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读－言情小说《苦茶》作 者 ：子 乔 [复制链接]

第41节：不应爽约呀
作者: 子 乔

　　"名单都在这里了？"我忍不住问。

　　"都在这里了。没考上大学的我这里就没有了。社会纷杂，去做什么的都有。有的还常换工作。记得老师的毕竟是少数啊。黎梦雪，你要是需要，我去帮你复印一张？"

　　"不，不用了，大概的我都能记得住。"

　　"现在他们都放假回家了。你这个时候回来的正好，不然全国各地哪儿都有，想见也见不着。"

　　我已经无心久坐了。我记下两个男同学，他们可能还和程澈有联系，可是我又到哪儿找他们呢？我心乱如麻，只好起身告辞。

　　"什么时候回美国呀？"孔老师送我到门口。

　　"快了，再过一个星期吧。"

　　"好，去看看同学吧，他们看到你会很高兴的。"

　　"老师，谢谢您。"我真心地说。

　　这时一个女老师路过笑着说："孔老师，你学生又来看你了？"

　　"是啊，赵老师，这是黎梦雪，在美国读大学呢。"

　　"是吗？不简单。"赵老师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只好站住，笑着和赵老师打招呼。

　　"去美国念硕士的听说过，去念大学的可不多。"赵老师说。

　　"我是随父母一起去的。"我连忙解释。

　　"那也不容易呀。还是你们孔老师教学有方，教出来的学生就是和别的班不一样。"赵老师快人快语，说得孔老师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们孔老师太谦虚，他已经是省级优秀教师了，知道吗？"

　　"孔老师没跟我说。"我立刻答道。

　　孔老师有些难为情，"咳，那都是当初学生得奖沾的光嘛。"

　　"学生得奖还不也是你的荣誉吗？那个学生叫什么来着？"

　　"程澈。"

　　"对，程澈，当初还上过报呢。最近有没有来看过你呀？"

　　"今年暑假没有，可能还没回来吧。"

　　"他要是回来你让我见见，以后让他给我的学生讲讲经验。"

　　"没问题。"孔老师答应着。

　　我站在一旁，一颗心从山谷跃上了山顶。两位老师的对话犹如黑夜里的明灯，瞬间照亮了我的心。

　　"孔老师，"我说，"就是我们班的那个程澈吧？"

　　"是啊，哦，忘了告诉你，他保送上的清华。"

　　原来如此！怪不得高考成绩单上没他的名字。程澈！好样的！我在心底里欢呼着。

　　我一路唱着无声的歌离开学校。我站在第二十棵树下，背靠着大树仰起头，金色的阳光从树影间洒下来，斑斑点点落在我的脸上，身上。我沐浴着阳光，心花怒放。程澈，你永远是最棒的！

　　我眼前的光明越来越耀眼。我被这耀眼的光明照得透不过气来。想象一下吧，清华大学的高才生程澈哪所美国大学进不去？奖学金也是垂手可得的。这样的好男孩妈妈一定会满意，他可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纯种的中国人，而且是非常优秀的！

　　我眼前仿佛展开一条铺满鲜花的路。我踏着鲜花缓缓前行。路的尽头炽烈的白光耀眼夺目，我眯起眼睛看到英俊的程澈在光晕中向我微笑。我必须尽快找到程澈。

　　我静静地等待着。我面前淡绿色的咖啡桌上放着几只精巧的小碟。淡黄色的蛋糕上，雪白的奶油勾勒出一朵花瓣；另一只小碟是黑色的巧克力蛋糕，深棕色的奶油勾勒出一个英文单字Ｌｏｖｅ。我看看腕上的手表，九点过五分。程澈会来的，我相信他。

　　我抿了抿杯中的咖啡，苦中有甜，甜中有苦。九点十分，程澈仍然未到。我选的是斜对店门的一个位子，任何人一走进来，都会映入我的眼帘。挑这个座位前我曾犹豫过，是不是选靠窗的第三个位子，我曾在那儿坐下来，感觉很不舒服，又换到这儿，漂亮的服务员小姐好奇地直朝我看。

　　九点二十分，我的自信开始动摇。如果程澈不来怎么办？可他怎么会不来呢？即便是看在同学的情谊上也不应爽约呀。如果他有女朋友了哪？这个猜测我居然从未考虑过。像程澈这样优秀的男孩子，不怕没有女孩会爱上他。想到这儿，我不时飘向店门的目光又盼望又害怕。盼望程澈的身影出现，害怕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窈窕女郎。

