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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琼瑶全集》之《望夫崖》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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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7-01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1.望夫崖



  在北方,有座望夫崖,

  诉说着,千古的悲哀,

  传说里,有一个女孩,

  心上人,飘流在海外,

  传说里,她站在荒野,

  就这样,痴痴的等待!

  这一等,千千万万载,

  风雨中,她化为石块!

  在天涯,犹有未归人,

  在北方,犹有望夫崖!

  山可移,此崖永不移,

  海可枯,此情永不改!

  望夫崖伫立在旷野上,如此巨大,如此孤独,带着亘古以来的幽怨与苍凉,伫立着,伫立着。那微微上翘的头部,傲岸的仰视着穹苍,像是在沉默的责问什么、控诉什么。这种责问与控诉,似乎从开天辟地就已开始,不知控诉了几千千几万万年,而那广漠的穹苍,依旧无语。

  夏磊就站在这望夫崖上,极目远眺。

  崖下丘陵起伏,再过去是旷野,旷野上有他最留恋的桦树林,桦树林外又是旷野,再过去是无名的湖泊,夏秋之际,常有天鹅飞来栖息。再过去是短松岗,越过短松岗,就是那绵延无尽的山峰与山谷……如果骑上马,奔出这山谷,可能就奔驰到世界以外去了。世界以外有什么呢?有他想追寻的海旷天空吧!有无拘无束的生活,和无牵无挂的境界吧!

  他极目远眺,心向往之。

  走吧!走吧!骑上马,就这样走吧!走到“天之外”去,唯有在那“天之外”的地方,才能摆脱掉自己浑身上下的纠纠缠缠,和那千愁万绪的层层包裹。走吧!走吧!

  但是,他脚下踩着的这个崖名叫“望夫崖”,如果他走了,会不会有人像传说中那样“变成石块”?

  他打了个寒噤。不会的!没有人会变成石块的!这望夫崖只是地壳变化时的一种自然现象罢了!现在已经是民国八年了,五四运动都过去了,身为一个现代化的青年,谁会去相信“望夫崖”这种传说?可是……可是……为什么他的心发着抖,他的每根神经都绷得疼痛,他的脑子里、思想里,翻腾汹涌着一个名字:“梦凡!梦凡!梦凡……”

  这名字像是大地的一部分,从山谷边随风而至,从桦树林,从短松岗,从旷野,从湖边,从丘陵上隆隆滚至,如风之怒号,如雷之震野:“梦凡,梦凡,梦凡……”

  怎么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呢?怎么这样割舍不下,进退失据呢?怎么把自己捆死在一座崖上呢?怎么为一个名字这样魂牵梦萦呢?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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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7-01
2.父亲



  时间追溯到十二年前。

  那年,夏磊还没有满十岁。

  在东北那原始的山林里,夏磊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跟着父亲夏牧云,他们生活在山与雪之间,过着与文明社会完全隔绝的岁月。虽然地势荒凉,日子却并不枯燥。他的生命里,有苍莽无边的山野,有一望无际的白雪,有巨大耸立的高山森林,有猎不完的野兔獐子,采不完的草药人参。最重要的,生命里有他的父亲,那么慈爱,却那么孤独的父亲!教他吹笛,教他打猎,教他求生的技能,也教他认字——在雪地上,用树枝写名字,夏磊!偶尔写句唐诗:“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也写:“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春!”

  父亲的故事,夏磊从来不知道。只是,母亲的坟,就在树林里,父亲常常带着他,跪在那坟前上香默祷,每次祷告完,父亲会一脸光彩的摸摸他的头:

  “孩子,生命就是这样,要活得充实,要死而无憾!你娘跟着我离乡背井,但是,死而无憾!”父亲抬头看天空,眼睛迷朦起来:“等我走的时候,我也会视死如归的,只是,大概不能无憾吧!”他低下头来瞅着他:“小磊,你就是我的‘憾’了!”他似懂非懂,却在父亲越来越瘦弱,越来越憔悴,越来越没有体力追逐野兽,翻山越岭的事实中惊怕了。父子间常年来培养出最好的默契,很多事不用说,彼此都会了解。这年,从夏天起,夏磊每天一清早就上山,疯狂的挖着找着人参,猎着野味……跑回小木屋炖着、熬着,一碗一碗的捧给父亲,却完全治不好父亲的苍白。半夜,父亲的气喘和压抑的咳声,总使他惊跳起来,无论怎么捶着揉着,父亲总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佝偻抽搐成一团。

  “死亡”就这样慢慢的迫近,精通医理的父亲显然已束手无策,年幼的夏磊满心焦灼,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候,康秉谦闯入了他们的生活。

  那天,是一阵枪声惊动了夏磊父子。两人对看一眼,就迅速的对枪响的地方奔去。那个年代,东北的荒原里,除了冰雪野兽,还有土匪。他们奔着,脚下悄无声息。狩猎的生活,已养成行动快速而无声的技能。奔到现场附近,掩蔽在丛林和巨石之间,他们正好看到一群匪徒,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和数匹骏马,呐喝着,挥舞着马鞭,像一阵旋风般卷走,消失在山野之中。而地上,倒着三个人,全躺在血泊里。

  “小磊!快去救人!”夏牧云嚷着。

  夏磊奔向那三个人,飞快的去探三人的鼻息。两个随从般的人已然毙命,另一个穿着皮裘,戴着皮帽的人,却尚有呼吸。父子俩什么话都没说,就砍下树枝,脱下衣裳,做成了担架,把这个人迅速的抬离现场,翻过小山丘,穿过大树林,一直抬到父子俩的小木屋里。

  这个人,就是在朝廷中,官拜礼部侍郎的康大人——康秉谦。后来,在许许多多的岁月里,夏磊常想,康秉谦的及时出现,像是上天给父亲的礼物。大概是父亲在母亲坟前不断的默祷,终于得到了回响。命运,才安排了这样一番际遇!

