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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在线读--都市言情《爱情句号》作者:皮皮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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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05-22
— 本帖被 垂阳紫陌1314 从 文学沙龙 移动到本区(2007-07-28) —
第一章
 
  我吹着牧笛从山上下来
  看见云端的小女孩儿
  她说,你吹一只羔羊的歌曲
  再吹一只青草的歌曲
  我吹啊,她听啊
  爱情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过四十岁生日那天,朱大者百无聊赖地坐在花都商场二楼回廊上,手里握着一听可乐,思绪像一只无处落脚的苍蝇。他想起二十年前的夏天,在上海街头见到的一个男人,坐在门前的竹椅上不停地出汗却像雕塑一般安祥。他不认识这个男人,无论二十年前,还是今天,但在眼下这个总是下雨的秋天里,他宁可想起某个过去生活中出现的陌生人,也不愿回想自己的生活。
  他傻呆着,感觉像不下雨时浅灰色的天空,腻烦,脸上不露出任何痕迹。他一直喜欢那首简单的台湾歌曲,在没人的雨中更显得孤寂,但我脸上并不流露出痕迹。他知道这样的状态不对,也曾试过改变,没有结果,他觉得还不如不去改变,就这样挺着,让这糟糕的状态自己过去,像问题自己解决自己那样。每当他觉得被这状态控制时,他喜欢坐在人多的地方,看别人。
  渐渐地,商场里的人多了起来,他看见一个女人在礼品包装柜台,皇上选妃般挑着在他看来都一样的包装纸;一对老夫妇在离那个女人不远的地方,压着嗓子吵架,表情恶狠狠的。他把目光转向一对拉着孩子的夫妻,各自张望感兴趣的东西,孩子的脑袋摇成了拨郎鼓,一会儿看妈妈的方向,一会儿看爸爸的方向,但它毕竟太小,怎么都看不出自己是父母婚姻的维系者。一对恋人胶粘着,像一条大章鱼,拱到皮具柜台,再拱到瓷器柜台。朱大者看了半天,发现自己从没对任何女人如此这般过,对此,他接下来的感觉既不好也不坏。他把目光挪回到包装柜台,刚才那个挑包装纸的女人还在挑着,他几乎觉得这是对他神经的挑战,他站起来,下楼朝那个女人走过去。经过那对还在低声吵架的老夫妻时,他说了一句你们好,吓得他们立刻向彼此靠拢,好像突然面对了枪口。
  礼品包装柜台上放着一台投币电话,剩下的地方都被包装纸堆满了。女服务员已经开始不耐烦,挑纸的女人偶尔说句抱歉,再加句,我可以多买些。朱大者拿起投币电话,拨了6666,等待回应时,侧面观察那个女人。她没被长发遮住的那半边脸端庄清秀,没长任何斑点任何痘痘,让朱大者产生了既不涉及灵魂也不涉及肉体的亲切。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您查询后再拨。”电话里传来一个机器女声。他又拨了88888。
  她扭头看看他,微微笑笑。他发现她的另一半脸同样端庄清秀,但他没有回应她的微笑,继续拨自己的空号。
  “你到底定下来没有?"服务员问。
  “马上,马上,对不起,我的确太慢了,主要是礼物太重要了。”话音刚落,她的手机便急促地响起来。朱大者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把手机调成这样的铃声,像催命的。
  “喂,什么?在哪儿?" 她连着使用几个疑问词,然后便慌乱地收拾自己的皮包,“好的,我马上出去,西门,好的,西门,我马上。”说完,她把柜台上的几样小东西放进自己的黑皮包里,对服务员说了声对不起,便匆匆离开了。没走出几步远,她回头补充了一句,说她过会儿还回来。服务员生气地收拾被摊开的包装纸,同时找各种合体的话贬损刚才的女人。很快,服务员把柜台收拾干净了,朱大者看见
  了一本蓝色仿皮封面的本子,上面用透明胶贴了一张卡片:
  丁欣羊,你好!
  今天是你六十岁生日,祝你快乐!
