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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小勾问情》作者:陈美琳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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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6-18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楔子

  夜深了,弦月斜斜地挂在漆黑的天际,光线黯沉不明,在宁静中隐隐暗示着一抹诡谲。
  一位外貌柔美的女子凝视着窗外,片刻之后转过身子,柔声唤来在一旁擦拭桌面的婢女。
  “娟儿,去把惜月带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婢女娟儿停下手边的工作,略带迟疑地回答:
  “夫人,这么晚了,小姐早已熟睡了啊!”
  女子微笑。
  “去带她过来,我有重要的事交代。”
  听出主人语气里的坚持,娟儿只得点点头。
  “是,娟儿这就去带小姐过来。”她说完随即离开了房间,女子则再度转身面对窗外的一片墨黑。
  今夜的星象不祥,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味道,她斟酌着这些徵兆,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确是大限将至。
  时候到了吗?她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惜月也还是个小孩子,留下她,她又怎么走得心安?只是,心不心安又如何?天命的专制岂是不甘和抗议便能改变的?
  天意要她走她自然不会违抗,一旦完成了该做的事她会走得无怨无尤,身为一个母亲,她对惜月还有未了的重要责任。
  “夫人,我把小姐带来了。”
  娟儿的声音让她再度转过身子,注意力一下子全拉回到那个用手揉着眼睛,努力想使自己清醒过来的小女孩身上。
  “娘。”女孩用软软的声音抱怨着:“娟儿不让我睡觉,她说您要我起来,可是为什么呢?外头还是黑色的啊!”而且惜月的眼睛好困,它们还想睡觉。”
  女子笑了笑,弯下腰来抚摸女儿的头发。
  “惜月乖,先别睡了好不好?娘有事情跟你说,是很重要的事情,惜月一定要仔细听喔!”
  虽然百般不愿,女孩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于是女子拉着孩子坐到床边,并对站在一旁的婢女招招手。
  “你也过来,娟儿,我需要你的帮忙,我衷心希你能够看在我们情同姊妹的分上答应我的请求。”
  娟儿赶忙走近主子。
  “您千万别这么说,奴婢担当不起。娟儿命苦,自幼父母双亡,若不是夫人善心收留,恐怕早已被叔父卖入青楼,泪眼度日了,哪里能有今天?夫人对娟儿有再造之恩,娟儿为夫人死都是应该的有什么事夫人尽管吩咐便是,说什么请求呢?”
  女子笑得苦涩。
  “如此不情之请,就算亲如姊妹也未必肯答应帮我,而我夫婿早逝,又没有较熟识的亲友,除了你,我不晓得还能相信谁。娟儿,你还年轻,尚未婚配,原本我不该将这样的重担交予你--”
  “夫人!”好似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婢女的语气也更加坚定了。“只要是您交代的事,娟儿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替您办到,您尽管说,不要担心,也不要有其它多余的顾虑。”
  女子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至身边。
  “谢谢你,娟儿,这么大的恩德这辈子我是没有机会还了,下辈子我祈求能真与你生为姊妹,为你分担一切的苦难与灾祸。”
  “为什么这么说?夫人--”疑惧使娟儿心神不宁。“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出了什么事吗?您病了?还是--”
  “别急,我会说的,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对你说清楚。”女子道:“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做一件事,就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留给女儿最后一个礼物吧!”
  无视娟儿惊骇的神情,她看着犹在和睡意挣扎的女儿,怜惜地将她的小脸捧在手中。
  “对不起,惜月,娘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做,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她亲吻女儿的脸颊。
  母爱的光辉犹在房间里弥漫,女子却神情一转好似变了个人。她原本温柔的双眸射出骇人的紫光,搁在小女孩颊边的双手也开始颤抖,并且冒出淡淡烟雾。
  娟儿直冒冷汗频频后退,吓得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任何反应。这时候的夫人好奇怪,太奇怪了,她和夫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夫人这个样子,就像--就像中了邪似的。
  她愣在原地许久,见惜月小姐已在这怪异的举止中丧失了知觉,焦急地想上前劝阻,谁知才跨出一步,夫人开始喃喃说起话来,并且一再重复着:
  “以吾之力,锁汝之心;开锁之钥,唯吾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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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6-18
第一章

  来到狄家庄的第三年,花小勾见到了狄家的少主狄剑飞,地点是在庄里的后花园。他在园里练剑,她则是奉命来除草的,两个人谁也不认识谁。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当时他毫不客气地用剑尖指着她的鼻子,她却觉得他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所见过最好看的人,甚至比狄老夫人的丫鬟婉玉还好看。
  因为怕剑尖划破她的脸,小勾往后跌坐在地上。
  “别--不要杀我,我叫小勾……来拔草的。”
  “拔草?”一双浓眉高高耸起。“你是庄里的人吗?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
  “我都在膳房里,跟我姊姊在一块儿,她不准我四处乱跑。”小勾解释着,发现那指着她的剑已经移开了,于是奋力爬了起来。“是李总管要我来除草的,就是把这些不好的草给拔掉。因为少主人要成亲了,会有很多很多人来道贺,庄里一定得整理得很乾净、很整洁,李总管是怎么说的。”
  那人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没什么好整理的,我根本不想结这门亲事。”
  “你?”小勾眨眨眼。“姊姊说要成亲的是少主人。”
  “狄剑飞是不是?”他问。
  小勾点点头。
  “那不就是我吗?”浓眉耸得更高了。
  小勾又跌坐在地上。
  “少--少主人,对不起,小勾不知道--,马上就走。”姊姊说过她不懂事,最好不要胡乱说话,以免得罪了这儿的大少爷、大小姐的。这下完了,她不仅多嘴乱说话,对象还是狄家的少主人,让姊姊知道肯定要挨骂了,说不定她们姊妹俩还会被赶出狄家庄呢!
  “算了,你留下吧!”狄剑飞一开口可让小勾松了好大一口气。“反正我心烦,练不了剑,你就留下来陪我聊聊,打发时间。”
  虽然已不那么紧张,小勾还是畏缩地摇了摇头,深怕自己多说多错,又惹出什么乱子。
  “用不着害怕,我不会吃了你的。”狄剑飞跃上凉亭的栏杆,倚着柱子坐了下来。“你为什么叫小勾?好奇怪的名字。”
  他说到小勾的伤心处了,是以她嘟起嘴来。
  “我也不想叫小勾,但姊姊说名字就是名字,不能胡乱改的。”
  见她皱眉扁嘴的,狄剑飞不由开口安慰道:
  “哎呀!你不必这么在意,其实小勾这个名字也不是真不好,听起来挺可爱的。”
  “是吗?你真的觉得小勾这个名字可爱?它听起来跟婉玉、梅芳、秋香一样好吗?”小勾的脸亮了起来。
  狄剑飞扯动嘴角,点点头。
  “谢谢你,少主人,小勾好开心。”她笑得像刚得到一颗夜明珠当礼物似的开心。
  “用不着客气。”他的嘴又嘲讽地扬起,坚毅且棱角分明的五官带着一抹怒意。
  不知为什么小勾竟看出来了,她歪着头不解地问:
  “你为什么不高兴?少主人,做新郎倌不是件很俸的事吗?你马上就会有个漂亮的新娘子了啊!”
  “有什么好高兴的?你知道吗?小勾,我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能做你新娘子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担心嘛!”小勾说。
  狄剑飞笑了。
  “我也像你这么有把握就好了。”
  看见他爽朗的笑,小勾看痴了,胆子也变大了些。
  “你知道吗?少主人,你这么早就要成亲实在太可惜了,如果你能再等一等,小勾也愿意做你的新娘子,真的喔!”
  狄剑飞一愣,接着再度哈哈大笑。然后他们又聊了许多,他让小勾看他爱不释手的宝剑,还帮着她拔起一棵棵枯黄的野草,一直到夕阳西下。
  那一年,狄剑飞二十岁,小勾九岁。
  ※        ※         ※
  “姊姊,你猜猜看我在花园里遇上谁了?”小勾跑跳着进入和姊姊共有的小房间里,以兴奋的语气说道:“快点,你猜猜看嘛!我敢说你绝对猜不出来。”
  “你遇见了少主人对不对?”月眉,小勾十八岁的姊姊,此刻正放下手中的针线工作,皱起一双柳眉看着她。”银花经过时看见了,她吓得立刻跑来告诉我。你真不听话,小勾,姊姊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吗?如果你说错话得罪了老夫人或少主人,我们可能会被赶出狄家庄,到时候我们姊妹俩就要露宿街头了,你知不知道?”
  是李李总管要我去园里除草的。”小勾为自己辩解,并跑过去站在姊姊身旁。
  “而且我告诉你,姊姊,少主人很和气的,他一点也不怪我打扰他练剑,还说他心烦,要我陪他说说话。”
  “是你缠着人家说不停吧?”月眉很怀疑。“少主人哪里会有什么心烦事?再过几天就是他大喜之日了,他应该开心才是。”
  “是真的,我没骗你!”小勾喊着:“少主人说他心好烦,因为她压根儿就不想和梁员外的千金成亲。”
  月眉给吓呆了,随即抛下手中的针线捂住小勾的嘴。
  “你在胡说什么?让人听见的话,我们就真的得卷铺盖走路了。”
  小勾拼命挣脱了姊姊的箝制。
  “我才没有胡说,少主人真的是这么告诉--”
  “好了,不许你再提这件事,尤其在别人面前更是不准说。”月眉打断她并警告道。“少主和梁家小姐是自小就订了亲的,老夫人对这门亲事说有多重视就有多重视,你在这儿胡乱说话,万一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怎么得了?”
  “可是我没有胡乱说话啊!”小勾皱起鼻子。“少主人是这么说的,他不想和梁家小姐成亲,其实他根本就不想有个妻子。”
  “你还说?想要姊姊打你是不是?”
  “为什么要打我?我又没有说谎。”小勾的眼眶盈满泪水。
  月眉不忍了,弯下腰将她拥入怀里。
  “好,姊姊相信你没有说谎,但--你知道吗?小勾,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就算是实话也一样。”
  “是不是怕老夫人会赶走我们?”小勾吸吸鼻子。“我们一定得留在这里吗?
  姊姊,这里没有几个人对我们好,尤其是老夫人又那么凶--”
  月眉再一次捂住她的嘴。
  “瞧瞧你,又乱说话了。”她皱眉,然后无奈地叹息。“离开这里我们就没地方去了,在这里有吃有住,又安全,为了这些,凡事我们都应该多忍耐才是。要听话,小勾,离老夫人和少主远一点,有些人的脾气很难捉摸,这会儿还笑着,下一刻又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了。”
  “少主人不会这样的,他对我很好呢!不像老夫人总是对我凶。”小勾道。
  “也许是因为你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少主才会把心事对你说,你听过就算了,可别告诉其他人。”月眉警告口她。
  小勾虽百般不愿,终究是点了点头。然后她仰起头看月眉,眼底闪着兴奋和喜悦。
  “姊姊,你见过少主人吗?”她问。
  “见过几次。”月眉回答,坐回椅子上重拾她的缝绣工作。
  “他很好看对不对?”小勾闭上眼睛回想狄剑飞的模样。“我说啊,他是我这辈子所看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见她那副人小鬼大的表情和说辞,月眉摇摇头笑了。
  “现在下这种结论还太早了些,你的这辈子还过不到十年呢!”
  ※        ※         ※
  所谓狄家庄的老夫人其实并不是狄剑飞的母亲。她是狄老爷的正室,因为过门数年都未能替狄家生下一儿半女,于是狄老爷在四十五岁的年纪便纳狄剑飞的母亲徐氏为妾,次年便产下狄剑飞;除了狄老爷的元配王氏,狄家上下可以说是欣喜若狂。
  狄剑飞六岁那年,父亲和母亲相继在一场疫病中过世,从此狄家庄由王氏掌权。她养大了狄剑飞,要他喊她娘,事事听从她的吩咐。
  这种日子持续了十几年,王氏掌控狄剑飞的言行举止,在严苛中训练他成为狄家庄的少主人。老实说狄剑飞不曾在这样的生活中感受到任何母爱,有时候他甚至可以感觉出这位他称之为“娘”的妇人眼中对他的一抹恨意。
  她恨他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和母亲的出现威胁了这个女人在狄家庄的地位。
  如今虽然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但还有他!
  已经长大成人的狄剑飞,他将在二十岁成亲,并接下狄家庄庄主的位置。
  说真的,他一点都不想娶妻,至少现在还不想,对于成为庄主也没有太大的欲望。他资质聪颖,年纪轻轻便练就一身傲人的武艺,对此刻的他而言富贵名利都不是那么重要,他渴求的东西很简单,不过是能出去见见世面,了解一下何谓“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
  奈何他的责任太重,先父所创建“武林第一庄”的盛名不能被抹灭,更应该在他手中愈发坚强茁壮。这便是他的牵绊,为了这个原因,他必须在数日后成亲,然后正式接掌狄家庄,成为武林新的领导者。
  唉!往后的日子想必是更加枯燥无味了?狄剑飞想着,这么多心烦的事,逼得他简直要发疯了,还是到花园去练练剑吧?把心思集中在剑法的钻研上有助于忘却一些繁琐的杂事,说不定还可以碰上那个可爱多话的小女孩呢!
  和那小女孩闲聊太有趣了。她有颗羞涩的心,却经常因为她过盛的好奇心及一些古怪的想法而被忽略。她有些怕他,却经常以梦幻般的眼神盯着他看,他说话,她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微笑,她的双颊便泛起可爱的红晕。
  狄剑飞很明白自己又多了一个仰慕者,虽然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那种天真且无压力的陪伴却是他所衷心欢迎的。在她面前他可以笑的那般自然,而他根本记不得自己上一回这么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匆匆地,狄剑飞拿着剑到了后花园今天他打算耍一套漂亮的剑法给小女孩看,他可以想见她会多么开心地为他鼓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必定会有更多的崇拜。
  他看见她了,微笑着正想举手,却见小女孩慌忙站起来跑走了,连装野草的篮子都没有带走。
  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看见他了啊!为什么却神色惊慌地逃跑?难到今天的他有什么不一样,让她感觉害怕了?
  狄剑飞纳闷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心情没由来地变得更加恶劣,而且是非常恶劣。
  ※        ※         ※
  小勾哭着冲入姊姊月眉的怀里,正在膳房洗菜的月眉吓了一跳,赶忙放下手中的青菜,洗净双手蹲了下来。
  “怎么了?小勾,好端端的,干什么哭呢?”
  “我好疼,姊姊,我好疼。”小勾哭喊着。
  “你疼?哪里疼了?”月眉检视小勾的手脚。“跌伤了吗?伤着哪儿了?”
  小勾摇头。
  “没有跌倒,是这儿疼,这儿好疼。”她指着自己的胸前。
  “心口疼吗?怎么会呢?”月眉很紧张。“你不要吓姊姊,小勾,告诉我你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了,否则怎么会突然心口疼呢?”
  小勾依然摇头,哭着说:
  “我又碰见少主人,他对我招手,可是我跑走了。姊姊,我听你的话不再和他说话,那--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好痛?是不是我做错了事,神仙在处罚我?”
  她的话令月眉大吃一惊,基本上她还是不相信小勾心口疼痛是因为这个荒谬的原因,比较让她担心的是这个经常说傻话的妹妹得了什么不知名的病症。
  是啊!除了这个解释还会有什么?即使小勾表现得活像个舍不得和情郎分离的女子,但她毕竟只有九岁;一个九岁的女孩懂得什么叫爱情?
  “别哭了,小勾。”月眉于是抓住妹妹的肩摇晃她。“你站好,来,深深吸口气,吐掉,再吸气,再吐掉,不许掉眼泪了,没什么好哭的。”
  小勾依照姊姊的话去做,停止哭泣并不断地吸气吐气,一会儿以后她发觉自己真的不那么难受了。
  “怎么样?还疼不疼?”月眉问。
  “好像不疼了。”小勾摸摸胸口。
  月眉松了一口气。
  “你一定是跑得太快了,气忽然喘不过来才会胸口疼。”她站起来抚摸妹妹的头发。“狄家庄没有和你年纪相当的孩子和你玩,姊姊又有太多的工作要做而抽不出时间陪你,你小小年纪却只能整日静静地做事,会感觉寂寞也是难免的。姊姊知道你很喜欢少主人,喜欢看见他、和他说话,但是姊姊也说过很多次了,老夫人不会喜欢这样的,如果她知道少主人和我们这些下人牵扯在一块儿,她一定会暴跳如雷的--”
  “什么是暴跳如雷?”
  “就是非常生气的意思。”月眉回答了小勾的问题。“这就是姊姊不希望你见少主人的原因,这样可以避免许多麻烦,你懂吗?”
  虽然是似懂非懂,小勾还是点点头。
  “以后我看见少主人就跑开,这样老夫人就不会骂姊姊,也不会用很凶的脸看小勾,是不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月眉笑着搂搂她。“好了,别嘟着张小嘴,这儿有刚做好的肉包子,姊姊拿一个给你吃好不好?”