  康秉谦在两个月以后,身体已完全康复。他和夏牧云在旷野中,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

  那个结拜的场面,在幼年的夏磊心中,刻下了那么深刻的痕迹。那天的天空特别的蓝,雪地特别的白,高大的针叶松特别的绿,袅袅上升的一缕烟特别的清晰,香案上的苹果特别的红……康秉谦一脸正气凛然,而父亲——夏牧云显得特别的飘逸,眼中,闪着那样虔诚热烈的光彩。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康秉谦朗声说。

  “天地日月为鉴!”夏牧云大声的接口。

  “我——康秉谦!”“我——夏牧云!”“在此义结金兰!”“拜为兄弟!”“从此肝胆相照!”“忠烈对待!”“至死不渝,永生不改!”

  两人对着香案,一拜,再拜,三拜。

  夏磊看得痴了。这结拜的一幕,和两人说的话,夏磊在以后的岁月里,全记得清清楚楚。结拜完了,父亲把夏磊推到康秉谦面前:“快跪下,叫叔叔!”夏磊跪下,来不及开口叫,康秉谦已正色说:

  “不叫叔叔,叫干爹吧!”

  父亲凝视康秉谦,康秉谦坦率的直视着父亲:

  “你我兄弟之间,还有什么顾虑呢?把你的牵挂,你的放心不下,全交给我吧!我们康家,世代书香,在北京有田产有房宅,人丁兴旺,我有一子一女,不在乎再多一个儿子!从今以后,我将视你子如我子,照顾你子更胜我子,你,信了我吧!”父亲的眼眶红了,眼睛里充泪了,掉过头来,他哑声的命令夏磊:“快叩拜义父!叫干爹!”

  夏磊惊觉到有什么不对了,好像这样磕下头去,就会磕掉父亲的生命似的。他心中掠过一阵尖锐的刺痛,跳起身子,他仰天大喊了一声:“不……”一面喊着,一面拔脚冲进了树林里。

  那天黄昏,父亲在山崖上找到了他。

  “小磊,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你就跟着你干爹到北京去!”

  “不!”夏磊简单的回答了一个字。

  “一定要去!去看看这个京城重地,去做个读书人……这些年来,爹太自私,才让你跟着我当野人!你要去学习很多东西,计划一下你的未来……”

  “不!”“你没有说‘不’的余地!这是我的决定,你就要遵照我的决定去做!”“不!”“怎么还说‘不’?”父亲生气了。“你留在这山里有什么出息?如果我去了,谁来照顾你?”

  “如果我去了,谁来照顾你?”夏磊一急,憋着气反问了一句,脸涨红了,脖子都粗了。“我高兴在山里,是你把我生在山里的!我就要留在山里!”

  “我选择山里,是我二十五岁以后的事!等你长大到二十几岁,你再选择!现在,由不得你!你要到北京去!”

  “不!”“你听不听话?”“不!”“你气死我了!”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气得又咳又喘。“好!好!你存心要气死我……你气死我算了……”

  “爹!”他大嚷着,心里又怕又痛,表面却又强又倔。“我走了,谁给你去采药?我走了,谁给你打野兔吃?谁给你抓野鸡呢?”父亲瞪了他好半晌,默默不语。

  那天夜里,父亲吊死在母亲坟前的大树上。在夏磊的枕前,他留下了一张纸条:

  “小磊:爹走了!为了让你不再牵挂我,为了让你不再留恋这片山林,为了让你全心全意去展开新的生命,为了,断绝你所有的念头,爹——先走一步!你要切记,永远做你干爹的好儿子,不许辜负他的教诲!因为,他的教诲,就是爹的期望!”

  夏磊看着已断气的父亲,握着父亲的留字,他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父亲死了!死了!死了!这件最害怕的事骤到眼前,他快要发狂了。悲痛和无助把他像潮水般淹没,他冲进树林里,跌跌撞撞的扑向树干,疯狂的用拳头捶着树,大声的哭叫了出来:“爹!我不要你死!我不要我不要!爹!你活过来!你活过来……爹……娘……”他哭倒在树林里,力竭声嘶。树林里的鸟雀,都被他的哭声惊飞出来。康秉谦取下了夏牧云的尸体,他掘了个洞,把夏牧云葬在他妻子的旁边。“牧云兄!现在,你就安心的去吧!再也没有人世的重担可以愁烦你了!再也没有身体的病痛可以折磨你了!而今而后,你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儿子了!你请安息吧!”

  他走过去拥住夏磊。而夏磊,扑倒在父母坟前,只是不断的,不断的哀号:“爹,娘!你们都不管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爹!娘!爹!娘……”他喊着喊着,喊得声音沙了,哑了,再也喊不出声音来了,他还是喊着,哑声的喊着,沙声的喊着,直到无声的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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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7-01
3.梦凡



  第一次见到梦凡,就在康家那巍峨的大门里。

  夏磊跟着康秉谦,一路上换车换马换轿子,走了将近一个月,才走到北京城。这一路的火车汽车马车人力车,对他全是新奇,而城市里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是,这些新奇的事事物物和父亲的死亡比起来,仍然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他在整个旅途中,都十分沉默,也从不肯喊康秉谦为“干爹”。他强硬、冷漠,咬牙忍受着内心的孤苦,把自己整个心灵,封闭在一道无形的围墙以内,不让任何人走进这道墙。但是,他走进了康家的围墙。

  忽然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幻境般的大花园里,确实让他眼花撩乱。从不知道,住宅可以拥有这么多的房间。眼前的假山、湖泊、楼台、亭阁、水榭、小桥,和那曲曲折折的长回廊,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他还没有从这份惊愕中清醒过来,就又被康家那簇拥而至的人所惊呆了!一个家庭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大家从各个角落奔过来,叫老爷的叫老爷,叫大人的叫大人,叫名字的叫名字,叫爹的叫爹,……一时间,站着的,跪着的,倒头就拜的……把小小的夏磊看得目瞪口呆。而康秉谦,却推着夏磊,不停的说:

  “小磊,这是你干娘,小磊,这是你眉姨娘,这是胡嬷嬷,这是康勤、康忠、康福……这是梦华……这是银妞、翠妞、老李……”夏磊还什么人都闹不清楚,就被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拥进了怀里,一阵幽幽的清香窜入鼻内,皮肤接触的是绫罗绸缎的酥软,眼光接触的是珠围翠绕的美丽,耳内听到的是慈祥无比的温柔:“哦!这就是我们恩公的孩子了!小磊,我是你干娘,我会好好的疼你!我会好好的怜惜你……你放心,从此你就是我们家里的少爷了!”夏磊三岁失去亲娘,以后就没和女性接触过,这样被拥在一个女人的怀中,真是浑身不自在。他扭动了一下肩膀,硬生生挣扎出了康太太——咏晴的怀抱。

  咏晴呆了呆,抬头看秉谦:

  “老爷啊,你平安回来就好!以后再也不要远行了!你实在把我们全家都吓得魂不守舍啊!”