　　九点二十五分，店门开了，一个挺拔的男子走了进来。在他映入我眼帘的一刹那，我停止了呼吸。他环视一周，在他环视的几秒钟里，店里仅有的几个客人以及西洋侍女同时向他注目着。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是我多么熟悉的目光啊。他坐在我面前，我们一时居然都说不出话来。几年过去，我们已不再是当年痴情的少男少女了。我们打量着对方。他英俊的面容多了几分成熟，几分自信。以前那种时常令我心痛的忧郁缥缈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傲岸和深沉。

第42节：在忙着考托福
作者: 子 乔

　　"小雪，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开口，我心又一动。他还亲昵地称我为小雪。

　　我把心中积攒了几年的话统统向他倒出来。我们什么时候来，为什么来，爸爸住院，做手术，等等等等；我又如何争取到奖学金，现在哪里读书，学校如何如何……我滔滔不绝地说着，他静静地听着，时而微笑时而皱眉。

　　当我终于停下来，他问我："你喜欢美国吗？"

　　我在美国这几年，倒还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很多人都希望出国，开开眼界。当身临其境时又有几多心酸。

　　我说："美国好也不好。不过美国的教育很灵活，注重开发学生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有天分的学生一定会崭露头角的。到美国来读书吧，我帮你准备材料，到我的学校来。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来学校一定会录取。"

　　程澈把右手握在我的左手上，"谢谢你。"他说。从他的目光中我又找回了原来的程澈。可是他垂下目光，又像问我又像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人人都要出国呢？"

　　"出国不好吗？你不想出国吗？"我惊诧地问。

　　程澈望着我，静静地说："我们班上至少有十个人在忙着考托福，查国外大学的资料。"

　　"对你来说会很容易的。我可以寄考托福的书给你，美国学校的一切事宜我都可以帮你联系。"我迫不及待地说。

　　"我相信你，小雪，可是--"他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我问。

　　我把右手放在他的右手上，我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我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感受到他的生命力！

　　他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目光垂落，低声说："小雪，我不想出国。"

　　"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大声问。他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回报我的一片真心？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夏日的晴空骄阳似火，我忽然觉得头有些晕。程澈好像看出我体力上的变化，他扶着我的胳膊在人群间穿梭而行。很快把我带上一条绿阴蔽日、行人稀少的小路。

　　"谢谢你小雪，约我到这家蛋糕店来。"他诚心诚意地说。

　　我没回话。我实在不能理解他刚才所说的"我不想出国"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才以此为借口搪塞我？我一片火热的心犹如被人浇了一桶冷水，从头顶凉到脚底。

　　"小雪，你还要读研究生吗？"他问。

　　我想，他这是在避重就轻转移话题。我叹口气说："爸妈希望我读。"

　　他边走边说："三年再加两年还有五年时间。毕业了回来吧，我等你。"

　　我站住了，这是什么意思？谁说过我要回来了？

　　"你说什么？"我傻傻地问他。

　　他也站住了，回过头来望着我，严肃认真，没有半点含糊。

　　"谁说我要回来了？"我又问。心急使我变得既无耐心又无涵养。

　　他说："我没有说你要回来。我是说，如果你回来，我会等你。"他语气缓和，但是表情坚定。

　　我怔住了。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一门心思帮他出国，从来没想到他会说在国内等我。那时节，到了美国的人十有八九都想拿绿卡，有谁会主动回来呢？

　　"程澈，你为什么不能来美国呢？"我执拗地问。

　　"我不喜欢美国。"他说。

　　这太不可理喻了！我说："你都没有去过，就不喜欢？"

　　"是，我还没有去过就已经不喜欢了！"程澈突然加重了语气。他口气中的怨恨令人难以置信。是什么改变了他？是什么使他的态度急转直下？

　　"程澈，你知道我们一家人一起去的美国，那里有我父母有我哥哥，我怎么能离开他们呢？"我说。

　　"是的，你有亲人在美国等着你，但是我也有父亲，有弟弟，我也不能离开他们！"程澈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说。他或许不想让他恼火的模样过于刺激我，所以把一副冷面孔对着空旷的马路。

　　我无话可说。

　　程澈是对的。当初我义无反顾地跟着父母、哥哥去了美国，就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既然我没有为程澈留下来，又怎么能要求他舍弃他的家庭？我靠在身后的一棵树上，无言的泪水从脸上滑落。他对美国的恨，竟是源于对我的恨吗？这就是我盼望已久的重逢吗？

