳,只淡淡说道:
  “若是顾及往日情谊,就该尽心尽力。”
  “什么往日情谊啊,”清朗笑声让门口起了小小骚动。是错觉吧?在刹那之间,彷佛有抹温暖的光芒往门口一点一滴流窜,迅速覆盖整间大厅,掩去冬芽的光采。“我瞧,余恩儿与聂家的情谊较深。而其中我与她更是情同姐弟,是吧?余恩儿。”
  “您不能喝茶,十二爷。”
  “不喝,你多这一杯是给谁的?夕生,你是打算躲在旁看戏兼喝茶吗?啐。”
  “十二爷!”元夕生受辱叫道,彷佛被说中心思。
  聂元巧走进厅内,见众人皆将目光移向他,他淘气一笑,目光落在怔仲瞧他的余恩。
  “方才我去梳洗一下,换下一身面泥,特地赶过来瞧瞧你的‘亲人’。这就是你妹子吗?”他走至余恩身畔,漫不经心的看了冬芽一眼,便将视线调回余恩身上。“怎么啦?瞧你钝的。”扇柄轻轻打一下她的额头。
  “光……移位了……”余恩低喃,有些回不过神来。
  “什么光?”元巧抬头看看。“天色还早,光够足,没移位啊。”本想摸摸她的脸,看看她是不是发热,却被人瞪了一眼。
  他吐了吐舌,见余恩仍目不转睛的注视他,他扮了个鬼脸。
  这鬼脸十足淘气又可爱,他是存心逗她开心,顿时让她心头温暖起来。
  “把茶放下,元巧。”聂沕阳插嘴。“你还没好到可以喝浓茶。”
  “喔——”元巧乖乖将茶放下,表情极端多变,睨一眼余恩的师兄仍在看他,他笑得更灿烂。“余恩,这是你妹子吗?”
  “嗯,她是冬芽。”迟疑了下,怕十二热热切切的上前打招呼。她与十二初时见面,他就是不拘小节拉拉扯扯,她怕十二一动手,师兄会冲上来打人。过了半晌,十二像是忽然间规矩起来,就在那里等她说话,余恩便继续说道:“冬芽,这是聂七爷的十二弟。”
  “十二弟?我以为他是女孩家。”
  元巧撇撇唇。“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啊,不过就是一张脸漂亮点罢了,什么女孩家。”他略有不悦,喜怒哀乐尽显清俊的脸庞上,像极心无城府的少年,有什么话就说。
  若真是心无城府,那天也会塌了。元巧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在某些地方极为细心;他与喜欢之人说话并无戒心,甚至格外顽皮。回忆与聂家人相处的这段时日,余恩心中曲紧张消散不少。
  “对不起,十二公子,我无心将你比作女孩……”冬芽怯怯天真一笑。
  “你就叫我声十二爷吧,女孩家都是宝,把我当女孩是无妨,可不能骂我是娘娘腔就行。”元巧回以一笑。
  两人同时露出笑容,目光却难以克制的往元巧溜去。为什么呢?余恩微微惊诧,这才发现从头到尾聂沕阳对冬芽并无惊讶之感,眼角瞥到元总管掩嘴打个呵欠,怎么他也……
  余恩迟疑了下,转过身。
  “怎么?终于要看我了?我还当我在你眼里没了影呢。”
  她抬超脸,看着聂问涯正恶狠狠的注视她。他的眸里充满暴怒,像要吃人,而且那人就是她,她直觉缩了缩肩。
  “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别因为我来,就被打断啊。”元巧问道。
  “驭食帖。”冬芽的师兄开口,将目光从元巧身上调开。“发驭食帖之人已让南京城好几户着名的厨子甘拜下风;本来与我们无关,日前帖子送来,是存心挑战。冬芽才刚起步,他这帖子一下,分明是要绝冬芽后路。”他的黑眼注视余恩,像在说:你若顾及往日情分,就该再帮冬芽。
  元巧张口欲插上一嘴,却被聂沕阳制止,抛了个眼神给他。
  “比试之期在多久之后?”
  “比你们略晚半月左右。”
  “才三个半月,我能教冬芽多少?”语气之间已有软化。师兄懂得她的弱点,只要带着冬芽出现,她永远不会拒绝。
  “嗤。”元巧哼了一声,撇开脸。
  “你能教多少便教多少,我要你尽全力帮她,冬芽儿不能输。”
  “又要来李代桃僵之计吗?”元巧轻哼一声,斜睨他。
  那男人恼怒道:“咱们师门之事,何需你这半男半女的人插嘴!”
  “赫!”元巧才刚坐下,又猛然跳起来。“你说我半男半女?”
  “不是吗?男生女相,谁知你究竟是男是女!”
  元巧怒颜相向。连他生气也十足的好看,男人失神了会儿,瞧向冬芽担忧不解的眼神,他收敛心砷,哼声道:“不管如何余恩,跟咱们走吧,师父临终前的遗言你该还记得。”
  “我已与师门无关。”
  “余恩……”冬芽吃惊道:“为什么会无关?”
  “但我与冬芽情同姐妹,我一定会尽力相助。”
  “好,算你还有良心。”
  “良心?”元巧轻哼。“有良心的,这世上也不多啦,不过厚脸皮的倒是满多的。”
  冬芽眼里闪过迷惑,不解为何元巧对她似乎有所敌意。
  “你非得要帮?”聂问涯在她身后压抑问道。
  “我与冬芽尚有情谊,怎么能说断就断?”
  聂问涯抿起嘴,先前的怒火再度鼓胀沸腾。那男人要杀她啊,还顾什么情分?“余恩,咱们可以走了吗?”冬芽问道。
  “别走别走,那就都别走吧。”聂沕阳笑道:“在外诸多不便,你们都留下来吧,府里厨房供你们使用,不管谁输谁赢,苗姑娘都不能再走啦。”他对上男人的眼,看穿男人眼中残余的杀机。
  “不能走?为什么?”冬芽茫然问道,未觉元巧执扇遮脸,翻了翻白眼。
  “因为,”聂沕阳颇具耐心的回答:“你姐姐有喜欢的人了。”
  暖风在吹,吹动湖面涟漪。湖畔绿柳垂条,人影疾步走过。
  “等等……等等,我跟不上啊!”她叫道。
  “何必跟?”甫出厅的聂问涯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是真动怒了。“对不起,我并非有意……”
  “你心虚了?”他猛然停下脚步,让她一头撞上他。
  “我……我……我……”
  “我什么我?不敢说出口,那我代你说吧。你以为我乍见苗冬芽貌美,不由得一见钟情,从此倾心,不再改变,就像你大师兄一样!”他攫住她的手腕,狠狠的瞪着她,目光如炬,几乎喷出火来。
  余恩一时哑口无言,只能摇头。
  “你当我的心是什么?苗余恩,你以为我肤浅至此?倘若,我真一见钟情了,你要如何?”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怒极,几乎捏碎她的骨头。“你会乐观其成吧?”
  “怎么会?”她抬眼脱口叫道:“不是我不信你,只是美之物,人皆喜之,何况是冬芽呢?她天真无邪,自幼每到一城一镇,只要是男人,莫不喜爱她,大师兄也是啊。他从入门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不曾再离开过冬芽。我怎能……怎能相信……”怎能相信他不会跟旁人一样?连她自己若是男子,都会难以自拔啊。
  聂七瞪着她,瞧见她素腕上的佛珠,硬生生的压下冲天怒火。“我真要对她一见钟情,也不会是现在。”
  “你见过她了?”她讶异。
  “刘府那一夜,我当然见过她!”他摔开她的手。
  “可是那一晚无月,连冬芽也离你极远,你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我曾是练武之人,眼力比常人好许多,她长怎样我都知道。”
  “你早就见过……”她喃喃道,心理充满迷惑。“为什么呢?你不会对冬芽她……”
  “美之物,人皆喜之,我自幼瞧惯了元巧,苗冬芽于我不过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我可没有去喜欢一个小娃儿的兴趣。”
  她一震。瞧惯元巧……难怪,难怪聂家人见着冬芽并无惊讶之感,原来家中已有精琢的容貌,但她还是难以相信啊。
  长年来她已习惯成为冬芽身边的陪衬物,直觉认定任何人一见冬芽都该喜欢。幼时心里是曾难过上天不公,可是冬芽就是让她忍不住舍命相护……长年根深柢固的观念,他怎能这么轻易的推翻?