  “是啊!是啊!”几百个声音在接口:“我们早烧香,晚烧香,总算把你给盼回来了!老爷啊……”

  “老爷鸿福齐天,遇难呈祥,转危为安,我们大家给老爷磕头道贺……”一地丫头、老妈子、家丁、仆佣、随从,全磕下头去。

  夏磊真的眼花撩乱,糊里糊涂了。

  “爹……”一声清脆无比的呼唤,拉长了尾音,带着真挚的思念和孺慕的崇拜,娇娇嫩嫩的传了过来。夏磊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穿着红色绣花衣裳,戴着一身珠珠串串,梳着两条大发辫的小女孩儿,沿着那回廊狂奔而来,身上的珠珠串串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头上的簪饰摇摇颤颤……康秉谦张开了双手,喜悦满布在他风尘仆仆的脸上,他怜爱至极的喊了一声:“梦凡!”“爹爹!”梦凡扑进秉谦的怀里,脸上又是泪又是笑。“爹爹!我知道你会回家的!康勤说你失踪了,可是,我就知道你会回家的!娘哭,眉姨哭,哥哥哭……大家哭,我就是不哭,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一定会回家的……”

  清清脆脆的声音,叽叽呱呱的说着。

  “还说呢!”九岁的梦华挺身而出。“不哭不哭?是谁半夜跪在祠堂里求爷爷奶奶保护呢?是谁跑到桦树林里去偷偷哭呢?”“哥哥,”梦凡把埋在秉谦怀中的头抬起来,细着嗓音说:“你好讨厌哟!”大家笑了,康秉谦也笑了。

  “来!梦华,梦凡,”康秉谦拉过自己的一儿一女,又拉过夏磊来:“这是你们的磊哥哥,他比你们两个大一点点,以后,你们就叫他磊哥哥!小磊!”他回头看夏磊:“这是梦华和梦凡!”夏磊瞪着眼,一语不发的看着梦华和梦凡,这样漂亮的孩子,夏磊从来没有见过。梦华戴着小帽,脑后拖着辫子,唇红齿白。梦凡“梦凡眉目如画,眼睛水汪汪的,梦凡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儿。“爹,”梦凡推推秉谦:“他怎么剪了辫子?”

  “他一直住在东北的山上,他爹……没时间给他梳头,所以剪了辫子!”“他爹呢?”梦凡急急问。

  “他爹死了!他从此是咱们家的孩子了!”

  “哦……”梦凡哦了一声,又拉长了细细的嗓音,一个字里,包含着几百种同情。“来!”秉谦抬头看着一大群的丫环仆佣。“你们大家听着,夏磊是我的义子,从此和梦华梦凡平起平坐!你们来见过磊少爷!”丫环仆佣等惊讶、好奇的看着夏磊,往前一步,一字排开,全体跪下。“见过磊少爷!”夏磊大吃一惊,从没见过这等阵仗。他连退了两步,逼出一句话来:“我不是少爷!”“哦,爹爹,”梦凡小小声说:“原来他会说话!”

  他瞪了梦凡一眼。搞了半天,你把我当哑巴不成?

  “胡嬷嬷,”咏晴拿出女主人的气势,开始分派了。“你以后就侍候着磊少爷!把清风轩那间大卧房收拾起来,给他住吧!至于衣裳,只好先穿梦华的,再让裁缝来做!现在,先带他去洗个澡吧!”“是!”胡嬷嬷应声而出,去牵夏磊的手。“走吧!”

  夏磊抽回了自己的手,非常僵硬的跟着胡嬷嬷而去。

  那晚,夏磊坐在他那大卧房的炕床上,完全不想睡觉。柔软的床褥,绣花的被面,雕花的床沿、洁白的衣裤……一切一切,都太陌生了,太不真实了。连胡嬷嬷,那整洁清爽,面目慈祥的中年女佣,也是陌生的。

  “磊少爷,想不想吃点什么呢?”胡嬷嬷柔声问。

  “不!”“那么,要不要看什么书呢?”

  “不!”“去花园里逛逛、玩玩呢?”

  “不!”胡嬷嬷没辙了。刚到康家的夏磊,似乎只会说“不”字。胡嬷嬷望着夏磊,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候,门口有声音在响,两人同时往门边看去。小梦凡站在门外,伸个头往里面偷看。

  “哈!梦凡小姐!”胡嬷嬷找到了救星一般:“你来和磊哥哥聊聊天吧!他大概是想家,又不吃又不睡的,我拿他真没办法哟!”梦凡再伸头往里看,忽然间,她跨过门槛,小跑步的跑到了床边,很快的把手中一件软呼呼的东西往夏磊怀里塞去,说:“我把我的‘奴奴’送给你!有了‘奴奴’,你就不会想家了,你可以和‘奴奴’一起睡,把你心里的话,都说给他听!”“奴奴?”夏磊诧异的看着手中毛绒绒、黑忽忽的东西,惊愕极了。“这是什么东西?”“是狗熊娃娃呀!”狗熊娃娃?听都没听过的词儿,太奇怪了。他瞪着手里的狗熊,原来城里的人,和假狗熊一起睡觉?太奇怪了!他抬眼看梦凡,梦凡满眼睛的笑,对那假狗熊投去不舍的一瞥。忽然间,他有些体会出来,她对这“奴奴”是多么珍惜难舍的。一句“我不要”已经到了嘴边,不知怎的竟咽回去了。伸手摸模那充满“女孩子气”的玩具,居然也在那假狗熊身上,摸到了一些温暖。第二天早上,全家坐在康家餐厅里吃早饭。

  夏磊面对满桌子的菜肴,再一次目瞪口呆。怎么可能呢?早餐就有木须肉?炸小丸子?还有热腾腾的包子、饺子、面饽饽、小窝窝头?和许多叫不出名目来的各色小点心!咏晴和心眉两位夫人,忙不迭的给夏磊碗里挟菜:

  “尝尝这蒸饺,是香菇馅呢!”

