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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琼瑶全集》之《望夫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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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7-07-01
25.“康记”



  那天深夜,把自己折腾得憔悴不堪,他不敢回康家,怕见到梦凡期待的脸孔。那么□徨,那么无助,他来到康记药材行门前,在这世上,唯一能了解他的人,就是康勤了!康勤!救命吧!康勤,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康记药材行的门已经关了,连门上挂的小灯笼也已经熄灭了。夏磊推推门,里面已经上了闩。他扑在门上,开始疯狂般的捶门,大嚷大叫着:

  “老板!开门哪!不得了!有人受重伤!老板!救命哪!老板!快来呵!救命哪……”

  一阵乱嚷乱叫以后,门闩“豁啦”一响,大门半开,露出康勤仓皇惊慌的脸,夏磊撞开了门,就直冲了进去。

  “有人到了生死关头,你还把门关得牢不可破……”他冲向康勤的卧室门口:“快把你藏在屋里的花雕拿出来,我需要喝两杯……”“磊少爷……”康勤惊呼:“不要……”

  来不及了,夏磊已撞开了卧室的门,只见人影一闪,有个女人急忙往帐后隐去,夏磊一颗心跳到了喉咙上,惊愕至极,骇然的喊了一声:“眉姨!”心眉站住了,抬起头来,面如死灰的瞪视着夏磊。

  康勤慌张的把门重新闩好,奔过来,对着夏磊,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磊少爷!不能说呀!你千万不能说出去呀!”

  心眉见康勤跪了,就害怕的也跪下了:

  “小磊!我求你,别告诉你干爹干娘,只要说出去一个字,我们两个就没命了!”夏磊瞪视着心眉和康勤,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谷里去了。

  “你们……你们……”他结舌的说,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你们背叛了干爹?你们……居然……”

  “磊少爷!”康勤哀声说:“请原谅我们!一切的发展,都不是我们自己所能控制,实在是情非自已呀!”

  “怎么会这样?”夏磊太震惊了,显得比康勤心眉还慌乱。“我完全被你们搅乱了!你们起来,不要跪我……”

  “千错万错,都是我错!”心眉双手合十,对夏磊拜着。“我不该常常来这儿,学什么处方配药!我不该来的!但是,小磊,你也知道的,我在家里是没有地位的,那种失魂落魄的生活,我过得太痛苦了呀!”她看了康勤一眼。“康勤……他了解我,关心我,教我这个,教我那个,使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又有了价值,于是我就常常来这里找寻安慰……等我们发现有了不寻常的感情时,我们已经无法自拔了!”

  “可是,可是,”夏磊又惊骇,又痛苦。“眉姨!你们不能够!这种感情,不可能有结果,也不可能有未来呀!你们怎么让它发生呢?”康勤羞惭无地的接了口:

  “我们都知道!我们两个,都不是小孩子,都经历过人世的沧桑,我们应该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可是,人生的事,就是无法用‘能够’与‘不能够’来预防的!小磊,你不是也有难言之痛吗?”夏磊的心口一收,说不出来的难过。

  “小磊,你是始作俑者啊!”心眉急切的说:“是你从五四回来,大声疾呼,每个人都有争取快乐的权利,是你一语惊醒梦中人,让我从沉睡中醒过来!”

  “哦!”夏磊狼狈的后退,扶住一张椅子,就跌坐了下去。“我怎么会说这么多话?说了,却又没有能力为自己的话收拾残局!老天啊!”他惊慌的看着两人,越来越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你们怎么办?如果给干爹知道了……康勤,眉姨,你们……老天啊,你们怎么办?”

  康勤打了个冷颤。“磊少爷!所以,求你千万别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对梦凡小姐或天白少爷,都不能说呀!”

  “是!是!是!”心眉害怕极了,声音中带着颤抖:“如果给你干爹知道了,我们两个,是根本活不成的!康勤是他的忠仆,我是他的姨太太,我们就像这药材行一样,是有‘康记’字样的!”“是啊,你们明知道的!”夏磊更慌了。“你们明知故犯!我现在才明白了!我早该看出来的!我真笨!可是,可是,你们到底要怎么办呢?”他激动的抓住康勤:“康勤,干爹承受不了这个!即使他能承受,他也不会容忍!即使他能容忍,他也不会原谅……你们,你们悬崖勒马吧!好不好?好不好?我们离开这个房间,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不说,你们也不说,把这件事整个忘掉,好不好?好不好?你们再也不要继续下去,好不好?”康勤惭愧无比,痛心的看了看心眉,再看夏磊:

  “你这样吩咐,我就照你的吩咐去做!”他转向心眉:“小磊说得对,悬崖勒马!在我们摔得粉身碎骨之前,唯有悬崖勒马一条路了!”心眉垂下头去,泪水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一串串的滚落了下去。“小磊,”她哽咽的:“我会感激你一生一世,只要这事不声张出去,我……我……我们……都听你的!悬崖勒马,我……我们就……悬崖勒马!”

  夏磊站起身子,迫不及待的去扶心眉。

  “眉姨,我们快回家吧!回去以后,谁都别露声色!走吧!再不走,夜就深了!”心眉慌慌张张的站起身子,情不自禁的,眼光又投向康勤,满眼的难舍难分。“康勤……”她欲言又止,身子摇摇欲坠。

  康勤也站了起来,望着心眉,他伸手想扶她,在夏磊的注视下,他勉强克制了自己,把手硬帮帮的收了回来。

  “我都懂的,你别说了!”他凄凉的回答:“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都知道彼此,偶尔见上一面,心照不宣,也是一种幸福吧!……也就够了!你,快去吧!”

  夏磊看着两人,依稀仿佛,他看到的是自己和梦凡,他的心脏,为他们两个而绞痛,一时间,只感到造物弄人,莫过于此了。但,他不敢再让他们两人依依惜别,重重的跺了一下脚,他简单的说:“走吧!”心眉不敢犹豫,抹抹泪,她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心碎的跟着夏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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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7-07-01
26.小树林内



  发现了康勤这么大的秘密,夏磊整个人都被震慑住了。在害怕、焦虑、担心、难过……各种情绪的压力下,还有那么深刻的同情和怜恤。他同情心眉,同情康勤,也同情康秉谦。看到康秉谦毫不知情的享受着他那平静安详的日子,坚称“恬淡”就是幸福。夏磊心惊胆战。每次走进康家那巍峨的大门,每次穿过湖心的水榭,每次看着满园的银杏石槐,和那些曲径徊廊时,他都感到康家的美景只是一个假象,事实上却是乌云密布,暗潮汹涌,而大难将至。

  这些“暗潮”中,当然包括了自己和梦凡。在“康记”的事件之后,他几乎不敢再去想梦凡,不敢再去碰触这个问题。但是,梦凡见到夏磊一连数日,都是愁眉深锁,对她也采取回避的态度,她心里就明白了!夏磊不敢告诉天白!他怎样都开不了口!她失望极了。失望之余,也有愤怒和害怕;夏磊不对了!夏磊完全不对了!他整个人都在瑟缩,都在逃避,他甚至不肯面对她,也不肯和她私下见面了!她又恐惧又悲痛,夏磊啊夏磊!你到底要把我们这份感情,如何处理?经过了旷野上“欲走还留”的一场挣扎,你如果还想一走了之,你就太残忍太无情了!梦凡心底,千缠百绕,仍然是夏磊的名字。最深的恐惧,仍然是夏磊的离去。

  这天一清早,梦凡忍无可忍,在夏磊门前拦截了他。四顾无人,梦凡拉着他,强迫的说:

  “我们去小树林里谈个清楚!走!”

  在梦凡那燃烧般的注视下,夏磊无法抗拒。他们来到了小树林,康家屋后的小树林,童年时,夏磊来到康家的第一个早晨,就曾在这小树林中,无所遁形的被梦凡捕捉了。如今,他们又站在小树林里了。

  “夏磊,听我说!”梦凡面对夏磊,一脸的坚决。“你不要再举棋不定,你不要再矛盾了!我已经决定了——我们一起私奔吧!”“你说什么?”夏磊大吃了一惊。

  “私奔!”梦凡喊了出来,面容激动,眼神坚定。“我想来想去,没有其他办法了!你不是一直想回东北吗?好!就回东北吧!我们一起回东北!”