  “所以你才会主动热情,想要留个美好回忆?你说你将我的情意放在心里,你只是随口说说,却从未认真看待过。”
  “不,绝不是如此!我珍惜啊,你不会知道我有多珍惜它——”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双足忽然踏了个空,等回过神时,水淹漫漫,灌进她的口鼻。
  她惊骇,耳畔最后听见的是他的暴喝,几次挣扎的浮沉,最后看见的是他扑上前探手欲抓扑了空。
  湖水极深,让她踩不到地,惊慌之中,只想要往上窜去,偏偏不懂如何游水,双手双足拚了命的在挣扎,身子却开始往下沉去。
  她还不想死啊!
  还没有解释清楚,怎么能死?
  她只是难以接受根植的观念被推翻,不是不在乎他对她的心,只是……只是过去太多的见证难以忘怀啊!
  没有氧气的胸口如火在焚烧。这一次真的要死了?耳畔是奇异的水声,像临终前最后所听见的。她勉强掀了掀眼皮,恍惚中见到他如鱼般游向她。
  还没有来得及分清是不是幻像,忽然有人抓住她的双手,她张开虚弱的眸子,惊讶的瞪着他放大的脸庞,她直觉张口,他迎上来极快封住她的唇。
  气由他口中灌进她的,双臂搂住她的腰,欲将她拖往岸边。
  她心里激动的环住他的颈项,主动的吻上他,感觉他一怔,毫无抗拒的回应。她爱他、要他啊!再来多少个冬芽都不肯让,再来多少个师兄,她也不肯死。
  好不容易才让她知道这世间有爱她怜她的人,是她傻是她笨,才以为任何的男人——包括他,也无法抗拒女人的美貌。
  她的错啊!忘了他的问心而已,只知躲在一角封闭自己,却不知伤他多深!
  她热切的探索他唇间之妙。湖面上水光邻邻,湖面下纠缠的身影难分彼此。良久,他拖着她上岸,双手拉开她湿透的外衫,内侧沾水的肌肤若隐若现,极度惹人遐思。
  他热情的亲吻她的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梁,双手抚摸她小巧的玉峰。她毫不保留的回应,是他放肆热情的原因。
  一向他极少碰触她,严守君子之礼,但那并不表示他没有情欲的知觉口也渴望要她,但她害羞又充满不确定,他怎么舍得吓她?他在等她主动啊,那意谓她有男女情爱的认知,但——
  他眯起眼,一思及方才她变相的将他推结苗冬芽,心里怒火再扬,狠狠的咬了她的唇一口。
  沉浸在爱欲之中的余恩痛叫一声,张开令人迷醉的黑眸。“你……”
  “我什么我!”湖水顺着他的发丝淌在她脸上,他的话从牙缝中挤出:“你既然以为我抗拒不了她,现在你又投怀送抱,你在想什么?你听从杀你的师兄尽心教她,是想要她日夜留在聂府里,好让我再来一次日久生情吗?”
  “不。”她低叫,泪眼盈盈。“我没有相让之意,只是难以相信一株小野菜怎能比得上牡丹。二十年来,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我,我是好生奇怪啊。”
  “有什么好奇怪的?卖粥的是你不是她,我救的人是你不是她,与我日久生情的是你不是她,我倾心相许的女人是你不是她,奇怪在哪儿?”真要他对那种天真无知的少女一见钟情,这些年岂不是白活?没有明白说出来,但方才一眼之间已察觉苗冬芽美则美矣,却嫌无知过头。如果她师兄继续保护她下去,怕她连老了也仍然像个小女孩一样。这样的女人,他怎么会看上眼!
  余恩闻言,满心感动,紧紧搂住他的颈项。“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该有些自信的,只是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总觉你只是在我梦中之人,聂家只是个幻像而已啊。”
  “胡扯,我喝的粥都是假的?陪着我下棋谈天的都是假的?待了这么久,难道你还以为是梦?我这活生生的人都是假的?”他哼了一声。
  “不会了,不会以为是梦了。”她露出羞涩的笑。“我怕水,方才我以为我又要再走一趟鬼门关了。你不知道当我张开眼睛见到你时,我有多撼动。再来一次,我绝不会不信你。在水里,我只祈祷上苍让我有机会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她嘶哑喊道。“是真心的,是真心的!就算冬芽要你爱你,我也不让、不让啊!”
  他瞪着激动的她,猛然抱住她。胸口原有的愤怒之情渐消。对她真是没辙,又恼又心怜。
  “你明白就好了。”他的呼吸沉重。
  余恩喘息良久,才微微平息心里激动。环抱他的背,直觉想长久抱下去。
  “只是,我还是不懂。”她小声说道。
  “你还有不懂的?”他瞪目。
  “为什么连元巧、连四爷都待我这么好?”她低问。
  “这,可得要你自己去了解了。”他贪恋的吻她,粗厚的双掌磨蹭她的肌肤,难掩心中情欲,尤其彼此湿了一身,身体几乎能感觉到她薄衣下的热度。
  “咳咳。”
  她并不反抗,反而相当热切的配合,跟着滑进他衣服里,抚摸他的胸膛,挑起心里火焚似的欲望。明知该停下,然而想要她许久了……她的身子微微拱起迎向他,他的心神一汤,单手滑进她的裙裾里。
  “咳咳。”
  他的脾气火爆,在感情方面也一向热情,只是不愿完全揭露他狂炙的那一面,怕吓坏了她。他多想要她,每夜他守礼与她聊天未久就离开,他诓沕阳只是多作相处,事实上他想要的岂止是谈话。
  他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举手投足、看着她羞涩的笑,就想要接触她,想要得到她。她确实貌不美,可他心头肉上就是悬挂着她的人,难以压抑,偏又要硬生生的压住。
  她认识他之际,他是温和的男人,她也习惯了这样的他。之后即使发觉他不如表面,但也只以为他的性子略嫌暴躁而已,她根本不理解他心口的热情几乎淹没了他残留的理智;抛去克制之心,只剩纯然的爱欲,只想要与这个叫苗余恩的女子尽情缠绵,索求她的身子——
  “咳咳咳,奴才不是有意要打扰……”
  尴尬的声音穿透迷雾,聂问涯猛然抬起脸,瞪着欧阳。
  “你!”他暴喝。
  欧阳浑身一抖,忙退一步,用力摇头。“七爷,不是我爱来,四爷方才要我守在这里摒退往来下人……”
  “他也瞧见了?”他迅速将余恩搂进怀里,不让春光外泄。
  “是……是啊,他要我在您难以克制时叫住你,说‘尚未成亲,岂能先洞房’。”欧阳又退了一步,将拿来的披风放在地上。“奴才……奴才先走,奴才刚什么也没有瞧见,真的……方才,我只见到两条鱼在玩耍……呃,奴才不是比喻您是鱼喔……”见主子眼里喷出火来,他拔腿就跑,生怕一个来不及,就遭分尸下场。
  “拿我的话来封住我的口?”好个沕阳!他低头见余恩双颊生晕,衣衫凌乱,他深吸口气,拉好她的衣襟,指间忍不住眷恋她蜜色水肤。
  “七……七爷……”她的唇红肿,眸光似水。
  “还叫什么七爷,叫我问涯或聂七都行。”他无法克制的想再吻她,挣扎后只在她颊上轻吻一口,拾起披风将她的身子包起来。“是我太过急切,才会在光天化日下……”
  “我……我不也是吗?”