  “这是枣泥酥,甜的!”

  “要不要来碗炸酱面,叫厨房里去下?”

  “这葱油烙饼,要趁热吃!”

  “怎么不吃呢?动筷子啊!”

  “还有碗呢?端起碗来喝点粥呀!”

  夏磊被动的拿起筷子,端起碗,望着碗里堆得像小山般的菜肴,忽然间思潮泉涌,喉中梗起了一个硬块。他“哐”的放下碗筷,跳起身来,拔脚就往屋外跑去。

  “怎么了?怎么了?”咏晴不解的嚷着。

  “让他去吧!”秉谦看了一眼胡嬷嬷:“让他到后面桦树林里去透透气吧!只有那儿,和他的东北有一点点像!”

  夏磊奔进了桦树林。四顾无人。夏磊抬头看树,看天,看旷野,看旷野外的短松岗,和远处绵延不断的山峰。他再也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他放声狂叫:“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一面叫,一面奔跑,每碰到一棵树,就对那棵树拳打脚踢。他疯狂的奔窜,疯狂的大喊,最后,停在一棵巨大的桦树前面,他捶着树干,捶到拳头破了皮。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磊哥哥!你做什么?你吓死我了!”

  夏磊一惊抬头,梦凡捧着一盘包子点心走进树林,被夏磊如此强烈的情绪发泄,吓得手一松,包子馒头蒸饺窝窝头散了一地。梦凡急急奔上前来,去拉夏磊的胳臂:

  “你不要什么?你才不要呢!不要这样!不要捶那个树干,你看,你的手流血了!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嘛!”

  夏磊望着梦凡,十岁的孩子,再也藏不住满腔的伤痛,心里的话,不能不说了:“我不要这样啊,我不甘心啊!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只是想……我爹,从来没吃过那么好的菜……我很想,留下来给爹吃……”话哽在喉中,说不下去,泪,就夺眶而出了。

  八岁的小梦凡呆呆看着夏磊,似乎眼泪是有传染性的,她眼眶一红,泪水也滴了下来。

  “可是……磊哥哥,”她轻声说:“我爹,他爱你,像你爹一样啊!”

  说着,她就抓起夏磊流血的手,鼓着腮帮子,拚命对那伤口吹着气。从小,夏磊在山中奔奔跑跑,几乎经常受伤。但他从来不知道用嘴吹气可以止痛。但,小梦凡所吹的气,确实收到止痛的疗效——不止手上的伤,心口的伤也在内。

  在以后的岁月中,夏磊常常回想,梦凡,大概就在他那懵懂的年纪里,就这样进驻了他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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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7-01
4.陀螺



  夏磊和梦华的战争,是从一个陀螺开始的。

  就像没见过玩具狗熊一样,夏磊从不认识陀螺。

  刚到康家,要学习的事实在太多,要熟悉的人也实在太多。尽管康家上上下下待夏磊都好,夏磊始终无法排除自我的孤独。他落落寡欢,不爱说话,不合群,也不做任何游戏。他为自己所设的那堵围墙,仍然关得紧紧的。

  这天,夏磊站在花园里,看着远处的云和山发愣。忽然间,有个陀螺打到了他的脚边。他惊奇的看着那个旋转不停的东西,太奇怪了!自从到康家,奇怪的东西真不少。

  “嗨!”梦华兴高采烈的抓起陀螺。“我们来比赛好不好?”

  “这是什么?”“陀螺!”梦华大声说:“你连陀螺都没有见过吗?”梦华脸上,不由自主的,浮起轻蔑的表情。

  “借我看看!”夏磊拿过陀螺,开始上下翻找,想找出会转的理由。木制的陀螺构造简单,翻来覆去看不出名堂。

  “你到底要玩还是不要玩?”梦华不耐的说,一把抢回了陀螺:“我玩给你看!”梦华用绳子绕在陀螺上,一抽一甩,陀螺在地上不停的旋转,煞是好看。夏磊呆住了。

  “这样就会转?里面有机关吗?为什么会转?”

  “因为有鞭子呀!呆瓜!”

  梦华开始抽打陀螺,每当陀螺快倒下,鞭子就抽下去,陀螺又继续旋转。太奇怪了,真是太奇怪了。

  “借我试一下!”夏磊拿起绳子和陀螺,依样葫芦,一甩之下,陀螺落在老远的台阶上,跳了跳,就躺下了。夏磊太不服气了,拾起陀螺,再绕,再甩,陀螺飞上屋檐,落下来,又躺下了。夏磊执拗起来,心浮气躁的拾起陀螺,又要绕。

  “喂喂!”梦华生气了。“那陀螺是我的呐,还给我!又不肯比赛,又霸占别人的陀螺!”

  夏磊已经和那个陀螺卯上了,根本听不见梦华的吼声。他兀自绕着甩着,陀螺满花园滚着。

  “还我!还我!”梦华满花园追着陀螺,奈何夏磊手脚灵活,总是抢先一步拾起陀螺。梦华这一下气炸了,开始去抢鞭子,夏磊高举双手,继续绕着陀螺,就是不让梦华得手。梦华一怒之下,对着夏磊的肚子,就一拳打去。“笨蛋!不会玩还抢人家的东西!笨蛋!野人!蛮子!”