  夏磊深抽了口气,眼光灼灼的盯着梦凡。

  “私奔?你居然敢提出这两个字!梦凡呵!你对追求爱情的勇气,实在让我佩服!坦白说,这两个字,也在我脑海中盘桓过千百次,我就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那么,就这样办了!”梦凡更加坚决了。“我们定一个计划,收拾一点东西,说走就走!”

  夏磊怔怔的看着梦凡。

  “可是,我们不能这样办!”

  “为什么?”梦凡大怒起来:“我已经准备为你奉献一切了!跟着你颠沛流离,吃苦受罪我都不怕!离乡背井,告别爹娘,负了天白……我都不顾了!我就预备这样豁出去,跟着你一走了之!你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顾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说!你说!”“我们如果私奔了,干爹干娘会陷进多么绝望的打击里!一个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一个是爱如己出的义子……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我实在做不出来!何况天白……我们会把他对人世的热情一笔勾消,我们会毁掉他……不不,我们不能这样做的!”“你胆小!你畏缩!”梦凡绝望极了,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握着拳,对他又吼又叫的大嚷了起来:“你顾忌这个,你顾忌那个!你既不敢向全世界宣布你对我的爱,又不敢带着我私奔!你只会鼓吹你的大道理,一旦事到临头,你比老鼠还胆小!你这样懦弱,真让我失望透了!”她用袖子狠狠的一拭泪,更愤怒的喊:“我终于认清楚你了!你这个人不配谈爱情!你的爱情全是装出来的!你满口的仁义道德,只为了掩饰你的无情!你只想当圣人,不想为你所爱的女人做任何牺牲……事实上,你只爱你自己,只爱你所守住的仁义道德!你根本不爱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是如此虚伪和自私,你让我彻底的失望和绝望了!”

  夏磊大大的睁着眼睛,紧紧的盯着梦凡,随着梦凡的指责,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内心深处,被她那么尖利的语言,像一刀一刀般刺得千疮百孔,而且流血了。他不想辩白,也无力辩白。头一昂,他勉强压制住受伤的自尊,僵硬的说:“既然你已经把我认清楚了,我们也不必再谈下去了!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这样虚伪懦弱!”

  说完,他转过身子,就预备走出林去。

  “夏磊!”梦凡尖叫。她的声音那么凄厉,使夏磊不得不停住了步子。他站着,双目平视着前面的一棵桦树,不愿回头。

  梦凡飞奔过来,从夏磊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痛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着:“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我口不择言,这样伤害你,实在是因为我太爱太爱你呀!我愿意随你远去天涯海角,也愿意和你一起面对责难,就是无法忍受和你分开呀!”

  夏磊转过身子,泪,也跟着落下。

  “梦凡,你知道吗?你说的很多话都是对的!我胆小,我懦弱,我顾忌太多……你可以骂我,可以轻视我,但是,绝对绝对不可以,怀疑我对你的爱情!如果不是为你这样牵肠挂肚,我可以活得多么潇洒快乐,多么无拘无束,理直气壮!你说我根本不爱你,这句话,哦!”他痛楚的咽了口气。“我不原谅你,我不要原谅你!我——会恨你!因为恨你比爱你好受太多太多了!”“不不不!”梦凡狼狈的用手捧住夏磊的脸,泣不成声的说:“不要恨我!不要恨我!我是这么这么这么样的爱你,你怎么可以恨我呢?……”夏磊崩溃在梦凡那强烈的表白下,忘了一切。忘了道德枷锁,忘了康家天白,忘了仁义礼教,忘了是非曲直……他紧拥着她,把自己灼热的唇,狂热的紧压在她那沾着泪水的唇上。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天旋地转,万物皆消。

  他不知道吻了她多久。忽然间,有个声音在他们耳边爆炸般的响了起来:“夏磊!梦凡!”夏磊一惊,和梦凡乍然分开。两人惊愕的抬头,只见梦华双手握拳,怒不可遏的对着他们振臂狂呼:

  “好呀!你们两个!躲在这树林里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夏磊!你混蛋!你欺负我妹妹!你凭什么吻她!你不要脸!你无耻!你下流!”他挥起拳头,一拳打到夏磊下巴上。夏磊后退了一步,靠住树干,他抬头迎视着梦华,忽然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所有混沌的局面都打开了。他深深吸口气,斩钉断铁的,坚定有力的说:“梦华,我没有欺负你妹妹,我是爱上她了,完全无法自拔的爱上她了!就算要遭到全世界的诅咒,我也无可奈何,我就是这样不可救药的爱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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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7-07-01
27.爆发



  夏磊和梦凡的相恋,像一个火力强大的炸弹,轰然巨响,把整个康家,顿时炸得七零八落。

  康秉谦的反应,比夏磊预料的还要强烈。站在康家的大厅里,他全然无法置信的看着夏磊和梦凡,好像他们两个,都是来自外太空的畸形怪物,是他这一生不曾见过,不曾接触,不曾认识,更遑论了解的人类。他喘着气,脸色苍白,眼神错愕,震惊得无以复加。“小磊,”他低沉的说:“快告诉我,这是一个误会!是梦华看错了!对不对?”“干爹!”夏磊痛楚的喊:“我不能再欺骗你了,也不能再隐瞒你了!请你原谅我们,也请你成全我们吧!”

  咏晴立即用手蒙着脸,哭了起来。好像人生最羞耻的事,就是这件事了。一面哭着,一面倒退着跌进椅子里,银妞翠妞两边扶着,她仍然瘫痪了似的,坐也坐不稳。

  “秉谦啊!这可怎么是好呀?”她抖抖索索的嚷着。“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我怎么活呀?”

  “小磊,”康秉谦兀自发着愣:“你所谓的原谅和成全,到底是什么意思?”“爹呵!娘呵!”梦凡扑了过来,哭着往地上一跪。“我和夏磊真心相爱,我此生此世,跟定夏磊了!爹呵!请你帮助我们吧!答应我们,允许我们相爱吧!”

  康秉谦死死盯着梦凡,再掉回眼光来,死死盯着夏磊。他逐渐明白过来,声音沉重而怆恻:

  “小磊,这就是你所做的,轰轰烈烈的大事吗?”

  夏磊的身子晃了一下,似乎挨了狠狠的一棍,脸色都惨白了。但他挺直了背脊,义无反顾的说:

  “我知道我让您伤透了心,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天白,对不起康家的每一个人!但是,我已经很努力的尝试过了,我们千方百计的想要避开这个悲剧,我们避免见面,不敢谈话,约定分手……但是,每挣扎一次,感情就更强烈一次!我们实在是无可奈何!干爹,干娘,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我爱梦凡,早就超越了兄妹之情,我爱得辛苦而又痛苦!这么久的日子以来,我一直徘徊在爱情与道义之间,优柔寡断,害得梦凡也跟着受苦,现在,我无法再逃避了!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虽然我违背了道义,毕竟对我自己是诚实的,我就是和梦凡相爱了!请你们不要完全否定我们,排斥我们……请你们试着了解,试着接纳吧!”

  康秉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目瞪口呆的听着夏磊这篇话。他终于听懂了,终于弄明白这是事实了。他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气,忽然间大喝出声:

  “男子汉大丈夫!夏磊,是你在用这几个字吗?你怎敢如此亵渎这个名词!男子汉大丈夫不做亏心之事!男子汉大丈夫不夺人所爱!男子汉大丈夫要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人!像你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纠缠梦凡,是非不分……你,居然还敢自称‘男子汉大丈夫’!你配吗?配吗?你这样伤我的心,折辱我们康家的名誉,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爹在天之灵吗?……”夏磊被康秉谦的义正辞严给打倒了,面容惨白,哑口无言。“爹!”梦凡凄厉的大喊了一声,膝行到康秉谦的面前,拉住康秉谦的衣摆,不顾一切的喊:“你不要逼夏磊!这不是他的错!是我,是我!都是我的缘故!他根本不敢爱我,是我不放过他的!他一直躲避我,一直拒绝我,是我一再又一再去缠住他的!好几次,他退开了,好几次,他提议分手,他甚至留书要离开康家回东北了,是我哭着喊着把他苦苦留下来的!是我,是我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去缠着他的!爹!自从十二年前,你把他从东北带来,那第一个晚上,我听了他的故事,抱着我心爱的小熊去给他做伴,从那时起,就已经命中注定了!我心里就再也没有别人了!就只有他一个!十二年了,我就这样追在他后面,纠缠了他十二年……”

  康秉谦瞪着梦凡,气得快晕倒了!这算什么话!从未想到,一个女孩子竟说出这种话!他忍无可忍,举起手来,他用力一巴掌挥了过去。梦凡跌倒于地,他仍然心有未甘,冲过来,提起脚就踹。怒声大吼:

  “你这个寡廉鲜耻的东西!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真让康家蒙羞!”夏磊飞快的拦过去,代替梦凡挨了康秉谦一脚。跪下来,他和梦凡双双伏于地:“干爹啊!请您发发慈悲,有一点悲悯之情吧!您瞧,我们已经这样一往情深了,割也割不开,分也分不开,您就网开一面……允许我们相爱吧!”