第43节：我不是三岁的小孩
作者: 子 乔

　　程澈转过头来，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那张生动的脸，竟然这样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我，我静静地没有一句话，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小雪，对不起。"他双手抱住我的肩，"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我意外地看到他的眼睛开始湿润了，他这样子使我心痛。

　　我说："是我当初对不起你。"

　　他的眼泪滑落下来，说："那不是你的错。"

　　看他哽咽着，我心里更加难过，我情不自禁哭出声来。

　　"你能原谅我吗？如果能原谅我，就答应我去美国吧！"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是对我们之间一丝岌岌可危的纽带的最后挽救。

　　"可是，我真的不能离开我父亲和弟弟。"他说。

　　听了这句话我掉转了头，开始朝来时的路上走。他那么绝情，他对我的恨使他做出这样的决断，他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前途来报复我。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小雪，你等等。"他从后边跟上来。

　　我站住猛转身，问："你还有什么事？"我的自尊回来了，既然已经没有往日的温情，那就让我们平等地对话吧。"我后悔不该来找你。"我平静地说。这平静压抑了我内心的失望，也掩饰了由于失望而带来的愤懑，"既然你的决心已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似乎很吃惊，满目狐疑地望着我。他的表情让我突然感到很陌生。

　　我继续旁若无人地一口气说下去："当初我是离开了你，但那不是我的本意。现在我回来补救也为时不晚，可是，没想到已经物是人非了！你没有必要勉强，我也不会再强求你！"

　　他仍然很惊奇，而且坚持说："小雪，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真的是不能离开我父亲和弟弟，尤其是现在！"

　　我的火气上来了："是的，我理解你。可我不是这么远回来听你说这些的，你这些话也不必再重复了，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最后这句话我是放大喉咙说出来的。说完这一句，我掉转头加快步伐往回走。强烈的自尊心，使我受不了这样的委屈。我要回去了，回到我的爸爸妈妈哥哥身边去。我根本就不该来找他！

　　"黎梦雪！"他在后边喊我，我一步不停继续向前奔。

　　"黎梦雪，你站住！"他从后边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本能地想要甩开他，可是他力大无比，使我挣脱不得。我不得不回过头去，看到他一双喷火的眼睛，这双眼睛使我陡然升起一种恐惧感，他不是恨我吗？他会干什么？我意识到自己或许犯了一个错误，我已经不能确定他就是我以前认识的程澈了。

　　"你放开手！"我强装镇定地说。

　　他没有理睬我，而是拉着我往前走，带我拐进一条小巷。

　　我在拐进小巷的那一刻，低头照准他抓住我的手，用力咬了一口。他啊地叫了一声。这意外的变故使他立刻松了手。我挣脱开了就往回跑。他的反应也很敏捷，迅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大步流星地赶到我前面，挡住了我的去路。这一次，他没有再碰我。

　　"黎梦雪，你听我说。"他呼吸急促，左手握在右手的手腕上，"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讲一件事给你听。"他仿佛害怕我打断他，"只要你听完，你可以立刻就走，我不会再阻拦你。"

　　我站着没动，说："你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他没有理会我语气中的嘲讽，看我没有立刻逃走的迹象，在我身边靠墙站住了。一阵喘息之后，他说："我要讲讲我父亲的事。"他顿了顿，好像等待我插话。我什么也不想说。我意识到我理想中的程澈已经变成一个陌生人了。这几年空洞的想象和一厢情愿的痴情使我一时糊涂了。我并不了解我眼前的这个程澈。他迫切要说的这番话也许是内心剖白，也许是托辞或谎言。我必须以怀疑的态度重新审视他。我冷静地不动声色。

　　"我父母亲本来都是教师。母亲教中学，父亲后来当上了教育局副局长。我父母感情很好，我小时候家里很快乐。后来母亲病了，没多久就去世了。我父亲一个人带着我，扮演着父亲母亲的双重角色，就这样我们父子相依为命许多年。我上初中那年，爸爸局里分配来几个师大毕业生，其中一个年轻漂亮的后来成为我的继母。她和我父亲年龄相差太悬殊了，我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年轻的妈妈。

　　"父亲那段时间很快乐，从妈妈去世后我从未见他那么快乐过。我的反抗情绪也由此减弱了。不久，弟弟出世了。他聪明又可爱，我很喜欢他。我在心里也就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第44节：童年太残酷
作者: 子 乔

　　"去年，局里下来两个出国培训的名额。从通知下来的那一天起，继母就天天和我父亲吵着要去。爸爸无奈，打通关系帮她办出去了。"

　　"是去美国吗？"我打断他。

　　"是去美国。"