  夏磊一怔,莫名所以的看着梦华。梦华越想越气,又对着夏磊一脚踢去。“你走!你走!你不要来我家!我们家不要你!”

  夏磊负伤的瞪视着梦华,把绳子陀螺全丢在地上。梦华去捡陀螺,正好夏磊拔脚走开,两人一撞,梦华站不稳,一脚踩在陀螺上,就摔了个四脚朝天。“哇!”梦华何曾受过这种气,放声就哭。“你抢我的陀螺,你还打我!哇!”他高声哭叫起来:“磊哥哥打人……哇……磊哥哥是强盗土匪,哇……”

  这一哭不打紧,咏晴身边的两个丫头银妞翠妞,秉谦的姨太太心眉、还有梦凡和胡嬷嬷,都冲了过来,扶小少爷的扶小少爷,拍灰的拍灰,擦眼泪的擦眼泪……心眉看着夏磊,一脸的不可思议,收养的孩子居然敢对小少爷动武?

  “小磊,你怎么可以打梦华呢?他是咱们家的小祖宗呢!来来来,拉拉手,讲和吧!”

  “呜哇……哇……”梦华哭得更大声。“我不要跟他讲和!他是野人!我讨厌他!他不会玩陀螺,又要抢人家的陀螺!我讨厌他!”夏磊惊怔的看着梦华,心里沉甸甸的压上了什么,只觉得无聊已极。他看着地上那个陀螺,走过去,他一脚对陀螺踢去,陀螺飞进了康秉谦的书房,“哐啷”一声,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打碎了。他回过身子,看到呆若木鸡的梦凡,和满脸惊慌的胡嬷嬷。“哎哟!磊少爷!你有话好好说啊!这下可闯祸了!”胡嬷嬷直搓着手。“砸坏了老爷的古董,你可怎么好?”

  正说着,康秉谦已手持陀螺,怒冲冲的走出房。

  “谁把陀螺扔进房里来的,是谁?”康秉谦怒吼着。

  大家都呆呆站着,只有梦华精神抖擞的指着夏磊:

  “是他!是他!他一脚把陀螺踢进去的!”

  “你用脚踢陀螺?”康秉谦困惑极了,大惑不解。转而一想,明白过来,声音立刻柔和了:“你不知道陀螺是要用绳子抽的,是不是?你以为是用脚来踢的,是不是?”

  “不是!不是!”梦华叫着嚷着:“他学不会,学来学去学不会!他故意用脚去踢!他故意的!”

  “是吗?”康秉谦看着夏磊。“你故意的?”

  夏磊发现人人都瞪着自己,好像自己是个怪兽似的。他忽然生出极大的愤怒来。“是的!我故意的!我就是要用脚踢!”他一仰下巴,在众人的惊愕注视下,转身就走。我回东北去!他想。我回到小木屋去!那儿没有轻视的眼光,没有种种的规矩,没有责难的声音,也没有人骂他土匪、强盗、小野人……

  他并没有走成。东北在什么方向,他实在搞不清楚,要从大门出去,还是后门出去,他也搞不清楚。来的时候又是车又是马,还走了一个多月,回去要走多久?他太没把握了。何况,那晚,梦凡拿了一个陀螺,一根绳子,走进他的房间。

  “我把我的陀螺送给你!”她绽放着一脸的笑。“你只要常常练习,陀螺就会一直转一直转的……”

  他对陀螺太好奇了。他无心计划回东北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忙不迭的偷偷练习。真的,陀螺会一直转一直转。梦凡给他的那个陀螺,漆着红白相间的条纹,顶上还有朵小蓝花,转起来真是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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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7-01
5.追风



  夏磊和梦华的第二次冲突,起因是“追风”。

  “追风”如今已是一匹壮硕的大马了,载着夏磊和梦凡两人,都能在旷野、树林、草原和山丘上飞驰。终有一天,“追风”也能载着夏磊,直奔那“天之外”去吧!但是,当年,追风初来康家,却是一匹只有梦凡那么点儿高的小马。

  “磊少爷!磊少爷!”胡嬷嬷上气不接下气的嚷着:“快去后院里瞧瞧去,老爷买了一匹小马来送给你呀!”

  “小马?”夏磊不信任的张大了眼睛:“小马?”他大声问着,拔脚就直冲向后院。真的!一匹红褐色的小马,正在后院里吃着干草。康秉谦在对康勤康忠交代养马之道,梦凡梦华全兴奋得胀红了脸,喘着气在旁边又跳又叫:“爹!你真伟大,你怎么想起买小马!”梦凡又拍手又笑又蹦:“是活的小马呐,不是玩具呐!”

  “爹!有没有马鞍呢?我现在就骑可不可以呢?”梦华过去拍抚马的鬃毛,兴冲冲的问。

  “别闹别叫!”康秉谦的眼光扫向三个孩子,落在脚步踌躇的夏磊脸上。“这匹小马是我买给小磊的,你们两个要骑,一定要得到小磊的同意!”秉谦走过去,把夏磊推到小马旁边。“瞧!这是你的小马,以后,想家的时候,就骑着小马,到桦树林里去走走,到后面山上去跑跑,最远,不要越过‘望夫崖’!”夏磊目不转睛的瞪视着那匹小马。看到小马那温驯的黑眼珠,又闻到小马身上那种熟悉的干草和牲口的气息,他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热烘烘的,在胸腔里膨胀起来。他真想拥抱康秉谦呀,他真想高声喊出自己的狂喜呀!但他仍然不习惯在人前表达感情,压制了要欢呼的冲动,他只是呐呐的、呼吸急促的、不太相信的问:

  “是……给我的?真的,是,给我的?”

  “是呀是呀!”康秉谦说:“你爹告诉过我,你们以前有一匹很漂亮的马……”“它的名字叫‘追风’!”夏磊接口。“它跑得和风一样快!可是,它后来好老好老,生病死掉了!”

  “现在,你又有一匹‘追风’了!”康秉谦柔声说,抬头看康勤。“康勤,给它把马鞍配上!”