  他目光炯炯的注视她热情的脸蛋。如果不是这里随时有人来往经过……
  “嗯?”她一身湿,难保不会着凉。
  “我……我并没有拒绝你啊。”她脸红道:“不是我不懂得拒绝……只是,我也很想要你。”
  他一楞,以为错听。
  “初时,我因为没有朋友,除了冬芽之外,也没有较为亲近的人,所以分不清楚朋友与他人的界限。而后我遇见了你与聂家其他兄弟;你要我当你是朋友,我就真心努力当你朋友,下棋、聊天甚至陪着你翻译佛经,我都觉得这合该是朋友做的的,但心里总隐约觉得不对劲。后来我又遇见元巧,我对你们两人的感觉全然不同,我一点也不会想要元巧,可是我却想要亲近你,讨你欢喜。若不是你的告白,我怕到现在还不懂之间的差别。”她一笑,呐呐道:
  “喜欢你,所以想要亲近你、碰触你,这样的想法不对吗?”
  难怪她总是在他吻她时热切投入,不曾抗拒,也不曾因为害羞而逃避,就这么赤裸裸的表达她的想要。
  他露出温柔的微笑。“没什么不对,只是聂府人太多,总是会被打扰。”她的心中也有与他相当的热火,只是不曾流露出来。“若是没有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今晚去找你,好吗?”他低问,目光缠绵。
  她脸一红,已明白他言下之意。若是同意,今晚绝不只是聊天而已。
  “嗯……”她微点头。不止因为他想要她,而是心里也渴望接触他,来表达出她心里的感情。
  不敢再直视他狂炽的眸,连忙转变话题:“我若-直当你是朋友,你会怎么办?”她好奇问道。
  他眯着眼想了下,摇头。“不知道。我不敢强求,只能随心。我知道我性子极为暴躁,一旦放任我强求,我怕早就伤了你。再者,我强要你的人,又要不到你的心,那只会让你我痛苦,能维持朋友情谊已是足够,再多,就得慢慢来了。”
  她露出笑颜。他以为他修身养性尽是白搭,脾气依旧不改,可是他没发现他的一番话已经显露出他在寻求一个平衡点。他有暴烈如火的性子,也有温和柔情的一面,二者兼具,互不抵触。
  他看着她从未有过的笑容,不由得看呆看痴了。她的貌色本就清秀,只是不甚起眼,如今她的笑颜彷佛抛去过往包袱,只觉灿烂而夺目,绝不比苗冬芽逊色。他暗暗庆幸,庆幸自己早一步寻觅到她,发觉她的本质如玉如宝,没让别的男人抢先一步。
  “你爱瞧我?”
  “你的笑容多美。”成熟而温婉,流露出小女人的气质。谁说只有貌美之人才是美女?
  “我怎会美?”她赧然摇头,而后轻轻一笑,凝视着他,大胆认真的说道:“我也爱看你。”她满足的轻叹:“若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若只停留在这一刻,你怎么会知道将来的好?”
  她一怔,点头认同。“你说得对。”
  时间在走,若是停在五年、十年前,她永远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会遇上他;若是停在这一刻,她也不会知道将来的好事还有多少。
  “如果能将这一刻的幸福作成一盘菜……”此时仍不忘厨门手艺。
  他的微笑僵住,心头泛起淡淡的涩然。她虽然自小被强逼下厨,不是自愿,但那样的天性早已深入骨髓,占有绝大部分的一席之地。
  通常,喜爱的女子对某样事物有其狂热与执着时,那个男人就绝不会是女人的全部——半年前饱读诗书的三哥曾与他随口聊起。
  当时,他是一笑置之;而现在,他终于理解当时三哥的话中含意。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九章

 

  “又有什么奇怪了?”清朗之音响起。
  “她变得真多啊……”
  “谁变啦?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情?”谁都没变,变得最多的是四哥,唉。
  “还会有谁?当然是那个苗余恩啦。”
  “哦?”被拉回点注意力,他收起扇子,摸着下巴偷偷窥着野菜园里的余恩。
  “哪儿变了?不就是一双眼儿,一个小鼻,还有一张可爱的嘴。”
  “啐!是人都长那个样,你说的不是废话吗?”
  哟,这个元夕生还真大胆。他眯起眼转头瞪着身边的元总管。“那你认为什么才不是废话?”
  “我说的都不是废话。”
  “呃——听起来像积怨已久了。”
  “这是当然。你不知道我主子们说废话的功力有多深,尤其是那十二少爷.。哎哟,好痛!”扇柄狠狠打他的头,元夕生一转身,顿时吓白了脸。“十……十二少爷!”
  “对,就是我,我就是那个专门说废话的十二少,你有本事,从现在开始,千万不要让我听见你说一个多余的字,听见了没?”
  “十二少……”就知道他的多嘴会为他招来祸端。
  聂元巧没再瞧他,直接看向在野菜园作纪录的余恩。“哪儿变了?不就是那个样吗?也不见她胖还是瘦啊。”
  “变,变,当然变了。十二少忘了吗?她甫进府里,浑身上下多有阴沉之感,可是现在呢,你瞧她笑起来多好看,我怎么一点也没发现原来她长得还算不错呢。”
  “因为你只看见人的表面皮貌。”元巧翻了翻白眼。“交班啦,你回去做你的事吧。”
  元夕生张口想要反驳,但仍然一脸受辱的退下。
  元巧所站之地与野菜园子有一段距离。他没打算上前交谈,直接翻上矮树间坐着。树与树之间有微缝,适时遮掩住他的身子,同时也能让他瞧见余恩的身影。
  她正蹲在地上,一边记录野菜种植情形,一边教冬芽认菜别。他打了个呵欠,觑着眼注视余恩。她瞧起来确实变了不少。原以为苗冬芽一来,余恩会骇怕,所以他处处关照,而后发现他的关照是多余,她压根儿就不怕了。
  她原有的阴沉也消失了大半,让人瞧着就舒服。
  是七哥的关系吧?
  前两天他闯进余恩的房里,差点被打死。天已大亮,房里有七哥在,一夜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需明说。
  原以为七哥一辈子当和尚呢。“这也好,至少不必日日都听诵经声。”他喃喃说道,正想打个盹,忽见黑影烙眼,走进野菜园子范围之内,他立坐起来。
  “敢不敢跟我来?”声音隐约飘来。
  “师兄,怎么啦?”冬芽也抬起脸笑道:“余恩正教我认菜呢。”
  余恩站起身。“有事吗?”
  “我确实有事,敢跟我来吗?苗余恩。”他向冬芽儿摇头。“你别来,我有事与余恩私谈。”
  “好……”冬芽乖巧的点头。
  元巧抿着唇,见到他们走出园子,立刻翻身跳下,身影轻飘跟上前。
  “十二少。”冬芽叫道,满面笑意。“你也来找余恩吗?她跟大师兄谈话去了。”
  元巧停下脚步,随口说道:“是吗?你学得如何了?”
  “虽然没有余恩的手艺好,不过我已尽力了。”冬芽细眉微蹙。“不过师兄似乎不太爱我与余恩亲近。”
  “你们虽然倩同姐妹,终究是要分道扬镳。你有你的大师兄,余恩儿也有我七哥,也许是你师兄不愿将来你们分开时,你太难受吧。”
  “嗯,我想也是。也许是七爷让余恩有如此改变的。她以往都不爱说话,老抿着嘴,现在她变得多笑呢。”她叹口气。“本来师兄说余恩没死,我高兴得紧,心想从此以后又能在一块,可是现在……也好,等驭食飨宴结束之后,我与师兄便会离开。”她露出天真的笑,食指移往他们离去的方向,说道:
  “你要找余恩,就快去吧,别跟我多聊啦。”
  元巧颔首举步,临走前瞥她一眼。她仍是笑脸迎人的,但方才言语里似有几分眷恋过往的生活。
  她是发现了什么吗?
  “快去啊!”她催促。
  元巧转身快步离去。她是怕他去晚了,只剩余恩儿的尸首吗?心理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她若真发现,为何不要她师兄收起杀人之心?