　　"在哪里？"我问。

　　"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几个月前她来了一封信，说谢谢我父亲为她做的一切，她不准备回来了。随信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她说在国内的一切，包括弟弟都留给爸爸。后来听说她和一个美国人同居了。"

　　程澈说到这里声音变了，"你可想而知这对我爸爸的打击有多大，他不但又一次失去妻子，而且在单位里成了人家的笑柄。弟弟还在上幼儿园，他经常吵着要妈妈--"

　　程澈说到弟弟要妈妈，眼泪涌了出来。

　　程澈小时候也这样要妈妈的吧。从小失去母爱的童年太残酷。我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今年暑假我是提前回来的。爸爸病了，需要我照顾。可是我知道，他的病是在心上。小雪，你说说，我能离开他们去美国吗？"

　　我哑口无言。我不能想象如果程澈也去了美国，那个令他的继母从此一去不复返的地方，他的父亲能承受得了吗？

　　程澈忽然回过头来直盯着我，眼中闪着泪光，沙哑着喉咙问我："小雪，你在美国生活了这几年，你告诉我，美国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我，我--"我的口齿突然不清了。紧贴着背后的墙壁顿时冰冷无比。

　　"说呀？"他提高了声音追问，不给我一丝余地。

　　"美国科技发达，美国有发展的机会，只要你努力，就有成功的希望。"我说。

　　"还有呢？"他进一步追问。

　　"还有，还有洋房，有汽车，有更好的生活环境。"我不假思索地说。

　　"还有呢？"他再次追问。

　　"还有，还有……"我大脑里一片空白，我真的想不出美国还有什么地方是好的。

　　"如果这一切，洋房，汽车，发展的机会这里都有，你还会去美国吗？你爸妈，你哥哥，还有我继母，你们还会去美国吗？"他瞪着一双红红的闪着泪花的眼睛逼问我。

　　"可能不会……"我低声说。

　　"你爸妈呢，你哥哥呢？我继母呢？"他一个一个地问。

　　"他们也许不会……"我的声音很轻很轻，大概只有我自己听得见。

　　"很好！"他显然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泪光消失了，一丝傲岸又回到他眼中。"小雪，我真心地谢谢你的一片情意。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我无法改变你的命运，你也无法左右我的命运，让我们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走好吧！"说完这一段话，他转身走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站在那儿，无法做出反应，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在我的视野中渐渐远去。

　　9

　　黎渊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曾获得两项专利。这样的业绩在美国也是不多见的。在他还没有正式毕业之前，一家颇有规模的大公司看中了他的专利，同时也看中了他这个人。公司不但出资买走了这两项专利，而且高薪聘用他到公司工作。这一喜讯，给黎家带来了巨大的转机。也使黎渊更加坚信，只要肯动脑筋，不遗余力付出心血，就一定会有成功的一天。

　　当黎渊收到那张数目颇为丰厚的支票时，他并没有直接去银行存款，而是立刻开车回家。全家人聚集在客厅里，漾出了幸福、满足的笑容。他们从这一天开始，可以和诸多美国的百姓一样，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

　　到大公司应聘不久，周末全家人乘上那辆新买的日本丰田，到黎渊公司附近的住宅区去寻找新居。

　　房--代表一个家庭居所，一个避风港。有了这个避风港，无论在外边世界如何闯荡，都有了一个夜晚可以休息的去处，有了一个归宿。如何买好房？他们有几个参考因素：位置至关重要。有风景的地点当然好，最好能望见一片海岸线，或碧绿的湖泊，或美丽的山谷。当然，考虑到上班购物，还不宜离市区太远。好居民区也很重要。高级住宅区就是好居民区，能够在高级住宅区买得起房子的，家庭条件都基本不错，这样的地段普遍价值高。在可能的情况下，要选经济发展呈上升趋势的城市。

　　黎渊梅怡挑选的这座房子，最注重的是经济实惠，同时也注重它的经济价值。在美国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不容易，每一张绿票子上都有自己的心血，因此花起来也是谨慎小心。基于这样的思想，黎渊夫妇在离公司较近的一个中等水平住宅区买下了第一座房子，从此结束了租房的生涯，真正成为美国花园洋房的主

第45节：他性情温和
作者: 子 乔

　　人。

　　一年以后，黎渊夫妇用积蓄付了头款，从银行贷款又买了第二座房子。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第一座房子一年之内就涨了两三万。他们看准这个时机，把买房作为直接的投资手段。买来的房子立刻出租，用每月得来的资金还银行贷款。