  这是我为你记的日记,现在送给你作为你六十岁生日礼物。今天我三十六岁,二十四年后的今天,无论太阳是否升起,我们都会在早上重逢。
  你的朋友丁欣羊
  服务员回过身时,朱大者已经把本子拿到手里。他把电话里退出的硬币揣进裤兜儿,朝商场的西门走去。西门外,一个女人都没有,那个忸怩地把自己的日记送给自己的女人更是不见踪影。这么大意的女人,活到六十岁之前,说不定自己都丢了。他这么想的时候,便决定把这本日记带回家了,算是给自己的生日送一个意外的礼物。
  丢了日记的丁欣羊几乎一夜无眠。对着夜里的黑暗,她想不出她的日记到底是怎么丢的?别人拿她的日记又有什么用?日记里她赤裸面对自己,最丢人最卑鄙的内心想法统统写了。于是,她恨自己想出的这个特别主意,对六十岁的生日全没了兴趣。她甚至怀疑自己这样下去,能不能活到六十岁。
  早上定时的新闻广播把刚刚迷糊睡着的丁欣羊唤醒,一个毫无感觉的女声在报道国庆长假期间,商家赚了多少钱。丁欣羊坐起来一阵头晕,没睡好觉也没有吃早饭的胃口。她把平时吃早饭的时间用来冲了个热水淋浴,然后穿上那套料子最好的浅灰色套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穿上了透明丝袜,因为今天公司要跟一个重要的客户签合同。
  已经开始的十月里,北方早该来的干冷,无论突然还是渐渐都还没有踪影。阴天和下雨交替地控制着这座城市,到处充满了北方人还不习惯的凉意。时髦的女人还穿着初秋的衣裙,多数和丁欣羊一样加了一个短风衣。等公共汽车的时候,风衣下摆钻进的寒凉让丁欣羊心里直打颤。公共汽车上的一个女人说,这气候真反常,立秋了老这么下雨,好像要再回到夏天似的。另一个女人说,可惜回不到夏天了,这天气怎么穿衣服都是心里冷。
  这时,坐在车上的丁欣羊开始肚子疼,接着变成绞疼,接着头上渗出冷汗。她立刻在最近的车站下去,在打车回家和找共厕的念头间,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公厕标志,艰难地走了过去。
  拉肚子的时候,她辛酸地想到新上任不久的市委领导,多亏他们改变了这个城市缺少公厕的局面。回到街上时,一滴雨点落到了她的鼻尖上,顿时激起满身鸡皮疙瘩。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凉冰冰的空人儿,浑身发抖。她还没难过的时候,泪水自己流了下来。她掏出手绢擦掉泪水,左右看看:她正在家和公司之间,决定先回家。当她站到路边儿等出租车的时候,雨点急起来,连成了雨。在雨中她手机的响声显得格外凄冷。她掏出手机,嘴发颤,这时停下一辆车,她索性没接,告诉司机地址之后,又开始肚子疼……
  再一次拉肚子之后,她像一匹又沉又软的布料被扔到沙发上,虚弱得仿佛失去了知觉。迷糊了几分钟之后,她才缓过来给单位打电话。办公室说马副经理没在房间,她又试她的手机也没人接。她咬牙撑着自己去冲热水淋浴,站在热水里,刚才身体里的寒冷渐渐减退了。她委屈地哭了,恍惚中觉得自己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控制了:三十六年来,第一次,她那么怀疑自己生活的意义。
  输送热水的管道此时变成了巨大的安慰,仿佛她可以借此对付独自生活的孤寂和精神身体中无处不在的凉意。站在热水下,她幻想自己喝上了一杯热茶,吃了一个新鲜的小面包,穿着最暖和的绒衣,拉开窗帘,看着窗外雨中的玫瑰慢慢凋零,也许还有一枝高高在上怒放着,它浅粉色的花瓣像意志的化身……伴随着舒曼的“童年”。这么想着,热水混合了泪水,止住了泪水。
  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丁欣羊用毛巾裹住自己,没等她说话,手机里传出愤怒的声音:“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马经理,我马上到。”她说。
  “你被开除了。”电话里的声音。