  小勾苦着脸摇头。
  “我不想吃。”
  “为什么?”月眉很讶异。“是你最喜欢的笋丝肉包呢!”
  “我心情不好,不想吃东西。”小勾说着转身走出膳房,留下一脸错愕的月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心情不好,不吃东西?这丫头是从哪儿学来这一套的?真是人小鬼大,过度早熟了。
  月眉苦笑着摇摇头,回到竹篮边继续她的洗菜工作。
  ※        ※         ※
  狄家庄的老夫人王氏具有极其严苛冷酷的个性,若要说她骨子里有着一丁点温暖柔情,也早就在狄老爷子纳妾那一刻全数化为寒冰了。
  她出身名门,打出生以来便是父母捧在手掌心的一颗明珠,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从未尝过被忽视或冷落的滋味。
  年方十六,在父母的安排下嫁入狄家为媳。这桩婚事门第相当,未曾见过面的夫婿又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婚后倒也甜甜蜜蜜,过了几年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问题就出在她一直未能怀孕,老爷子于是纳了小妾并立即为狄家生下一子,自此夺去了她在这大宅子里的地位和权势。
  虽然她是狄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但下人们心里都明白老爷笼爱的是二夫人,在态度上自然而然便有了变化。他们对她不再唯命是从、必恭必敬,凡事都以二夫人的需要为优先。她的吩咐总是被一再拖延,命令也三番两次被打了折扣,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令她心生忿恨,在心底逐渐积压成形。
  她是不会去诉苦的,自小养成的骄做性格不允许她去对已然变心的夫婿哭诉自己的委屈,那对她而言是更大的耻辱。就这样,自尊和高傲让她在恨意中度过每一个日子,一直到丈夫和小妾双双在疫病中过世。
  好不容易,她再度拥有下人对她的敬畏及掌接一切的权力,然而这只是短暂的,毕竟狄家庄有了继承人--就是那个贱妾的儿子狄剑飞,他将在年满二十岁当天娶妻并接管一切。
  此刻,她坐在大厅上思索着那即将来临的日子,脸上严峻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端倪,心却在大声呐喊着:不,不可以,我不可以再回去过那种受尽冷落的生活,我要能控制一切,我一定要。
  她恐惧,因为儿子不是她亲生的,他们之间没有血缘也没有爱,一旦他正式坐上了庄主的位子,她势必将变得什么也不是。她不能忍受这种情况出现,所以她得想法子,得一边装作忙着为婚事张罗,一边仔细慎重地想出个万全之策。
  距婚礼只有几天了,虽然心急,她对自己却从来不曾丧失信心。她终究会有办法的,反正除了握在手中的权势,在她生命里已经没有其它重要的东西了;而一个可以舍弃一切,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其对于达成某一目的所抱持的执着是非常惊人的。
  是,她绝对会成功的!狄剑飞或许会娶妻生子,却绝不能成为狄家庄的为首者。那个位子是她的,狄家至少亏欠她这么多,谁都别想自她手中夺走她该得的一切。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6-18
第二章

  这一天小勾又在花园里除草,一边左顾右盼地找寻少主人狄剑飞的身影。这两天他总会到花园来,如果不注意些,等会恐怕就来不及跑了。
  她心不在焉地将一株杂草连根拔起,又转头四处看了看,猛一回头却发觉眼前多了双脚,吓得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在找什么?不会是我吧?”站在她面前的正是狄剑飞,那个她躲了半天却没躲过的人。
  他叉开双脚耸立在她前方,一张俊脸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小勾害怕地往后退,然后站起来准备再一次拔腿跑开。
  她那双短短的腿如何跑得过狄剑飞?更何况他还有着一身高超的武艺,只要他有心,恐怕连一只苍蝇蚂蚁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小勾根本是才抬起脚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狄剑飞抓住她的领子令她逃脱不成,最后乾脆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你为什么看见我就逃?那天我们不是聊得很快乐吗?”这个问题已压在狄剑飞心头许久,今天终于能一吐为快了。
  因为被他抱在怀里,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忽然间便消失了。能和他这么“面对面”说话对小勾而言是一个崭新的经验:她感觉很新鲜,兴奋之余早把姊姊的叮咛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的鼻子好高。”她伸手毫不畏惧地碰碰他的鼻尖。“如果我的鼻子像你的就好了,那么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是个大美人。”
  狄剑飞皱眉了。她敢碰他?看来这小丫头根本一点都不怕他,那么这几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见了他总像见了鬼似的疯狂逃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小丫头。”狄剑飞提醒她,奈何小勾一脸茫然。
  “你的问题?”
  “对,你为什么一看见我就逃?我很可怕吗?”
  “才不是!”小勾毫不犹豫地喊。“你一点都不可怕,是……是姊姊不让我跟你说话。”
  狄剑飞蹙眉。
  “你姊姊是谁?她为什么不许你跟我说话?”
  “我姊姊是花月眉,她说如果我再跟你聊天,老夫人知道的话肯定会很生气,那么我跟姊姊就要被赶出狄家庄了。”小勾脸上写满担忧。“姊姊说我们已经没其它地方可去了,所以我要听话,一看见你就躲开,这样才不会……才不会……”她思索了好一会儿。“对了,是惹祸上身!姊姊说这样我们才不会惹祸上身。”
  “原来是这样。”狄剑飞喃喃道,任凭小勾好奇地玩弄着他的长发。他知道庄里上上下下都对老夫人非常敬畏,却不晓得这敬畏根本可以说已到了恐惧的程度。
  可能吗?老夫人真的会因为这个小女孩跟他接近便将她们姊妹逐出狄家庄?
  他沉默了半晌,慢慢让小勾站回地上。
  “你姊姊说错了,老夫人虽然严厉,但是绝对不会因为你跟我说话便大发脾气,更不可能就这样赶你们走。”
  “真的吗?可是姊姊说老夫人会很生气。”小勾犹有疑虑。
  “我就要成为这里当家的人了,我说的话你还不相信?”
  “你会变成狄家庄的老爷吗?等你娶了新娘子回来以后?”小勾问。
  狄剑飞扯动嘴角,点点头。
  “就是这样子,不过你用不著称呼我老爷,我还没到那个年纪。”
  “真是真的吗?到时候连老夫人都不敢骂你了?”小勾睁大眼睛,崇拜地抬头看他。
  “现在的她也不见得敢骂我。”狄剑飞回答。
  这倒是真话,他和大娘之间的关系可以用“相敬如宾”四个字来代表;他尊敬她,她对他也维持着基本的尊重。
  “哇!好棒啊!”小勾开心地绕着他转圈子跑。“这样子我就可以跟你见面,又不会害姊姊被赶出这儿,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对于她这种单纯的喜悦,狄剑飞居然深受感动,他拥有的是这么多,几时曾像她这般为这种小事开怀大笑?没有,真的好像从来没有过。
  “那么你不会再躲我了吧?以后看见我还会不会拼了小命跑走?”他微笑问。
  小勾认真地摇摇头。
  “我不会逃走,也不会躲起来,那么你也会照你说的那样,不让我和姊姊被赶出狄家庄吗?”
  “当然。”
  “那我们打勾勾,骗人的是小猪。”小勾朝他伸出胖胖的小指头。
  狄剑飞哈哈大笑,伸出手和她的相触,盖下了大男人和小女孩之间的约定。
  ※        ※         ※
  那天以后,小勾经常瞒着姊姊到后花园里找狄剑飞,他们之间有着特殊的默契,经营的更是一分超越年龄的纯洁友谊。
  然而碰面的次数越多,碰巧经过而看见他们的丫鬟婢女也不在少数。只不过她们向来都尽量避开老夫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因此这几天并没有多嘴的人去向老夫人提起这回事。
  直到这一天,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婉玉在后花园里看见少主人狄剑飞把一个花朵编成的头冠戴在小勾头上,她大吃一惊,当下便决定得把这件事立即向老夫人报告。
  身为狄家的丫鬓,婉玉的野心倒是不小。她对自己天生的美貌容颜极具信心,终日保持温婉柔顺的姿态,希望能引起少主人的注意,再加上努力赢取老夫人对她的信任,期盼有朝一日能跃上枝头当凤凰;就算是不能成为狄家庄的少夫人,至少也成为少主人的宠妾,从此脱离任人使唤的生活。
  少主人是个颇和善的人,对下人一向都亲切宽厚;老夫人就麻烦多了,严峻的脸上总是不见笑容,疑心病重,又难以接近,要获得她的信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就因为如此,一有机会就要好好把握。少主人大喜之日在即,却把大大小小的事宜都交由仆人去办,自己在这儿和一个小娃儿玩耍,这样的事她怎么可以不去告诉老夫人?她得做一切能得到老夫人赏识的事,这么一来她的梦想才有实现的机会。
  于是,婉玉毫不迟疑地去见了老夫人,把这件事加油添醋描述了一番,然后很满意地看见老夫人的两道眉毛果然如她所希望的那般皱得老高。
  “真有这种事?剑飞是偶然碰见小勾那孩子还是怎么的?为什么之前都没有人跟我提起这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他们看起来很熟稔,像是已经认识很久了。”婉玉低头回答。
  老夫人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只是叹了口气。
  “剑飞这孩子是怎么了?再过五天就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一点紧张兴奋的情绪也没有,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跟个小孩子玩在一块儿,真是的。”
  “这--老夫人,请恕奴婢斗胆问一句,少主人玩心还这么重,一旦娶了亲,接下庄里的大小事务,是否能像老夫人这样控制自如呢?”
  这番话婉玉是冒着挨骂的危险并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说出口的。而老夫人虽然觉得她多嘴了些,却只是稍稍扬了扬眉,并未出言责备;这令婉玉的胆子霎时大了起来。
  “要管理这么大一个狄家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实在很担心少主人没办法像老夫人您做的一样周到,关于这个,老夫人是不是应该多教教少主人?”高帽子尽量扣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婉玉想,毕竟有谁不喜欢听赞美自己的话?
  “无礼?”这回老夫人开口了,不过语气里并没有太大的责怪意思。“这种话是你可以胡乱说的吗?你们这些做丫鬟的,当真是愈来愈大胆了。”
  婉玉立刻跪了下来。
  “奴婢该死,请老夫人宽恕。”
  “起来吧!”老夫人挥挥手。“替我换杯茶来,这杯都冷了。”
  “是。”婉玉马上去替老夫人冲泡她最喜欢的茶水奉上。“老夫人小心,茶还烫着呢!”
  老夫人点点头,端过杯子搁在一旁的茶几上。
  “你叫作婉玉是不是?”
  “是的,老夫人。”婉玉恭敬地回答。
  “不错,挺细心的,就是有点不知轻重。”
  “奴婢知错了,往后绝不再多嘴,请老夫人原谅。”婉玉忙又跪下了。
  “起来,起来,我不怪你,你也是为了庄里好不是吗?”
  “是,婉玉完全是出于一片忠心才会说这些话。”
  老夫人又点点头。
  “好了,先站起来吧!我有些事要问问你,你可得老实回答。”
  “是,老夫人。”婉玉站起来,很努力才能压下兴奋的表情,维持一脸的惊惶失措。有进展了,真的有进展了,如果事情如她所想那般顺利,她等于是向成功的路途又迈进了一大步。
  ※        ※         ※
  “是真的吗?庄里上下都担心少主人不能担起管理这大庄院的重责大任?”老夫人喝了口茶之后这么问。
  当然不是这样的,但婉玉却昧着良心用力点了头。
  “大家虽然不敢谈论这件事,但是心里的担心却是显而易见的,毕竟是老夫人管理有方,庄里的事务才能这么井井有条,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才能安心地在这儿工作啊!”
  老夫人难得地微微一笑。
  “要管理这么大的庄子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因为如此,我--我们才会怀疑少主人是不是足以担此重任,少主人终究还太年轻了,历练也稍嫌不足--啊!”婉玉忽然捂住了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刚说过不多嘴的,现在又在这儿乱说话,老夫人恕罪。”
  “算了,是我要你老实回答的嘛!”老夫人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透过热茶所冒出的烟看着婉玉。“剑飞是狄家的继承人,年满二十岁是非成家不可的,而且依照家规,我势必得将庄里的事务全数交由他去处理,这事已成定局,无可改变了。
  ““这--少主人能迟些娶妻的话“绝对不行!”老夫人断然道:“剑飞的婚事必须如期举行。”
  “可是老夫人--”
  “你用不着担心了,如果剑飞能把全副心力放在过门的妻子身上,庄里的事我会替他打理的。”
  “啊!”婉玉睁大了眼睛。
  “剑飞他们小俩口的感情好最重要,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剑飞与世无争的个性来看,也许会喜欢和妻子儿女过着淡出武林的安静生活。总而言之,庄里不会有问题的,你和其他人都不需要操心,知道了吗?”
  “啊??-是,奴婢知道了。”婉玉喃喃应道。
  这便是老夫人的用意,她寄望新过门的媳妇能拴住狄剑飞的心,再生几个孩子拉住他的注意力,心想如此一来他便无心过问壮里的事,大半权力终究还是掌握在她手中。
  婉玉原以为可以透过老夫人达成自己的计画,没想到两人目的不同,情势的发展远远偏离了她的希望。罢了,她原就不着望能成为狄家少夫人,就让他娶梁家千金过门吧!她所能做的就是促使这新媳妇失宠,让少主人和老夫人都对她不满,这么一来,她依然有很大的机会成为少主人宠妾。
  两个女人各怀鬼胎,所为无非是自身的权势与名利,可怜的狄剑飞身为靶子却浑然不知,此刻正在后花园里教小勾练拳,两个人笑得挺开心呢!
  ※        ※         ※
  “等你有了妻子,是不是就不能教我练拳了?”小勾软绵绵地比画了几个招式,坐在地上喘着气,抬起头以带着些许落寞的语气问道。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狄剑飞昂昂嘴角。“就算我娶了妻子生了小孩,还是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啊!我还是会陪小勾练拳的。”
  “真的吗?你有了妻子和小孩也不会忘了小勾?”
  “当然,我们是好朋友嘛!”
  小勾脸上终于又有了笑容。
  “你这么说就好了。昨天晚上我作了个梦,梦见我和姊姊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一个好陌生的地方,不是狄家庄,所以也找不着你。”
  狄剑飞微笑。
  “怎么?找不着我你很着急吗?是不是害怕得哭了?”
  “才不会,有姊姊陪着我啊!”小勾撇过脸回答,不想告诉狄剑飞自己的确是哭了,醒过来时脸颊上还有泪水呢!
  “你好像和姊姊很亲近?”狄剑飞在她旁边坐下。
  “当然了。”小勾道:“我只有姊姊了嘛!而且姊姊也只有我,我们是相--相--”她皱起鼻子想着一个形容词。
  “相依为命是吧?”狄剑飞提示她。
  “嗯!”小勾拼命点头。“就是这个,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好姊妹,姊姊说的。”
  “你的父母呢?”
  “在天上作神仙。”
  “哦?那么你想不想他们?”
  “想啊!但姊姊说我还不能去找他们,因为我还太小了。”
  狄剑飞点点头。
  “你姊姊说的没错,以你的年纪而言的确不适合去见他们。”
  “那么等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可以去找我爹娘吗?我很想我娘,可是我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不行,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不许去找你爹娘,要等你老了,像老夫人那样再去比较好,懂吗?”狄剑飞摸摸她的头。
  “那还得等很久喽?”小勾翘起嘴。
  “这种事急不得的。“狄剑飞微笑。
  “那么我可以请老夫人替我送信给在天上的爹娘吗?如果她也要上那儿去的话。”
  “呃--最好还是不要比较好,她未必会肯的,说不定还会生气呢!”
  小勾一副小大人样地叹了口气。
  “要是老夫人像你这么和气就好了,那么她就会答应帮我的。”
  “那可不一定。”狄剑飞扯高嘴角喃喃说着,继而转头对小勾说:“这两天,我和庄里的管事有事情要谈,也许不能来看你练拳,你自己还是要依照我吩咐的演练几次,不许偷懒喔!”
  “你就要成亲了,会变得很忙是不是?”小勾抬起头看他。
  “也许吧!”狄剑飞又摸摸她的头。“不过就几天而已,然后我又会有时间到这儿来陪你练拳了。”
  “喔。”小勾点点头,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儿,令狄剑飞倍感疼惜。
  ※        ※         ※
  他们真的在一块儿,而且还非常亲热的样子。老夫人远远地瞧见狄剑飞和花小勾有说有笑地坐在花园里,一双花白的眉毛不悦地高高耸起。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就要娶亲了,一大堆该忙的事情不去忙,居然有闲情逸致和一个小人说笑玩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她愈看愈觉得愤怒,然而狄剑飞虽然称呼她一声“娘”,却终究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她应该把他找过来当面数落、训示一番吗?