　　黎渊在美国公司的工作很有起色。很快，他就成为课题负责人，项目主管。他和同组成员相处得很融洽。课题组五个人，黎渊年纪排第二，但进入公司的年限最短。年纪最大的是安德鲁，头顶有些秃。他会风趣地指着秃头说："这里全是智慧。"印度人刚入中年，一口流利的英语多少带一些印度卷舌音。他讲得太快了黎渊就听不大清楚，他便会放慢再讲一遍。他叫雅克赛，喜欢吃咖喱饭。丹尼尔刚结婚不久，黎渊应聘时正值他办喜事。现在他妻子已经怀孕了。丹尼尔经常会向大家通报妻子例行检查的结果，"今天听到宝宝的心跳了"或是"他会踢腿了"。泰托年纪最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他热情好动，精力充沛，最大的嗜好是观看棒球比赛。薪水中相当一部分都捐给球赛卖门票的了。

　　黎渊每天朝九晚五的黄金时段就是和这几个同事一起度过的，他们一起设计试验方案，各自分工，独立操作与集体讨论相结合，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再接再厉。每一个季度，都有相当不错的成果。

　　公司是上市公司，公司员工不少都拥有股票。黎渊也开始考虑购买公司的股票，晚上回家，还常和梅怡关注公司股票的行情。涨了，跟着高兴；跌了，也跟着遗憾。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们基本上把自己的命运和公司的命运结合在一起了。

　　丹尼尔也在忙于购买新房，他在购房期间曾到黎渊家里来过一次，对这个住宅区情有独钟。住宅区很安静，附近有很好的学区、幼儿园。环境优美，绿树成荫，还有高尔夫球俱乐部。

　　丹尼尔乔迁之后，开了个隆重的Ｐａｒｔｙ，邀请了众多的亲朋好友、同学同事。新房离黎渊家不远，走过去也就五分钟的路。

　　梅怡那一天做了几样拿手好菜，又做了一道中式小月饼。虽然路不远，这几只大托盘端过去不方便，他们还是开车去了。丹尼尔家的车房前已经停了好几辆车，附近马路边上也停满了。

　　丹尼尔夫妇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屋。丹尼尔的妻子已经大腹便便了，丹尼尔一脸的阳光灿烂。黎渊一向很喜欢丹尼尔，因为他性情温和，有责任心，乐于助人。两夫妇都是很虔诚的基督徒，每个星期日都要按时去教堂祷告，聆听圣音，忏悔自己的罪过。不管宗教的本意如何，至少他们在行为上会约束自己，不去做上帝不希望他们做的事情。

　　客厅里已经有十几个人，组里的同事除了泰托之外都来了。大家开玩笑说泰托肯定去看棒球比赛了。雅克赛的妻子穿着美丽的印度服装--纱丽，又大又圆的双眸黑黑发亮，双眉之间点了一颗红红的朱砂。

　　丹尼尔的新家装饰一新，客厅里硕大的绿色植物格外引人注目。丹尼尔的妻子是植物学硕士，暂时闲在家里把兴趣都倾注在这些花草上。新家的音响系统是丹尼尔自己安装的，每个房间的地角处都有音箱，莫扎特的钢琴曲就从四面八方共鸣，立体效果极为雄壮。丹尼尔很自豪地为大家介绍他的线路铺设过程，他的妻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含浓浓爱意。

　　黎渊手里拿着一只托盘，盘中有小牛肉，印度羊肉饭，意大利螺旋型面条，站在平台上和几个同事闲聊。

　　安德鲁手里的高脚杯中红葡萄酒鲜艳诱人，显然酒的味道不错，安德鲁容光焕发，额头发亮："听说了吗？老板新买了一条游船。"

　　"是吗？"丹尼尔说，"是什么样式的？"

　　"可以航海的，将近九十尺长。"

　　黎渊想了想，差不多三十米，以前自己坐过上百人的渡船，也不过是这么大。

　　"老板就是老板嘛。"雅克赛说。

　　"话不能这么讲。"安德鲁认真地说。

　　"对，这话我同意，比如密斯特黎，就很有可能成为老板。"丹尼尔在一旁打趣道。

第46节：养出个神童
作者: 子 乔

　　黎渊刚好含了一口印度饭，又麻又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丹尼尔这话出乎意料，他想要说什么又张不开口，只好连连摆动一只空着的手，口中含混不清地发出"Ｎｏ．Ｎｏ．"的声音。