  丁欣羊找出一套暖和的羊毛内衣,穿上厚呢子套装。再次出门前,她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家。没有舒曼的音乐,有的只是音响上的灰尘。为了这个房子她要像昨天那样工作十五年,才能还清贷款。她在音箱的灰尘上留下了她的手印儿,想不出十五年后自己的样子,甚至五年后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丁欣羊推开公司的大门,几乎所有的职员都在大门左侧的会议室里,该发生的看上去都发生了。她朝自己的位置走去,一声怒吼从她身後传过来,因为有所准备,她只是平静地站下,转身。
  “你到哪里去了?”马副经理用各种收腹收胃带捆绑着的身体明显地鼓胀,很像炸弹在最后几秒里强忍着不提前炸开。她周围的同事多少有些同情地看着丁欣羊。
  “对不起。”
  “对不起?小姐,你说得好轻松啊,你的这个对不起是不是太贵了点儿?八十万的生意就因为你忘了上班泡汤了,你以为你是谁啊?!”马副经理为自己不能把话说得再狠些而生气。
  丁欣羊回到自己的座位,把早就准备好的文件从皮包里拿出来递给马副经理,她正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像真正的敌人那样怒视着她,但没有接递过来的文件。丁欣羊能理解她的怒气,这是她牵线的一个项目,也许她一直盼着那笔提成,现在都飞了。
  “我很抱歉。”丁欣羊似乎说不出别的。
  “不必了!”马副经理抓起那些文件摔在丁欣羊的脸上。“你被开除了。”
  丁欣羊看着马副经理多少有些丑陋的脸。有人说,她为了安慰经理谭定鱼那颗寂寞的心不惜弄碎自己丈夫的心。“开除”两个字舒缓了因为紧张而凝固的空气,仿佛这样就都扯平了。
  丁欣羊把皮包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放进办公桌的抽屉。她的思绪像短路的电线迸出火花,几年来的公司生活像条弧线,从她的左脑滑到了右脑,突然间,她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这么想的时候,空空的胃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大块胶囊,封闭了她的感觉。她背起皮包对马副经理说:
  “我正好不想干了。”说完就离开了。快走到大门口时,经理谭定鱼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吓了丁欣羊一跳。他的办公室在会议室旁边,用乌玻璃隔离出来的空间像海底世界,他曾经对丁欣羊说过,他不愿意被观赏。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要跟你谈谈。”谭定鱼严肃地对丁欣羊说。
  “不必了。”丁欣羊无意间模仿了马副经理的口气,说完从谭定鱼身边走过去,没有看到他脸上阴云般的表情。
  雨,居然停了,尽管天还阴着。丁欣羊在中心公园墙外的林荫路上快步走着,可不知道去哪儿。走到前面的十字路口时,她又折了回来,继续在这条安静的路上疾走。离开公司以后的涣散心情缠着她。她脑袋里闪现出的其他念头更让她厌恶:房子,贷款,与父母间似乎永远无法缩短的距离,婚姻,未来等等,这些都像栓在她心上的沙袋儿,让她在离婚后过着似乎庄重的独身生活,如今,她把它们扒开看的时候,里面剩下的都是沉重。她想去找大丫喝酒。
  大丫家里电话和手机都没人接,好像这个发誓不结婚的女人又发誓不接电话了。女朋友的好处是彼此间基本可以避免真正的伤害,但无法真正地彼此走进。
  丁欣羊的手机响了。
  “我是小于。”丁欣羊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小于是谁。“我是谭总的秘书于水波。”她想起这个几天前调来的秘书,她文静善解人意的样子浮现在丁欣羊的眼前。“也许,我不该告诉你,所以也请你别对别人说。”
  “什么事?”