  “不!不!绝不!”康秉谦痛极,抖着声音喊:“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永远也不会接纳你们!你们这样气我,在我的眼睛底下欺骗我!夏磊!你让我怎样向楚家交代?你难道不知道,守信义,重然诺……我是这样活过来的人,一生也不敢毁誓灭信!你……你……你这样置我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你……你……”他太气了,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跌跌撞撞的,他冲到窗边,对着窗外的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句:“牧云兄哪!”夏磊震动已极,伤痛已极,伏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梦凡满脸都是泪。全屋子的人,有的拭泪,有的害怕,有的愤怒,有的畏缩。梦华是一脸的愤愤不平,而心眉,触景伤情,哭得已肝肠寸断。“来人啦!”康秉谦终于回复神志,对外喊着:“康福!康忠!胡嬷嬷!给我把梦凡拖回房去,关起来,锁起来,从今以后,不许让他们见面!来人哪!”

  在门外侍立的康福、康忠、胡嬷嬷,大家七手八脚全来拉梦凡,梦凡惨烈的哭喊着:

  “爹……求求你……爹……我爱他呀!我这样这样的爱他呀……爹,不要关我!不要关我……爹……”

  她一路哭喊着,却身不由己的,被一路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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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7-07-01
28.囚



  梦凡真的被关进了卧房。咏晴、心眉、胡嬷嬷、银妞、翠妞轮番上阵,说服的说服,看守的看守,就是不让梦凡离开闺房一步。梦凡不断的哭着求着解释着,只有心眉,总是用泪汪汪的,心碎的眼光瞅着她,不说一句劝解的话。其他的人,好话,歹话,威胁,善诱……无所不用其极。两天下来,梦凡不吃不喝不睡,哭得泪尽声嘶,整个人瘦掉了一大圈,憔悴得已不成人形。这两天中,夏磊并没有被囚。但是,整个康家,忽然变得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连一向对他疼爱有加的胡嬷嬷,都板着脸离他十万八千里。他被彻底的隔绝和冷冻了,这种隔绝,使他比囚禁还难过。他像一个被放逐于荒岛的犯人,再也没有亲情、友情,更别说爱情了。夏磊从小习惯孤独,但是绝不习惯寂寞,这种冷入骨髓的寂寞,使他整个人都陷入崩溃边缘。两天下来,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冲进梦凡住的小院里,试着要和梦凡连系。胡嬷嬷、老李、康忠忙不迭把他往院外推,胡嬷嬷竖着眉毛,瞪大眼睛,义正辞严的说:

  “你把梦凡小姐害成这样子,你还不够吗?你一定要把她害死,你才满意吗?走走走!再也不要来招惹梦凡小姐!你给她留一条活路吧!”“梦凡!梦凡!”他大喊:“你怎样了?告诉我你怎样了?梦凡!梦凡……”梦凡一听到夏磊的声音,就疯狂般的扑向窗子,撕掉窗纸,她对外张望,哭着嚷:

  “夏磊!救我!救救我!我快死了!”房内的咏晴、银妞、翠妞、心眉忙着把梦凡拖离窗口,梦凡尖声嘶叫:“娘!娘!放我出去!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她又扑向门口,大力的拍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康秉谦带着康福来到小院里,一见到这等情况,气得快晕倒了。他当机立断,大声吩咐:

  “康忠、康福、老李,你们去拿一把大锁,再把柴房里的木板拿来!她会撕窗纸,我今天就把整个窗子给钉死!咏晴、心眉、银妞、翠妞……你们都出来!不要再劝她,不要和她多费唇舌,我把门也钉死!让她一个人在里面自生自灭!”他对康忠等人一凶:“怎么站着不动?快去拿木板和大锁来!”

  “是!”康忠等人领命,快步去了。

  “咏晴!你们出来!”康秉谦再大喊。

  咏晴带着心眉等人出了房门,康秉谦立即把房门带紧,拦门而立。心眉流着泪喊了一声:

  “老爷子啊!你要三思呀!这样下去,会要了梦凡的命!她那样儿……真会出人命呀!”

  “是呀是呀!”咏晴抹着泪,一叠连声的应着:“你让我慢慢开导她呀,这样子,她会活不成的……”

  “我宁可让她死!不能让她淫荡!”康秉谦厉声说:“谁再多说一句,就一起关进去!”

  夏磊看着这一切,只觉得奇寒彻骨,他心痛如绞,他大踏步冲上前去,激动的说:

  “干爹,你要钉门钉窗子?你不能这样做!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囚犯呀!”“我不用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康秉谦更怒:“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康福康忠已抬着木板过来,老李拿来好大的一把大铜锁。康秉谦抓起铜锁,“咔嚓”一声,把门锁上了。

  “爹!爹!娘!娘!”梦凡在房里疯狂般的喊叫。“不要锁我!不要钉我!让我出来……”她扑向窗子,把窗纸撕得更开,露出苍白凄惶的脸孔:“夏磊,救我!”

  “钉窗子!快!”康秉谦暴怒的:“她如此丧失理智,一丝悔意也没有!快把窗子钉死!”

  康福康忠无奈的互视,抬起木板,就要去钉窗子。

  “干爹!”夏磊飞快的拦在窗子前面,伸出双手,分别抓紧了窗格,整个人贴在窗子上面。“好!”他惨烈的说:“你们钉吧!从我身上钉过去!今天,除非这钉子穿过我的身体,否则,休想钉到窗子!现在,你们钉吧!连我一起钉进去!钉吧!钉吧!”康忠康福怔在那儿,不能动。

  咏晴、心眉都哭了。银妞、翠妞、胡嬷嬷也都跟着拭泪。康秉谦见到这种情况,心也碎了,灰了,伤痛极了。

  “事到如今,我真是后悔!”康秉谦瞪着夏磊说:“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你从东北带回来?”

  夏磊大大一震,激动的抬起头来,直视着康秉谦。

  “你终于说出口了!你后悔了!为什么要收养我?干爹,这句话在我心中回荡过千次万次,只是我不忍心问出口!我也很想问你,为什么要收养我?为什么?”

  康秉谦惊愕而震动。“你为什么不把我留在那原始森林里,让我自生自灭?”夏磊积压已久的许多话,忽然倒水般从口中滚滚而出:“我遇到豺狼虎豹也好,我遇到风雪雨露也好,我忍受饥寒冻馁也好……总之,那是我的命啊!你偏偏要把我带到北京来,让我认识了梦凡,十二年来,朝夕相处,却不许我去爱她!你给我受了最新的教育,却又不许我有丝毫离经叛道的思想!你让我这么矛盾,你给我这么多道义上的包袱,感情上的牵挂……是你啊,干爹!是你把我放到这样一个不仁不义,不上不下,不能生也不能死,不能爱也不能恨的地位!干爹,你后悔,我更后悔呀!早知今日,我宁愿在深山里当一辈子的野人,吃一点山禽野味,也就满足了!或者,我会遇到一个农妇村姑,也就幸幸福福过一生了!只要不遇到梦凡,我也不会奢求这样的好女孩了!”他咽了一口气,更强烈的说:“现在,干爹,你看看!我已经遍体鳞伤,一无是处!连我深爱的女孩子,近在咫尺,我都无法救她!我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你回答我!干爹!你回答我!”

  康秉谦被夏磊如此强烈的质问,逼得连退了两步。

  “是我错了?”他错愕的自问:“我不该收养你?”