  “你真变了。”那男人的声音响起,元巧立刻闪到一旁。
  “多谢师兄称赞。”余恩微微一笑。
  他注视她良久,才说:“你真幸运,有这一家子的人当靠山。每天都有人按时守着你,就连现在,只怕也有人在旁窥视。”
  “师兄若不想杀我,他们又何必劳师动众?我只恨我自己身无武技。”现下该是元巧守着她吧。
  “我想过了,当初我让冬芽李代桃僵,就是为了让她之名在南京城流传,进而成为天下名厨。如今驭食帖打死了多少名厨,如果冬芽能胜那飨宴,就等于踩着他们的名号往上爬,你要能助她成功,我就不杀你。”
  “我已经尽心尽力了,冬芽能学多少,就不是我能帮忙的范围了。任何一个厨子都该由最初做起,冬芽少的是经验,没有经验就要有天分;她有没有天分,我不敢说,我只能尽力。”
  她真是变了,变得自信而不畏人。真不知那一夜未将她杀死是幸抑或不幸。如果现在将她杀了……等发驭食帖之人出现了,也一并杀掉,再假造名目,将冬芽儿拱上名厨之位——
  转念之间,杀念再起。元巧见不对劲了,连叫道:“住手!”疾步闪出,接住他那一掌。
  掌化五爪,抓住元巧的手腕,元巧痛叫一声,难以反抗。他只手击向元巧的胸前,注视他痛缩的脸,才要打到,又莫名的及时收回,将元巧狠狠的摔了出去。
  “元巧!”
  “他们倒是聪明,要一个武艺差劲的人保护你。”他冷笑一声。
  “这人说的是。”树林之间传来淡淡不悦之声。“要你好好学武你不学,要你好好念书,一本论语念上个把月,你再这样混下去,到三十岁都毫无作为,简直丢聂家人的脸。”
  元巧暗叫糟,挣扎了会儿,爬起来,见到不远处有三只脚……不,不是三只脚,是一个男人杵着拐杖站在那儿,但茂盛枝叶遮去男人的容貌。
  “三……三哥……”元巧的脸白了。“我不是没用,是他正好抓到我脱臼过的手,这一用力,又把我的手臂给弄到脱臼啦,痛死了!这该怪七哥,当年他不疯狂打人,我就不会上前阻止,一阻止,我这手就让他结拉脱了,害得我动不动就脱臼。”他抱怨。
  “聂三!”余恩叫道。来府多日,从未见过聂三,只知他终日待在上古园,偶尔几次出园,也阴错阳差的错过。
  “正是。我本来出来想见见少让老七再做葬花这等娘娘腔举止的女子,没想到撞上这一场打斗。”
  “不过是个瘸子!”师兄叫道,动手极快的击向余恩。
  “三哥,救命啊!”
  “你可以打死她,不过跟你一同来的女人也别想活着离开!”聂三厉言说道。他及时煞住,瞪着被枝叶遮住面貌的聂三。
  “一命抵一命,大明律例里是有这么一条。你要不要试试?”
  元巧感动的望着聂三。念过七、八万册书的人就是不同。呜,真是佩服极了三哥,连瘸了腿都能打退恶人。
  “师兄,难道你就不能放过我?我说过我不会与冬芽争厨名之位。”
  “我虽然不懂厨技,但这几日瞧你教冬芽之时,似是极为高兴。你以前在师父面前不曾露出这样的神色,我怎能相信你不再煮饭烧菜?”
  “我会煮饭烧菜,不过从此以后,我煮饭烧菜只给知心人吃,你大可放心。”
  “知心人?”
  “知我菜心之人不多,你放过我,让我为懂我的人偶尔煮饭烧菜吧。”
  他眯起眼,猜忌之心毕露。
  “你要在聂府眼下伤人是绝没有活路的。你没有,跟你来的女人也没有。”聂三慢条斯理的说道:“不就是要培养一个名厨出来吗?我汲古书斋里有好几本绝版的食谱,至少失传一百年以上,你要,我尽数给你。苗余恩不过是世间里其中一个懂厨艺之人,你杀了她,也只是杀掉上万厨子里的一个而已,何不好好想想如何才能让你的女人更上一层楼?净在这里杀人,她做的菜难以下咽,又有什么用?”
  余恩的师兄瞪着他,脑海里是那几本的绝版食谱。食记已失,他也不信余恩会将所有厨技毫不保留的传给冬芽……“好!我允你不杀她,但你不要骗我,那食谱若是假的,就不要怪我杀掉全部的聂家人!”
  聂三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前,跟身边护卫说道:“朝生,带他跟着到上古园吧。”
  余恩的师兄临走前看元巧一眼,后者龇牙咧嘴的。“三哥,我的手臂还没接回来,你就要走啊?”
  “我来帮忙吧。”枝叶之间又走出一人。
  “四哥,你也在?”
  “我跟老三谈点事情,他也是顺道想来看看余恩。”聂沕阳微笑,看向余恩。
  “苗姑娘,让你受惊了,是我十二弟不成材,连保护你都做不到。”
  “不,怎会呢。”她连忙感激道:“我来聂府之后,多受你们的照顾,余恩已经感激不尽了……”
  “都要是七嫂了嘛。”元巧笑道:“是自己人了,就不必把谢字挂在嘴上。”她的脸微微一红。“我……真幸运是在聂府,不只为问涯,还有你们。”不用明说,也能感觉他们待她与待冬芽、师兄的方式不同。
  一个是待亲人般,一个是对待客人一样,为什么他们会在她甫入府时便待她极好,而非像客人一般?
  “因为喜欢啊。”元巧看出她心中所思,说道:“不就是问心而已吗?”见她赫然一惊,他贼兮兮的笑道:“你很奇怪为什么我们都知道吧?咳,不是有心要偷听,不过你也知道七哥这个人一放纵起来,连在什么地方都不管。聂府什么都好。就是人稍微多了一点点,所以话是多少不得已会偷听点。但你放心,其他不该看的就没有啦。喜欢一个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呢?也不过是听从心的声音嘛。所以咱们喜欢你,是天经地义,没有什么原因;若是不喜欢,又怎么能够勉强呢。”他顽皮的笑笑,见她脸如火烧,决定还是不要提某一日见到七哥在园里吻她,免得他真要去井里提水浇熄她烧上脸的火。
  余恩动容沙哑道:“我明白了……”以前她会以为自己幸运,才会遇上聂家人;现在除了幸运之外,她还明白她若没有本身的特质,聂七、元巧不会这么喜欢她的。
  经此一解,豁然开朗。
  见聂沕阳似有话与元巧相谈,她开朗一笑,似乎不被之前师兄差点痛下杀手之事所影响,回野菜园子去了。
  “我就说,女孩家笑起来多开朗。”元巧笑咪咪的。
  “你忘了你的手臂还脱臼吗?”
  “赫,痛啊!四哥你不提,我还真没有感觉。”元巧皱起脸低声哀嚎。
  聂沕阳收起扇子,将他的手臂小心捧起来,沉默了会,忽然说道:
  “我与你三哥商量好了。”
  “商量什么啊?”先接回手臂比较要紧吧?
  “最近王守仁带领起来的书院风潮主张自由讲学,正适合你的性子。我与三哥商量好,一等驭食宴结束之后,就将你送去书院念书。”
  晴天霹雳!元巧一时间难作反应,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聂沕阳趁机将他的手臂接回,元巧连声痛也忘了叫,迟疑的问着:
  “四哥,你在开玩笑吧?”
  聂沕阳避开他的视线。“去书院念书得花上好几年,这种事情怎么会开玩笑?”
  “既然知道要花好几年,为什么要赶我走?”
  “这不是赶你。元巧,你本就聪明,只是幼时因为我而关在府里,没有出去的机会,如今也该是念书的时候了。”
  “这是借口!要念书,我在家里念就行,为什么要将我赶离府里?”元巧不明白的叫道:“四哥,你究竟在瞒我什么?还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总觉四哥近日举止古怪,要不就是避不见面,原来不是错觉。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错事,让四哥如此深恶痛绝?
  “你没错,只是该是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
  自始至终,四哥说话都不曾看着他。他真令他这么生厌?