  “我也是听说的。因为觉得他们这样对你有些不公平,所以才想对你说一下。”丁欣羊等着她继续说。“其实那家公司是想跟别的广告公司合作,也许他们利用了今天的事。要不是这样,他们可以口头上把该谈的都谈了,合同你下午给他们送过去也行的。”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接触的另一家公司我原来在那里做过,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她停了停又说,“我。。。。。。”
  “你放心,我不会跟谭经理或者马经理提这事的。”
  “我可以找机会跟谭总说的。”
  “我反正也不想干了。”
  “你真的不想干了?”于水波认真地问,丁欣羊没有回答,只是向她道了谢。
  丁欣羊最后决定回家。回家,在现在的心情下让她恐惧,但比回家更让她恐惧的是一个人去酒吧喝醉。
  身体从水中慢慢浮上来的过程,是大丫游泳的乐趣所在。比如她必须为她的后背游泳但她不愿意,她是个乐趣至上者,而她认为丁欣羊正好相反,做什么事必须有意义才行。
  “这念头,谁能说清楚什么是有意义什么是无意义?!”有一次,她们争论起来。“有没有意义都是嘴唇儿一碰说出来的。”
  “这都是你给自己放纵找的借口。”丁欣羊讽刺地说。
  我放纵吗?大丫从游泳池爬上来时问自己,回答还没想好时,她看见那个年轻的救生员靠墙站着,毫不掩饰地看着她: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儿。大丫丰满的胸部迎接过很多男性唐突粘滞的目光,对此她有足够的经验。她牢记老娘做人要宽容的教诲,几乎从没把这当回事。她想,如果她不多想,谁都没损失。但是,这个救生员类似的目光中凸现出一点不同:充满情欲的目光缺少下流。
  傻比。大丫无声地说了一句,姑作从容地从他面前走过去,心里却莫名地慌乱。洗澡时,她也想找丁欣羊喝酒去,可惜后者是个越喝越严肃越严肃话越少的主儿,好像每一口酒都能揭示生活严峻的本质。她曾提醒丁欣羊别因为意义破坏了乐趣,后者的回答让她气馁,就此放弃劝说。
  “意义还是很重要,尽管经常找不到它。”
  交还钥匙的时候大丫看见救生员走出游泳馆的大门。他年轻的体魄和体态让情场老手大丫不禁发出难得的感慨:他至少比我小一百岁。她想起一个一般五年左右联系一次的女友,虽然自己人到中年,却不跟中年男人谈恋爱。她的理论是中年男人要多少缺点有多少缺点,跟中年妇女一样,跟他们在一起叫人怎么长进?!所以她的男朋友都是小伙子。大丫从没想自己能这样生活,就像她同样没想过自己不能这样生活一样。她内心自由的感觉是她专栏文章颇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你生活放荡。”丁欣羊有一次开玩笑地说。大丫买了一听冰镇可乐,这是她游完泳的又一大享受。她想起眼前跟自己“放纵”的老张,算起来也有两个月没在一起了。除了偶尔打个电话说几句可说可不说的话,大丫和老张各写各的文章,“人生就是不能什么都有”,这是老张的总结。
  大丫开自行车锁,转身发现救生员站在身后。大丫真想开两句玩笑,比如,到陆地就不用救护之类的。
  他打了声招呼,然后镇定地说了自己的名字。大牛,听起来像小名,大丫回答说:
  “我没小名儿。”
  “那我跟你说件事。”大牛说。
  大丫看到他运动衫下健硕的身体,脑海里出现一个词—— 身体贩卖者。
  “你有时间吗?”他又问了一句。
  “没有。”大丫尽量把语气放平稳。
  “那我另外找时间吧。”他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纸片儿,“我的手机。你给我打电话。”他几乎命令的口气伴随着一个几乎纯洁的眼神儿,狠狠碰动了大丫快要僵死的心。她掏出自己的手机说,我现在就给你打吧。
  大丫拨通了号码,但听不见大牛手机的铃声。她问他是不是放震动了。他说:
  “我还没买呐。”
  “行,还是你狠。我老了,玩不起酷了。”话音刚落,大丫就被对方紧紧地搂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大牛已经晃晃悠悠地走了。