  夏磊冲上前去,忘形的抓住康秉谦的手腕。泪,流了下来。“干爹!你难道还不了解吗?悲剧,喜剧,都在您一念之间呀!”“在我一念之间?”“成全我们吧!”夏磊痛喊着。

  康秉谦怔着,所有的人都哭得唏哩哗啦,梦凡在窗内早已泣不成声。就在这激动的时刻,梦华领着天白、天蓝,直奔这小院而来。“爹,娘!天白来了!”梦华喊着:“他什么什么都知道了!”

  大家全体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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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谈判



  天白的到来,把所有僵持的局面,都推到了另一个新高点。康秉谦无法在天白面前,囚禁梦凡,只得开了锁。梦凡狼狈而憔悴的走了出来,她径直走向天白,含着泪,颤抖着,带着哀恳,带着求恕,她清晰的说:

  “天白,对不起!我很遗憾,我不能和你成为夫妻!”

  天白深深的看了梦凡一眼,再回头紧紧的盯着夏磊。小院里站了好多好多的人,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空气里是死般的宁静。天白注视了夏磊很久很久以后,才抬头扫视着康家众人。“康伯伯,康伯母,”他低沉的说:“我想,这是我、夏磊,和梦凡三个人之间的事,我们三个人自己去解决,不需要如此劳师动众!”他看向夏磊和梦凡:“我们走!”

  咏晴不安的跨前了一步,伸手想阻止。秉谦废然的叹了口长气:“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他们口口声声说,他们是自己的主人,我们做不了主了!那么,就让他们去面对自己的问题吧!”天白、夏磊,和梦凡穿过了屋后的小树林,来到童年结拜的旷野上。旷野上,寒风瑟瑟,凉意逼人。当年结拜时摆香案的大石头依然如旧,附近的每个丘陵,每块岩石,都有童年的足迹。当日的无忧无虑,笑语喧哗,依稀还在眼前,斗蟋蟀,打陀螺,骑追风,爬望夫崖……种种种种,都如同昨日。但是,转眼间,童年已逝,连欢笑和无忧无虑的岁月,也跟着一起消逝了。三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脚步。然后,三人就彼此深刻的互视着。天白的目光,逐渐凝聚在夏磊的脸上。他深深的、痛楚的、阴郁的凝视着夏磊。那眼光如此沉痛,如此感伤,如此落寞,又如此悲哀……使夏磊完全承受不住了。夏磊努力咬着嘴唇,想说话,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天白先开了口:“我一直很崇拜你,夏磊,你是我最知己的朋友,最信任的兄弟!如果有人要砍你一刀,我会毫不犹豫的挺身代你挨一刀!如果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会和他拚命!我是这样把你当偶像的!在你的面前,我简直没有秘密,连我对梦凡的感情,我也不忌讳的对你和盘托出!而你,却这样的欺骗我!”夏磊注视着天白,哑口无言。

  “不是的,天白!”梦凡忍不住上前了一步。“是我的错!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破坏了约定,是我!是我!”

  天白扫了梦凡一眼,眼光里的悲愤,几乎像一把无形的利刃,一下子就刺穿了她。她微张着嘴,喘着气,不敢再说下去。“夏磊!”天白往夏磊的面前缓缓走去:“顷刻之间,你让我输掉了生命中所有的热爱!对朋友的信心,对爱情的执着,对生活的目标,对人生的看法,对前途、对理想、对友谊……全部瓦解!夏磊,你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带着我们去争国家主权,告诉我们民族意识,你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大义凛然!让我们这群小萝卜头跟在你后面大喊口号,现在,救国的口号喊完了!你是不是准备对我喊恋爱自由的口号了?你是不是预备告诉我,管他朋友之妻、兄弟之妻,只要你夏磊高兴,一概可以掠夺……”

  天白已经逼近了夏磊的眼前,两人相距不到一尺,天白的语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悲愤。夏磊面色惨白,嘴唇上毫无血色,眼底盛满了歉疚、自责和惭愧。天白停住了脚步,双手紧握着拳。“回忆起来,你从小好斗,”他继续说:“每次你打架,我都在后面帮你摇旗呐喊,我却从不曾和你争夺过什么,因为我处处都在让你!你就是要我的脑袋,我大概也会二话不说,把我的脑袋双手奉上!但是,现在你要的,竟是更胜于我脑袋的东西……不,不是你要的,是你已经抢去了……你怎么如此心狠手辣!”忽然间,天白就对着夏磊,一拳狠狠的捶了过去,这一拳又重又猛,狞然打在夏磊嘴角,夏磊全不设防,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天白冲上前去,对着他胸口再一拳,又对着他下巴再一拳,夏磊不支,跌倒于地。梦凡尖叫着扑了过来:

  “天白,不要动手,你今天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还手,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梦凡的尖叫,使天白霎时间妒火如狂。他用力推开了梦凡,从地上搬起一块大石头,想也不想的,就对着夏磊的头猛砸了下去。“夏磊!夏磊!夏——磊!”梦凡惨烈的尖叫声,直诱云霄。血从夏磊额上,泉涌而出,夏磊强睁着眼睛,想说什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就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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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7-07-01
30.病中



  整整一个星期,夏磊在生死线上挣扎。

  康家几乎已经天翻地覆,中医、西医请来无数。夏磊的房里,一天二十四小时不断人,包扎伤口、敷药、打针、灌药、冷敷、热敷……几乎能够用的方法,全用到了。病急乱投医。康秉谦自己精通医理,康勤还经常开方治病,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的医学常识全成了零。夏磊昏迷、呕吐、发高烧、呻吟、说胡话……全家人围着他,没有一个人唤得醒他。这种生死关头,大家再不避嫌,梦凡在床边哀哀呼唤,夏磊依旧昏迷不醒。这一个星期中,天白不曾回家,守在夏磊卧房外的回廊里,他坐在那儿像一个幽灵。天蓝三番两次来拖他,拉他,想把他劝回家去,他只是坐在那儿不肯移动。梦华懊恼于自己不能保密,才闯下如此大祸,除了忙着给夏磊请医生以外,就忙着去楚家,解释手足情深,要多留天白天蓝住几天。关于家中这等大事,他一个字也不敢透露。楚家两老,早已习惯这一双儿女住在康家,丝毫都没有起疑。

  第八天早上,夏磊的烧退了好多,呻吟渐止,不再满床翻腾滚动,他沉沉入睡了。西医再来诊治,终于宣布说,夏磊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只要好好调养,一定会康复。守在病床前的梦凡,乍然听到这个好消息,喜悦得用手蒙住嘴,哭出声来。整整一星期,她的心跟着夏磊挣扎在生死线上,跟着夏磊翻腾滚动。现在,夏磊终于脱离危险了!他会活!他会活!他不会死去!梦凡在狂喜之中,哭着冲出夏磊的卧房,她真想找个无人的所在,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哭尽这一个星期的悲痛与担忧。她才冲进回廊,就一眼看到伫候在那儿的天白。

  天白看到梦凡哭着冲出来,顿时浑身通过了一阵寒战,他惊跳起来,脸色惨白的说:

  “他死了?是不是?他死了?”

  “不不不!”梦凡边哭边说,抓住了天白的手,握着摇着:“他会好!医生说,他会好起来!他已经度过危险期……天白,他不会死了!他会好起来!”

  “啊!”天白心上的沉沉大石,终于落地。他轻喊了一声,顿时觉得浑身乏力。看到梦凡又是笑又是泪的脸,他自己的泪,就不禁流下。“谢天谢地!哦,谢天谢地!”他深抽口气,扶着梦凡的肩,从肺腑深处,挖出几句话来:“梦凡,对不起!我这样丧失理智……害惨了夏磊……和你,我真是罪该万死……”“不不不!”梦凡急切的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不好,才造成这种局面!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不要再责怪自己了,你再自责,我更无地自容了!”

  天白痴痴的看着梦凡。

  “现在,他会好起来,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心痛的凝视梦凡:“你是——这么深,这么深的爱他,是吗?”