  “是!”康勤忙着去配马鞍。“磊少爷,赶快来骑骑看!”

  夏磊还来不及从兴奋中醒觉,梦华已一冲上前,拦住了马,大声的嚷了起来:“爹!你偏心!为什么把小马送给磊哥哥?我要小马!爹!你送给我!磊哥哥如果要骑,先要得到我的同意!我要小马!我一定要!”“不行!”康秉谦严肃的看着儿子。“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吃的、玩的,你件件不少!小磊……他什么都没有,难得……找到一件他喜欢的东西……”

  “不不不!”梦华任性的跺着脚:“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小马!我把我的东西统统送给他,我全不要了,就要这匹小马……”“胡闹!”康秉谦有些生气了。“我说给小磊的就给小磊,谁都不许再多说一句!”他瞪着梦华:“从今以后,你要学着兄友弟恭!不能如此霸道!”

  “爹!你偏心!你偏心!”梦华大喊大叫。

  “我看,不是我偏心,是你被宠得无法无天了!”康秉谦气冲冲的说,拂袖而去。“好了好了,梦华少爷,”康勤息事宁人的笑着:“咱们跟磊少爷打个商量,大家轮流骑,好不好?”

  “我不要!”梦华恨恨的怒瞪着夏磊,双手握着拳。“你这个小野人,你为什么不回你的东北去!”

  “哥哥!”梦凡惊呼着:“爹说过,不可以叫磊哥哥是小野人,不可以骂他,爹说过,我们三个要相亲相爱的!你怎么又骂人了?”“我就骂!我就骂他!”梦华对着夏磊大吼:“小野人!小野人!小野人!小野人……”他一连串叫了几十声小野人。

  “哥哥!”梦凡太难过了,眼圈就红了。“你怎么这个样子?你再骂人,我就和你……绝交!”

  “绝交就绝交!”梦华喊着:“以后不跟你们一国了!我找天白和天蓝去!”嚷完,梦华一掉头,跑走了。

  天白和天蓝,这是康家经常提在嘴上的名字,夏磊来康家没几天,已经听到好些人提过这名字,但他无心去注意这个,“追风”带来的兴奋太大了,大得连梦华给他的屈辱,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他迫不及待的就上了马背,熟悉的控着马缰,他绕着后院小跑了一阵。

  “康勤,”他央告着:“打开后门,让我们去旷野里走一走!”

  “这……不大好吧?”康勤有些犹豫。

  “爹说可以的!”梦凡热烈的说:“爹说,只要不越过望夫崖,就可以的!”“好吧!”康勤笑了。“没办法,我陪你们去吧!”

  夏磊太快乐了。他对着梦凡一笑。

  “你也上马吧!坐在我前面,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摔交的!”梦凡眨了眨眼睛,很迷惑的看着夏磊,然后,她掉过头去,对康勤小小声的说:“康勤,原来他……他‘会笑’呐!”

  康勤听了,忍不住要笑。夏磊瞪着梦凡;傻瓜,原来你以为我不会笑?他鼓着腮帮子,想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却“噗”的笑出声。梦凡一见如此,也呵呵笑了起来。

  康勤把梦凡扶上了马背,去打开了后门。夏磊一拉马缰,就这样奔驰进桦树林,又奔驰进旷野,奔驰在北方那耀眼的阳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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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望夫崖下



  一连好几天,夏磊和梦凡骑着马在原野里奔跑。起先,康勤总是跟着,后来,看到小马十分温驯,夏磊的技术又非常高明,也就放了心。两个孩子,在没有大人的监视下,胆量就大了起来,马蹄奔驰的范围,也越来越广。

  桦树林和旷野,是非常熟悉的。湖畔和短松岗,也都探险过了。杏仁树林和枫树林,都不够深幽。南边的小径直通北京大马路,当然不好玩。西边的岩石区,却充满了原始的奇趣……这天午后,他们终于停在望夫崖下。

  把追风系在林中,两人站在耸立的巨崖之下,抬头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巨石,两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慑。

  “这大概就是望夫崖了。”梦凡小声说。

  夏磊抬着头,仰望那巨崖的顶端,那儿,又凸出另一块石头,远远望去,像一个女人的头像。夏磊开始绕着这巨崖的底部走,拨开深草和荆棘,找寻登崖的途径。

  “你要做什么?”梦凡问。

  “爬上去看看!”“不可以呀!”梦凡大惊。“胡嬷嬷说,望夫崖上面有鬼呀!”她害怕的扯着夏磊的衣袖:“咱们走吧!”

  “鬼?”夏磊继续绕着岩找寻。“我爹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有的有的!”小梦凡拚命点头,拚命咽着气。“银妞说,望夫崖上有个女鬼,常常把人从崖上面推下去!所以,不可以上崖!”夏磊所有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这样啊?”他怀疑的问:“我更要上去看看,那女鬼长得什么样子!”他找着找着,终于找到岩壁上的几个凹洞,显然是别人登岩时留下的。他兴致大增,手脚并用,就开始爬岩。一面爬,一面对梦凡喊着:“你在下面等我,我上去看看,很快就下来!”

  小梦凡四面张望,旷野寂寂无人,巨岩在地上投下一个巨无霸似的阴影,看来狰狞可怖。梦凡恐惧的大叫了一声:

  “不!我不敢一个人在下面!我跟你一起上去!”

  说着,梦凡忙不迭的也手脚并用,循着夏磊的足迹,往上面爬。从来没爬过崖,平常,连家里的梯子都不敢爬,梦凡才上了两级,已经手脚全发起抖来:

  “等等我!等等我!”她喊着。

  夏磊回头一看。“慢慢走!不要怕!”他鼓励着。“其实,一点也不难,来,手给我,我拉你一把!”梦凡仰着脸,小心翼翼的要腾出一只手给夏磊,两条腿抖得更加厉害,心里怕得要死。手才腾出来,身子就无法平衡,脚一个站不牢,直往下滑去。她尖声大叫:

  “磊哥哥!”夏磊直冲下崖,去扶住梦凡。梦凡站定,脸色吓得雪白雪白,乌黑的眼珠睁得好大好大。其实,两人都没爬上去多少。“你摔着了没有?摔伤了没有?”夏磊忙问。

  “没有!”梦凡拍着自己满衣服的灰尘:“可是,我吓死了!”她喜欢用“可是”两个字,从小,这两个字就是她的口头语。

  夏磊抬头看看那崖,没爬上去,实在太遗憾了。

  “下次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再来爬!”他下决心的说。此崖,是无论如何要上去的。“我们回去吧!”