  “我靠。”冲着他电影画面般的背影,大丫一时没别的词儿。那以后的几天里,缠着她的是他身上的味道,一股她无法用词语概括的清新。好久以来她觉得自己拥有的安宁,随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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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7-05-22
第二章
 
  每个人都做梦的。那些说自己不做梦的人,只不过是醒来后忘记了做过的梦。丁欣羊的姐夫白中对此有另外的理论,他觉得不做梦说明不用做梦说明生活简单而健康。有一天夜里他做了个奇怪的梦,他简单而健康的生活罩上了一层黑雾。他做的梦的确很奇怪,甚至在梦里的时候,他还想这么奇怪的梦自己从来没做过,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做。
  他梦见自己坐在一个大厅里,跟许多人一起等待一个国家总统的接见。他们每个人都带着胸签,但他不知道自己代表的是谁。他问旁边的人,人家叫他不要说话。总统进来了,一边走一边跟每个人握手,轮到白中时,总统脱下自己的裤子交给白中,要他好好保管。白中诚惶诚恐地接过那条厚厚的像棉裤一样的裤子,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总统是个瘦瘦的亚洲人。他对白中说,这裤子是防弹的,你别把它弄坏了,要保存好。总统说完就离开了,留下白中一个人双手托着裤子。渐渐地他觉得累了,就找把椅子坐下来。他刚把裤子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立刻传来一个声音:要保存好,要保存好。。。。。。
  他用手去摸裤子,厚厚的裤子居然很柔软。当他把手缩回来时,觉得手上是粘乎乎的东西。他凑近灯光,看不见手上有什么,就是发粘,他坐回到椅子上,身前身后摸摸,到处都是发粘的东西,但他看不见。。。。。可他听见了一个女人声音:我做不到,大石,你救救我,大石,我做不到。
  是妻子丁冰的声音!他醒了,猛地坐起来,脑海里反应的第一个念头是裤子会弄脏的,裤子弄藏了,也就弄坏了。接着他意识到房间里亮着灯,立刻看自己的手,手上有血迹,床边,床下,地下。。。。。。丁冰坐在地上,手上和睡衣上也都是血迹。
  白中觉得自己的心突然不跳了,但他自己跳了起来,像一大块没有重量的泡沫。他先拨了急救电话,然后抓起自己昨晚没穿的睡裤,把丁冰割开的手腕紧紧缠住。
  这时,他才朝丁冰望了第一眼。她满脸泪水,眼神像做了错事的狗,期望着,哪怕听到责备。白中呆住了:他在丁冰的眼神中几乎是肯定地看到了对他的责备。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罩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直到丁冰头一歪晕了过去,白中才冲过去,把丁冰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涌了出来。
  丁欣羊赶到急救室,看见白中一个人坐在走廊的蓝色塑料椅子上,头埋在手里。她在他旁边坐下来,他睡衣外面穿了一件风衣。
  “脱离危险了。”他看见丁欣羊说。她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仿佛是在感谢姐姐的获救。
  “我没给你父母打电话。”他疲惫地说。
  丁欣羊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你回去换换衣服吧,我在这里。”她说。
  丁欣羊来到姐姐的床边,她仰面睡着,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已经四十几岁的丁冰,脸上依然有少女的神情。她的睡相那么安宁,仿佛是过度疲倦之后终于获得了休息。丁欣羊突然又想哭,丁冰看上去就像一具尸体,她不知道是什么推着姐姐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们是同父异母,但彼此感情颇为深厚。但丁冰是个极为寡言的女人,因此她们的相知的来源是过去的一段共同的生活,而不是真正的相互了解。在她看来,姐姐丁冰从来都不是一个自私或者任性的女人,所以她想不出,丁冰到底出了什么事???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板凳  发表于: 2007-05-22