  “好。”元巧忽然说道:“四哥……你既然要我走,我就走。要我去念书,我就去。”声音里的难过让聂沕阳不由自主的调回视线,心里一震,元巧漂亮的黑眸灼灼植视他,让他又连忙避开。
  “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兄弟吧?”元巧的心一沉,寻求保证。
  “嗯,不管怎么样,咱们永远都是兄弟。”他许下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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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
  驭食飨宴所定之地在山间无心寺,以一席十二道素菜决胜负。
  朗朗天风,轻撩天地万物。
  “发帖之人心思极佳。”余恩惊叹。
  “哦?”聂问涯的视线落在她焕发光采的脸上。
  “他选在寺庙空院,以诵经为乐,以万物为景,让人心旷神怡,光谈饮食的气氛,他就已经掌握大概。”余恩笑言。
  “苦了,苦了,七爷。”欧阳摇首低语:“一个有奇怪眼光的厨娘,以后怕是三餐都要在山野间用了……哟,好痛好痛!”额头遭一击,就知道七爷脾气愈来愈坏了。
  “时辰到了,怎么还没见到人呢?”彭厨子问道,早就已经跃跃欲试。聂问涯随意看向四周,说道:“人,早就来了。何不出来呢?”
  树影之后窜出两条人影。
  “好眼力,我本想再躲躲呢。”
  余恩定晴一看,错愕道:“是你?”
  “正是我,好姐姐。”王熙朝笑道,他的背后背了个极大的竹篓。“我就知道今天还能再见到你。”
  “啐。”王熙中瞥了眼其他人。“人怎么这么多?咱们的驭食帖上邀的是彭厨子,怎么多了两人?”一一瞧过聂问涯与欧阳。
  “他们来,是防人的。”王熙朝别具深意的笑,放下竹篓。竹篓之中是山间野菜,余恩惊讶问道:
  “你们也用野菜作食?”
  “也?好姐姐跟咱们一样吗?”王熙朝忍不住摇头惋惜,又旧话重提:“若是我再大几岁,就将姐姐娶回门,从此互相研究。”瞥一眼眯起眼的聂七。“总好过嫁与一个门外汉。”
  聂问涯闻言,压住怒火,挥袖表示不与小孩儿计较。他确是门外汉,但那又如何?男女之间缠绵相爱,并非一定要志趣相投;只是在她钻研厨技之时,难以亲近,但他总是尝她手艺的那个人啊。
  “哼。”万般怒火只在鼻间发作。
  “你们真是发帖之人?”彭厨子上上下下打量。“小小娃儿,怎么会像呢?”
  “在咱们手里已有数十名厨甘拜下风,彭厨子不试试怎么会知道?”王熙朝停顿一会儿,再说道:“我与弟弟熙中都是发帖之人,所以彭厨子也可请姐姐当助手。当日我不知聂府里还有个苗余恩,所以忽略了姐姐,请你见谅。”
  余恩尚有不明白的地方。“那为何那天你们会在街上卖饼?”还诓他们说生计难挨,要养老母。
  “咱们兄弟原是想试试彭厨子的手艺,却没料到会遇见姐姐。”熙朝卷起衣袖,笑道:“驭食帖不过是巧立名目。那日我见到姐姐的手艺,极是喜欢。若是姐姐同意,咱们这一回不谈输嬴,只当切磋研究。下山之后,我与弟弟熙中也不会论及这回的厨战胜败,你说好吗?”
  她露出喜笑,点头。“好。”初时,只对驭食帖充满好奇,跟着彭厨子上山一窥究竟。现在见到这两名少年皆对厨技方面气度泱泱,让她顿生好感。厨技最求什么?师父生前曾问。她忖思半晌,才道:好吃。
  没错,正是好吃。唯有做到人人称赞,方能赢人,这是师父的观念。
  真是如此吗?难道下厨只要赢人就行了吗?
  如今见了这两位少年,心里有感而发。
  王熙朝又瞥了聂问涯一眼,像在说:不懂厨技之人,还是闪边吧。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冒出一个小情敌来挑战他的克制能力。
  “其实那少年所言甚是。”欧阳老实脱口:“七爷毕竟是门外人,像上回苗姑娘提及什么菜园研究,她兴致勃勃,您是点头微笑,但老实说,您一点也听不懂,却硬是装懂,为的只是让她开心吧?”
  这一回不再是敲额,而是结实的一拳打在欧阳腹上,让他痛得连退数步之远。
  “爷……难道我说实话也有错吗?”
  余恩没有发现他心里暗潮汹涌,直接清洗双手,卷起衣袖。“大彭厨子,今天您当主,我从旁帮忙,难得能如此放肆下厨,我心中兴奋之情不在话下。”从她听见他的问心而已之后,下厨就不再难过得想吐了。
  彭厨子点头,咧嘴笑道:“你说的是。先前我担心得要死要活,就怕输了这一仗,丢了我数十年的名声。”却从未想过作菜之心首在悦字。
  她笑颜灿灿的生起火来,见聂问涯蹙眉专注瞧她,她冲他一笑。
  如果能将幸福的味道收进菜汁之中,那是再好不过了,她曾这样对他说。
  而现在,她要放手试了。
  驭食之战,从此开始。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当代素食多以豆腐居多。豆腐、豆腐衣、豆腐浆、豆腐干等等,以清热益血、养脾保胃等好处被素食者视为珍品。
  刀起刀落之间,立成方型。
  “啊!”彭厨子抬首,看见旁边的举动。王熙朝少年心性,将象牙豆腐抛至空中,长刀一挥,落于砧板上时,是小块并齐的豆腐,刀法花样繁多,彭厨子哼了一声,高傲心性立刻跟着冒出来。
  他将豆腐同样扔向上空,眼利刀也利,在空中削齐豆腐,落在砧板上却砸烂成豆腐泥。
  “嘻——”王熙中暗笑,也甩了甩长刀,闭眼握住后再迅速切野菜。
  余恩见彭厨子也不服气的要依样画葫芦,连忙阻止:“小心,彭厨子,十人作菜有十种样式,绝不会完全相同,你走的是朴实刀法,一刀一刀的扎实皆出于你心,何必比较?”
  彭厨子闻言,老脸微红。“你说得是。”
  “哎,姐姐的想法真好。今天再见你,说句实话,我真是惊艳不已。那日只觉你厨艺极佳,今天你看似清爽舒服许多,让我倾心不已。”王熙朝嘴在说,双手仍灵活调味配料。
  聂问涯从牙缝里露出话来,喃道:“一个小男娃儿说什么甜话。”终究也只是一个男孩,他在恼火什么?
  “面团合水。”彭厨子叫道。
  “好。”余恩俐落地将调过的花水斟量渗进揉面。
  “要做面饼吗?”王熙朝笑叹:“那天吃了一口梅饼鸡汤,我从此念念不忘。熙中,梅花水混檀香,我让姐姐也尝一口我做的梅花饼。”他的步骤眼熟而巧妙,连铁模子也没拿出来,直接以刀工刻形。
  余恩见状微愕。那日她虽以长布遮眼,但自己的手艺不会不清楚……他分明将她的取水量多寡、酱料、刀工强记下来,一一仿之。
  心里的冲击不言而喻。那种感觉已非仅仅作菜之乐,看见比自己年轻的少年竟有如此才能,手心在冒汗,不是紧张,而是兴奋。兴奋自己有生之年,能遇上这等人才。
  双眸晶亮,火焰在胸口流窜。她的声音已有些沙哑:“那,我就代彭厨子做忘忧饼,可好?”几乎想要将毕生所学尽献于此。
  彭厨子看她一眼,再瞧瞧王熙朝,点头大笑:
  “你尽管作便是!就当这是一场随心所欲的喜乐之宴吧。”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只闻刀锅之声。风袭来吹动山林,倘若真能一直在这种地方作菜该有多好?