  不,这么做并不恰当,他们之间相互尊重的关系必须维持下去,否则她未来的立场将更加尴尬,在庄里的地位也将出现危机。是的,她还是不宜以长辈的身分出面责备他;毕竟他已是成年人了,又即将成为狄家庄的庄主。
  于是她没有现身,反而转身朝自己的房里走去,走着走着,在后花园里瞧见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脑子里反覆盘旋,令她急躁不安。
  剑飞那孩子什么时候曾这么开心地笑过?一个小女孩能够吸引住他全副注意力,让他乐于每天抽出一大段时间和她玩在一块儿?显然小女孩对他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量。
  这么一来可怎么行?她是有计画的,剑飞必须把心力放在妻子和儿女身上,而她则继续为他管理狄家庄的大小事务。媳妇还未过门,那孩子的心就已经在那小女孩身上了,这对她的计画而言无异是个致命的开始。
  看来她得想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了,如果她的计画毁在一个小丫头手上,那么她真是死都不会瞑目。
  “小春,叫婉玉到我房里来见我,我有事情问她。”她对经过的一个丫鬟这么吩咐,然后以一贯傲慢的步伐离去。
  ※        ※         ※
  “我问你,那个叫小勾的女孩是不是有个姊姊在庄里做事?”
  “是的,老夫人。”婉玉点头。“小女孩的姊姊叫花月眉,是膳房里负责打杂的。”
  “她们姊妹俩是怎么会到狄家来的?”
  “好像是来投靠她们的远亲王嫂的。”
  “王嫂?她已经过世两年了不是吗?”
  “是啊!”
  “那么那对姊妹为什么还留在狄家庄?”
  “这--因为当时庄里也欠缺人手,花月眉又是个勤快的姑娘,于是总管就让她们留下来了。怎么了?老夫人,这事当时应该也跟您报告过的。”
  “是吗?也许是我忘了。”老夫人沉默了半晌,抬起头对婉玉说:“花月眉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她啊?”婉玉思索着。“因为负责的工作不同,奴婢很少见到花月眉,不过似乎是认识她的姊妹都和她处得不错,说她话少又勤劳,很本分的。”
  “哦?那么她应该也很细心喽?”老夫人点点头。“看来她是个好人选,就这么决定了,真是的,我还烦恼了好些天呢!”
  婉玉不解地皱眉。
  “有什么事吗?老夫人。”
  “是有点事,不过和你没有关系。”老夫人挥挥手。“你去忙吧!我想静静地想些事情,任何人都不许来烦我。”
  “是,老夫人,那么奴婢告退了。”满心疑惑的婉玉退下了,老夫人则露出诡谲的笑容。
  她站起来走至桌旁,取出文房四宝,难得地亲自磨墨备纸,打算认真来写一封书信……
  ※        ※         ※
  狄剑飞朝大厅走去,脸上的一丝不耐在进门时被他成功地以微笑掩饰住了。
  “听说您在找我?”他行过礼后道。
  老夫人点点头。
  “来,剑飞,这边坐,娘有事对你说。”
  狄剑飞依言在旁边坐下,待丫鬟奉上茶后,老夫人开口道:
  “后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孩子,该准备的东西你可都准备好了?”
  “需要什么交代底下的人去办就好了,我想娘一定会让他们打理得很好的。”
  狄剑飞略嫌懒散地回答。
  “话是不错,但你也不应该这么不闻不问的,娶妻生子是一辈子的大事,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狄剑飞沉默片刻,接着叹了口气。
  “我一定得现在娶妻吗?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将成为我的妻子,这--我到现在都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老夫人蹙眉。
  “你在胡说些什么?这门亲事是你爹生前订下的,我可不允许你在这个时候谈毁婚。”
  狄剑飞苦涩地扯动嘴角。
  “是您自己要听我的感觉,我只是实话实说。”
  “婚事已经成定局,不可反悔了。”
  “这个我知道。”他回答,并且站了起来。“如果您要说的就是这件事,那么您可以放心,婚礼会按时举行的。如果没有其它事情,孩儿告退了。”
  狄剑飞走至门口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
  “有一件事,不晓得娘知不知道?”
  “什么事?”庄里会有她不知道的事吗?老夫人傲然想着。
  “我认识一个小女孩,叫花小勾,她经常到后花园陪我练剑--”
  “啊!”老夫人露出讶异的表情。“你在找那个小女孩吗?”
  “我有两、三天没看见她了,问其他丫鬟她们又推说不晓得,娘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吗?”狄剑飞走向老夫人。
  老夫人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你姨妈,也就是我姊姊,她病了,几个月了都还好不了。前一阵子她要人带了封信,说是家里缺人手,她又因为身体不适而无法下床,我为这件事烦恼了好些天,最后决定让月眉去照顾你姨妈了,底下的丫鬟们都说她是最合适的。”
  “月眉?”狄剑飞耸起眉。
  老夫人点头。
  “花月眉,就是花小勾的姊姊不是吗?我恐怕小勾那个孩子是跟着她姊姊到你姨妈家去了,她们家就这么两姊妹,那孩子又这么小,不跟着姊姊还能怎么办?不过你你也别想着去找她们,一来是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二来是你婚礼在即,无暇他顾。反正他们这一去也不是一辈子,一但你姨妈身子好些了,自然就会让她们回来,这点我在信里写得很清楚,你大可以放心。”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6-18
第三章

  和老夫人说的完全不同,小勾和姊姊并没有在短期内回到狄家庄,这一离开,姊妹俩就在遥远又寒冷的北方度过了十个年头。
  十年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可以改变许多人、许多事,当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离开狄家庄的花小勾,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标致姑娘家了。她相貌柔美、性格温婉,此时也只有在她慧黠的双眼中才能看见一丝往昔的活泼与好动了。
  寒冷的冬天清晨,小勾照例起了个大早,梳洗完毕后便到屋外去看雪、看云、看天空。想当初她是那么不愿意离开狄家庄,来到这里好一阵子了还嘟着张嘴,成天哭哭啼啼的。然而经过了这么多年,天天看着这儿的一山一景、一草一木,她慢慢感受到这里的美与好;尤其是大婶,也就是狄老夫人的姊姊,简直是把她们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疼爱。
  十年前老夫人是以她姊姊的健康状况不佳为由要她们姊妹前往照料,到了这里她们才发现大婶身子骨硬朗得很,不仅没什么病痛,甚至还能一个人下田耕作呢!
  小时候她想不透为什么会这样,如今她则明白了姊姊早就了解的事,那就是她们果真惹老夫人不悦了,所以才会落得被逐出狄家庄的下场。
  小勾轻叹,此时的她当然知道是她连累了姊姊,如果不是她不听姊姊的劝告,非要偷偷和狄剑飞碰面,应该就不致因触怒老夫人而被连夜带离狄家庄了。
  想想当年的自己是多么天真啊!居然相信狄家少主人会保护她和姊姊不受老夫人怒气波及,没想到才过了短短几天,这天真的信任便被摧毁殆尽了。
  那时候她只是个小孩子,谁会把对小孩子所许下的承诺当真呢?
  小勾苦涩地笑笑,转过身子正想回屋里,却见姊姊月眉急急跑出大门,神色焦虑地朝她喊着:
  “快,小勾,快到村子里请大夫来,大婶她又不舒服了。”
  小勾闻言忙跑过去。
  “大婶她怎么了?喘得很厉害吗?”
  “喘得很辛苦,脸都白了,你快去找大夫吧!迟了就不好了。”
  “我这就去。”小勾说着就要跑,月眉喊住了她,递给她一件外衣。
  “穿上它,可别连你也给冻病了。”
  小勾谢过姊姊,披上外衣急步朝村里而去。
  ※        ※         ※
  大夫来过了,把过脉,也开了药方。
  “她年纪大了,药只能让她舒服点,却医不好她,这点你们应该很清楚了。”
  大夫在递过药单时这么说。
  小勾和姊姊神色黯然,不过仍点了点头。
  “那么去抓药吧!”大夫道:“她一发作就让她喝,不过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她发作的次数会愈来愈多。”
  月眉留在屋里看护病人,小勾则送大夫出门,并且带着大夫开的药方子至药抓药,随即又赶回家去。
  她煎好了药,端着到大婶房里。
  “大婶好些了吗?我煎了药,要不要现在就让她喝下去?”她问。
  “好,把药端过来。”姊妹俩合力让老妇人喝下了药,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而就在这时候老妇人疲惫地睁开眼睛,并对她们挤出虚弱的微笑。
  “我已经好多了,你们姊妹俩别苦着一张脸。”
  “您别说话了,大婶,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月眉担心地说,老妇人却摇摇头。
  “我睡不着,想和你们聊聊。”她轻叹。“你们知道吗?我是个被逐出家门的不肖女儿,当年不顾父母的反对跟着我的穷丈夫来到这里,爹娘到死都不肯原谅我做出如此败坏门风的事。可是我爱我的丈夫,虽然他很早就过世了,我们甚至没有一儿半女,但我从来没有后悔把这辈子交给他。”
  “你可以等身体好些了再跟我们说这些,大婶,大夫说过您应该多休息。”小勾道,但显然无法说服她,老妇人依然在缅怀过去的神情中侃侃而谈。
  “我一个人守着丈夫的田,日子过得辛苦却很满足,我不害怕就要这么孤独过完一生,因为我早逝的丈夫一直活在我的心底。”她满足一笑,又说:“然后你们来了,虽然不明白妹妹为何忽然要你们来这儿帮我,但是多了两个说话的伴儿,我很意外,也很高兴。”
  “您对我们很好,我和小勾都很感激。”月眉握着老妇人的手道。
  老妇人微微笑了。
  “我们很投缘,我一直把你们当女儿看。我不像妹妹那么富有,再加上这些年冬天既长又冷,什么都种不成,连先夫遗留下来的田都保不住,我这一走,恐怕是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们--”
  “大婶!”小勾喊。“别说这种话,您的病一定会好的。”
  “是啊!”月眉也道:“大夫说是小毛病,好好休养几天就会好,您要振作阿!”
  “我知道。”老妇人拍拍她们的手安慰她们。“只是随便聊聊,别紧张嘛!”
  然后她从枕头下取出一封信。“这个,替我带到狄家庄给妹妹好吗?这里的时局愈来愈差,匪类也愈来愈多,你们两个弱质女子,待在这儿难保不会出事,还是回狄家庄去吧!那里才安全。”
  “信我们会想办法替您送到,但我和姊姊是绝对不会回狄家庄去住的,是不是?姊姊?”小勾立即说。
  “狄老夫人还未必肯让我们回去呢!”月眉说着站起来。“好了,大婶,无论如何您一定得睡一会儿,不能再说话了。来,好好休息,我去熬些营养的粥,等您睡醒了好给您吃。”
  月眉于是拉着小勾走出房间,老妇人则是看着她们的背影,不舍的双眼中隐隐透着泪光。
  ※        ※         ※
  在膳房熬粥时,月眉忧心地叹气了。
  “我们得想想办法,小勾,看有没有法子能医大婶的病。”
  大夫说她年纪大了,似乎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丢”小勾搅动着浓稠的鲜鱼粥。
  “大婶对我们这么好,我们难道眼睁睁地看她--小勾,你--你试试看好不好?看能不能医好大婶。”
  小勾诧异地回头。
  “你在说什么?姊姊,我又不是大夫,怎么能医大婶的病?”
  月眉朝她走来,拉着她的手说:
  “也许可以,你说不定可以做到。听我说,小勾,最近--这几天你还作梦吗?”
  “作梦和医好大婶有什么关系?”小勾很纳闷。
  “别管这个,你先回答我。”
  “前天,前天晚上我又作了那个奇怪的梦,但--你问这个做什么?姊姊,我们现在谈的是大婶的病呢!”
  “告诉我,小勾,你梦里都有些什么?”月眉不理会她,只一迳追究着她的梦境,小勾虽觉疑惑,也只有照实回答。
  “和前几回一样啊!”小勾道:“有人在梦里说话,声音很熟悉,但是我看不见她的脸,只知道是个女的--”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我是说--身子有没有什么奇特的变化?”
  “姊姊!”小勾喊。“你到底是怎么了?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月眉沉思片刻,随即抓着她的手。
  “来,把炉火给熄了,我们到大婶房里去。”
  “做什么?大婶才睡着--”
  “别多问,跟我走就是了,让我们试试你能不能救大婶。”
  就这样,小勾被莫名其妙地带往大婶的房间,不仅如此,月眉还要她把右手放在大婶的胸口上。
  “怎么样?小勾,有没有什么感觉?”月眉焦虑地问。
  “只觉得大婶的心跳很微弱。”
  “除了这个呢?没有其它的感觉吗?”
  “还能有什么感觉?”小勾对姊姊做出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姊姊,大婶好不容易才睡着,可别吵醒她了。”
  “果然还不行。”月眉很沮丧。
  “当然不行了,我又不是大夫啊!再说有哪个大夫只用手碰碰病人就能治病的?”小勾蹙眉,今天的姊姊好奇怪,说话和举止都反常。
  “你相信吗?小勾,真的有这样神奇的人。”月眉道。
  “怎么可能?”小勾存疑。
  “是真的,姊姊没有骗你。”
  “如果真有这样的活神仙,为什么不想办法找他来为大婶治病呢?”
  “那人已经不在世上了。”月眉低下头,声音带着深深的悼念。
  半信半疑地,小勾问:
  “那时候你年纪小,记不得了吧!”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很想听听那个故事。”
  月眉摇头。
  “那不是一个故事,是一个事实,而且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小勾皱眉。
  “你是不是不舒服?姊姊,我总觉得你今天很反常。”
  月眉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我很好。好了,去把粥再熬一熬,晚一点好盛过来给大婶吃。
  盯着姊姊看了好一会儿,小勾点头应允,离开房间往缮房走去。
  ※        ※         ※
  老妇人终于在未冬的一个深夜撒手西归。
  月眉姊妹俩含泪处理好后事,望着屋外的新坟,忍不住又是一阵感伤。
  “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大婶她孤零零的会寂寞的。”小勾拭着泪道。
  “大婶说的没错,这个荒凉的地方确实不适合我们姊妹居住,我也不想离开大婶,但你的安全却更重要。”月眉也抹去眼角的泪水。“何况我们还答应了替大婶送信回狄家庄的,这件事我们一定得做到。”
  “你不会是想回狄家去吧?姊姊,我可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住。”
  “你只是在生气,气少主人没有阻止老夫人将我们逐出狄家庄。”
  “那时候我当他是朋友,他对我保证过的。”小勾蹙眉道。想起狄剑飞的『背弃』,依然令她生气。
  “我猜他并不知道这件事,老夫人肯定是瞒着他的,否则又怎么会要我们连夜赶路?”
  “他承诺过的,却没有做到,这样的人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
  “是吗?”月眉笑了。“我还记得你说过他是你这辈子所见过最好看的人呢!”
  小勾的鼻子和眼睛全皱在一块儿。
  “我才不会说这么可耻的话。”
  “如果你记得少主人给你的许诺,那么你应该也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话。”
  “他还算是我们的少主人吗?我们已经不在狄家庄了。”小勾懊恼地提醒姊姊。
  是的,她没忘记自己说过狄剑飞好看,但那时候她年纪大小了,根本没见过几个男人,那评语显然并不客观,真不明白姊姊为何要提起这件事。
  “老夫人并没有将我们送给大婶,我们当然还是应该称呼他少主人。”月眉忽然想起什么,摇了摇头。“不,他这会儿应该是庄主了,瞧我糊涂的,都已经过了十个年头了啊!”
  “不管他是少主人还是庄主,总之我不想再见他。”小勾翘着嘴说。
  月眉又露出微笑。
  “这恐怕不可能,你忘了吗?我们要替大婶送信。”
  是的,她答应过大婶了。小勾无奈地叹息。
  “能不能送了信就离开?姊姊应该还记得当时老夫人是怎么待我们的吧?她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把我们当人看,而她心情好的日子又是那么少。”
  “我们应该感恩,小勾,想想在我们最无助的时候是谁收留了我们?虽然我们不是狄家买来的下人,也不应该在大婶死后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月眉站起来。
  “一切等回到狄家庄再说吧!如果老夫人当真不肯留下我们,恐怕我们想不走都不行了。得开始慢慢收拾东西了,冬天一结束我们就要离开这儿回狄家庄去。”
  ※        ※         ※
  坟上的雪逐渐消失了,虽然空气里还弥漫着寒意,初春的脚步的确已缓缓向这个落后的村子靠近。
  清早,天色未明,小勾又在梦境中挣扎,好不容易醒过来时,居然一身是汗。
  她窝在床上,仔细回想着梦中的一切,那模糊的人影、熟悉的声音究竟代表着什么?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梦中不断困扰着她?