第三章
 
  别人的日记,对朱大者来说,看和拿是有两件有区别的事。如果说拿别人日记是他百无聊赖中的无聊之举,带着拿来的日记回家之后,在这件事情上的劲头也过去了。哪怕这个叫丁欣羊的女人求他看看这日记,他也很难马上答应,不情愿。但是,在失眠的夜晚,睁眼儿望屋顶腻了之后,他还是抓过日记读了几篇。
  日记中写的事情差不多都可以称得上隐私,因为总是连带着歉疚之类的情感。但他从不做道德上的判断,隐私的效果就没了。好像在大街上性交跟兴趣有关跟教养没关,总之,朱大者觉得丁欣羊属于“过敏人”,不然是可以活得很幸福的。
  比如。
  她和一位异地有家室的先生保持了两年所谓的精神层次上的体贴关系,互相倾诉。一般是她出差到他的城市,他们在一个固定的咖啡馆见面畅聊。有一次那先生感慨地把这个咖啡馆称为他们的精神家园,把小丁感动得够戗,也把朱大者气得够戗。后来这先生出差到了丁欣羊的城市,他们约好到小丁家里小聚。当丁欣羊准备好了晚餐和晚餐的气氛用品,那人在飞机场打来电话说他不来了,而且他不想解释,但希望得到理解。结果是小丁同志伤心欲绝,打电话把一个一直喜欢她的朋友找来睡了一觉,然后立刻良心泛滥,伤心变成内疚。
  女人居然混乱到这种程度!朱大者生气了。
  女人为什么不能不动感情地判断男人,胆小鬼就是胆小鬼,好先生就是好先生。他觉得这个丁欣羊和别的女人都还没明白,痛苦是精神夸张的产物,如果大家都像运动员感受创伤那样去感受一切,就只有疼痛,没有痛苦。
  弱智。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就把日记扔到一边儿去了。
  过两天,他又捡起来看了一篇儿,看之前先骂自己弱智,但还是得承认,她的文字对他有那么点儿吸引力。
  和刘岸离婚的那一年,是个少见的暖秋,入了十月,街上的女人还穿着薄裙。(正好和今年相反,朱大者的咕哝。)
  第一次去离婚的地方是办手续。树上的叶子黄的黄,绿的绿,都还没落。在暖融融的天气里,行人的步履也缓慢了,仿佛一切都很舒展,享受着成熟季节里的安详。
  第二次去离婚的地方是取结果。街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暖风,叶子被纷纷吹落,黄的,绿的。。。。。。有一片黄叶子落到了他的头上,他把它拿在手里,然后告诉我,在我的头上也有一片绿的。
  我没有把它拿下来。他说,去吃饭吧,我说,不了。
  当我回到那个临时租借的小房子里,看着地上还没打开的行李包和装书的纸箱,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居然也不痛苦,好像正在经历一件还没真正明白的事情。
  第二天,刘岸来电话,他说看着我顶着那片叶子,走远了,心里很不好受。
  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风把那片绿色的叶子吹落了,从我的头上把它吹落了。
  他再给我打电话是在机场。他难过的声音和机场的嘈杂声我都听见了。他马上就飞向美国,要我多保重。我说,你也要多保重。放下电话我大哭了一场:一个你无比亲近的人,一个也亲近过你的人,突然就远离了,离得那么远,远的不能再远。。。。。。。这感觉让我怀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时光流逝,除了工作以外,离婚后的生活总好像还没真正地开始。情感上所发生的事只是让我更沉重进而更怀疑。下雨天,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看见路边灯光明亮热气腾腾的小吃店,就更觉得自己是一个人。最后总是独自回到家里,放下滴水的雨伞,一个人瑟瑟发抖。
  这最后的画面偶尔会出现在朱大者的眼前,他想,也许他会想办法认识一下这个女人;也许这根本不难,因为世界也不大。