  梦凡一震,抬头,苦恼的看着天白,无法说话。

  “你要我消失吗?”他哑声问,字字带着血。“我想,要我停止爱你,我已经做不到!因为,从小,知道你是我的媳妇,我就那么偷偷的、悄悄的、深深的爱着你了!我已经爱成‘习惯’,无法更改了!但是,我可以消失,我可以离开北京,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让你们再也见不到我……”

  梦凡大惊失色,震动的喊:

  “你不要吓我!夏磊刚刚从鬼门关转回来,你就说你要远走……你世世代代,生于北京,长于北京,你要走到那里去?你如果走了,你爹你娘会怎样……你,你,你不可以这么说,不可以这样吓我……你们两个都忙着要消失,我看还是我消失算了!”“好好好,我收回!我收回我说的每个字!”天白又惊又痛的嚷:“我不吓你!我再也不吓你!我保证,我绝不轻举妄动……我不消失!不走!我留在这儿……等你的决定,那怕要等十年、一百年,我等!……好吗?好吗?”

  梦凡哭倒在天白肩上。

  “我们怎么会这样?”她边哭边说:“我多么希望,我们没有长大!那时候,我们相爱,不会痛苦……”

  天白痛楚的摇摇头,情不自禁,伸手扶着梦凡的眉。

  远远的,康秉谦和咏晴走往夏磊房去,看到这般情景,两人都一怔。接着,彼此互视,眼中都绽放出意外的欢喜来。不敢惊动天白与梦凡,他们悄悄的走进夏磊房去了。

  夏磊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心在何处。只感到疼痛从脑袋上延伸到四肢百骸,每个毛孔都在燃烧,都在痛楚。终于,这燃烧的感觉消退了,他的神志,从悠悠晃晃的虚无里,走回到自己的躯壳,他又有了意识,有了思想,有了模模糊糊的回忆。

  他想动,手指都没有力气,他想说话,喉中却喑哑无声。他费力的撑开了眼皮,迷迷糊糊的看到室内一灯如豆。床边,依稀是胡嬷嬷和银妞,正忙着做什么。一面悄声的谈着话。夏磊阖上眼,下意识的捕捉着那细碎的音浪。

  “总算,天白少爷和梦凡小姐都肯去睡觉了……”

  “真弄不懂,怎么会闹得这么严重!老爷太太也跟着受累,这磊少爷也真是的……”“……不过,好了!现在反而好了……”

  “为什么?”“……听太太说,天白少爷和梦凡小姐,在徊廊里一起哭……他们好像和好了,满亲热的……”

  “……怎么说,都是磊少爷不应该……”

  “是呀!这磊少爷,从小就毛毛躁躁,动不动就闹出走……毕竟是外地来的孩子,没一点儿安定……他能给梦凡小姐什么呢?家没个家,事业没个事业……连根都不在北京……天白少爷就不同了,他和梦凡小姐,从小就是金童玉女呀……”“嘘!小声点……”“睡着了,没醒呢!”“……这天白少爷,也好可怜呀!守在门外面,七八天都没睡……我们做下人的,看着也心疼……”“……还好没让亲家老爷、亲家太太知道……”

  “家丑不可外扬呀……”

  “嘘!好像醒了!”胡嬷嬷扑过身子来,察看夏磊。夏磊转了转头,微微呻吟了一声,眼皮沉重的阖着,似乎沉沉睡去了。

  第十天,夏磊是真正的清醒了,神志恢复,吃了一大碗小米粥,精神和体力都好了许多。这天,康勤提着药包来看夏磊,见夏磊眼睛里又有了光彩,他松了口气。四顾无人,他语重心长的说:“小磊,你和我,都该下定决心,做个了断吧!”

  “了断!”夏磊喃喃的说:“要‘了’就必须‘结束’,要‘断’就必须‘分手’!”康勤悚然一惊,怔怔看着夏磊。

  两人深切的互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难舍的伤痛。

  于是,夏磊决定要和天白好好的,单独的谈一次了。摒除了所有的人,他们在夏磊病床前,做了一次最深刻,也最平静的谈话。“天白,”夏磊凝视着天白,语气真挚而诚恳。“千言万语都不要说了!我们之间的悲剧,只因为我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这种故事都只有一个结局,所以,天白,我决定了,我退出!”“你退出?”天白怔住了。

  “是的!”他坚决的说:“我郑重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会消失在你和梦凡之间!”

  天白不敢置信的瞪着他。“我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了!也彻底觉悟了!只有我退出这一场战争,康楚两家才能换来和平,我们兄弟之情,也才能永恒呀!”“不不!”天白摇着头。“这几句话,是我预备好,要对你说的!你不能什么都抢我的先,连我心里的话,你都抢去了!”

  “这不是你心里的话,如果你真说出口了,也是违心之论!你这人太坦率,一生都撒不了谎!”

  “而你,你就可以撒谎了!”

  “我不用撒谎,我承认爱梦凡!我只是把我深爱的女孩子,郑重交给你了!我们姑且不论她应该属于谁,就算我们都是平等地位,都有权利追求她吧!而今,我已体认出来,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给她幸福,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怎有这样的把握?”天白紧紧盯着夏磊:“我是一丝一毫信心都没有!尤其这几天,我已目睹梦凡为你衣不解带,我就算是瞎子、白痴,也该有自知之明,我在梦凡心里,连一点地位都没有啊!”“是吗?真的吗?一点地位都没有吗?”

  天白困惑了,心弦激荡。是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大声问:“你不是极力争取梦凡的吗?怎么突然退让了起来?”

  “大概被你狠狠一敲,终于敲醒了!”夏磊长叹了一声。“你想想看,梦凡是那样脆弱、纤细、高贵、热情的女孩子,需要一个温存的男人,小心呵护。我,像那样的男人吗?我粗枝大叶,心浮气躁……始终怀念着我童年的生活!我总觉得我应该生活在一群游牧民族之间,而不能生活在这种画栋雕梁里!我想了又想,假若我真的和梦凡结合了,那可能是个不幸的开始!因为我和她,毕竟属于两个世界!天白,”他语气坚定的:“谢谢你敲醒了我!”

  “你几乎说服了我!”天白深吸了口气。“如果我对‘爱’的认识,不像这几天这样深切,我就被你说服了!”

  “爱,这个字太抽象了!我们谁也没办法把它从心中脑中抽出来,看看它到底是方的还是圆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爱一直和我们的幻想结合在一起,我们的幻想又会把这个字过份的渲染和夸大,把它‘美化’和‘神化’了!”

  “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说,梦凡现在不过是迷失在自己的幻想里罢了!等她长大成熟,她会发现,我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你也了解我的,我总有一天要走,去找寻我自己的世界,我不能被一个女孩子拴住终身!”

  天白沉吟着,深深的看着夏磊。

  “你向我保证,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我保证!我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你不是为了解开我们三个人的死结,故意这么说的?”

  “当然我要解开这个死结!我们三个,再也不能这样你争我夺的了!这样发展下去,受伤害的,绝不止我们三个!所以,天白,这毕竟是我们两个男人间该决定的事!”他忽然抬高了音量,重重的说:“你到底要梦凡,还是不要?如果你敢从心里说一句你不要她,我就要了!”

  天白大大一惊,冲口而出:

  “如果我不是这样强烈的要她,我也不会打破你的头了!”

  夏磊叹了口大气,眼中朦胧了起来。带着壮士断腕的悲壮,他唇边浮起了一个微笑。

  “那么,天白,好好爱护梦凡!如果有一天,你待她不好,我会用十块石头,敲碎你的脑袋!”

  和天白彻底谈过之后,就轮到康秉谦了。

  “干爹,我终于想通了!我答应您!不害梦凡失节,不害天白失意,更不会让您成为毁约背誓的人!我发誓从今以后,和梦凡保持距离!”他正视着康秉谦,真心真意的,掏自肺腑的说:“面对天白的痛苦后,我完全瓦解了!我觉得自己比一个刽子手还要残酷,还要罪恶!我终于知道了,爱情诚然可贵,但是,亲情、友情、恩情、手足之情更不能抹煞!爱情的背后,如果背负了太多的不仁不义,那么,这份爱情,也变得不美了!”康秉谦震动的注视着夏磊,好半晌,才哑声问:

  “我能信任你吗?”“我发誓,我用我爹娘在天之灵发誓……”

  “不必如此!小磊,”康秉谦郑重的说:“我相信你!我愿意相信你今天说的每个字,并且告诉你,如果我有第二个女儿,我绝对愿意把她嫁给你!”

  夏磊落寞的一笑,苍凉的说:

  “谢谢你,干爹!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后悔收养了我?那天,我们彼此又吼又叫,都说了许多绝裂的话。现在,我一定要跟您说清楚,我永远不后悔和您父子一场!对于这十几年康家给我的一切,我永怀感恩之心!”