  梦里的景象好像愈来愈真实了。那个人呼唤她,碰触她的手,令她有极端痛苦的灼热感。小勾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它们完好如初,没有焦黑也没有脏污,却彷佛还留着过高的温度。特别是右手,有点麻木又微微颤抖,她紧握了握,重复了几次才让那种异样感完全消失。
  怎么会这样呢?小勾烦恼地皱眉,梦到完全相同的东西,而且次数愈来愈频繁,这可有点不寻常啊!哎呀!是不是生病了?生了一种奇怪的病,会恶梦连夜,最后发狂而亡?
  一思及此,小勾吓得脸都白了,慌忙下床到隔壁房把姊姊月眉给摇醒。
  “醒一醒,姊姊,不好了,不好了。”她喊。
  “什么事啊?大清早的。”月眉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问她。
  “人家又作梦了,一模一样的梦。”
  “哦!是吗?”
  “我说不定是病了,姊姊,你怎么可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月眉笑笑说:
  “别担心,这很正常,你什么病也没有。”
  “我每天晚上作相同的梦很正常?那么姊姊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反倒不正常喽?这种话教我怎么相信?”
  “瞧你烦恼的,姊姊说了没关系就没关系嘛!”月眉下床来。“你就要二十岁了不是吗?该找个婆家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姊姊!你在胡说什么嘛?忽然提起这个。”小勾皱起鼻子。
  “你就耐心等到二十岁吧!时候一到所有的谜就会有解答了,别急,急也没有用的。”月眉坐到镜前梳妆,对着镜里模糊的人影轻叹。“真是岁月催人老,转眼我就要变成老婆婆了。”
  “姊姊又胡说了,你一点也不老,看起来还是像花儿一般美丽。”小勾过去搂着她的颈子。
  “别灌米汤了,人本来就会老,姊姊才不在乎。”月眉拍着小勾的手。“重要的是小勾快二十岁了,长得这么好,心地又善良,让姊姊好欣慰啊!”她笑道。
  小勾被这一阵赞美说得脸都红了,心酸和感动让她把脸躲在姊姊背后。
  “姊姊才是该找个好婆家了,为了小勾耽误了姊姊的幸福,姊姊如果不赶紧找到好的归宿,小勾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了。”
  ※        ※         ※
  屋外已不见任何雪花了。小勾和姊姊在大婶的坟上上香,然后各自拿起简单的随身行囊,看了这个她们生活了十年的小屋一眼,姊妹俩将开始她们一段遥远的旅途。
  是的,离开了这么多年后,她们将首次回到狄家庄,一是为了替大婶把家书送达,二来万一小勾坚持不在狄家住下,月眉也坚持应该当面告诉老夫人。
  小勾对这个行程一点兴致也没有,相反地,她甚至感觉有点排斥。她一点也不认为大婶的小屋不适合她和姊姊居住,至少住在这儿要比回狄家庄好多了,用不着看人脸色,更不必低声下气任人使唤。
  月眉是想得远一点,她觉得只有在狄家庄,小勾的安全才有完全的保障。她知道小勾不是非常明目她的苦心,至少现在还不明白,然而一旦她觉醒了,安全真的会变成她们唯一迫切需要的。
  她们走了好几天,跟着村里的商队翻山越岭大队人马或许延迟了她们的行程,却也帮助她们躲开了一些意图不轨的醉汉和旅人。
  离开一个大村庄后,她们和商队因目的地不同而不得不分道扬镳。此时距离狄家庄还有一段路程,中间还必须越过一座林子,月眉担心她们必须在林中过夜,于是频频催促小勾加快脚步。
  “你走得太慢了,小勾,这样子的话我们是没办法在天黑前走过那座林子的。”
  “我们不能找个地方过夜,明天一早再穿越那座林子吗?”小勾道:“就算我们赶在天黑前走过那座林子,到达狄家庄时也已经深更半夜了,我们总不好就这么冒失地去敲狄家大门吧?”
  “你说得倒好,我们俩身上只剩几个铜钱了,还能找什么地方过夜?”月眉叹气。“快走吧!比起露宿大街,去敲狄家的门不是好多了吗?”
  就这样,小勾和姊姊拼命地往前走。她们够认真了,天色却也暗得很快,只一瞬间,她们便发觉自己被夜色所包围,而周遭是一棵棵的树木和不知名动物的哮吼及鸣叫声。
  “怎么办?姊姊……”小勾的声音在发抖。“我们是要继续往前走?还是就这么呆呆地站在这儿?”
  “我想--我想我们应该往前走,应该就要到了吧?我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月眉的声音镇静些,不过她一直紧拉着小勾的手。
  “我一直听你说就要到了、就要到了,结果到现在我们都还没走出这个林子。
  ““啊--一定是林子变大了。”月眉解释着。“我以前走过不止一次,它真的没这么大。”
  小勾不想再埋怨姊姊,因为那一点用处也没有。
  “你真的觉得我们该继续往前走?前面好黑,姊姊,几乎是什么都看不见啊!
  ““不走也不行,待在这儿的话,万一有什么猛兽--”
  “我们快走吧!”小勾拉着姊姊走向一大片的黑暗,显然她宁可掉进断崖摔死,也不愿被猛兽撕扯成一片片再吞入腹中。
  才迈开脚步,右方的树丛发出洼洼奉奉的恐怖声响。月眉压下恐惧,拉着妹妹往后退,然而当那声响再度出现,而且似乎是朝她们靠近时,姊妹俩终于忍不住大声尖叫。
  “熊!是--是会吃人的熊!”月眉指着前方由树丛中现身的巨大身影喊着,然后身子一软,整个人便瘫在地上。
  小勾吓傻了,动都不能动,接着她才想起小时候曾经听人这么说过--装死。
  没错,就是装死!一旦遇上了熊这般凶猛的野兽,唯有装死才能让自己逃过一劫,姊姊一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立即做出完美的反应。
  对自己下的定论深具信心,于是她也指着那头动物尖叫,接着还痛苦地把手放在胸前暗示她心脉极端紊乱,最后以一个优雅的倒地姿势结束了她完美的伪装。
  ※        ※         ※
  袁孟扬不明白这两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三更半夜在树林里闲晃,还指着他大呼小叫的,接着便相继倒地动也不动,是饿昏了还是怎么的?把他当成熊了吗!谁都知道这林子里是没有熊的啊!
  袁孟扬朝她们走过去,站在她们前方打量着她们,半晌之后他弯下身子,先把其中一个扛在肩上,然后伸手打算抱起另一个,没想到居然引发了另一阵尖叫,脸上还换来几道指尖抓伤的痕迹。
  动手的自然是小勾,她好不容易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人不是熊,心理却一样害怕。这个人长得高头大马,身穿粗布衣裳,一张脸有一大半被胡子遮住,看起来就像告示上重金悬赏的杀人犯,说起来是跟熊一样可怕--不,说不定还更可怕呢!
  姊姊是怎么回事?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还在那儿装死,应该起来跟她一块儿抗敌才是啊!
  “啊--原来你是醒着的?“袁孟扬对于被抓伤的事丝毫不以为意。“这样就好了,你自个儿可以走,我只要扛着她就行了。”
  “有……有什么好?”小勾后退了几步。“你……你快放下我姊姊,我绝对不会议你把她带走的,你听见了吗?”
  “你这么大声喊,我自然是听见了。”袁孟扬扛着月眉转身就走。“快来吧!
  看这天色,等会可能要下雨了。”
  “喂!你……你等一下……”小勾不想跟上去,又不能不管姊姊自己逃走,只得畏畏缩缩地跟在后头喊:“你想把我姊姊带到哪儿去?放下她,你快放下我姊姊。姊姊!姊姊!他不是熊,不会吃掉你,你别装了,快起来打他踢他啊!再装下去你要被人家扛去卖了。”
  袁孟扬闻言回过头。
  “你姊姊是真的昏过去了。”他说。
  “啊?”小勾愣住了,半晌后才又追了过去。“你--这位壮士,拜托你放过我和姊姊,我们姊妹俩无父无母,相依为命,请你可怜可怜我们,放我们一条生路,我……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小勾真的屈膝下跪,还不断对他磕头。
  “你们待在这里才真的是死路一条,这里没有熊,毒蛇可是不少。”袁孟扬没有费事停下脚步。“我对你们没有恶意的,愿意相信我就跟着来吧!”
  他边说边走,一晃眼已经走得老远。小勾愣了愣,赶忙起身追了过去。不信他行吗?姊姊这会儿还扛在他的肩膀上呢!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6-18
第四章

  跟在这个和熊一般高大的男人身后,不知怎么地,小勾竟愈走愈觉得浑身充满着安全的感觉。对方只是个陌生人,相貌看起来又是那么吓人,为什么渐渐不觉得他可怕了呢?这点小勾也说不上来。
  于是,小勾开始和他说话,询问他一些问题,在谈话之际不知不觉便缩短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对不起,袁大哥,刚才我和姊姊太害怕了,居然把你当成了熊,我们不是有意的,请你不要介意。”小勾抱歉地道。
  “没关系。”袁孟扬头也不回地回答。让人当成了熊虽说是头一次,对他而言却是一点损失也没有不是吗?“你们姊妹俩打算上哪儿去?为什么天色都暗了还在林子里徘徊?”
  “我们要回狄家庄。”
  袁孟扬停了下脚步,随即又继续往前走。
  “你们是狄家庄的人?”他问。
  “我也不晓得我们究竟算不算狄家庄的人。”小勾把自己和狄家的渊源大略对他说了说,接着轻蔑地哼了声。“我一点也不想回狄家见那个背信的狄大庄主,要不是姊姊一再坚持--”
  “庄里还是老夫人在管事。”袁孟扬打断她的话,依然是头不回、脚不停地往前走。
  小勾听了他的话则是愣了愣,好半晌才诧异地追了上去。
  “你说什么?袁大哥,狄家庄的庄主不是狄剑飞吗?为什么管事的还是老夫人?”她问。
  袁孟扬没有回答,只是带着小勾转了个弯,此刻米粒大的雨滴已稀稀疏疏地从天而降。“前头就是我住的地方,走快点,雨要下大了。”
  “袁大哥!”小勾跑着追上他。“请你告诉我好不好?为什么狄剑飞没有成为狄家庄的庄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指的是那个背信的狄大庄主吗?”不晓得是不是多疑,小勾似乎在他声音里听见了调侃。“狄家庄好像是真的出了些事,至于是什么事--”袁孟扬摇摇头。“我不清楚,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啊!”
  袁孟扬住的小屋就在眼前,小勾依然跟在他身后,心思却已飘至远方。
  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不解地思索着,为什么经过了漫长的十年,狄家庄仍然在老夫人的掌控之下?狄剑飞呢?他哪里去了?
  无数的疑惑一个个在小勾心底堆积,她没有原谅狄剑飞,却不由自主地想知道他的现况。看着犹在袁大哥肩上昏迷不醒的姊姊,小勾忽然感觉有些懊恼,如果自己肯听姊姊的话加快脚步,在天黑之前穿越林子赶至狄家庄,这会儿又何须在这儿怀疑猜测?
  ※        ※         ※
  袁孟扬的木屋虽然小而简陋,里头却是乾乾净净的,家具物品的陈列也井然有序。
  “一个人住在林子里不是很寂寞吗?”进了袁孟扬的小屋,小勾边打量这屋子边这么问。
  袁孟扬先将肩上的人儿轻放在床板上,转身回答小勾的问话。
  “我是砍柴的,住林子里最方便。”他说。
  “袁大哥没有其他的家人吗?”
  他摇头。
  “我就一个人,自个儿吃饱了就全家饱。”
  小勾露出同情的神情。
  “一个人真的很孤单,幸亏我还有姊姊陪我。”
  袁孟扬被胡须遮住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下。
  “你还是去看看你姊姊,她昏过去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
  小勾闻言不禁开始担心了,赶忙跑向床边探视姊姊月眉。
  “姊姊!”小勾轻轻推着她的身子。“醒一醒啊!姊姊,我们安全了,袁大哥是好人,他救了我们,你快醒过来,别再睡了。”
  月眉在妹妹的呼喊下终于有了反应,先是动了动睫毛,然后倏地睁大了眼睛,继而猛然坐了起来。
  “熊!有熊啊!”她大喊,小勾忙伸手捣住她的嘴。
  “没有熊,姊姊。”小勾在她耳边低声警告:“袁大哥好心帮我们,你别再熊啊熊地喊人家,很失礼的。”
  刚醒过来的月眉惊魂未定且神智不清,小勾的一番话虽是进了她的耳朵,很明显地并不能到达她的脑中。她的眼神飘过小勾落在袁孟扬身上,一阵惊天动他的尖叫伴随着她惊骇的表情而来。
  “熊!熊把我们抓回来了!”她喊着:“怎么办?小勾,它会把我们连皮带骨吃个精光--”
  “姊姊!”小勾摇晃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说了他是袁大哥,不是熊。”
  “不是熊吗?”月眉喃喃道,神智在小勾的厉声纠正下逐渐恢复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们没事吧?”
  “这里是袁大哥的家。”小勾道:“袁大哥好心帮我们,你却口口声声说人家是熊,姊姊,你太失礼了,快跟袁大哥道歉。”
  终于弄清楚一切,月眉难为情地红了脸。
  “啊--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有意--”
  “没关系。”袁孟扬打断她支支吾吾的道歉。“我并不在意,你们也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这里很简陋,不过天色已暗,外头又下着雨,你们就将就点在这儿待一晚,明天再起程前往狄家庄吧!”
  “谢谢你,袁大哥。”小勾微笑道。
  “用不着客气。”袁孟扬的笑自然是藏在胡子里。
  看着这一幕的月眉忽然发现自己还坐在床上,忙放下双脚打算站起来,没想到右脚绑踝传来一阵剧痛,令她哀嚎一声又跌坐回床上。
  “你怎么了?姊姊?”小勾回过头诧异地问,一直站在门边的袁孟扬也朝她走了过来。
  “我的脚--”月眉可怜兮兮地低声道:“它肿起来了,好疼啊!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扭伤的?”
  ※        ※         ※
  小勾晓得那是在什么时候扭伤的,显然就是姊姊以为看见了熊,脚一软昏过去那时候。
  姊姊的脚又红又肿,袁大哥给她敷了草药,说这几天绝对不能走动,狄家庄暂时回不去,她们得暂时待在这儿了。
  并不是说待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如果是昨天以前,小勾会说待在这里比回狄家庄好多了。可是此刻不同,在听说了狄家的事情后,她已经有了想回去看看的冲动,这个时候教她在这儿多待几天无异是考验她的耐性。
  天已经亮了,姊姊在她身旁熟睡着,虽然同样疲惫,小勾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想回狄家庄,她想回去弄清楚一切。她要知道狄剑飞为什么没有成为庄主,她要知道她不在的这十年,狄家庄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勾向来是这样的,一旦想做什么就非得立止刻去做。于是她缓缓走下床,到隔壁的柴房去找把房间让给她们姊妹的袁大哥。
  袁孟扬正打算出门砍柴,看见朝他走来的小勾略感讶异。
  “是不是睡不惯?这么早就醒来了?”他问。
  小勾跑过去站在他面前。
  “袁大哥,天已经亮了。”
  “天是亮了,但你姊姊的脚扭伤了,这几天最好别动--”
  “我知道。”小勾点头。“袁大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很重要的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
  袁孟扬不解地皱眉,不过仍点了点头。
  “你说。”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袁大哥。”小勾道。
  袁孟扬一双眉耸得更高。
  “这就是你要我帮忙的事?”
  “先别问,让我看你的眼睛。”小勾盯着他的双眼看了好半晌,然后满意地点点头。“我信任你,袁大哥,所以我打算将姊姊暂时托你照料。”
  “你姊姊?”袁孟扬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我不懂,为什么你要把姊姊--”
  “因为我要回狄家庄了。”小勾答。“我有急事必须离开,只能将姊姊暂时托付给你,你肯不肯答应替我照顾她,并在她脚伤痊愈后送她回狄家庄找我?”
  袁孟扬错愕地看着小勾,片刻之后才开口道:
  “我是一个大男人,和你们又是昨天才相识,这些问题--你不觉得应该再考虑?”
  “把姊姊托付给你我很放心,你一定会替我好好照顾她的是不是?”
  在确定了小勾的决心后,袁孟扬叹了口气。
  “你姊姊醒过来恐怕会很生气。”他道。
  “我会拼命跟她道歉的。”
  “你是为了狄剑飞才急着赶回去吧?”袁孟扬的胡子随着他的嘴动了动。“我还以为你很厌恶他呢!”
  小勾闻言轻蔑地哼了声。
  “我只是基于多年前的朋友情谊。他背弃了那段感情,可是我没有,我的良知告诉我要无愧于心。”
  袁孟扬点点头,是不是在笑却看不出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他问。
  “我立刻出发,姊姊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等她脚伤一好我会送她回狄家庄。”
  “谢谢你,袁大哥,请转告姊姊那封信我带走了。”
  “你自己要小心。”
  小勾点头。
  “我知道了。”
  就这样,趁着月眉犹在睡梦之中,小勾带着大婶要给老夫人的信单独前往狄家庄。
  ※        ※         ※
  小勾在接近傍晚时回到狄家庄,并且随即在通报后顺利见到了老夫人。狄老夫人见到小勾并没有显露任何特殊的情绪,只在她提及大婶过世的事时,略为表示了关心。
  “什么?姊姊过世了吗?”老夫人问,脸上并无太多的伤痛。“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后事处理得如何?”