  在一个灰蒙蒙的阴天里,刘岸心情忽然静下来。刚才在朋友的办公室谈事情打听到丁欣羊的办公室就在附近,便拒绝了朋友的午饭邀请,开车到了丁欣羊公司门口。他点着了一支烟,想进去找丁欣羊之前,整理一下思路。从美国回来的这半年,张罗公司张罗房子,琐事把他架到了云上,每天处理过的事情和即将面临的事情,彼此间没了界线混在一起。。。。。。刚才突然来临的安宁,让他思念日常的感觉,见见朋友不谈生意见见同行不谈艺术,等等。
  他最想见的是前妻欣羊。
  当他离开丁欣羊的公司时,下雨了,他坐进车里,发动车子打开雨刷,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马上去她家。公司的一个年轻女人简单说了丁欣羊经历的事情。刘岸亮出前夫的身份,那女人也说了丁欣羊的住址。刚去美国时,他还偶尔给她打过电话,最后的三年多他没有任何她的音讯。即使他有过别的女人,偶尔会奇怪地想起这个惟一做过他妻子的女人。
  他慢慢朝丁欣羊家的方向开过去,还是没拿定主意去不去。去办公室打个照面的心理准备他有,去家里,尤其是她自己的家(尽管她还没结婚),他多少犹豫,却说不出为什么。当他把车在公寓大门前的街上停下时,拎着购物带回家的丁欣羊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她没打伞,湿淋淋的却走的很慢。刘岸看不下去了,他熄火,赶上刚迈进大门的丁欣羊,从她手中接过东西。
  她看着他并没有多少吃惊,好像刚刚经历了太多令人惊诧的事情,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们一同走进客厅,丁欣羊让他先坐会儿,自己去换衣服。刘岸听到淋浴的水声,便安心坐下来,他四周打量房间的布置:简约朴实没有太多的设计,因此也剔除了令人慌乱的因素。他觉得这房间像丁欣羊的笑容,让人安心。
  已经换好衣服的丁欣羊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她问他喝不喝茶,他说喝,然后又问她是不是新买的房,她说是。
  她静静地坐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像一件没有重量的东西,表情漠然。
  “这几年,还好吧?听说你回来了,但没了联系方式。”
  “我还那样,不好不坏。回来想做个公司,跟广告有点联系的。”
  她点点头。
  “我去过你公司。”他说。她回答:是吗?!
  “另外再找工作?”他关切地问。她第一次把目光稳定地放到刘岸的脸上。
  刘岸也没回避她的目光。她瘦了好多,肤色黑了一些。她脸上从前有过的柔和的线条不见了,时间把一切都写在了女人的脸上。而这女人曾经是我的,他想。
  “你好像?”他费劲地说。
  “没什么,这段时间事情太乱。”丁欣羊收回目光,眼中的泪光还是被刘岸捉住了。他轻轻走近她,蹲在她的跟前,她终于哭了时候,他把她的手握住,紧紧地握住。
  “不知道怎么了,丁冰自杀差点死了。”她说着大哭起来。
  看着丁欣羊无助的样子,刘岸心疼得要命。在她还是他妻子的时候,他甚至没这样心疼过她。他坐到地板上,把前妻拉到自己怀里,鼓励她哭出来。
  丁欣羊哭累了,无声地偎在刘岸的怀里,好久没有过的种种感觉混在一起:亲切,安全,放松,疼爱,像老猫回到了老巢。
  “还冷吗?”他拉住她的手。“手还是那么凉。”他说的有意无意,跟刚才比较或者跟多年前比较,他的心乱了。他突然被心中一股强烈而陌生的感觉控制了:就这样抱住她,不让她再感到无助和孤独,两个人一起走完剩下的路。想到这里,他激动地拥抱她,她先是吃惊地看看他,天知道,她从他脸上看到了什么,像落水人抓到岸边的杂草,她迎上了他的拥抱。
  他把她带到床上,用身体温暖她,“一会儿就暖和了。”他说,好像这是男人应该为女人做的最恰当不过的一件事。
  紧紧的拥抱似乎并没有马上引发欲望,仿佛拥抱停留在拥抱本身,又好像在拥抱无法拥抱的幻灭,所以才会那么用力地不容分说。
  她感到身体的温度恢复了,便停止了拥抱,她仍在他的怀抱,羞涩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刚刚明白已经发生的事情。她的脸颊红润起来,依然娇好的容貌,像一根无意擦燃的火柴,在刘岸这里完成了由温情到激情的转换。他亲吻她,越来越炙热。当他把手放到她的胸上时,他问:
  “你要吗?”