  康秉谦眼中迅速充泪了。“小磊啊!我们差一点失去了你!在你昏迷的那些日子里,我才体会到你怎样深刻的活在我心里,你和我的亲生儿子,实在没有两样啊!十几年来,我为你付出的心血和感情,比梦华还要多呀!孩子啊,经过这一番生死的考验,经过这一次的抉择……你或者心存怨恨,即使没有,你或者想离我而去……果真如此,我一样会痛彻心肺呀!”

  “干爹!”夏磊惊愕而痛楚的喊,这才明白,康秉谦对他的了解,实在是相当深厚的。“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努力和梦凡保持距离,也努力留在你身边,但是,万一……”

  “没有但是!也没有万一!”康秉谦的手,重重的压在夏磊肩上。“我就相信你了!”

  和康秉谦谈过之后,就该面对梦凡了。梦凡,梦凡啊!这名字将是他心头永远永远的痛,将是他今生唯一唯一的爱。梦凡呵,怎么说呢?怎样对你说,我又退缩了?

  这天晚上,天白和天蓝终于回家了。康秉谦正色对梦凡作了最严重的交代:“这些日子,我放任你在小磊房里出出入入,只因为小磊病情严重,我已无心来约束你的行为!现在小磊好了,天白也回家了,你造成的灾难总算度过了!从今天起,你不许再往小磊房里跑!一步也不许进去!”

  “爹……”梦凡惊喊。

  “咏晴!”康秉谦大声说:“你叫银妞翠妞,给我看着她!心眉,胡嬷嬷,你们也注意一点,不要再给他们两个任何接近的机会,至于学校,当然不许再去了!我要重整门风!如果他们两个再私相授受,我绝不宽恕!”

  梦凡再度被幽禁了。夜静更深,梦凡病恹恹的看着胡嬷嬷、心眉、银妞、翠妞。要看守她一个人,竟动员了四个人。防豺狼虎豹,也不过如此吧!四个人都守着她,谁去侍候夏磊呢?他正病弱,难道就没人理他了吗?“胡嬷嬷,”她站起身来推胡嬷嬷,把她直往门外推去。“你去照顾夏磊,看他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伤口还疼不疼……你去!你去!”“你放心吧!他那个人,身子像铁打的一样,烧退了,睡几觉,就没事了!”胡嬷嬷说:“我奉命守着你,只好守着你!”

  梦凡在室内兜着圈子,心浮气躁。轮流看着四个人,她们一字排开,坐在房门口。四对眼睛全盯住了她。她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无助的绞着手。心里疯狂的想着夏磊。夏磊啊夏磊,你和天白谈了些什么呢?你和爹又谈了些什么呢?为什么天白笃笃定定的去了?为什么爹娘又有了欣慰的表情呢?夏磊啊,你心里想些什么呢?当你昏迷的时候,你不断不断的叫着我的名字,现在你清醒了,就不再呼唤我了?还是……你的呼唤,深藏在心底呢?她抬眼看窗,窗外,寒星满天。侧耳倾听,夜风穿过松林古槐,低低的叹息着,每声叹息都是一声呼唤;梦凡!她突然停在四个人面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我求求你们!让我去见他一面!要聚要散,我要听他亲口说一句!我一定不多停留,只去问他一句话,你们可以守在门口,等我问完了,你们立刻带我回房!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

  四个人大惊失色,都直跳了起来,纷纷伸手去扶梦凡。

  “小姐!你金枝玉叶的身子,怎么可以跟我们下跪呢?”胡嬷嬷惊慌的。“我不是金枝玉叶,”梦凡拚命摇头:“我是你们的囚犯呀!我已经快要发疯了!我连见他一面的自由都被剥夺了,不如死了算了!”“梦凡呀!”心眉搀着梦凡的胳膊,试着要拉她起来,不知怎的,心眉脸上全是泪。“你的心情,我全了解呀!你心里有多痛,我也了解呀……”

  “眉姨!眉姨!”梦凡立刻像抓住救星般,双手紧握着心眉的手,仰起狂热而渴求的面孔来:“救救我!让我去见他一面!如果他说散了,我也死了心了!我知道,我跟他走到这一步田地,已经是有梦难圆了……但是,好歹,我们得说说清楚,否则,眉姨,他那个人是死脑筋,他会走掉的!你们没有人守着他,他会一走了之的……眉姨,求你,让我去见他一面,看看他好不好?听一听他心里怎么想……”她对心眉磕下头去。“我给你磕头!”

  心眉用力抹了一把泪,跺跺脚说:

  “就这样了!你去见他一面!只许五分钟,胡嬷嬷,你拿着怀表看时间……”“眉姨娘!”胡嬷嬷惊喊。

  “别说了!我做主就是了!”她看着梦凡:“起来吧!要去,就快去!”梦凡飞快的跳了起来,飞快的拥抱了心眉一下,飞快的冲出门去。

  心眉呆着,泪落如雨。胡嬷嬷等人怔了怔,才慌慌张张的跟着冲出门去。于是,梦凡终于走进夏磊的房间,终于又面对夏磊了。五分钟,她只有五分钟!站在夏磊床前,她气喘吁吁,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睛因渴盼而发光,她贪婪的注视着夏磊的脸,急促的说:“夏磊,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

  夏磊整个人都僵直了。

  “不!不!”他沙哑的说:“我累了!倦了!我不当陀螺了!”

  一句话,已经透露了夏磊全部的心思。梦凡呆站在那儿,整颗心都被撕裂了。“那么,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你说得出口,我就做得到!”

  夏磊跳下床来,不看梦凡,他冲到五斗柜前,开抽屉,翻东西,用背对着梦凡,声音却铿锵有力:

  “我要你跟随天白去!”

  梦凡点点头。“这是你最后的决定了?”

  “是!”夏磊转过身子,手中拿着早已褪色的狗熊和陀螺,他冲到梦凡面前,把两样东西塞进她手里。“我要把你送给我的记忆完全还给你!我要将它们完完全全的,从我生命中撤走了!”梦凡呆呆的抱着小熊和陀螺。

  “好!”她怔了片刻,咬牙说:“我会依你的意思去做!我收回它们,我追随天白去!但是,你也必须依我一个条件!否则,我会缠着你直到天涯海角!”

  “什么条件?”“你不能消失。你不能离去。做不成夫妻,让我们做兄妹!能够偶尔见到你,知道你好不好,也就……算了!”

  好熟悉的话。是了,康勤说过;能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知道彼此,心照不宣,也是一种幸福吧!夏磊苦涩的想着,犹豫着。“你依我吗?”梦凡强烈的问:“你依我吗?”

  “你跟天白去……我就依了你!”

  梦凡深深抽了口气,走近夏磊。

  “那么,我们男女之情,就此尽了。以后要再单独相见,恐怕也不容易了。夏磊,最后一次,你可愿意在我额上,轻轻吻一下,让我留一点点安慰呢?”

  夏磊凝视着她。没有男人能抗拒这样的要求!没有!绝没有!他扶住梦凡的肩,感动莫名,心碎神伤。他轻轻的对她那梳着刘海的额头,吻了下去。

  突然间,一阵门响,康秉谦冲进室内,怒声大吼:

  “小磊!梦凡!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就知道你的诺言不可靠,果然给我逮个正着!”

  夏磊和梦凡立刻分开,苍白着脸,抬头看康秉谦。

  “是谁让他们见面的?”康秉谦大怒,指着屋外的四个女人:“你们居然给他们把风?你们!”

  “老爷呀……”胡嬷嬷、银妞、翠妞嚷着。“请开恩呀……”“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心眉往前了一步。“是我做的主,我让他们见面的!”“你?”康秉谦大惊。“你好大的狗胆!”

  “干爹!”夏磊回过神来,急急的说:“事情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坏,我们……”“不要叫我干爹!”康秉谦断然大喝:“你的允诺,全是骗人的!你这样让我失望……我从此,没有你这个义子了!”