  “大婶过世有几个月了,我和姊姊将她埋在自家屋外,那是大婶的希望。”小勾取出信交给老夫人。“这是大婶交代要交给老夫人的。”
  老夫人拆了信大略浏览了一下,便未置一言地命人将信收了起来。
  “姊姊过世了,你和月眉理所当然应该回到狄家庄,我一向照顾我的人,这点不用姊姊提醒我也会做。”老夫人看着小勾。“你长大了,亭亭玉立,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小丫头了。”
  “托老夫人鸿福。”小勾屈身道。
  老夫人点点头,随即问:
  “月眉呢?怎么不见她的人?”
  “姊姊她--回老夫人,姊姊还有些事,过几天才会抵达狄家庄。”
  对于她的回答老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唤来了个丫鬟。
  “你带小勾下去歇息吧!然后让李总管给她找点事做。”
  “是。”一个较小勾年幼的女孩儿应道,接着转身朝小勾微笑。“小勾姊姊且随我来,凤儿这就带你去见李总管。”
  面对这张天真灿烂的笑脸,小勾这才发现庄里的丫鬓几乎全是陌生脸孔,年龄也都很轻,就连老夫人身旁的贴身丫鬟也不是婉玉了。
  禁不住好奇心的作祟,小勾在随着凤儿离去的当儿找了个机会问:
  “凤儿,你来狄家庄有多久了?”
  “有半年多了,小勾姊姊。”女孩笑着回答。
  “只有半年多而已?”小勾喃喃道,接着又问:“那么你知道哪位姊姊在这儿待得最久?”
  凤儿蹙眉思索了好一会儿,开口道:
  “应该是彩霞姊姊吧!她来狄家庄有三年了。”
  凤儿不解地停下脚步。
  “三年?”小勾皱眉。只有三年吗?
  “你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小勾姊姊。”
  “啊--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小勾拉着凤儿继续往前走。
  “那我们这就去见李总管,然后姊姊就可以歇息一会儿。对了!”凤儿随即轻喊:”就是李总管嘛!他老跟我们夸口说他在狄家庄已经待了大半辈子了。”
  “李总管?”小勾呢喃。对啊!李总管,就是他,十年前他就在狄家庄,一定知道所有的事,她怎么会把他给忘了呢?
  ※        ※         ※
  结果小勾被安排在膳房工作,回到狄家庄已经是第二天了,她还是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和李总管详谈。事实上她对于能从李总管口中问出些什么也没有太大把握,毕竟他跟着老夫人这么多年了,老夫人不要他说的事,恐怕他是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的。
  傍晚了,晚餐已经准备妥当,小勾把最后一道菜送上桌子,回到膳房正想喘口气,却听见膳房里另外两名丫鬟似乎为了什么事在争执着。
  “还是你送去吧!昨天是我送的啊!”
  “话怎么能这么说?前些日子你受了风寒,饭菜几乎都是我送的,你忘了吗?
  ““我知道,但是--今天还是你送过去好不好?昨儿个他又大发脾气,把碗盘朝着我扔过来,真把我给吓坏了。”
  “哎呀!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怎么你还不能习惯呢?”
  “这种事怎么会习惯呢?每天到了送饭菜的时候我都紧张得像要病了。”
  “怕也得去啊!谁教我们是下人,又被分派在膳房做事?快送过去吧!要是送迟了,让老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在膳房的又不止是我们,还有小勾不是吗?为什么她就不用给庄主送饭?”
  庄主?小勾在门外一惊,片刻间便下意识地做了反应,她微笑着走进膳房。以-无所知的口吻对她们说:
  “怎么了?两位妹妹,可以休息准备吃晚饭了啊!”
  “你先吃吧!”其中一个苦着脸回答。“我们还有事情要忙。”
  “还有事?要不要我帮忙?两位妹妹千万不要客气,我很乐意的。”小勾道。
  两位丫鬟对看了一眼,似乎无法决定该如何回答。
  于是小勾又说:
  “我们一块儿在膳房做事,你们的工作就是我的工作嘛!你们这么为难,是不是因为我才来,怕我做不好?”
  “不是的。”那两个人一起摇头,其中之一并且开口道:“没有其它工作了,我们只是要送饭给少主人。”
  “哦?那么我来送吧!”小勾微笑。“我是新来的嘛!什么都得学着做才对。”
  “这--”
  “两位妹妹别担心,只是送饭而已,难不倒我的。”小勾说着端起炉灶旁的盘子。“哪,告诉我该把饭菜送到哪儿去,再迟可要挨老夫人骂了。”
  ※        ※         ※
  小勾的心情很难描述,终于要见到狄剑飞了,她不晓得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是肇因于期待,还是过度的紧张?
  十年了,他变成什么样子?老了?丑了?还是根本就和从前一模一样?见了面她又该说什么?他对她而言不再是一个叫狄剑飞的朋友,而是庄主,既然身分如此悬殊,也许她根本什么都不该说。
  她只是来弄清楚一切事情的,完全是出于好奇,一旦她明白狄剑飞何以未成为狄家名副其实的掌控者,她便会回到膳房,安分地做一个丫鬟并等待姊姊回来给她一顿骂。老天爷!真不敢相信她把姊姊扔在山上,只为了狄剑飞,那个曾经背弃她的臭男人。
  就在胡思乱想中,小勾已经来到了丫鬟说的房间,它位于狄家庄的最里面,是十年前没有的一栋建筑物。狄剑飞住在这儿吗?为什么?他应该跟妻儿一块儿住在主屋才是啊!
  小勾靠近屋子,心底的谜团愈滚愈大,心跳也跟着愈来愈怏,她深呼吸让自己镇静下来,却在这时候发现了一件怪事。
  屋子里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一点也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是不是她们弄错了?狄剑飞真的在这个地方吗?小勾疑惑地缓了缓脚步,片刻后再度往前走,她是来送晚饭的,任务没有达成可不能作罢。
  站在门前,小勾迟疑地敲了敲门。
  “庄主,我--我替您送晚饭来了。”对了?为什么他不到厅里一块儿用饭?
  要派人替他送来,难不成是病了?
  没有得到回音,于是她又敲了次门,再次开口道:
  “奴婢替庄主送晚饭来了,可以进来吗?”
  还是没有回音,小勾皱了皱眉,伸出手去推门。门应声而开,里头一片漆黑,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小勾不禁却步了。
  怎么办?她想着,该进去吗?进去把灯点燃,然后看看狄剑飞究竟在不在里面?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小勾端着盘子往里头走,谁知一只脚才踏进门槛,从漆黑的房里传来严厉吼叫声。
  “出去!用不着送饭来,我不想吃。”
  小勾吓了一跳,几乎将手中的盘子给摔在地上,然而她也在那一刹那听出来了,那是狄剑飞的声音,的确是他的声音没有错。
  她继续朝里走,并摸索着找到桌子,放下盘子,取出火石点燃了油灯,愤怒的咆哮声则在这时候再度传来。
  “叫你出去你没听见吗?把饭一块儿端走,我不吃!”
  “人是不能不吃东西的。”小勾道。
  狄剑飞半坐在床上,上半身隐藏在半透明的帘幕之后,她只能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他的双脚。
  “你是谁?敢这么大胆对我说这种话?”像冰一样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我是小勾。”她沉稳地回答。“你还记得吗?十年前我们曾经是朋友。”
  ※        ※         ※
  月眉的脚依然一触即痛,她靠坐在床上,心理咒骂着鲁莽的妹妹小勾。
  她怎么能就这么把她丢在这儿?到底有什么天大的要事迫使她把姊姊丢给一个陌生人而独自赶回狄家?
  因行动不便而被留置在这儿令月眉感觉非常不自在。昨天一整天,除了早上对她解说小勾先行离去的消息,袁孟扬几乎不曾对她说过其它的话。他打水给她洗脸,为她张罗饭菜供她食用,然后便一直在外头劈柴,甚少踏进房里一步。
  就像方才,他替她送来晚饭,嘱咐她快吃,然后又搬来一个大木桶,并在里头倒满了热水。
  “这个是--”月眉不解地看着木桶。
  “给你清洗用的。”袁孟扬回答。
  “清洗?”月眉瞪大了眼睛。
  “昨天你昏倒在泥地里,手脚和衣裳都脏了,难道不想稍做清洗?”水桶就搁在床边,袁孟扬用手试了试水温。“以你现在的情况是有点不方便,你就尽量试试吧!至少把脸和手脚洗一洗,那会舒服多了。”他难得地说了一大串,也不等她回答便出去了,还替她紧紧关上了门。
  有热水可以洗净身子,月眉愈想就愈觉得那真是件舒服的事,但是可以吗?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脚上里着草药,外头还有个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男人?
  月眉很犹豫,热水在眼前冒着烟,把她的矜持和迟疑一点一点给遮盖了。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水,挣扎着向木桶靠近,接着又碰了碰水。唉!能洗洗身子该有多好,她浑身上下可真是脏透了。
  终于,月眉决心善加利用这个机会,否则万一她的脚伤一时片刻还好不了,岂不是有好些天都要这么脏兮兮的?她可受不了。
  心意已定,月眉望了望关着的房门,取出随身带着的手巾放到水里沾湿,用来擦着脸和手,温热的手中拂过肌肤,月眉不禁喃出一声舒服的轻叹。这清爽的感觉太好了,她想,随即继续沾湿手中擦拭自个儿的颈子和手臂。
  露在外头的都擦拭过了,包里在衣裳里的可还没有呢!盯着那么大一桶热水,月眉开始解开腰带,松了外裳,用沾湿的手中清洁自己的身子,接着还试图再往桶子靠近,把没有受伤的脚泡入温热的水中。
  好棒,真是太棒了。月眉露出微笑,弯下腰把水轻轻泼上她的脸、她的手,甚至她裸露大半的胸。
  也许是心情太轻松了,月眉没有注意自己因过度屈身而逐渐失去了重心。等她发觉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身子摇摇欲坠,接着整个人向水桶扑去。
  袁孟扬在外头将劈好的柴绑成一捆一捆的,忽然听见一声尖叫,然后是重物撞击地面以及水泼出来的声音。他倏地起身,跑至门边开口问:
  “你怎么了?没事吧?”
  门那头没有回应,于是袁孟扬把耳朵靠向木门,听见了低泣和呻吟的细微声音。他紧张了,轻拍门板再度问:
  “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你说话啊!告诉我你很好?”
  依然只有啜泣声而没有答案。
  袁孟扬双手搁在门上,一咬牙使劲推开了房门。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6-18
第五章

  灯火忽明忽暗,站在桌前的小勾感觉自己一颗心也像这火光一般不安地上下跃动。从她说出自己是花小勾已经过了好半晌,房里忽然一片寂静,静得几乎可以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小勾也不晓得自己该怎么接下去,她已经表明了身分,而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忘了她了吗?他根本已经不记得她这个人了?
  想到这里,小勾好难过。她为了他抛下姊姊赶回来,结果徒然是白费心思,他忘了她了,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就在小勾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一个疲惫至极的低沉声音传来。
  “你回来做什么?”狄剑飞的声音里已听不出怒气,却显得更加缺乏感情。”
  都过了十年了,你走都走了,为什么又回来?是不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特意回来看热闹?”他冷笑一声。“你回来晚了,花小勾,好戏已经结束,已经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啊?”小勾逼回了泪水,诧异地盯着帘幕后的人。“什么看热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吗?那么你为什么回来?”
  “老夫人的姊姊过世了。”小勾回答。
  “那又怎么样?”狄剑飞又问。“你本就不是狄家庄的人,有什么原因非得回来吗?”
  “你--”小勾闻言又伤心又愤怒。“是姊姊非要回来的,我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你。别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就不记得你做过什么,你违背了誓言,让老夫人送走了我和姊姊,我--我瞧不起你。”
  “那就滚出去,把饭菜一块儿带走。”狄剑飞冷冷道。
  小勾没有预期他们的碰面会是这样的情况,他一直在赶她走,而且甚至没有欲望看她一眼,好像他根本不在乎长大后的她是什么模样。
  “你要我走?”她哑声问。
  “走,永远别再来了!”狄剑飞的回答毫不留情。
  “你--不想知道十年后的我是什么样子吗?”出来看看我,让我也看看你是不是变了……小勾在心里喊着。“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关在黑漆漆的屋里?你不是庄主吗?为什么坐在厅前指挥一切事务的是老夫人而不是你?有这么多的疑问,你能不能站出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出去!”狄剑飞的吼叫声再度充满怒意。“你马上给我出去,离开狄家庄,到哪里都行,就是别再踏进这房里一步。”
  “为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
  “滚出去!”一个竹制枕头朝小勾扔过来,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小勾被吓着了,扬着脸跌跌撞撞出了房门。
  变了,什么都变了,经过十年,他已经不是她所熟识的那个狄剑飞,即使原因不明,她依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打击。
  当天晚上小勾没有吃饭,她避开姊妹们的询问独自来到了后花园。
  园里景致依旧,却再也不见昔日童稚的笑声和一大一小的练剑身影。是什么使得一切都变了?她想知道,真的好想知道。
  ※        ※         ※
  凤儿看见小勾脸上的伤时吃了一惊。
  “小勾姊姊,你脸上的伤--”
  “啊--”小勾扬着伤口,对凤儿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昨天送饭给庄主,他发脾气,拿东西给扔伤的,不碍事,马上就会好的。”
  凤儿同情地看着她。
  “给庄主送饭真是件苦差事,怪不得姊妹们都推过来推过去的,谁也不想做。”
  “他经常这样吗?无缘无故乱发脾气。”小勾问。
  “这个我不清楚,从我进狄家到现在还没见过庄主呢!”凤儿放低了声音。”
  不过据姊妹们说是这样没错,他真的是动不动就发脾气,弄得现在没有人敢靠近庄主住的房间,连老夫人都很少去。”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小勾喃喃道。
  “小勾姊姊从前就认识庄主吗?”
  小勾苦笑。
  “嗯,在很小的时候。”
  “那么庄主从前是什么样子?很和气的吗?”
  “至少不是这么暴躁。”小勾笑了笑。“对了,你知道李总管在哪里吗?我想找他问一些事。”
  凤儿摇头。
  “他这些天恐怕不在庄里,老夫人命他收帐去了。”
  “不在庄里吗?”小勾蹙眉,接着轻叹一声。“那么我的疑惑就只有一个人能解了。”
  “姊姊有什么疑惑要人来解呢?”
  小勾笑着摇头。
  “没什么。”
  “那么你今天还给庄主送饭吗?”凤儿颇为担心的样子。“能不能要别人送去?我担心他又拿东西扔你--”
  “这回我会躲的,昨儿个是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小勾微笑着拉拉凤儿的手。“谢谢你这么关心我,我会照顾自己的,日子久了我自然能学会怎么应付庄主的怒气。”
  “听你这么说好像要天天替他送饭菜似的。”凤儿蹙眉。
  “我是要天天替他送饭。”
  “小勾姊姊!”凤儿喊。“为什么?膳房里还有其他人可以跟你轮着送啊!”
  “从今以后都由我来送。”小勾的眼神悠远而深邃。“只有这样我的疑惑才能解开,我一定要解开它的。”
  ※        ※         ※
  没有人反对小勾接下服侍狄剑飞的苦差事,当她们知道自己用不着再进那个阴森冰冷的房间,脸上全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这天中午,小勾第二次端着饭菜到狄剑飞房里。这回她迳自推门而入,直接把饭菜搁在桌上,然后开始收拾房间里杂乱的衣物。
  “你又来做什么?”依然坐在床上的狄剑飞开口了,这次他揭开帘幕,一双眸子凌厉地盯着小勾,似要藉此令她畏缩。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昨儿个你不是瞧都不瞧我一眼吗?”小勾反问。
  眼前的男人瘦了,变得冷酷,但是眉宇间依然有着昔日那股好看,甚至还多了些成熟。怎么会这样呢?她疑惑。都十年不见了,他却仍然是她印象中最好看的男人。
  “滚出去,我不需要人家服侍。”狄剑飞恼怒地撇过头去。
  “如果你能自己更衣,并且到前头和老夫人及你的妻儿一块儿吃饭,那么我就不用到这里来服侍你。”小勾完全无惧于他。“庄里没有人敢提起有关你的任何事,就算我开口问,得到的回答也多半是摇头或一脸茫然。”她朝他走近几步。“为什么会这样?我离开狄家庄时你正要成亲,也即将正式成为庄主接掌庄里的事务,为什么十年后我回来了,看见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告诉我出了什么事,狄剑飞,如果你需要,我依然是你的朋友。”
  狄剑飞仰起头哈哈大笑。
  “朋友?我要那种东西做什么?我看你这十年就像白过了,一点都没有成长,还是那么天真。”
  “为什么要说这么刻薄的话?为什么要故意抹杀我的关心?以前的你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的我?哈哈!我早已经忘了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狄剑飞看着她,忽然双眉一扬。“你脸上的伤--”
  “这个--”小勾摸摸脸颊。“忘了吗?是昨天晚上你朝我扔过来的枕头伤的,扔得还真是准。”
  听见她的话,狄剑飞脸上闪过各种表情,有讶异、歉疚,似乎还有--还有心疼与不舍,只不过这些小勾都无心去注意。
  “在女人家脸上留了道伤口,你觉得抱歉吗?”她问。“是的话就告诉我吧!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狄剑飞看着她,深刻的痛楚就写在他的脸上。
  “我的腿毁了,妻儿也死了,事情就是这样,你满意了吗?”