　　安德鲁和雅克赛都看着他笑，安德鲁说："怕什么，如果你做老板，我们都做你的投资合伙人。"黎渊知道大家都是玩笑，并不当真。

　　雅克赛说："不过最近公司的股票升升跌跌不是很稳定。"

　　安德鲁说："有个部门的试验结果不理想，但公司已经早放出风说这个季度会有不错的增长值。交易网上买卖的数量还是相当大的。最近整个股市波动都比较大。"

　　"的确如此，我太太的同学最近购入一家计算机公司的股票，两个月就涨了２０％，还在动员我太太也快去买。"丹尼尔说。

　　"你太太在家是可以玩玩股票。"安德鲁笑着说。

　　"不过情绪不能太激动。"黎渊这时插了一句。

　　"这也是启蒙教育嘛！听音乐，炒股票，说不定养出个神童。"安德鲁虽年纪大，嘴上总是一个老顽童口吻。

　　"希望公司的股票不要持续下跌，否则公司又要裁员了。"雅克赛一本正经地说。

　　"不用怕，裁也轮不到你老弟。"安德鲁很快接话。

　　这时丹尼尔太太和梅怡走过来了。梅怡说："黎渊，丹尼尔太太要带我们去看婴儿的房间，你去看吗？"

　　"好啊，"黎渊忙放下托盘，跟着她们上了楼。

　　黎渊们的课题进入实质性阶段。他们开始紧张地等待最后的试验结果。如果这一阶段的试验结果不能令人满意，那么下一阶段的试验计划也将推迟。

　　公司季度增长值出来了，比预计要低０*9郾２点。黎渊他们静观以待。第二天，股票交易量剧增，价格下滑。第三天，股票交易量仍然持高，价格继续下滑。第四天是个黑色星期五。美国人称十三日加星期五为黑色星期五，这一天的运气常常是霉运。这一天的股票仍然下滑。大家过了一个不安的周末。

　　到了星期一，股票仍不抬头。安德鲁开始骂人了："这些近视眼的交易人，股票是这样玩法的吗？要看一个公司的潜在价值！潜在价值，懂不懂？"

　　雅克赛说："你不要急嘛，会好转的。"

　　"怎会不急，我手上一大把哪！"安德鲁在充满智慧的秃头上拍了一下。

　　丹尼尔的妻子临产了，生了一个宝贝女儿。丹尼尔请了两天假，回家做个开心爸爸。他的工作暂时由泰托顶一顶。

　　丹尼尔第三天来上班，带了一大沓婴儿的照片，同事们纷纷凑过去一张张欣赏。安德鲁说她像丹尼尔，雅克赛说像丹尼尔的太太。正嬉笑着，部门经理进来了，看到实验室里嘻嘻哈哈的似乎不大高兴。大家敛住笑，部门经理走过来看了看桌上的照片。丹尼尔笑着说这是我女儿，大前天出生的。部门经理朝丹尼尔笑了笑说，恭喜你。然后转向黎渊，通知他下午提前开进度报告会，公司总经理也参加，快点准备一下。

　　黎渊赶快放下其他工作，坐到计算机前开始打报告，把最近的试验进度总结归案。全部打完之后又让安德鲁帮着把文法检查了一遍。

　　进度汇报会开完回到组里已过了下班时间，大家都还没走，显然想听听黎渊有什么消息。黎渊说除了经理出席其他没什么与平时例会不同之处，大家也就散了。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四点钟左右，部门经理和另一个男子把丹尼尔叫出去了。十分钟之后，丹尼尔拿了一只纸箱进来，身后跟着那名陌生的男子。丹尼尔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把自己桌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往纸箱里放。黎渊感觉气氛不对，但他看安德鲁和雅克赛都默不作声，也不知该说什么。泰托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截了当地问丹尼尔："Ｗｈａｔｉｓｇｏｉｎｇｏｎ？"（什么事啊？）

　　丹尼尔头也不抬地说："我被解雇了。"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听到丹尼尔理东西的声音。丹尼尔在很短时间内，就把他桌子上、抽屉里的东西连同提包稀里糊涂装进了那只纸箱。装好之后，丹尼尔抬头看了看大家。

第47节：那么缺乏热量
作者: 子 乔

　　安德鲁说："Ｔａｋｅｉｔｅａｓｙ，Ｄａｎｉｅｌ．"（别太在意，丹尼尔。）

　　丹尼尔说："ＯＫ，Ｇｏｏｄｂｙｅ，Ｇｅｎｔｌｅｍｅｎ．"（ＯＫ，再见了，先生们）说完，丹尼尔手端着纸箱走了出去，那名陌生的男子跟在后面。

　　黎渊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从始至终未说一句话，可是他觉得有很多话都堵在喉咙里争先恐后地想要冲出来。他看了看安德鲁，又看了看雅克赛，两个人都是一样哀伤的表情。