  “好香!是哪边的香味呢?”欧阳动鼻四闻。“我一点也闻不出是哪边传出来的香味,不过不管是谁作的菜,都没有胜负之分,也保全了对方的面子,是不?爷,我从来不知道苗姑娘的面子这么好买,看来那小少年真是对苗姑娘倾心不已。唉,苗姑娘若是年纪再小点,我怕……”怕什么是来不及说了,因为被打飞了出去。
  聂问涯甩了甩有些泛红的拳头,继续凝视她的身手。
  她的身手与煮粥时不同。现在她浑身上下有股兴奋,是遇上同好了吧。
  器具之中,大多以木头削成的葫芦状为主,有的是半边葫芦,有的是取自二分之一,余恩挑出其中真正的食用葫芦,将其削顶挖出内心。
  “姐姐……你怎么不用你自制的酱料。”眼角瞥到她尝了一些外头常见的酱料,大感吃惊。
  余恩笑了笑。“用谁的不都一样吗?”
  “不,”王熙朝停下手,注视她。“虽不分输嬴,但也要认认真真的比试。”
  “我是认真啊,”余恩答道:“小兄弟何不等品尝之后再作定论?”
  王熙朝看着她,点头。“你说的是。我要做饭了,做的是青精饭。”将侵泡在南烛树叶汁里的白梗米取出。米饭初期绿色,重复更蒸曝,间以青汁混和,并不加加上名贵药材,图的是简单纯味。
  彭厨子将青槐嫩叶捣成汁水,王熙朝见状,楞了楞。槐汁味呈凉苦,他们要拿来做什么?又见余恩合作无间的将汁混面,刀切细长面条。
  他叫道:“槐叶冷淘!”
  面依火候煮熟放进冷水之中浸漂,其色鲜碧,再捞入篾盆,一勺一勺的浇上热油抖拌,顿时碧面条条自分而不黏。
  彭厨子拿来极小的冰桶,桶里的冰是年初用盐开水,一层盐、一层冰结成一块厚冰,余恩将面条收好放至冰上,便开始调起料来。
  “夏日消暑佳肴非‘槐叶冷淘’不可。”王熙朝喃喃说道。此面自唐时便已经存在,虽然没有详载作法,但依其他留传下来的诗词大略能揣知一二;可是煮之人要是调味不佳,极易露出苦味而难以下咽……又瞧一眼在旁的聂问涯。
  真不懂为何苗余恩会看上这样的男人。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他与熙中每次挑战必会找机会先试一回比试之人,会遇见苗余恩实非所料;也因为问了些聂府家丁,才知道她与聂家老七以粥结情,就此日久生倩。她怎么会喜欢那种男人呢?听说不但吃齐念佛,还会很诡异的葬花埋草的。要是他,必定会选一个与自己志趣相投之人,言谈之间才不会各说各话,而逐渐走上貌合神离的地步。
  “他又在看爷呢。”不知何时,欧阳爬了回来,咕咕哝哝的。“我总觉得奇怪,从来没见过苗姑娘如此热切的神情,只怕现在她连七爷是谁都忘了呢……”才说话,人先往后跃了几步,见预期的拳头没下来,他讶然疑惑:“爷……你是瞧入迷了吗?”
  聂问涯的声音从牙缝里嘣出来。“你若要命,就闭上嘴。”怎么会不知道她狂热的心理?
  初时她恨师门而难以再下厨,如今她心理怨恨尽消,骨子里那种本能自然出现。她是真心喜欢作菜,偏他又是门外人,只能静静守护她,而无法参与她的喜乐,这点让他心里隐隐介意而恼怒。
  那少年勾起了她埋藏内心的火焰,让他耿耿于怀。
  既知天外有同鸟,又有谁会愿意继续栖息树间而不展翅高飞呢?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7-07-05
第十章

 

  “你小小年纪,火候就如此到家,要是再过几年,天下名厨又要出你一名。”
  王熙朝淡淡微笑。“我不爱当名厨。”
  “那……为什么发驭食帖呢?”
  “自我开始学厨起,便有一个疑惑:只要是人,都会吃;有人吃是图饱而已,有人却是放纵奢侈,往往为求一味,残尽多少生畜、赔尽多少家当。我扪心自问,人与吃食密不可分,但人往往被食所驭。我偏要驭食,让它成为我能主控。”
  听似振振有词,但总觉他言语之间有所缺失,但她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姐姐,我为你惋惜,你的手艺绝不该只在南京城里……”又瞧了一眼聂问涯,说道:“饮食之门无涯无边,你要是愿意,咱们可以结为异姓姐弟,从此继续追寻饮食之道。”他一向眼高于顶,这样的要求从来没有过。
  余恩受宠若惊,他这番言词无疑是增添她的自信,她感激笑道:
  “我以前不知所学目的为何,不过现在我却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作菜,只要有人真心说好吃,我就满足了。食者用心,下厨者不也是这样吗?饮食男女,到头来讲究的不过是用心罢了。用心作菜,我的感情尽放其中,听者若有心,必能尝出其心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我只想为我喜欢的人煮饭烧菜。”
  王熙朝静静倾听,脸色变化多端,最后抿嘴说:
  “你说的,我似懂非懂。也许,是我的经验尚不足,所以无法体会……”隐约理解她的性子与他有所同,也有所不同。他所渴求的是平淡也是不凡的饮食之道,而她却是完全的甘于平淡,他摇头叹笑:
  “不过姐姐既然不愿,我也不勉强。咱们约定将来如果还有机会再来一次素席小宴,互相切磋,你说好不好?”
  她欣喜点头。“当然好——”
  王熙朝忽地神秘的笑了笑。“我数月之前曾找得一本书,一直没有打开过,因为等的就是这一天。我不取巧,想在今天以过往所学所知来跟你较量,如今较量已过,我要打开这一本书,让你也窥得其中之貌。”
  “书?”心中隐约感到不祥。
  “嗯。”王熙中拿来眼熟的铁盒。
  “是食记?”
  “你也知道这本书?”
  如何不知?这本书改变她的一生,让她体会何谓绝情绝义,却又转眼让她理解这世间还有喜爱她之人,不求报偿,只求她真心相待。
  “那天辗转得到它,我欣喜若狂。学厨者莫不想一睹食记内容,我硬生生忍住……”话还没说完,忽然黑影窜出,从他手里抢去铁盒。
  “大师兄!”余恩脱口叫道。他要挥开她,聂问涯手脚极快,立刻将她护至身后,以爪拨开余恩师兄的毒手。
  余恩怔愣。她怎么也没想到师兄会跟来啊。
  冬芽的驭食比试不是在半个月之后吗?
  王熙中反应也不慢,跃起踢飞他手里的铁盒。
  铁盒被震得高远,熙中、熙朝与余恩师兄皆用尽毕生所学往上跃去。
  “何必要食记?”余恩喊道。见他们在空中频频交手,她难以置信。“食记是害人之物啊,要了它,又能怎么样啊?”
  “小心!”聂问涯抱住她的腰,跳离他们打斗的范围之内。
  “夺人之物,岂非君子之举?”余恩的师兄怒言叫道。
  “这食记上头有写你的名字吗?你既能从他处偷来,我们为什么不能从你身上偷走?”熙中嚷道,差点尝到铁盒,立刻被击中肩部,他不服,翻身落地前,再勾脚踢开铁盒。
  铁盒在空中转好几圈,被拨来拨去,聂问涯冷眼旁观,无意插手,见余恩缓缓摇头,他安慰道:
  “这世间人各有志,各有想法,他们要食记,就去夺吧,咱们也管不着。”
  “爷,要我上场吗?”欧阳问道。
  “不,你就在旁观着吧。”突然之间风吹草动,他往右手边看去。“是谁?”
  “嘿,被发现了,我是想要渔翁得利啊,真是讨厌。”又一名少年滚了出来,见铁盒谁也拿不到,他估量一下距离,直接跳上厚实树干,反弹到空中,食指碰触到铁盒,轻轻一勾,勾进怀里,正要咧嘴大笑,突然心口一阵剧痛。
  “小夕!”熙朝、熙中同时喊道。
  “是三胞胎!”余恩睁圆着黑眼。那后到的少年与王熙朝兄弟长得是一模一样。从来没有看过三个面貌一般的孩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个叫小夕的少年被打震至远处,熙朝、熙中不再缠斗,担忧的往其坠地处奔去。
  临走之际,王熙朝回过头抛话:
  “将来,我必定还会再来,姐姐莫荒废厨技。”
  “把食记还来!”