  “爹!……”梦凡掉着泪喊:“我是来和他做个了断……”“你无耻!”康秉谦打断了梦凡:“你这样对男孩子投怀送抱,你还要不要脸……”心眉突然间忍无可忍了,再往前冲了一步,她脱口叫出:

  “为什么要这样嘛?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很好吗?”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全体回头看心眉。

  “你说什么?”康秉谦不相信的问。

  “本来就是嘛!”心眉豁出去了。“为什么要拆散人家相爱的一对呢?他们男未婚,女未嫁,一切还来得及,让他们相爱嘛!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现在这样情投意合,也是人间佳话,为什么要这样残酷,硬是不许他们相爱呢……”

  心眉的话没说完,康秉谦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到心眉身上来了,他举起手,一个耳光就甩在心眉脸上,痛骂着说:

  “你滚开!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心眉惊痛的抬头,泪水疯狂般的夺眶而出,用手捂着脸,她狼狈的,痛哭着跑走了。

  夏磊颓然而退,感到什么解释的话,都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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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0楼 发表于: 2007-07-01
31.康勤



  如果夏磊不和梦凡私会,心眉就不会挨打,心眉不挨打,就不会积怨于心,难以自抑。那么,随后而来的许多事就不至于发生。人生,就有那么多的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控制,也不是人力可以防范或挽回的。

  心眉和康勤的事,终于在这天早晨爆发了。

  对康秉谦来说,似乎所有的悲剧,都集中在这个冬天来发生。他那宁静安详的世界,先被夏磊和梦凡弄得天崩地裂,然后,又被心眉和康勤震得粉粉碎碎。

  这天一大早,康秉谦就觉得耳热心跳,有种极不祥的预感,他走出卧房,想去看看夏磊。才走到假山附近,就看到有两个人影,闪到假山的后面去了!康秉谦大惊,以为梦凡和夏磊又躲到假山后面来私会,他太生气了,悄悄的掩近,他想,再捉到他们,他只有一个办法,把梦凡即日嫁进楚家去。

  才走近假山石,他就听到石头后面,传来饮泣与哭诉的声音,再倾耳细听,竟是心眉!

  “……康勤,你得救我!老爷这样狠心的打我,他心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他现在变得又残酷又不近人情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没办法再在康家待下去……康勤,我这人早就死了,是你让我活过来的……现在,不敢去药材行见你,我是每夜每夜哭着熬过来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心眉,”康勤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楚和无奈:“小磊和梦凡是我们的镜子啊!他们男未婚女未嫁,还弄成这步田地,你和我,根本没有丝毫的生路呀……”

  康秉谦太震动了,再也无法稳定自己了,他脚步踉跄的扑过去,正好看到心眉伏在康勤肩上流泪,康勤的手,搂着心眉的腰和背……他整个人像被一把利剑穿透,提了一口气,他只说出两个名字:“心眉!康勤!”说完,他双腿一软,就厥过去了。

  康家是流年不利吧!咏晴、胡嬷嬷、银妞、翠妞、夏磊、梦华、梦凡都忙成了一团,又是中医西医往家里请,康忠、康福、老李忙不迭的接医生,送医生。由于康秉谦的晕倒延医,弄得心眉和康勤的事,完全泄了底。大家悄悄的,私下的你言我语,把这件红杏出墙的事越发渲染得不堪入耳,人尽皆知。康秉谦是急怒攻心,才不支晕倒的,事实上,身体并无大碍。清醒过来以后,手脚虽然虚弱,身子并不觉得怎样。但,在他内心深处,却是彻骨的痛。思前想后,家丑不能外扬,传出去,大家都没面子。康秉谦真没料到,他还没有从梦凡的打击中恢复,就必须先面对心眉的打击。这打击不是一点点,而是又狠又重的。康勤,怎么偏偏是康勤?他最钟爱的家人,是忠仆,是亲信,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有如手足的朋友呀……怎么偏偏是康勤?

  经过了一番内心最沉痛的挣扎,康秉谦把康勤叫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他定定的看着康勤。康勤立刻就情绪激动的跪下了。“康勤,”康秉谦深吸了口气,压抑的问:“你原来姓什么?”

  “姓周。”“很好。今天,出了我家大门以后,你恢复姓周,不再姓康!”“老爷!”康勤震动的说:“你把我逐出康家了!”

  “我再也不能留你了!”他凝视康勤:“虽然你曾经是我出生入死,共过患难,也共过荣华的家人,是我的亲信,我的左右手,而现在,你隙逼得我要用刀砍去我的手臂!康勤,你真教我痛之入骨呀!”康勤含泪,愧疚已极。

  “现在不是古时候,现在也不是满清,现在是民国了!没有皇帝大臣,没有主子奴才,现在是‘自由’的时代了!小磊梦华他们一天到晚在提醒我,甚至是‘教育’我,想要我明白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人权’……没料到,我的第一件要面对的事,居然是康勤——你。”

  “老爷,您的意思是……”康勤困惑而惶恐。

  “你‘自由’了!我既不能惩罚你,也不想报复你,更不知该如何处置你……我给你自由!从此,你不姓康,你和我们康家,再无丝毫瓜葛,至于康记药材行,你从此也不用进去了!”“老爷,你要我走?”康勤颤声问。

  “对!我要你走!走得远远的!这一生,不要让我再见到你!离开北京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你得答应我,今生今世,不得再踏入我们康家的大门!”

  康勤愧疚、难过、伤痛,但却承受了下来。

  “是!老爷希望我走多远,我就走多远!今生今世,不敢再来冒犯老爷……只希望,我这一走,把所有的罪过污点一起带走!老爷……”他吞吞吐吐,碍口而痛楚的说:“至于……眉姨娘,您就……原谅了她吧!错,是我一个人犯的,请您……高抬贵手,别为难她……”

  康秉谦用力一拍桌子,怒声说:

  “心眉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是!”康勤惶恐的应着。

  “走吧!立刻走吧!”康勤恭恭敬敬,对康秉谦磕了三个头,流着泪说:

  “老爷!您这份宽容,这份大度量!我康勤今生是辜负您了!我只有来生再报了!”

  康秉谦掉头去看窗子,眼中也充泪了。

  “康勤,你我有缘相识了大半辈子,孰料竟不能扶携终老,也算人间的残酷吧!”“老爷!康勤就此拜别!”康勤再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不敢再惊动康秉谦,他依依不舍的掉头去了。

  康勤当天就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北京城。从东窗事发,到他远走,只有短短两天。他未曾和心眉再见到面,也不曾话别。夏磊却追出城去了,骑着追风,他在城外的草原上,追到了康勤。“康勤,让我送你一程吧!”

  康勤震动的注视着夏磊。

  夏磊跳下马来,两人一骑,走在苍茫的旷野里。

  “康勤,”夏磊堆积着满怀的怆恻、痛苦,还有满怀的疑问、困惑。以及各种难描难绘的离情别绪。“你怎么舍得就这样走了?眉姨的未来,你也不管了?”

  “不是不管,实在是管不着呵!”康勤悲怆的说。“心眉一直了解我的,她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说真的,我根本不配去谈感情,我内心的犯罪感,早已把我压得扁扁的。现在,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开我对老爷的歉疚!我想,终此一生,我都会抱着一颗待罪之心,去苟且偷生了!我这样惭愧,这样充满犯罪感,怎么可能顾全心眉……我注定是辜负她了!”“我懂了!”夏磊出神的说:“你把‘忠孝节义’和‘眉姨’摆在一个天平上秤,‘忠孝节义’的重量,绝对远超过了‘眉姨’!”“我这种人,在康家,是个叛徒,在感情上,是个逃兵!我怎么配谈忠孝节义!”康勤激动的一抬头。“小磊,临别给你一句赠言: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夏磊悚然而惊。“我倒有个想法,为断个干净,为一了百了,我不如现在就跟你一起走!”“小磊!”康勤语重心长:“你别傻了!我必须走,是因为我在康家已无立足之地,没有人要原谅我,甚至,没有人要接受我的赎罪。康家上上下下,会因为我的离去,而平息一些怒气,进而,或者会原谅了心眉!至于你,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康家每一个人都爱你,老爷更视你为己出,你只要压下心中那份男女之情,你可以活得顶天立地。终究,我只是一名‘家仆’,而你,是个‘义子’呀!”

  夏磊呆呆的看着康勤。

  “不要再送了!”康勤含泪说:“小磊!珍重!”

  夏磊忽然慌张起来:“康勤,你走了,眉姨怎么办?她整颗心都在你身上,你走了,她的世界也没有了,你要她怎么活下去?”