　　安德鲁终于说："你以后会习惯的，这就是请你走人的样子。"

　　泰托说："那个人是谁？"

　　雅克赛说："是公司的保安。"

　　"那丹尼尔的薪水呢？"黎渊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会寄到他家里，一般来说会多付他一个月的薪水。"雅克赛说。

　　"也不一定，以前我工作过的那家公司只多付了我两个星期。"安德鲁说。

　　"你也？……"黎渊瞪大了眼。

　　安德鲁耸一耸肩，"这有什么奇怪的，谁也没有把握会在某个公司做一辈子。"

　　"这太突然了。"黎渊说。

　　"没什么，都是这样的，下一个也许就要轮到我了。"安德鲁说。

　　"别瞎讲。"雅克赛说。

　　"没有瞎讲，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雅克赛说。

　　下班时间到了，雅克赛和泰托陆续走了。房间里只剩下黎渊和安德鲁。其实这最后一个多小时里，谁也没有用心做什么事。

　　"老兄，"安德鲁对黎渊说，"别那么沉重。"

　　黎渊抬头看了看他说，"老板太无情了。丹尼尔刚刚养了女儿。"

　　安德鲁把提包放在黎渊的办公桌上，在黎渊的对面坐下

　　了。

　　"丹尼尔养了女儿那是丹尼尔的问题，老板公司的股票下跌是老板的问题。他要紧缩开支，裁员就是手段之一。"

　　"那也不应该裁丹尼尔。"黎渊说。

　　"那你说该裁谁？"安德鲁问。

　　黎渊也觉得自己说话语无伦次。

　　"老兄，你站在老板的角度上想一想，如果要从我们这个组裁掉一个，应该裁谁呢？"

　　黎渊瞪着安德鲁，他的坦率和犀利使黎渊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如果他们五人中必须裁一个，先裁谁呢？黎渊突然感到这个温暖的小集体是那么缺乏热量。

　　"你不想说，我替你说吧，是泰托，对不对？"安德鲁说。

　　黎渊没答话，但是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是的，泰托的工作能力相对之下最差，而且是单身汉，家里也没有负担。

　　安德鲁仿佛看穿黎渊的心思，他说："老兄，你在这方面真是无知。我告诉你一个经验吧，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应该裁的人是--安德鲁。"他看着黎渊难以置信的目光，点了点头继续肯定地说，"是的，就是应该先裁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的年纪大，薪水高。薪水越高的人越应该先裁掉。你想想看，老板节省的是开支，但他又不希望没人干活儿，那么，就应该留那种又能干活又少拿钱的人。同样，就拿丹尼尔和泰托两个人来说吧，泰托的薪水肯定最低，丹尼尔已经工作过五六年了，再加上他运气不好，刚好那天被该死的部门经理撞上，所以当然是裁他，不会裁泰托。"

　　黎渊木木地说："我想裁谁也不会裁你的。"

　　"为什么？"

　　"你这么精明，老板当然不会裁你了。"

　　安德鲁哈哈大笑起来。可黎渊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他在心里替丹尼尔叫屈。

　　安德鲁止住笑，说："好了，我说的已经够多的了，剩下的你自己去品味吧。别那么沉重。"他站起身，拎起了自己的皮包，"等有一天你做了老板，我给你打工的时候别轻易裁我就行了。"

　　"你真有闲心开玩笑。"黎渊说。

　　"不是我开玩笑，老兄你总不能整天愁眉苦脸的吧。丹尼尔是走了，可你有什么办法？你要是老板你可以把他叫回来，可惜你又不是。怎么样呢？明天我们的试验就不做了？还得照样做，而且要做好，做快，否则下一个被裁的真就轮到我了！"

　　安德鲁走后，黎渊在座位上坐了好久。安德鲁最后那一句"下一个被裁的真就轮到我了！"一直在耳边回响。丹尼尔固然值得同情，可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自己呢？黎渊突然意识到，把一生的前景都维系在公司上是多么的荒唐。

第48节：牌子都立好了
作者: 子 乔

　　黎渊心神不定地出门，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心里也是空荡荡的。大门口的门卫同往常一样热情地同他打招呼，今天又这么迟啊？黎渊点头回答，是的，晚安。