  余恩的师兄不死心,立刻疾追他们而去。
  “我……我没想到师兄会来啊。”
  “他当然会来。”聂问涯薄怒说道:“他早一步藏身附近。”
  “你知道?”怎么没说呢?
  他点头,注视她。“我一来就察觉了,不说是怕影响你。他的功夫不弱,但自从被我打伤后,没有细心疗伤,才会气虚而无力,不然方才那两个孩子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他来,是为了食记吗?”欧阳奇怪问道:“可是,他怎么知道那两个少年私抢食记?”
  “他不是来抢。”聂问涯抿嘴,见余恩恍悟的神情,握紧她的手。“他不过是想趁机杀了发驭食帖的人。”或者,连余恩也一块杀了,从此杜绝后患。
  余恩垂下黑目,叹了口气。
  “驭食、驭食,究竟何谓驭食?到头来还不是为食所掌控。难道人与饮食之间就不能找个平衡点吗?”喜爱的厨技竟然被糟蹋成这样,心里不甘心也无法做什么。先人留下食记,是为了让后世理解学习饮食的意义,这原本是一桩美事,如今却有多少人为它丧志……
  她宁愿永远不曾听过这本书。
  “余恩?”
  她抬起脸,露出笑颜,回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厚实而宽大,让她甚为眷恋。就是以这样的眷恋之心为基石,动手下厨作菜。食中有心有他,难以分割。
  “如果说,食记问世有什么好事,那也是让我遇见了你。”她温柔笑道:“咱们回家,好吗?”
  家?她当聂府已是她的家了吗?原先满腔的愤怒融化,他抱住她,笑道:
  “好,咱们回家吧。”
  欧阳跟彭厨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聂问涯一瞪,他们连忙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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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圆月当空,撩起裙裾跨过拱门,偏善楼内已无烛光。
  “这么早就睡了吗?”她喃喃道,忽地身后张来一双手臂抱住她,鼻间闻到熟悉的味道,颈子略痒,是他在轻咬,他的手不规矩地滑进她的衣襟之间。
  她微笑。“我以为你早睡了呢。”她已经习惯他十足的热情。
  “如何睡得着。”他低沉说道,摸索到她腰闲一扯,衣衫微松,露出香肩。
  “我也睡不着呢。”她推开他一些,方便转身瞧他。
  “我知道。”他说,炽热目光落在她神采奕奕的脸蛋上。双眸仍然晶亮有神。眼底残留今日的兴奋,正因知道她尚未褪去狂热,所以今晚不愿打扰她。
  “你知道我睡不着?”她微讶。她并非纵欲女子,但与他有肌肤之亲之后,他几乎夜夜留宿客房,有时只是抱着她入眠,有时是聊天到天亮,今晚他没来,她以为他累坏了。
  他不语,一迳的抚摸她的身子。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后,月色照地,是一个个的土洞,难怪他身上有泥味,是又去葬花了吗?
  他忽然抱起她,将她放上凉亭的石桌之上,封住她的唇。
  她微愕,闭上眼直觉回应他过头的热情。他的欲望十足,她并不排斥,想要学着他拉开他的衣襟,赫然手上之物惊醒她的神智。
  他已撩高她的裙裾,顺着小腿肚往上摸去,她连忙只手推开他。
  “等等!”
  黑夜里,他的黑眸几乎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可是他葬花啊,即使没有刻意掩饰他火爆的性子,但当他心里头有难以压抑之事时,便会开始葬起花花草草来,这个古怪而突兀的习惯一直没变啊。
  “你不愿意吗?连你对我的热情也消退了吗?”他沙哑道。
  “你在胡扯什么。”她不解,将盘端到他面前。“我来,是想要你……”
  “要什么?”炽热的视线稍稍转移,落在那一盘……豆腐上。“是豆腐?”看似搅碎混着其他东西,细闻之下有乌梅和其他味道。
  “是,是乌梅豆腐。”她点头。
  他迟疑了下,眼里稍褪激情。“我没瞧见下午素宴之中有它。”
  “是没有。”她老实说道:“这是我方才进厨房作的。”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先尝啊。”见他仍然不动,以为他怕手脏有泥,拿起汤匙舀了一口要喂他。
  “这么晚了你还在作菜,是忘不掉下午的驭食宴吗?”
  她怔了怔,终于听出他语气里的恼怒之意。
  “不,怎会呢。我对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难以忘怀,不过还不至于走火入魔,连大半夜也要留恋厨房不去。”见他不信,她颇具耐性的说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突然亲我时,我说了什么吗?”
  “乌梅豆腐。”黑眸瞧向盘中物。“这……就是你说的乌梅豆腐?”
  “不算原形,因为我略作修正,吃吃看嘛。”她期待的看着他吞下一口。
  乌梅之味甚浓,却不掩其他不知名的果味,加以清爽豆腐,沁人脾胃,确是一道酸甜皆俱的甜点。
  “好吃吗?”
  “嗯。”
  “这就是我的感觉。”她满足的笑,彷佛连眼也弯了。他痴痴看她,难以调开视线。“我曾说过,我真希望能将这样的幸福作成一道菜,虽然只是一道甜点,却足以道尽我对你的感觉。吞食一口只觉全身颤抖,口中乌梅甜酸刺激,再食一口清爽可口,豆腐之味淡泊,却有令人安心的味道;再配上其他果料,口齿留香而难忘,从此迷恋而无法割舍。”她露齿一笑。
  他凝视她良久,才说道:“即使,我无法走进你的厨技之门?”
  “你本来就不是厨门中人啊。”终于恍悟他为何心事重重了。她啼笑皆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厨门里的人,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未进其门,不知你心中狂热。你谈食单、谈菜性、谈刀工,我都只是个门外人,无法投入。”
  “我要你投入干什么?我也知道你对厨艺并无兴趣,可是你会听我说,不是吗?”她羞涩一笑。“因为是我,所以不管你懂不懂,都会听我说,从来没有人这样待我,一并支持我的想法、我的观念,你不知我心理有多高兴。我若真要一个同行,也只是在朋友之内。而你……”她大胆说道:
  “你说过,你喜欢上我不过是听从心的声音,这句话给我多少鼓励!不管我到底是怎样的人,你的心都只要我。作菜与爱恋相同,都是用心去感觉,是你让我体认到这一点的,我才能重拾厨技。如今,我食中有心有你,如果有一天没有了你,我作出的菜就再也没有味道了。”她轻轻叹息,靠向他的额头,低语:
  “师兄方才来接走冬芽了。他似乎十分狼狈,我也没问他抢到食记没有。我经过彭厨子的同意,将与他合写一半的‘苗彭素食传’交给冬芽,也将我过去所做的酱汁七味全部让她带走,希望对她有所助益,从此以后恐怕相见难。”
  “你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啊。”聂问涯说道,方才前厅之事已有老四来通报。要离开,是苗冬芽主动说的,她再天真无邪也隐约感受到她师兄与余恩之间有所嫌隙。她想保住二人,就只有分开一途了。
  “嗯,她不适合走这条路子,我真担心……”她轻轻叹息,靠向他的额头。“我这一生因食记而改、因你而变,不管我做什么,只要一抬眼就能见到你,厨技又算什么?我……只要你。”
  他目不转睛的注视她,忽地狂喜搂紧她,力道之强让她措手不及,双手捧的盘子掀翻,溅在他们之间。
  “槽了!”她低叫,忙找手绢。
  “一点也不糟。”他轻笑,她的衣襟半开,细碎的乌梅豆腐落了好几滴在她的肌肤之上,他俯头细细吸吮,顺着她柔滑的身子游移,她毫不抗拒,任他拉下其余衣衫。
  月正当空,虫鸣蛙叫之间,春色正起……
  忽地,心醉神迷之际,吻着他胸膛的唇停下,惊惶低叫一声。“不行啊——”
  “嗯?”