  ※        ※         ※
  似乎一切的不幸都是起因于老夫人从前的贴身丫鬟婉玉。她一直有成为狄剑飞笼妾的野心,又深怕他一旦娶妻,有了子嗣,她为妾的目的恐怕就达不成了,于是在少夫人怀胎四月时将打胎药掺在补汤里给她喝下。
  大概是药量用多了,狄剑飞的妻子在喝下补汤后血流不止,终于在折腾了一天一夜后一命呜呼,腹中的孩子自然也无缘来到这个世上。
  事发后,老夫人将躲在房里哭泣的婉玉送交官府法办,狄剑飞则度过了颇长一段灰暗悲痛的日子。
  当地好不容易振作起来,重新将心力全部投注在庄里的事务上,却又发生了坠马意外,导致他的双腿断裂,其伤势之严重令群医束手无策。
  “以你的身手,真跌落马背应该也不至于受伤才是啊!”小勾记得他的功夫有多么了得,是以立即提出这样的疑问。
  “猎人的箭误中我的坐骑,我被高高地抛向空中,至于为何我无法对这样的突发事件做出立即的反应--”狄剑飞摇头。“我到现在都想不透,也许是天要亡我狄剑飞,所以我躲都躲不过。”
  “别这么想,人生本来就不可能永远平静无波。”
  “用不着安慰我,我不需要。”狄剑飞又回到原来的冷漠。
  “你需要的是走出这样的生活。”小勾告诉他,再度开始收拾凌乱的房间。“先吃些东西吧!然后我来替你擦擦脸,换上乾净的衣裳--”
  “够了。”厉声的喝止令小勾诧异地抬起头。“你已经知道所有想知道的事,可以出去了吧?让其他人来服侍我,我不要你。”
  “没有其他人愿意来,只有我。”小勾咬牙道。
  “什么叫没有人愿意来?”狄剑飞吼着:“我是这里的庄主,我要谁来伺候我谁就得来,有哪个敢说不?”
  “庄主?”小勾怀疑地问:“你是吗?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要人送饭菜来,服侍你梳洗更衣,这样就能当庄主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庄里每一个人都比你有资格做狄家庄的庄主。”
  “你--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狄剑飞铁青着脸,抓着床沿的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着。“花小勾!你只是一个丫鬟,一个下人,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该死的你!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他怒不可抑,再一次抓起随手放在床沿的茶杯朝她扔去。
  小勾为了躲避朝她飞过来的茶杯而拚命后退,不小心绊倒了椅子摔倒在地,而杯子还是无情地击中了她的额头。她跌坐在地上,有好半晌动也不动,甚至在她感觉到额头沁出温热的液体时也没有伸手去碰触它。
  狄剑飞似乎也被自己的粗暴举止吓了一跳,他以不确定的声音喊着小勾。
  小勾则在片刻之后抬起头。
  “如果你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那么就随你吧!我不会再来了,至少不会是自愿的。”她说完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她开始啜位,眼泪沿着脸颊不停滑落。这些泪是为了狄剑飞流的,而不是她自己!他已经不能像从前一般来去自如的事实远比她额头上的伤更让她感觉到痛。而就在这时候她发觉自己竟爱着狄剑飞!
  一直以来都爱着他,从十年前他们初见面那一刻就开始了……
  ※        ※         ※
  从妻儿过世到双腿残废,狄剑飞对痛楚可以说早已经麻木了,然而今天伤了小勾,就像有一把利剑穿透了他的心口,教他重新认识了心痛的滋味。
  她脸颊的伤还没痊愈,他居然又伤了她,在女人家引以为做的脸上留下一道道伤口,他已经很该死了,尤其伤的人又是小勾,他的悔恨真是难以形容的深刻。
  是的,他一直很想念小勾那孩子,尤其在他不得已成了亲并接下庄主职位之后,和那小勾在后花园里嬉戏的情景经常在他脑海里浮现。
  她离开后,他情绪低落,对于娶亲的事显得更不热中,老夫人于是又对他晓以大义一番,让他明白为狄家生下继承人是他一辈子无法推诿的责任。于是他寒着一张脸娶妻,吹熄了灯火上床履行了为人丈夫的义务,然而他始终不快乐,直到他的妻子告诉他,她有了身孕。
  得知自己即将有子嗣令他感觉生命燃起一丝希望。然而这一切幻灭地如此快速,他甚至尚未感受到为人父的喜悦,只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他意志消沉了一阵子,等他终于振作起来,决心把全副心力放在事业上,老天爷却又残忍地夺去了他的双腿。它们还在他身上,却一点知觉也没有,不能走动,不能骑马,他成为一个废人,而且根本不想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他粗暴地对待每个人,不在乎会换来什么样的不满与抱怨,事实上他希望人们任他自生自灭,反正这世上早已没有令他留恋的人事物了。
  关在屋里这些年,他偶尔还想起花小勾,却从没想过她会回来,也没有想过她会变成这么个标致可人、亭亭玉立的姑娘家。
  昔日的小女孩长大了,犹如早春初开的花儿一般娇羞,看着她,他自惭形秽,再听她说话,怒气便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袭来。
  他不是有意要伤她,真的,他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他的小朋友,即使她现在已经和十年前判若两人,他对她仍然没有丝毫恶意。
  谁会相信他的这番话?他不仅对她咆哮,还两度粗暴地砸伤了她,她想必再也不会替他送饭来了,想起她方才是这么说的,狄剑飞感觉心里一阵疼。
  为什么?这不是他所希望的吗?那么又何必感觉沮丧?一颗心像狂风吹过的海面怎么都静不下来?
  就这么折磨自己良久,他疲惫地躺回床上,却无法真正地休息。他还在想她,想她的毫无惧意跟他说话、想她极端忤逆的讥嘲、想她离开前的面无表情……
  道歉吧!最后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而且决定尽早去做。他认为只要向她表达自己的悔意,这难以解释的焦躁不安才能停止,他的心也会在他的命令下恢复正常的跳动。
  ※        ※         ※
  当天晚上小勾又作梦了。事实上她一直睡不着,直到天已微明才合上眼,却随即陷入了混乱的梦境中。
  梦里出现一个熟悉的女人,她喊她惜月,要她醒来。小勾醒了,感觉她的右手隐隐发热,虽然由外表看不出什么不同,那种炽热的感觉却愈来愈强烈,最后她冲到床边将手泡入脸盆中,奇异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疑惑只在她心中存在片刻便消失了。她未获充分的休息,又将面对忙碌的一天,实在没有精神再去解析她的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对她的生活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洗脸的时候,她不小心弄疼了额头上的伤,一阵刺痛令她忍不住皱眉,还发出了呻吟声。这个伤口比脸颊上的要大,也来得深,此时因为她的粗心再度沁出血丝。
  小勾拿手巾将血拭去,上了点药,然后尽量用梳下的头发覆住伤痕。
  然后她到膳房去准备早饭,顺便对其他两位姊妹说明,她不再服侍庄主了。
  “庄主大发脾气,说绝对不要再看见我。”她对她们解释。
  “不管谁送饭去他都是大发脾气--”一个丫鬟道,忽然指着她的额头惊呼:
  “哎呀!你受伤了?是庄主做的吧?他怎么可以这样?三番两次拿东西往你脸上扔,你可是姑娘家啊!”
  “现在你们相信我说的是真话了?”小勾苦涩地笑了笑。“对不起,两位姊妹,今天就麻烦你们其中一个去服侍庄主,他看见你们心情会好些,应该不会再发脾气了。”
  “这可说不准的,打我开始替庄主送饭就没见他心情好过。”其中一个道。
  “那么今天就轮你去吧!”另一个笑着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上庄主对你微笑呢!”
  “那么我会昏过去的,他笑起来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哎呀!居然说出这种话,害不害躁啊你?”
  两个丫鬟嬉笑地斗起嘴来,小勾也微微扯高了嘴角,转个身忙她的事情去了。
  ※        ※         ※
  膳房里才刚忙完早饭,庄里就出了事情,狄剑飞住的后屋闹烘烘的,甚至惊动了狄老夫人。
  “后头为何这般吵闹?究竟出了什么事?”老夫人刚用过早饭,正坐在大厅喝茶,听见了后院吵杂的声飨,于是蹙眉问凤儿。
  凤儿摇头。
  “禀夫人,奴婢也不清楚。”
  “那么就找个清楚的人问问啊!一大早就吵翻了天,成何体统!”
  “是,奴婢这就去。”凤儿匆勿走出大厅,半晌之后又匆匆回来报告。“不好了,老夫人,是庄主他--他在房里大发脾气,下人们谁也不敢靠近后屋半步啊!”
  “剑飞?”老夫人蹙眉。“他有哪天不发脾气?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回似乎不一样,听说庄主闹得很凶,吓哭了好几个婢女呢!”
  老夫人喝着茶,神情凝然,似在思索什么。一会儿之后她放下茶杯,把右手伸向凤儿。
  “扶我过去看看吧!我倒要问问他究竟在闹什么。”
  “是,老夫人。”
  就这样,凤儿扶着狄老夫人来到后屋。远远只见一群人围在屋子周围,个个是面有难色,更有一大半的人连连摇头叹息。
  “这个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太闲了没事可做吗?”
  老夫人威严的声音吓走了大部分看热闹的闲人,只留下负责服侍狄剑飞的两个丫鬟。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一大早在这儿哭什么?弄得庄里上下不得安宁。”
  两个丫鬟忙报出名字,擦擦眼泪道:
  “禀老夫人,奴婢该死,惹庄主生气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老夫人颇为不耐地问。
  “禀老夫人,庄主一定要小勾姊姊来服侍他,但是小勾姊姊受伤了,她--”
  “小勾?花小勾吗?”老夫人蹙眉。“剑飞怎么会知道她回来了?是谁多嘴说出去的?”
  “禀老夫人,小勾姊姊替庄主送过饭。”
  “为什么让她替剑飞送饭?那是你们两个的工作不是吗?”
  “老夫人息怒,是小勾姊姊自个儿说--”
  “好了,你们都给我下去。”老夫人生气且不耐地挥了挥手,两个丫鬟于是低了低头擦着眼泪退下了。
  凤儿扶着老夫人朝屋里走,一到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的咆哮。
  “滚出去!你们听见了没?都给我滚!滚!”
  “是我,剑飞。”老夫人开口了。“怎么了?为什么又不吃东西?”她皱眉看着被摔落在地的碗盘和菜肴。
  “替我找小勾来,我要见她。”狄剑飞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找那丫头做什么?”
  “我只要她,替我找她来。”
  “剑飞!”老夫人蹙眉。
  “命令她来服侍我,从今天开始我只要她一个人替我送饭。”
  很明显地,老夫人对于狄剑飞的坚决非常不悦,然而在下人们仍称呼狄剑飞一声“庄主”的情况下,她不便发作,也不敢发作,只能青着一张脸站在外头,花费很大的精神来压抑怒气。
  经过一阵沉默,老夫人终于找回了自制。她让凤儿搀着她转个身,离开前给了狄剑飞一个回覆。
  “我这就去找小勾,让她伤势一好转就过来服侍你。对了,她是怎么会受伤的?伤得严不严重啊?”
  房里一阵寂静,就在老夫人认为已安抚了狄剑飞时,里头再度传来他的声音,低沉而且焦躁不安。
  “我要她立刻就来。”
  老夫人停了停脚步,脸色再度变得难看。半晌之后她以容忍的语气命令凤儿去找小勾,自己随即离开后屋回大厅去。她很不高兴,谁都不该这么跟她说话,好像在命令一个下人,即使他是狄剑飞,狄家庄名正言顺的“庄主”。
  然而,生闷气一点好处也没有,徒然气坏自己罢了!所以她在忍耐,提醒自己用不着跟一个残废斤斤计较。他已经无法跟她争任何东西了,让他留在庄里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只除了这些偶尔发生的吵闹。
  去喝杯热茶吧!她对自己说,顺便想想该如何将狄家庄日益衰退的声势重振起来,这些可以转移注意力,让她忘了方才那番不敬的羞辱。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6-18
第六章

  凤儿十万火急地将老夫人的命令告知小勾,头部正隐隐作痛的小勾闻言后既疑惑又纳闷。
  “庄主不要我靠近后屋,他讨厌看见我,老夫人不知道这回事吗?”她问,而凤儿的回答更是令她不可置信。
  “是庄主的意思。”凤儿道:“他坚持要你去服侍他、替他送饭,有点任性对不对?老夫人看起来很不高兴呢!”
  是他的意思?小勾皱起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不是要她滚远点吗?怎么这会儿又要她过去服侍他,而且是非她不可?难道这男人当真这么善变,前一刻才说过的话,一转眼就忘记了?
  “那--老夫人怎么说?”小勾问。
  “庄主很坚持,老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要我来找你了。”凤儿眨眨眼。“对了,小勾姊姊,你还是快到庄主那儿去比较好,免得他等久了又要大发脾气。”
  “现在就要去吗?”小勾蹙眉。“可是我人不舒服--”
  凤儿为难地道:
  “庄主刚才是吼着要你立刻过去--”
  小勾看了看凤儿,摸着疼痛的额头说:
  “你回去回覆老夫人,就说我马上过去。”
  凤儿点点头。
  “记得到膳房再准备一份饭菜,庄主把送过去的那一份给扔了。”
  “知道了。”小勾微笑道:“谢谢你,凤儿。”
  凤儿离开后,小勾到镜前再次检视自己额上的伤,拨下更多的头发试图更彻底地遮掩它。然后她深呼吸,再深呼吸,感觉头疼稍稍好转了,这才走出房门朝膳房走去。
  ※        ※         ※
  “我是小勾,给你送饭来了。”小勾端着饭在门外道,并且在狄剑飞应允后走进屋内。“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想再拿东西扔我吗?”她淡然问,将放着饭菜的盘子搁在桌上。“你一会儿要我滚,一会儿又要我来,两个命令互相抵触,我究竟该听哪一个?”
  狄剑飞只是盯着她瞧,良久之后才开口说了句:
  “你过来。”
  小勾没有动。
  “你过来。”他又说了一次。
  她终于朝他移动,神情显得有点畏缩。
  “别再伤害我,我的头到现在都还在疼。”她说。
  见她走近,狄剑飞倏地抓住她的手,只听一声惊呼,小勾已经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床边。
  她眼底闪烁着恐惧,原本嫣红的双唇此刻是血色尽失;这个男人连着两次以暴力伤害她,这回他又会做出什么事她一点概念也没有。
  她怕他,这一点完全显现在她的脸上。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他似乎并没有伤她的意思,只是伸手轻触她额上的伤口,盯着她的一双漆黑眸子盛满的是后悔而不是暴戾。
  “对不起。”他哑着声音道:“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真的,我--对不起,小勾,请你原谅我。”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碎裂了,片刻之后她发现那是她好不容易才筑起的防卫之墙。眼泪不听话地沿着她的双颊滑落,小勾在刹那间明白自己根本无法不理会他,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过一辈子……
  “你不能一直这个样子,庄主。”她啜位道:“你必须站起来,站起来。”
  听见她一番话,狄剑飞的脸色又转为黯沉。
  “别说傻话惹我生气,你明明知道我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小勾道;“也许你是真的不能走动了,但是你毕竟是狄家庄的庄主,怎么能成天赖在床上发脾气,将老庄主的心血置之不理呢?老夫人年纪这么大了,还不能卸下责任享享清福,让老人家如此劳心劳力,你忍心吗?”
  狄剑飞抓住她的手使了点力,小勾随即皱眉且发出痛楚的呻吟声。
  “为什么你总要激怒我?”他咬牙问。“我试着更小心对你,因为你是如此娇弱且易受伤害,难道你就不能用更多的体贴与包容待我,让我这可悲的后半辈子过得更容易些吗?”
  小勾闻言耸起眉。
  “我不要事事都顺着你的意,庄主,我要你振作起来,只要你愿意,你的后半辈子绝对不会是可悲的。”她认真地说,却换来狄剑飞更多的不悦。
  “庄主!庄主!”他吼着:“你口口声声喊我庄主,举止上对我却没有丝毫的尊崇,这是什么意思?讥笑嘲讽我吗?”