  回到家里,胡嬷嬷一看到两人这一身泥,就吓了一跳。等到知道两人去爬望夫崖,就更是三魂少了两魂半。把两个孩子,拉到井边去梳洗一番,她斩钉截铁的说:

  “不可以!以后绝不可以再爬了,那是个不吉祥的地方呀!有好多传说呀!”“不吉祥?”夏磊更好奇了。“为什么不吉祥?有什么传说呢?”“传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妇人在那山头上望她的丈夫回家,她望了好久好久,丈夫都没有回来,日子一久,她就化成一块石头了,就站在那崖上!”

  两个孩子有点迷糊,可是觉得这故事挺好听的。

  “后来,更可怕的是,有很多情人都选那个地方殉情,还有些女人,失去了丈夫,或者有什么不如意,就会爬到那崖上去寻个了断!”“殉情?什么是殉情?”梦凡问:“什么是了断?”

  “就是想不开,往崖下面‘啪’的跳下去!”

  “跳?”夏磊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厉害?”

  “厉害?”胡嬷嬷瞪了夏磊一眼:“撞到地上就死翘翘了!历年以来,跳崖的人就没一个救活!所以啊,那个地方全是孤魂野鬼呀!你们两个给我记着,再也不许去爬那个望夫崖!”

  夏磊听着,觉得那高耸入云的望夫崖,更加的神秘,更加有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了。

  总有一天,他会爬上去的。他非常确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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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出走



  还没等到他再爬望夫崖,他就离开康家,毅然出走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天一早,夏磊像往常般去马厩刷马,一到马厩,就发现,追风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喊着,叫着,满后院找着,康家的几个忠仆,康勤、康忠、康福、老李全出动了,帮忙找小马。后门拴得好好的,边门也拴得好好的,大门也拴得好好的……追风就是这样不翼而飞。

  “追风不见了!追风不见了!追风不见了!”夏磊哭着,叫着,好几重的院落,他一重重的奔来奔去,悲切万状。康秉谦、咏晴,心眉、银妞、翠妞、胡嬷嬷、小梦凡……全跟着一起乱。只有梦华,站在花园当中的大槐树下,背着双手,好整以暇的说:“追风走了,已经走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不会回来了!”“你怎么知道?”康秉谦惊问着。

  “因为是我们它放走的!”梦华不慌不忙的说:“昨天半夜里,我就打开后门,把它赶到树林里,它起先不肯走,我就一直吼它,骂它……它后来就飞快的跑掉了!”“什么?”康秉谦大叫:“你放掉它?你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我恨死那个小野人了!”梦华坦率的挺着胸膛。“凭什么他有小马,我没有小马?”

  “你……”康秉谦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你……这个混帐东西!”他终于大吼出声,冲过去,一把抓起了梦华,往大厅里拖去:“康忠,给我拿家法来!我不好好教训他,我今天就不姓康!”“老爷呀!手下留情呀!”咏晴悲呼着:“他年纪小,不懂事呀……”“是啊!是啊!”心眉也跑过去,扯康秉谦的衣袖:“咱们家就这么一个男丁呀,别打坏了他……”

  “老爷啊,息怒呀!”银妞喊。

  “老爷啊,千万别动家法啊……”

  一时间,喊声、叫声、求声,梦华的哭声,康秉谦的责骂声……乱成了一团,全体的人都涌进了大厅。接着,鞭打的声音重重的传出来,梦华尖声的哭叫,康秉谦狂怒的吼骂:

  “你这样不仁不义,没有爱心,没有仁慈……我简直白养了你,白疼了你!我打死你……”

  “娘!娘!娘!”梦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救我!救我!娘!痛死了!娘……”“秉谦啊!”咏晴逼急了,流着泪喊出一句:“为了别人家的孩子,你硬要打死自己的孩子吗?”

  夏磊看着,听着,心中乱糟糟的痛楚着。他抬头看那雕梁画栋的楼台亭图,低头再看那花团锦簇的重重庭院,感到这一切一切,都不是自己的。自己的世界,在东北的荒漠上,在东北的雪原里。那天的纷乱,终于平息。梦华挨了一顿打,全世界的人都去安慰梦华。康秉谦去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生气。夏磊独自打开后门,去树林里,旷野里,呼唤着追风的名字。

  “追风!你在哪里?追风!你回来哦!追风!追风!追风!你在哪里?”他把手圈在嘴上,极力呼唤。唤了片刻,觉得有人追随着自己,他回头一看,小梦凡屏着气站在他身后,用手指着前面的枫树林:“磊……磊……磊哥哥,”她快乐得颤抖起来:“它来了!追风,它,它,它回来了!”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追风正扬着四蹄,缓缓奔来,它那漂亮的马尾,在风中平举,马尾的毛,在阳光中闪耀着千丝万丝的光芒!太美了!他的追风!太美了!他狂喜的奔过去,狂喜的抱住了追风的头,狂喜的把面孔埋在追风的鬃毛里,狂喜的喃喃呼唤:

  “追风,哦,追风!追风!追风……”

  小梦凡站在旁边,不知怎的,竟流了一脸的泪。

  追风找回来了,梦华也受过了处罚,一场风波,应该就此为止。可是,午夜梦回,夏磊坐在床沿上呆呆的想,毕竟自己不是康家的孩子,毕竟是个小野人!回东北去!他的念头又强烈的滋生了;现在有追风了!骑上追风,走啊走啊走……总有一天,会走到东北的!他悄悄起身,找着要带的东西,把父亲留下的笛子系在腰间,梦凡送的陀螺塞入口袋,够了!其他都不是自己的东西。他留了一张条子,写着:

  “干爹,谢谢你给我的小马。你的家很好,可是,不是我的家,我走了!”