　　黎渊心里很不安。梅怡听了黎渊的讲述也不安。两个人想来想去总想到丹尼尔新出世的女儿身上。那个蓝色梦幻般的小天地里，一个小生命正在吸吮着妈妈的乳汁，今晚的丹尼尔夫妇，将是怎样的心情啊！？梅怡说，明天去看看他们吧。黎渊说，再等两天。

　　第二天上班，黎渊抛开其他工作，坐在计算机前开始打一份报告。这份报告的中心内容，是列举与丹尼尔共同研发期间丹尼尔为本课题做出的贡献。报告打好他没有让安德鲁修改，因为他害怕安德鲁的反对。他夹着几页纸直接去找部门经理。部门经理是生物硕士商业硕士双衔，有这双衔的资历刚好做一个部门经理。经理在黎渊的报告上略扫几眼就微笑着说，谢谢你密斯特黎，我们会考虑的。黎渊连道了几声谢谢才转身出了门。经理没等黎渊把门关上就把那份报告扔进了桌下的字纸篓。心里骂道：真是迂腐。

　　星期天，黎渊和梅怡一起去丹尼尔家。没走到大门口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丹尼尔家的车房门敞开着，门前的停车场上零零乱乱堆放着大大小小的褐色纸箱。车房里地上到处摊着东西。书、画架、高尔夫用品、锅子、咖啡壶、小孩的汽车座椅，还有那张哺乳用的摇摇椅……杂乱无章。丹尼尔正背对他们蹲在一大堆杂物中间，一件汗背心，一条短裤，汗背心的背部已经湿透了。

　　"丹尼尔"，黎渊喊他。

　　丹尼尔回过头，看到黎渊夫妇立刻站了起来。

　　"你们这是要搬家？"

　　"是。"丹尼尔笑笑，但笑得很不自然。

　　"这么快？"

　　"经纪人说越快越好。空房卖得快。"

　　"你们要卖房？"

　　"是，你没看见牌子都立好了。"丹尼尔指指路边的一块牌子。黎渊、梅怡这才注意到路边竖起了一块白色牌子，上写"房屋出售"，下边还有小字，是经纪人的联系电话等等。

　　"这么急吗？你太太生产还不到一个月哪？"梅怡忍不住

　　说。

　　丹尼尔低着头，似乎有些难开口，但又不得不说："黎，你知道我是贷款买的房。如果月付款不及时交给银行，银行就有可能把房子收回去。所以，一定要尽快把房卖掉，卖房的钱拿来还债，银行那边才不会出问题。"

　　黎渊、梅怡一时都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黎渊不由自主蹲下身，下意识地开始帮丹尼尔收拾东西。梅怡则说，我去看看你太太。

　　丹尼尔太太正在后院的草坪里挖植物，她腹部的形状还没有完全收缩恢复原型，弯腰显得很吃力。她戴着一双又长又厚的园工手套，Ｔ恤衫上已经沾满泥土，正在把院子里挖起来的绿色植物种到花盆里去。她身边地上放着四五只大花盆，还有一只小摇篮。

　　梅怡走到小摇篮旁，看到婴儿睁着眼睛朝妈妈望着，淡黄色的头发很稀疏，柔软地耷在额头上。丹尼尔太太看梅怡来了，也走到摇篮旁边来，和梅怡一起端详着摇篮里的孩子。孩子也望着他们。

　　"她的眼睛真大。"梅怡说。小婴儿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窝深深的。

　　"医生说她现在还看不见。"丹尼尔太太说。

　　"是啊，她太小了。"说这话梅怡心中一酸。

　　丹尼尔太太又走到花盆旁，梅怡意识到丹尼尔太太在抓紧时间，就走过去帮忙。丹尼尔太太不要她帮，说太脏了。梅怡不理她，动手拿工具。丹尼尔太太说，那请你帮我到楼上去，把房间里的东西收到纸箱或塑料袋里。梅怡答应了。

　　她在客厅里找到几个空纸箱，走上楼梯。不久前看到的墙上的装饰品都不见了，只留下光秃秃的白墙。主卧室的床上用品已经收掉了，只留下赤裸的床垫和床板。书房间的地上堆满了纸箱子，书架已经空了。丹尼尔太太的画室还没有动过，梅怡想了想，还是等丹尼尔太太自己来收拾那些颜料画布吧。

　　她转身进了那间婴儿房。淡蓝色的纱窗帘不见了。墙上的蓝色墙纸已经被撕掉，角落里还有剩余的边角飘飘荡荡。梅怡走过去，伸手把那一角撕下来，光滑的壁纸碎片在她手里，就像抓不住的命运一样轻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