  听见他的指控,小勾慌忙地摇头。他怎么可以这么冤枉她?他怎么可以?
  “我说得没错吧?”狄剑飞露出苦涩地扯动嘴角。“你和所有人一样瞧不起我,拐着弯来骂我!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敢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你说我这个『庄主』是不是很没用?”
  小勾依然摇着头,试图诚心地纠正他错误的看法。
  “不是这样的,庄主,没有人--”
  “别再喊我庄主,你这个该死的小奴婢。”他对她咆哮,几乎因怒气而冒出火花的双眸狠狠地瞪着她看。然后很突然地,他一把将她锁紧在双臂中,在小勾还弄不清发生什么事时,低头将双唇覆上她的。
  ※        ※         ※
  小勾没有想过这种事,不晓得这样唇贴着唇算什么,是以她很惊惶,几乎是一回过神来便推开了狄剑飞,喘着气,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后屋。
  小勾花费许多精神才使得心跳稍稍恢复正常,而且在走回房里的一路上,她一直不断地想起那令她震惊的一幕。
  他为什么要那么对她?之前他才极端愤怒地朝她吼叫,下一刻却--却对她做出那么亲昵的举动,这--代表着什么吗?
  她想不透,而且因为一去想就感觉双颊火热,她索性不去想它,但是却不能不去想自己今后的处境。她是狄家庄的下人,已被命令成为庄主的贴身丫鬟,必须终日服侍他,为他准备三餐,处理一切琐事,所以他们势必得碰面的!而在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之后,她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
  这个问题让她的头再度隐隐作痛,于是她暂时将它抛在脑后,准备回房里好好睡一觉。这会儿正巧有位丫鬓经过,小勾拉住她,要她去禀告老夫人,就说她人很不舒服,一定得休息,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去伺候庄主了。
  那位丫鬟面有难色,不过依然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
  “我当然可以替你去告诉老夫人,你头上破了这么大个口子,相信老夫人也不至于那么不通情理,不让你休息。只不过--”那位丫鬟叹了口气。“你不去伺候庄主,恐怕他又要发一顿脾气了。对了,小勾妹妹,服侍庄主是件很辛苦的差事吧?瞧你才做了没几天,脸上已经多了两道伤口,要换了是我,一定早就受不了了。”
  小勾勉强笑了笑。
  “是很辛苦,所以我才要好好休息一天,否则明儿个哪有精神上后屋去?”
  “真是可怜啊!”那位姊妹一脸的同情。“实在是令人想不透,为什么庄主就偏偏喜欢找你麻烦呢?”
  小勾只得又笑笑,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得受这种罪。
  “老夫人那儿就拜托你了,这位姊姊,我先回房间去了。”她说。
  “嗯,好好休息喔!”
  “谢谢你。”小勾朝房里走去,决定不论如何都要好好地、静静地休息一下,那个狄剑飞要无理取闹就任他去吧!她抛下姊姊,十万火急赶回狄家庄可不是为了让他拿来出气的,拿东西扔,或者是抱住她,把嘴贴着她的,不管是用什么形式都不行。
  ※        ※         ※
  小勾睡得昏昏沉沉很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这回的梦境显得特别逼真,所以她虽然是睡到了傍晚才醒过来,依然觉得整个人非常疲惫,头疼也没有改善。
  为什么总是梦见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呢?小勾蹙眉想,忽然对这种情况感觉有点厌倦。应该再问问姊姊的,她说起话来神神秘秘的,好像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肯对她讲明,这太奇怪了。
  不过话说回来,都已经过了几天,袁大哥怎么还没有送姊姊回来呢?是姊姊的脚伤还没有好?还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个想法令她略感不安,幸而脑中随即浮现出袁孟扬的沉稳与可靠,担忧的感觉才逐渐褪了去。袁大哥会照顾姊姊的,他绝对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关于这点小勾相当有信心。
  饥肠辘辘,小勾于是强打起精神往膳房走去,想找些东西填填肚子。膳房里还有位姊妹在清洗碗盘,她一见小勾进来,搁下手边的工作并由竹蒸笼里取出一盘糕点。
  “你饿了吧?快过来吃点东西。”她微笑着对小勾说。
  “谢谢你,桃花姊姊。”小勾非常感激,坐下来拿起糕饼便往嘴里塞。她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桃花看了笑着频频摇头。
  “真羡慕你啊!小勾,总是无忧无虑的。”
  “才不是这样。”小勾含糊地说,因为嘴里还有未咽下的食物。“我也有烦恼的,而且有时候还非常、非常、非常烦恼呢!”她说着又拿起一块甜糕。“今天中午庄主那儿没事吧?他--又发脾气了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中午的饭菜是我送的。”桃花转过身继续清洗碗盘。“庄主很安静,没有吼叫也没有摔东西,真让我松了口气,你都不知道之前我有多害怕。不过他好像没有吃什么东西,送去的饭菜刚才结原封不动地送回来了,说不定等会过去,会发现晚饭也是一样,一口都没有吃。”
  “怎么可以不吃东西?身子会受不了的。”小勾盯着桌面道。
  “庄主说不吃就是不吃,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又有什么办法?”
  小勾心不在焉地咀嚼着嘴里的东西,饥饿的感觉忽然间全都消失了。她就这么呆坐了好一会儿,然后看了看盘中剩下的两个包子,伸手将它们用手中包了起来。
  “桃花姊姊,你忙吧!我回房里去吃了。”小勾站起来对她说。
  “好,吃过了就好好睡喔!”桃花回头对她笑了笑。
  “嗯。”小勾点点头,随即走出膳房,却不是回房间去,而是往后屋跑。
  ※        ※         ※
  “为什么不吃东西呢?”看见床边椅子上原封未动的饭菜,小勾的心一阵疼。
  他不该这么折磨自己的,事实已经无可改变了,不面对又能如何?
  狄剑飞盯着小勾看,良久之后开口说了句话。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我来不来有什么关系?饭总是得吃啊!”小勾努力不去想和他双唇相接的情景,搬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下。“是不是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那么我来陪你。”她把饭递结他。“来,你吃饭,我吃包子,如果你吃得比我快,我还可以把包子分一个给你喔!”
  她对他笑着,似乎对他今晨的鲁莽冒犯丝毫不以为意,这令狄剑飞松了一口气,却也兴起一股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的冲动。她惹他生气,却更常带给他希望,有了她,他时时刻刻都渴望自己能再站起来,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
  他没有接过她递过来的碗,反倒抓住她的手问:
  “你--不生气吗?”
  “生气?”小勾不解。“为什么?”
  “因为--早上我吻了你,你--”
  吻?唇贴着唇就叫做吻吗?小勾红着脸低下头。
  “你是庄主,为所欲为早已习惯了,我只是个丫鬟,又怎么能生庄主的气呢?”她幽幽道。
  “别这么说,我绝对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
  “我没这么说你啊!”小勾挣脱他的箝制,把一碗饭放入他手中。“快点吃饭吧!菜都已经冷了。”
  “你心里是怪我的,对不对?”狄剑飞看着她。“你害怕靠近我,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来。”
  小勾摇头。
  “我不会怪你的,只要庄主以后别再那么做--”
  “别那么喊我,我根本就不是狄家庄的庄主。”狄剑飞痛苦地说。
  “你当然是。”小勾喊。
  狄剑飞扔掉饭碗再度抓住她。
  “我是庄主,所以你就让我予取予求吗?如果今天我什么都不是,你是不是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离得我远远的,半步都不愿靠近?”
  小勾使劲挣扎着,被抓住的手又热又疼痛。
  “为什么又突然发脾气了?我只是来陪你用饭的,如果你不高兴,我可以马上走。”
  “不许走!”狄剑飞闻言大吼,随即将她紧紧地拥进怀中。“我是庄主,记得吗?我要你留在这儿,你就不许踏出屋子半步,你听见了没有?不要违抗我的命令,因为我是狄剑飞,狄家庄地位崇高的庄主大人。”
  他的怒气又一次吓坏了小勾,每一回她以为他们有了另一个友善的开始,他莫名的愤怒总会突然出现破坏了一切。她该怎么办?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改变现在的他?
  小勾挣扎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他的逼压之下,她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怯懦而不争气的姑娘,对自己的处境感觉既厌恶又无奈,以前的她从来不会这样子的。
  她掩饰不住的无助不知怎么地非常吸引狄剑飞,而在他怀里扭动的身躯诱发了他多年来不曾感受到的欲望。是的,他依然有男人的行为能力,膝盖以下的脚伤对此并无影响。只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他的心已经死了,一个心已死的男人对情欲自然是兴趣缺缺。
  然而此时不同,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呐喊着要得到她,这个他在十年前便认识的女孩。她唇红齿白,有灵活的双眸和挺秀的鼻子,一头育丝梳着简单而整齐的发髻,而这些外表的美皆比不土一颗强韧勇敢的心。
  老天!让她属于他吧!他已经失去了一切,难道不应该获得一点补偿吗?他只要她,如果老天能把花小勾赐予他,他将满足,这辈子再不会有其它要求了。
  ※        ※         ※
  “做我的妻子好吗?”狄剑飞脱口而出,不断挣扎着的小勾刹那间静了下来。
  “你--你说什么?”她瞪大了眼睛问,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要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只有这样你才能留在我身边,永远陪着我。”
  狄剑飞道,依然紧拥着小勾不放。
  小勾久久无法思考,她依然无法相信自己所听见的。要她嫁给他?他疯了吗?
  她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鬟,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妻子?再说他说出这番话只为了留她在身边,这不是显得有点可笑吗?她虽喜欢他,却绝不会答应这种荒谬的命令。
  “你别捉弄小勾了,庄主,这种事可不能拿来说笑。”小勾说着再一次试图挣脱他的箝制。“请放开我,庄主,天色已晚,奴婢该回房去了。”
  “你不肯答应?”狄剑飞以危险的声调问,双手像铁索般紧紧把她锁在胸前。
  “求庄主放开小勾,小勾会当作从来没有听过这回事--”
  “你说什么?当作没听过?”狄剑飞咬牙。“你根本就不愿意是不是?你不愿意嫁给一个残废,即使他是狄家庄当家的?”
  “你不能娶我,我们身分地位相差悬殊,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小勾说。
  “藉口!全都是藉口!”狄剑飞摇晃她。“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你说什么都没有用!”
  “我是人,不是东西。”
  “那又如何?我还是要得到你。”狄剑飞傲慢且专制地说。
  忍无可忍,小勾扬起手结了他一个耳光。
  “你醒一醒!狄剑飞!你虽然是狄家庄的当家,但毕竟也是一个凡人,你怎么能指望事事都顺着你的意思?”
  “你敢打我?”狄剑飞眼露凶光。“你居然有胆子打我?方才你说的身分地位呢?这会儿怎么全给忘了?”
  “我--我是以朋友的身分打你的。”小勾推着他的胸。“你变了,变得偏执而诡异,不仅不敢面对现实,还任性地让周遭的人跟着你受罪,你--你这样算什么男子汉?放开我,你马上放开我,否则我要喊了,我会把全部的人都喊来。”
  狄剑飞冷笑道,此刻他的心里只有她的拒绝和那一记耳光。
  “你喊,尽管喊啊!我会堵住你的嘴,就用我今天早晨用的法子。”
  “你--你不可以再吻我。”小勾慌忙道,更加努力地推着他,后来更是抡起拳头打他的手、他的胸,甚至他的脚。
  “你打错地方了。”狄剑飞冷眼看着他的腿。“那里一点感觉也没有,你该再往上一点。”他看见她眼里的惊惶与恐惧,他愈靠近,就愈感觉到她呼救的企图。
  狄剑飞没有等,直接按着她的后脑覆上她的唇。这个丫头需要教训,就算他对她有着特殊的情感,也不代表她就可以摔他耳光,指着他鼻子骂。
  吓吓她吧!他呻吟着品尝她柔软的唇,心里这么想着。他要让她知道他的决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等着做他的妻子。
  ※        ※         ※
  然而事情完全脱离了控制,原本只是点到为止的戏弄,却在狄剑飞的忘情投入下演变为一场难以收拾的激情。
  他呢喃地喊着她的名字,沉溺在久违的情欲中无法自拔.,而她则气力用尽,只能妥协在对他的爱意中,任泪水湿透了枕中。
  小勾在清晨离开了后屋,她没精神去想她的整夜不归将换来姊妹们什么样的眼光,只觉得自己好傻好傻,居然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应该喊叫的,她真的应该。
  她知道自己并不怪他,看着他沉睡的面容,她知道自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除了幼时给他的忠诚,她还给了他--她所有的爱。
  看来狄家庄她是无法再待下去了,离开这里是她此刻唯一的选择。她可以再回到林子里,趁着袁大哥尚未将姊姊送回来之前去找他们。然后她会告诉姊姊她们不能回狄家庄,如果姊姊执意要回来,那么她们只得分道扬镳。
  天色更亮了,小勾告诉自己要走就得快些。她不敢冒险回房间收拾东西,其实她也没有什么贵重的行李,不拿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已经有几个下人开始打扫院子了,小勾咬咬牙,下定决心朝大门走去。
  “小勾,好姑娘……抱着我……别离开我……”他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泪水不争气地溢出眼眶。噢!她怎么能不离开?她无法继续待在这里依从他的喜怒过日子,尤其是没有未来的日子。
  “咦?这么早就起来了?要上哪儿去吗?”打扫院子的老仆人笑着和小勾打招呼,小勾也挤出虚弱的微笑对他点点头。
  “您早,洪叔,我--我正要出去买点东西。”她说。
  “怎么早要出去买东西啊?是老夫人吩咐的吗?”
  “啊--是啊!昨天老夫人要我买点东西,我忘了,所以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出去买。”
  “那么你该多披件衣裳,清晨的气温还很凉呢!去,快去拿件衣裳,受了风寒可就要吃苦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洪叔。”人家好心提醒她注意身子,她也不好不听,只得做做样子绕回屋后,打算由另外一头溜出大门。
  她极力避开其他的人,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朝大门走去。有好几次她都想回头,也告诉自己不见得非得离开,只是想了又想,她终究还是不认为自己可以留下来,她不希望从此成为他发泄欲望的对象。
  大门就在眼前了,虽然紧闭着,只要拉开了便是另一段人生。小勾伸出手,木门感觉冰冰凉凉的,有点类似她的心情。
  深吸了一口气,窜入脑中的寒意让她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拉开门栓,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这么走出去绝对不能后悔。然后,她正想拉开门,很凑巧地,大门在同一个时间被推开,而且是很用力地被推开,把小勾撞得跌坐在地上,姿势之丑陋令她暂时脱离了忧郁少女的范畴。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6-18
第七章

  “糟了,瞧你,使这么大个劲,把人家结撞倒了--哎呀!这--是小勾啊!
  门把小勾给打晕了。”
  “我没晕。”小勾挣扎着坐起来,蹲在她旁边一脸焦虑的正是她的姊姊月眉。
  “你一向很优雅的,姊姊,为什么这回--”
  “是袁大哥推的门。”月眉赶忙解释。“刚才我敲过门,可是都没有人理会,所以他--”
  “你应该敲大声些,这么大清早的,已经起床的人都正忙着呢!”
  “对不起,小勾,我不知道门的后面有人。”袁孟扬走进来,将她由地上拉起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袁大哥,我一点事也没有。”小勾动了动颈子以确定它并未折断。”
  谢谢你送姊姊回来,她扭伤的脚应该已经痊愈了吧?”
  “呃--”袁孟扬看了看花月眉。“事实上还没有完全好,出了一点意外稍稍加重了她的伤势。”
  “什么样的意外?严不严重?”
  “严重的话,我还能在这儿吗?”月眉抢着回答了小勾的问题,并低头替她拍去了衣裙上的尘土。
  袁孟扬清了清喉咙之后对小勾说:
  “我已经安全地把月眉送回你身边,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怎么才来就要走?到里头坐一会儿吧!”小勾道。
  袁孟扬摇头。
  “不了,我还有事情要忙。”袁孟扬转头看着月眉。“你--我什么时候再过来比较恰当?”
  “过几天吧!”月眉低着头细声答。“等我跟老夫人提过以后。”
  袁孟扬点点头,随即便离开了狄家庄。
  小勾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良久,思索着究竟是哪儿让她觉得奇怪,完全忘了自己原本也是要走出这扇大门的。
  “袁大哥刚才那么说是什么意思?他要你跟老夫人提什么事吗?”小勾问。
  “这--我们还是先进屋去吧!小勾,外头挺凉的,你又没加外衣,病了可就糟了。”月眉说着带头往屋里走,小勾则满心疑惑地跟在后头。
  走着走着,就要到达大厅门口了,小勾忽然双眼一瞪,指着月眉大喊起来。
  “姊姊!你--袁大哥他--他喊你的名字,他直接喊你的名字月眉那!”