  康勤站定了,眼底闪着深刻的凄凉。

  “不,你错了。心眉的世界,一直在康家,她是因为得不到康家任何人的重视和珍爱,才把感情转移到我身上来的!现在,我走了,釜底抽薪。她失去了我,会把出轨的心,拉回到轨道上来。只要老爷原谅她,康家上上下下不责怪她……这康家的围墙里,仍然是她最安全的世界!她本来就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她会回到自己的天地里去!”

  夏磊怔着。“你想过的!”他喃喃的说:“你都想过了!”

  “想过千千万万次了!”康勤叹了口气,眼神悲苦。“可是,小磊,我还是几万个放心不下呀!我……我……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你说吧!”“你有时间,常去开导一下心眉,让她……像接受梦恒的死一样,接受了这个事实……”

  夏磊用力点了点头。“你要到哪里去呢?”“我往南边走,越远越好。此后,四海为家,自己也不知道会去哪里!”“你安定了,要写信来!”

  “不用了吧!”康勤用力一甩头。“既然要断,不妨断得干净!说不定,以后会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跳越出人世的爱恨情仇,才能走进另一番境界里去吧!再见了!小磊!不要再送了!”夏磊呆呆的站着,看着康勤背着行囊的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逐渐成为大草原上的一个小黑点。他忽然强烈的体会到,康勤说的,就是事实了。他会走到一个遥远遥远的地方去,从此青灯古佛,用他漫长的后半生,去忏悔他的罪孽。他就是这样了。夏磊眼中湿湿的,心中,是无比的酸涩和痛楚。康勤的影子,已远远的贴在天边,几乎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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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31楼 发表于: 2007-07-01
32.心眉



  康勤走了。心眉整个人像掉进冰湖里,湖中又冷又黑,四顾茫然,冰冷的水淹着她,窒息着她。她伸手抓着,希望能抓到一块浮木。但是,抓来抓去,全是尖利如刀、奇寒彻骨的碎冰。稍一挣扎,这些碎冰就把她割裂得体无完肤。

  “什么眉姨娘,简直是霉姨娘呵,倒霉的霉!”银妞说着:“这下子,可把我们老爷的脸给丢尽了!”

  “真是羞死人了!”翠妞说着:“别说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就连我们这些做丫头的,都觉得羞死了!”

  “唉唉唉!”胡嬷嬷连声叹气:“她是康家的二太太呀!怎能这样没操守呢!她就算不为老爷守,也该为她那死去的儿子梦恒少爷,积点阴德呀……”

  “是呀,人家望夫崖上的女人,宁愿变成石头,也不失节的……”心眉是逃不掉的!康家的大大小小,已经为她判了无期徒刑。她无论走到那儿,都可以听到最最不堪的批判。她已经被定罪了,她是“淫荡”“无耻”“下流”“卑鄙”……的总合。这些罪名,在梦凡的事件里,大家都不忍用在梦凡身上,但是,却毫不吝啬,毫不保留的用在心眉身上了。

  心眉被孤立了,四面楚歌。在茫然无助中,她去找梦凡,但是,梦凡房里,正好有天蓝来玩。

  “梦凡!”天蓝正咄咄逼人的说:“你不要再帮眉姨辩护了!不忠实就是不忠实!水性杨花就是水性杨花,说什么都没有用!你家眉姨娘,生活在这样的诗书之家,即使有些寂寞,也该忍受!我们女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就看在自我操守上吗?眉姨娘这样的女人,留在家里,是永远的‘祸害’!”心眉不敢去找梦凡了,她逃跑了。逃到回廊的转角处,听到康福在对康忠说:“其实,康勤是个老实人哪!坏就坏在一个眉姨娘,天下的男人,几个受得了女人的勾引呢?”

  “说得是啊!这康勤,被老爷逐出北京,以后日子怎么过呢?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心眉赶紧回身,反方向逃去,泪眼昏花,脚步跄踉,一头就撞在咏晴身上。“心眉!你这是怎的?”咏晴一脸正气。“老爷病着,你别让他看到你这股失魂落魄的样子!如果心里不舒服,要害什么相思病的话,也关到你自己的房里去害,别在花园里跑来跑去,给大家看笑话……”

  心眉冲进了自己的房里,关起房门,又关起窗子,浑身颤抖着,身子摇摇晃晃,额上冷汗涔涔。

  没有人会原谅她的!没有人会忘记她所犯的罪!关紧房门,她关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指责;她淫荡!她无耻!她玷污了康家!她害惨了康勤!所有的罪恶,她必须一肩挑,她隙感到,自己那弱不禁风的肩膀,已经压碎了。

  夏磊来找她了,急促的敲开了门,夏磊带着一脸的了解与关怀,迫切的说:“眉姨,你要忍耐啊!你要勇敢啊!这个家庭的道德观念,就是这样牢不可破的!但是,大家的心都是好的,都是热的……你要慢慢度过这一段时间,等到大家淡忘了,等到你重新建立威信了,大家又会回过头来尊重你的!”

  “不会的!不会的!”她痛哭了起来。“没有人会原谅我的!他们全体判了我的死刑,你一言、我一语,他们说的话像一把利剑,他们就预备这样杀死我!我现在真是生不如死呀!大概只有我跳下望夫崖,大家才会甘心吧!”

  “眉姨,你不要说傻话!”夏磊急切的说:“干爹,干爹他会原谅你的!只要干爹原谅你了,别人也就原谅你了!你的世界,是康家呀!你要在康家生存下去,只有去求干爹的原谅!去吧!去求吧!干爹的心那么柔软……他会原谅你的……”心眉心中一动,会吗?康秉谦会原谅她吗?

  晚上,心眉捧着一碗莲子汤,来到康秉谦的卧室门口,犹疑心颤,半晌,终于鼓足勇气,敲了敲房门。

  咏晴打开房门,怀疑的看着她。

  “我……我……我来,”心眉碍口的、羞惭的、求恕的说:“给……老爷送碗莲子汤……”

  咏晴让到一边去,走到窗边,冷眼看康秉谦做何决定。

  心眉颤巍巍,捧着莲子汤来到康秉谦床前。

  “老爷!我……我……”她哀恳的看着康秉谦,眼里全是泪:“给您……熬了莲子汤……您趁热喝……”

  康秉谦注视着心眉,接触到的,是心眉愧悔而求恕的眸子,那么哀苦,那么害怕。泪,从她眼角滑下,她双手捧着碗,不敢稍动,也不敢拭泪。康秉谦的心动了动,这个女人,毕竟和他同衾共枕,也曾有过儿子的女人哪!他吸口气,伸出手去,想接过碗来。但是,刹那间,他眼前又浮起假山后面的一幕,心眉伏在康勤肩上哭诉:“康勤,你得救我……我这人早就死了,是你让我活过来的……”他接碗的手一颤,变成用力一挥。汤碗“哐啷”一声砸得粉碎,滚热的汤汤水水,溅了心眉一手一身,烫碎了她最后的希望。“你这个下贱的女人,给我滚!滚到我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去……”心眉夺门而逃。奔出了康秉谦的卧室,奔入回廊,奔过花园,穿过水榭,奔到后门,打开后门,奔入小树林,奔过旷野,奔过岩石区……望夫崖正耸立在黑夜里。

  “眉姨!”心眉奔走的身影,惊动了凭窗而立的夏磊。“眉姨,你去那里?”他跳起来,打开房门,拔脚就追。“眉姨!回来……眉姨……”心眉爬上了望夫崖,站在那儿,像一具幽灵似的。

  夏磊狂奔而来,抬头一者,魂飞魄散。

  “眉姨!”他大喊着,疯狂般的喊着。“不可以!不可以!你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康勤交代了一些话要告诉你……’夏磊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的爬望夫崖。

  心眉飘忽的,凄然的一笑。对着崖下,纵身一跃。

  夏磊已爬上了岩,骇然的伸手一抓,狂喊着:

  “眉姨……”他抓住了心眉裙裾一角,衣服撕开了,心眉的身子,像个断线的纸鸢般向下面飘坠而去。他手中只握住一片撕碎的衣角。“眉姨!”夏磊惨烈的颤声大喊,倒在岩石边上,往下看。“眉……姨……”心眉坠落于地,四肢瘫着,像个破碎的玩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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