  “元巧说……聂府什么都好,就是人多,只要不在房内,到处都会有人看见。……”她紧张说道。
  聂问涯的动作也停下来。他眯起眼,忽然咆哮一声:“不要让我看见你们,也不要躲起来偷听,谁敢靠近,就不要怪我发怒了!”
  “我……我只是不小心经过啊,七爷……”有奴婢痛哭失声的声音,顿时听见有人跄跌跑路的足音。
  她忍住笑。
  “你在笑什么?”
  “不……没有……”原是掩嘴轻笑,而后忍不住笑声如铃。
  他不解,想要再接连着缠绵,见她笑声不断,也失了心情。“你究竟在笑什么?”又气又恼,又爱看着她笑。
  “没有,没有!”她连连摇头,心里突然有个想法。她黑眸一亮,拉下他的颈项,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你说,如果……我将这般滋味作成一道菜,不知道会是什么味道?”
  他顿成化石。
  将他们缠绵的感觉作成菜?
  不由分说,立刻攻占她的唇,让她不再言语,忘掉方才的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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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未亮,浓浓白雾几乎瞧不清楚。
  河岸口原本静悄悄的,谁也没开口说话,直到远方河船划近,摇铃骤响,众人才一震。
  男子的声音从河上传来。“兄弟到了吗?”
  “八弟。”
  “是四哥的声音啊,元巧呢?”
  白雾里完全瞧不清男子的容貌,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身影立于河船之首,余恩眯起眼,直觉想上前看去,聂问涯握住她的手腕,向她摇了摇头。
  “八弟久未回来,何不留歇半日,与兄弟们聚首,再回书院?”聂问涯放声说道。
  雾中传来声音。“不,不必了。我还赶着回去……六哥没有躲在一旁吧?”温柔的声音在提及聂六时,显得有些惊悚。
  “咱们知道你躲他躲得紧,没通知他你回来了。”若是平常,必会取笑聂八一番。聂沕阳注视元巧半晌,僵笑道:“该上船了。”
  “四哥……”元巧看着他,数种情绪不停在眸里变换,合眼再张开时,他笑得淘气。“四哥,你自己要保重了。”
  “嗯,你也是。”
  聂元巧眨了眨眼,顽皮的向余恩一笑,执起她的双手。“余恩儿,可别忘了我喔,若是寂寞,你要来找我玩也成。”
  “十二,你要保重。”余恩低语:“我会想你。”彷佛失去一个弟弟。
  “你想我是当然,我待你可是不薄啊。”眸光一闪,忽地在她颊边一亲,极快往后一跃,避开聂七的拳头。
  “哈哈哈……”元兀巧笑声清朗舒服,临走前再瞥一眼聂沕阳,低叹了口气,跃上河船。
  船上男子拉住他。“元巧,好久不见了。”将他搂进怀里拍了拍。
  “我还是不懂……”笑容尽褪,元巧难过的说道。至今仍不懂四哥为何突然将他送往书院。
  “你年纪小,自然不懂,最好永远也不要懂。”聂八摇首低语,向岸上人挥了挥手,目光落在余恩身上。“我以为七哥一辈子吃斋念佛,没有想到也会有喜欢的姑娘家了。”
  元巧被转移话题,暂时收住郁闷的心情,扬眉说道:“世事难料,我原以为七哥当和尚是当定了,没想到冒出余恩儿,八哥也是……”嘴巴被聂八的手掌遮起来,船动了一下,缓缓驶离岸边。
  那表示要再相见,也要等好几年啊——
  “四哥、七哥要保重啊!”元巧探出船外,泪眼蒙蒙地叫道。“三哥的书就不必送来了,我可不要成书呆子啊!千万记得,若是三哥硬要送来,你们得为我说说话,就当书浸了水。余恩儿,再见,受了委屈要写信给我啊,我会为你出气的……”
  聂沕阳上前一步,看着元巧拚命挥手,直到白雾隐没船只、隐没他整个人。
  在旁的余恩忽然瞥见聂沕阳的神情,忙掩口低呼。终于恍然大悟为何他不由分说要送走元巧,原来他……他……
  聂问涯向她摇头,转身提醒沕阳说道:“回府吧,都看不见啦。”
  “是啊,都瞧不见了……”聂沕阳喃喃道,转身欲走,踢到一物,低头一看,正是当年他送给元巧的护身玉佩。
  这玉佩从不离身的,怎么掉了?他立刻弯身拾起,快走追了好几步,却见河船早已消失踪影。
  瞪着无边雾气好一会儿,才低头注视玉佩半晌,久久不再言语。
  聂问涯先行上了马车,将她抱进来。
  “我……真不习惯元巧离开……”他曾是聂府里第二个待她好的人啊。
  “不谈他,谈咱们何时成亲。”聂问涯柔声转移她心神,问道。
  她的脸一热,睫毛掀了掀,朝他羞涩一笑。
  “你主张便行,可是……”
  “可是?”
  “其实之前我有个心愿。”
  “嗯?”忽起警觉之心。她脸上渐起的光采好眼熟,眼熟到每当她入厨时,便会看到这种异样的狂热。
  他暗地一惊,正要脱口转移话题,她先抢白一步,面露期盼的说道:
  “在我成亲之时,能够亲自下厨为大伙做素席吗?”
  她是说……在成亲当日,新娘子与厨娘是同一个?
  聂问涯又成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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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7-07-05
尾声

 

  苗姓厨娘与其师兄在北京出现仅有三年,随即亦隐迹,从此以后名厨交替,不再有苗姓传人。
  而后,大清年间有一美食家袁枚狂热研究饮食,着作“随园食单”流传后世,为清朝饮食专着之最。
  食单共分十四部分,其中“杂素菜单”一部传说纷纭。有人说这一部分是袁枚参考旧书肆里某本积尘已久、无人发现的“苗彭素食传”,更有人说“杂素菜单”取自明中期一名嫁入聂姓人家的少妇所着,至于何姓,则难作考据。
  某日,聂家兄弟在闲聊——
  “七弟,如今你有妻专厨,是不是能体会当日三哥所说的话?”
  “你说过什么?”
  “女子有才是好,不过在她的心里,你的分量就只能占上一半。”另一半则陷进她的狂热之中。
  “怎会?”聂问涯摇头失笑。“余恩自有分寸,入了厨房绝不过午,相公与厨技之间分得清清楚楚,我不曾受过冷落。”
  “相公?”余恩在门口羞赧一笑,向聂家其他兄弟颔首。
  聂问涯微笑走出,在目睹她捧着托盘后,笑意顿僵。
  “要不要试试看?”余恩笑道:“这是我尝试做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是的,他的奇怪娘子确实不会因厨技而冷落他,只是有个怪癖而已——喜欢将与他在一块时不同的感觉化为饮食。
  不是不好……只是……
  “弟妹作菜?怎么没有我们的分呢?”兄弟出来围观。“我们也能吃吗?”
  “不能!”聂问涯怒道。怎能让他们分享那种感觉!余恩的厨技以心来做,尤其是依对他的感觉来做,上回以一盘珠圆豆腐来……来形容她对他身体的看法,要他试试,却不巧被沕阳给吃了一口。理解了豆腐因何而作时,当场掩嘴硬吞下去,那眼里的笑意是在嘲笑他,还不时扫他一身武人结实的身体。
  珠圆豆腐是好吃,但给他吃只觉有一阵子与她缠绵,脑海只想到她对他身体的看法如同他吃的那一块珠圆豆腐——
  “奇怪,最近七哥老僵在那里,动也不动的。”像万年不动的化石。
  “算了,别理他了。弟妹,进来聊聊吧。你这就给他吃吧,我们也不会强抢。不过呢,改天得作素肴给咱们啊。”
  “好。”冲聂问涯一笑,跟着走进厅内。
  饮食之道,以各种不同面貌持续在不同的环境中。聂问涯迟疑了下,将她新作的菜吃了一口。
  那是昨晚她说,要将成亲数年的感觉化为一道饮食——
  就是这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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