  ※        ※         ※
  稍后,在院子的一头,小勾盯着月眉直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几天的时间,你和袁大哥怎么会变得这么熟?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你快老实说,姊姊否则我可要胡乱猜了。”
  月眉转过身去避开小勾逼视的目光。
  “他较我们年长,喊我的名字有什么错?他不也是喊你小勾吗?”
  “但是--你之前一直和袁大哥很生疏的。”小勾蹙眉。
  “相处了几天,自然会比较熟识嘛!”月眉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吗?你为什么扔下姊姊一个人跑回狄家庄?难道你没想过就这么把我扔给袁大哥很……很不……”
  “我知道我不对啦!可是--”小勾低下头。“对不起,姊姊,我……”
  “好了啦!你有你的理由嘛!我已经不怪你了。”月眉对她微笑。“你把信拿给老夫人了吧?她看了有没有说什么?”
  小勾摇头。
  “老夫人什么也没说,自己的姊姊过世了,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不可以这么说。”月眉责难地看了她一眼。
  “我只是说出我的看法嘛!”
  月眉无奈地摇摇头。
  “你说话口无遮拦,要是让人听见了岂不是糟糕?”
  “这么一大早,没有人会听见的。”
  月眉无奈地摇摇头。
  “好了,我们先进屋去吧!从山上下来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虽然是让人背着--”领悟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月眉忽然闭上了嘴。
  “让人背着?这样不是一点也不累了吗?”小勾羡慕地说:“真好,要是我下山的时候也--啊!啊!”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啊”个不停。“让人背着?姊姊你--你是让袁大哥背着下山的吗?”
  “呃……我……”
  “这--这怎么可能?姊姊居然肯让袁大哥背着下山--”小勾频频摇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可能啊!这么害羞的姊姊……”
  在小勾怀疑的目光逼视下,月眉忍不住红着脸低垂着头。
  “这……这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哎呀!你能不能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姊姊并不是不仅得矜持和礼数,只是……袁大哥他……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他做妻子了。”
  ※        ※         ※
  姊姊宣布的消息大大震撼了小勾,然而她没有时间反应,因为后头已经传来狄剑飞的声音。他在喊她,小勾再一次受到惊吓,一时之间没有想过他何以能追她而来。
  待她冷静下来,小勾看见狄剑飞坐在一张有着两个大轮子的木椅上,一个壮丁由后头推着他朝她们而来。
  狄剑飞非常惊惶。今晨他一醒来就直觉地伸手找寻花小勾,然而她不在床上,也不在房里,事实上屋里没有任何东西显皿她真的来过,若不是被单上那抹淡红色的血迹,他几乎要相信昨晚只是一场--梦。
  然后他喊着找小勾,正在扫院子的洪叔说他看见过她,她要出大门,说是替老夫人买东西。听了他的话,狄剑飞心中霎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令他心慌得几乎手足无措。
  她要走了,她一定是要离开他,否则怎么会大清早的藉口说要买东西而走出狄家庄?是的,绝对是这个样子,她就要趁着天色微明,尚未有人注意到的时候离开狄家庄、离开他了。
  他立刻命人将他一直不愿去用的双轮椅子取来,带着他离开后屋去寻找小勾,只要一想到也许已来不及了,他的心有如被刀剑刺入一般疼痛。
  他错了,不该任情欲高涨到不可控制的程度。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很多问题,他着实不该雪上加霜,让事情演变至这个地步,万一她真的离开了,他-----狄剑飞摇头不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他会找到她的,他绝不会让她走出他的生命!
  他的神经绷紧,对于外头仆人们的诧异眼光恍若未见,只是一味地命令身后的仆丁推车,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找到花小勾。
  然后他看见她了,就在院子的角落和另一个丫鬟说话,一直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老天垂怜,没有让她离开狄家庄,让他有机会弥补他所做错的,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看见狄剑飞朝她而来,小勾既惊且慌,好半晌之后才转头对姊姊说:
  “姊,庄主来找我了,你先进屋里去休息一会儿,其它的事我们稍后再说吧!”她说着拍拍姊姊的手朝狄剑飞走过去,留下满腹疑惑的月眉蹙眉沉思。
  ※        ※         ※
  在推狄剑飞回后屋的路上小勾没有开口说半句话,狄剑飞也一样沉默不语,一直到回到后屋门口,狄剑飞才沙哑着声音道:
  “我以为你走了。”
  “我是要走,刚好姊姊回来了。”小勾简单回答。“你扶好,我要推你过门槛了。”
  “找个下人来推吧!你办不到的。”
  “我就是下人。”
  狄剑飞闭了闭眼睛。
  “我的意思是找个男的来帮忙,你为什么总要--”
  小勾转过身。
  “我这就去找人来帮忙。”
  “小勾!”狄剑飞喊,负气地紧抓住椅子扶手。“不用去找人了,就你来推我吧。把我推倒在地上也没关系。”
  小勾闻言,沉默了片刻,这才道:
  “我会很小心,不会摔着你的。”
  她在屋旁找来几块砖和两块木板,在门槛处垫好,然后使尽力气小心翼翼地将狄剑飞推进屋去。
  一进门小勾就看见那张床,粉脸霎时一片通红。
  “这--你在椅子上坐一下,我先把这床单被子给换--”
  “小勾!”狄剑飞拉住她的手。“别忙,我们先谈一谈好吗?”
  “这--我边做事你边说好了,我听着就是。”
  “不,我要你坐下来听我说。”
  小勾低头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再提也于事无补,况且这件事我……我也有责任,光是怪你并不公平。让我们忘了那件事吧!就……就当做它从来不曾发生过,你还是狄家庄的庄主,我依然是这儿的一个小丫鬟,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你--”狄剑飞痛苦地望着她。“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我说过想娶你做妻子,我是真心的!”
  “我不可能成为狄家的庄主夫人,再说,我也无法从你对我的态度看出什么真心。”小勾淡然回答,接着动了动她的手。“可以放开我了吗?我好去替你准备早饭。”
  “我不吃。”狄剑飞气愤道。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嫁给他?难不成真要他拿出权势来压她?
  “不吃吗?那么我这个做丫鬟的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对不起,庄主,小勾从今天起不能在身边服侍你,你自个儿多保重了。”小勾说着使劲要抽回自己的手,狄剑飞忙也加重力量把她抓得更紧。
  “什么意思?你要走吗?离开狄家庄?”他想吼叫,花费好些力气才压抑下那股冲动。
  “反正姊姊就要嫁人了,我若能跟着她一块儿离开,自然是更好。”
  “我不准!”狄剑飞这回真的吼了起来。“你姊姊要嫁给谁都随她去,你只能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你听见了没有?”
  小勾看了他一眼。
  “你--害怕让我离开吗?”
  “是,我很害怕……”他哑着声道:“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如果连你都不在--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头过没有你的生活……不要走,我求你,我从来不曾好好待你,但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请你留下来,我会让你看见我的改变,真的!”
  小勾的心在啜泣,脸上却一无表情。
  “真能改的话就好了。”她说。
  “我会的,你不相信我吗?”狄剑飞要求着。
  沉默了半晌,小勾开口道:
  “那么就从按时吃饭开始吧!还有这张椅子,有两个轮子,多别致的设计啊!
  如果你肯,我可以天天推着你巡视庄里,那是你的责任,不应该推给老夫人来做。
  “狄剑飞叹息。
  “由着你,都由着你,只要你不走,你说什么我都照做。”
  ※        ※         ※
  当天夜里小勾特意到姊姊暂住的房里与她共枕。
  “姊姊居然要成为袁大哥的妻子了,”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啊!”小勾躺在姊姊身旁,叹了口气道。
  “你这是什么语气?好像很感慨似的。”月眉笑着说。
  “这太快了嘛!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姊姊居然要变成别人的了。”
  “什么别人的?我永远是你的姊姊啊!傻瓜。”
  小勾翻了个身,躺在床上问月眉。
  “袁大哥--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告诉我好不好?姊姊,我好想听。”
  “说什么?”
  “说他想娶你做妻子啊!”
  “呃……他就是这么说的,没什么特别。”月没说着,翻过身去。
  “是吗?那袁大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月眉又翻过身来。
  “你不会放弃的对不对?”她无可奈何地问。
  小勾得意地点点头。
  “我一定要知道全部的经过。是你来告诉我呢?还是我改天自个儿问袁大哥?
  ““好,算我怕了你好不好?”月眉在床上坐起来。“他是个好人,小勾,虽然话少了些,但--他实在是个很可靠的人。”
  “这点我比你知道得早,否则我怎么会把你托给他,自己跑回来呢?”小勾也坐起来。“不过在那时候我可没想过他居然会是我未来的姊夫。”
  月眉微笑着,夜色令小勾看不见她脸上的红晕。
  “那天他端来一大桶热水让我擦洗脸和手脚,是我贪心,想连身子一并擦拭,结果不小心失去重心,不仅打翻了水桶,脚也扭伤得更严重了。”
  “这就是你迟了几天才回狄家庄的原因?”
  月眉点点头。
  “我跌倒在地上,痛得几乎哭出来了,却不好意思开口喊,因为房里被我弄得混乱不堪,而且--重要的是我还衣衫不整。然后--然后袁大哥冲进来了,他看见我跌坐在地上,神情紧张地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哇!好美喔!”小勾赞叹着。
  “我哭了起来……”月眉继续道:“有一小部分是因为脚疼,另外一大部分则是因为羞怯。我好丢脸,只着着单薄的衬衣靠在一个男人胸前,当时我真想死了算了。”
  小勾哈哈笑。
  “袁大哥不会嘲笑你的。”她告诉月眉。
  “是啊!他只是很温柔地安慰我。”月眉的头垂得更低,可以想见她的脸此刻有多么红。“他要我别哭,也别觉得不好意思,他说他在冲进房间之前已经决定要娶我为妻了。”
  “这么说--他不是在看过姊姊美丽的肌肤后才动心的了?”
  “瞧你,胡说什么?”月眉拧了小勾一把,再度回到她的叙述。“我边掉眼泪边告诉他,我才不会嫁给他,他说他这辈子第一个看上的女人就是我,如果我不嫁给他,他也许会一辈子不娶妻。”
  “于是你就答应他了?为了避免袁大哥真的来个终生不娶?”小勾问。
  “我才没有答应他。”月眉细声喊。“我只是……我根本没有说话。”
  “看来袁大哥很了解你默许的心意。”小勾微笑着对她说:“我很高兴姊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一直以来,为了照顾我,你已经错过了太多好姻缘。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也许袁大哥才是你命中注定的伴侣,所以老天爷让你多等了几年。
  月眉闻言蹙眉,接着开始搔她的痒,姊妹俩在床上笑闹起来,直至筋疲力竭了才慢慢停了下来。然后,等她们急促的喘息和笑声稳了下来,月眉转头看着小勾,提出了一个和她们先前所谈之事毫不相关的问题。
  “小勾,你--最近还作梦吗?”
  ※        ※         ※
  “作梦吗?有啊!”小勾点头。“而且愈梦愈玄了,醒过来的时候不仅整个人都很疲倦,手还发烫,得泡在水里才能冷却下来。”她边说边看着月眉。“我本来也打算等见了姊姊就跟你询问这件事的。姊姊,关于我的梦--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最近作的梦--跟以前比较起来有什么不同吗?”月眉不答反问。
  “梦中的人喊我惜月,还要我醒来,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一样烦人就是了。”小勾闷声道。
  月眉沉默了半晌,开口问:
  “你已经二十岁了吧?小勾。”
  “嗯,几天前刚满二十。”
  “这样的话--也许我应该说出事实,好帮助你觉醒。”
  “事实?觉醒?”小勾不解地皱起眉。“你在说什么啊?姊姊,我一点都听不懂。”
  月眉拍拍她的手。
  “我知道你不仅,所以我才要说给你听啊!不过我要说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要耐心听喔!”
  “怎么忽然想起要说故事给我听了?”
  “时候到了嘛!”月眉收起笑容,思绪似乎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知道吗?小勾,其实我并不是你的亲姊姊。”
  小勾闻言愣住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瞪着月眉道:
  “姊姊好无聊,居然开这种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月眉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也许更令人难以置信,但是你必须接受,绝对不能有丝毫怀疑。”
  “这--这教我怎么能相信?我们明明在一起过了二十年,现在你却说我们并不是亲姊妹,我……我不可能接受这种说法的。”小勾好想扯乱自己头上的发髻。月眉不是她的姊姊?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嘛?
  “的确,我等于是看着你长大的,从你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我们俩就像亲姊妹一样度过无数个日子。”月眉抱住小勾。“但我不是你的亲姊姊,我是你母亲的丫鬟,名叫娟儿。”
  “娟儿?你连名字都是假的?”小勾喃喃问。“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假的名字?”
  “为了逃难。”月眉放开小勾,两个人颇有默契地并列坐在床上。“不只是我,花小勾也是假名,你原来叫花惜月,我应该称呼你小姐才对。”
  “千万不要,否则这个故事我不要再听下去。”小勾这么说。由月眉的语气与神情她了解了事情有多么诡谲,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整自己的心态以便接受这一切。“你是我的姊姊,就算我们之间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你还是一直以来养育我长大的姊姊。”
  月眉微笑,她感觉很欣慰。
  “那么你还是小勾,我还是月眉,好吗?”
  小勾点点头,于是月眉深吸了口气,继续往下说她的“故事”--
  ※        ※         ※
  “夫人,也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是一个非常优雅温柔的人,她在你父亲过世后带着你到南方来,途中收留了父母双亡,即将被卖入青楼的我。我们三个妇孺找了个村子定居下来,靠着替人做些针线活儿和夫人的积蓄,生活一直也还过得去。”
  月眉缓缓道来。
  “后来呢?怎么会落得要逃难的地步?”
  月眉叹了口气。
  “我也是到了那一天才知道的。夫人出生于一个人烟罕至的小岛,她在小岛上的族人不知为何皆具有某种神奇的能力,可以治愈人们的病痛,夫人也是如此。”
  “我娘她--她是个大夫?”
  “不能算是吧!但夫人的确能为人治病。”月眉想起往事,神情变得幽怨而哀伤。”夫人就是太善良了,见村民有疑难杂症都不忍置之不理,谁知一再善心地救治村民,换来的却是杀身之祸。那一天,大批村民拿着刀棍火炬,宣称夫人乃妖怪幻化人身,藉着妖术迷惑人心--”
  “她救了他们不是吗?”勾匀打断她的话问。
  月眉讥嘲地一笑。
  “他们既胆小又无知,一旦发生了自己无法理解的事,便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考量,是一群绝对自私自利的蠢民。”
  “娘……是怎么死的?”
  “夫人算出村民要来烧死她,夜里要我去把你喊醒,她洗去了你儿时的记忆,并将你托付给我照料。”想起温婉善良的夫人,月眉眼眶里盈满泪水。“她也许不同于常人,却拥有更多的仁慈与善心,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待她?这太没有天理了。
  ““我娘就这么被烧死了?你没有想办法救她吗?”小勾抓住月眉的手摇晃着,月眉则是啜泣不断。
  “夫人说她命该如此,天意不可违,硬是不准我留下来,要我带着昏睡的你尽快离开。她很坚决,我只得依着她,先假装离开屋子,然后再绕由后头回来,这才把后来发生的事看了个清楚。”月眉拭着泪。“那些人根本是有理说不清的,夫人见情势已无转圜之地,就在村民行动前咬舌自尽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我就算想阻止也来不及,可怜的夫人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我……我……”月眉摇着头泣不成声。
  小勾此时脑中一片空白,这整个故事似假非真,却又由不得她不信。月眉不是她的亲姊姊,她的亲生母亲是一个奇人异土,这一切--天啊!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良久,房里寂静无声,小勾发着呆,月眉则暗自垂泪。就这样,直到天已微明,月眉这才轻轻碰了碰小勾的手。
  “你知道夫人是怎么为人治病的吗?她用她的手。”
  小勾抬头看她。
  “手?”
  “嗯。”月眉点头。“只要夫人用手碰一碰,就算是病入膏肓的人也有救了。
  ““娘--她真是个活神仙。”不晓得为什么,小勾打心底感觉到一股骄做,因为她的母亲是这么与众不同,这么地充满善心。
  月眉微笑了。
  “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关于娘的吗?”
  “应该说是关于你的。”月眉对她说:“夫人怕你步入她的后尘,就用她的力量封闭了你的力量。”
  小勾蹙眉。
  “我的力量?什么意思?”
  “你是夫人的女儿,自然也承袭了她这奇异的能力,只不过让夫人给封住,使不出来了。”
  小勾太诧异了,姊姊指的真是那个意思吗?
  “你是说--我也像我娘一样,拥有救人性命的能力?”
  “只能用一次吧!”月眉回答。“夫人说那是她给你的礼物,让你在自己病了或有生命之危时能救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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