  打开后门,骑上追风,他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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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白



  在夏磊童年的记忆中,这一趟“出走”,实在不太好玩。

  东北,应该在东边偏北,夏磊从小受过方向的训练,所以,他选了东边偏北的方向。这个方向有小河,涉过小河,是大片的杂树林,越过杂树林,是一片荒烟乱草。夏磊骑着追风,在草长及膝的荆棘丛中,走得好不辛苦。似乎走了一百年,也没走出这片乱草。夏磊的衣服划破了,手臂上,腿上,全被荆棘刺出血痕。太阳越来越大,然后就往西方坠落。他饥肠辘辘,饿得头晕眼花。而追风,却越来越不合作了。

  记忆中,他最初是骑着追风走,然后追风不肯走了,他只好下马,搂着追风走。走了一段,追风又不肯走了,他只好拉着追风走,拉了一段,那追风开始和他拔河,随便他怎么拉,它就是站在草丛中动也不动。

  “追风!”夏磊喘吁吁的站着,满头满脸,又是泥又是汗又是杂草。“我知道你很累了,我也很累了!你还有草吃,已经比我强了!我现在饿得肚子叽哩咕噜叫,你知不知道?我拉不动你了,请你自己抬起脚来,上路吧!我们这样走走停停,走到东北,要走几年呢?追风!求求你,快走吧!”

  追风一抬头,昂首长嘶,好像在抗议什么。四只脚赖在地上,没一只肯动。夏磊没辙了,开始去推马屁股,推了半天也推不动,夏磊一气,双手握着拳,冲到马鼻子前去大吼大叫:“你跟我耍个性啊?闹脾气啊?你喜欢康家马厩里的干草堆,是不是?我也喜欢啊!可是,那是人家康家的地方,康家的草堆啊!你属于山野,我也是啊!走啊!追风!你不要让我瞧不起你啊……”追风又昂首长嘶了一声,忽然间,在夏磊措手不及之下,撒开四蹄,说跑就跑,速度之快,如箭离弦。就这么冲出去了。夏磊大惊失色,追着马儿就跑,边跑边嚷:

  “你想累死我!追风,你等等我呀!你有四条腿,我只有两条腿呀……”追风充耳不闻,只是往前狂奔。夏磊什么都顾不得了。草啦、树啦、石头啦、藤啦、荆棘啦……全顾不到了,一脚高一脚低的追着马狂追。追出了这片荒草,追进了一片大松林,追出了松林,眼前忽然出现一条石板路,追风“踢哒踢哒”沿着石板路跑得潇洒之至,夏磊埋着头追得辛辛苦苦。就在这时,一阵马蹄杂沓之声,还有人声呐喝,追风又不知为何急声长鸣,夏磊一惊抬头,忽然看见一辆好大的马车,由两匹大马驾着,迎面撞了过来。夏磊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大喊着说:“追风!小心呀!”追风毕竟是匹马儿,就那样一跃一闪,已经飞身躲过。而夏磊,却一头撞在马车车轴上,在许多人的惊呼尖叫中,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夏磊大约只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就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车中,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和一位气概轩昂的男子,正焦灼的研究着自己。在他们身边,有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和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娘!娘!”小女孩儿嚷着:“他的头在流血,他死了?是不是?他死了!”“别叫别叫!”男孩子说:“他没死!他醒了!”

  “哎哟!真的醒了!大概没事,”那女人着急的仆着身子,摸他的头发,用小手绢去擦拭那伤口:“快快!”她回头说:“千里,咱们赶快走,要车夫驾快一点,不管是谁家的孩子,我们先到了康家再说!”“对!”那男子应着:“到了康家,秉谦兄和康勤都通医理,可以先给他治疗一下!”他伸头就对车外喊:

  “阿强!快驾车!小心点别再撞着人!”

  “是!”车子辘辘而动。夏磊惊愕极了,怎么,走了一整天,现在又要被带回康家了?难道自己根本没离开康家的范围吗?难道追风的脚程那么慢?追风!一想到追风,他全慌了,赶紧抬起身子,他直往车窗外看:

  “追……风!”他衰弱的喊着,头上好痛,手臂也痛,才支起身子,就又跌回车垫里:“追风!”他呻吟着:“追风……”“停车!停车!”那男孩子大声喊。

  车子戛然而停,男孩急忙对他仆过来:

  “你说什么?”他问。“追……风!”“追风?”男孩侧着头想了想,又对车窗外望去,忽然一击掌,恍然大悟的说:“你的马?”

  “对!”“小马?棕红色的小马!”男孩再一击掌:“它的名字叫追风!”“对……”“你放心!我去帮你把它追回来!它现在正在大树底下吃草哩!看起来好像饿了几百年似的……”

  男孩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就跳下车去。车中的男人女人齐声大叫:“天白!小心一点!”夏磊再支起身子,往车窗外看去,正好看到男孩牵着追风,走回车子,那追风现在可乖极了。男孩抬头,看到夏磊在看,就冲着夏磊一笑。把追风系在马车后面,男孩跳回了车上:“好了!我把你的追风拴好了!”他注视着夏磊,眼光清朗澄澈。“我的名字叫楚天白,这是我妹妹楚天蓝,你呢?”

  原来这就是天白天蓝!夏磊睁大眼睛,望着楚天白——

  那满面春风,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觉得友谊已经从自己心中滋生出来。他点点头,应着:

  “我叫夏磊!”“夏磊?”车里的男子一怔,说:“这可是撞到自家人了!夏磊,不是秉谦从东北带回来的义子吗?”他凝视着夏磊:“我是你楚伯伯,这是你楚伯母呀!你怎么会……追着小马满山跑呀?”怎么会?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夏磊不语,天白仍然对着他笑。天白,楚天白,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孩会是他的朋友了!他没有估错,以后,在他的生命中,楚天白始终占着那么巨大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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