  “不知道。”她闭上眼睛。
  “那来吧。”
  她搂住他的脖子,什么话都没说。
  刘岸没有马上做什么,只是更加细致地吻她,温柔地爱抚再爱抚。似乎在努力把分离的时间在爱抚中粉碎。他渴望这个对他来说重新变得陌生的身体,当他从这个身体中又出来的时候,眼泪差点出来,他好久没这么对过女人了。
  “我老了。”她嘤嘤地说。
  刘岸的心情还未平息,随口说,对男人来说这是个问题,对爱情这不是问题。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丁欣羊的笑声。
  “怎么了?”他问。
  “你是说你还爱我?”她表情中的戏弄让他彻底从刚才的沉浸中清醒过来,觉得刚才跟自己的过去缠绵了一把。
  “我也许不该这么说话。”她说。
  “我们之间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刘岸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猛吸两口,顿时安宁。他用一只胳膊搂过她,脑海里出现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前妻就是前妻。
  大丫的确费了不少力气,才忍住没给那个救生员打电话。她听说丁冰的事情之后,和丁欣羊一起吃了晚饭。那是个安静的餐吧,套餐并不好吃,但环境安静,多数客人都是来喝酒,吃饭是顺便的事。大丫问丁欣羊之后是否又见过丁冰,后者点头。
  “但是见和没见差不多,她什么都不说。我问她是不是姐夫有什么问题,她也否认了。她不停劝我别担心,我说不好那感觉,心里堵得要命。我自己现在的状态又是这样,突然就觉得什么都没劲。”
  在这样的状态下,大丫觉得自己惟一能做的就是引逗丁欣羊谈点别的。
  “刘岸来找过我。”丁欣羊自己转了话题。
  “真的,怎么样?”大丫急切地问,丁欣羊笑笑没有回答。
  “伤感?”
  “我们睡觉了。”
  “哇塞塞!丁欣羊同志走到时代前面去了,你,我说,我都认不出你了。”她们碰杯之后都干了杯中酒,两个人的情绪立刻变化了。
  “感觉如何?”
  “最主要的感觉是下不为例。”
  “太陌生还是太紧张?”大丫色咪咪地看着她。
  “你快成女色鬼了。该好的都挺好的,主要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
  大丫瞪眼等着解释。
  “好像互相怜惜。”
  “哦,太没劲了,中年人的通病,你别毁自己的心态,往年轻活,别弄得太老态。”大丫说到这里想起大牛,但胡乱扯了句别的。“还是找心动的感觉,别放弃。”
  “你找了这么多年,有了吗?”丁欣羊故意强调嘲讽的口气。
  “有过,而且还会再有。相信生活。”
  大丫是否真的抱有这样的信念,她自己都无法证实。但她还是找到机会证实了自己心动的感觉。她和大牛再一次在游泳池外面对面站到一起时,她什么话都没说,尽量控制自己,不然内心的冲动爬到脸上:看着他清秀的面庞,浓重的眉宇,红润的阔唇,她觉得自己已经消失在幻觉中,她想亲吻这个小伙子,无论他比自己年轻多少岁;她想让他的气味把自己包裹起来;即使他比自己清新数倍……
  “我想跟你说件事。”他说。
  她没有回答,也许担心张嘴会泄露内心的隐秘。
  “说吧。”大丫尽量把语气放平稳。
  “我领你去个地方。”他拉起她一起走。
  大牛把大丫带到她家楼下的花坛前,大丫依然不露声色。
  “就这儿吧。”他说着坐到花坛的沿儿上。
  “花都谢了。”大丫坐下。
  “我无所谓。”
  “那我也无所谓。”
  “我有个朋友,上高中的时候坐车几乎天天都能碰到一个女孩儿。那女孩儿比他晚上车早下车,在另一个学校。他们互相注意了,但从没说过话。两年后,男孩儿考上了大学,不用再坐车了。他们最终还是没说过话。又过了两年,男孩儿在大学处女朋友了,才发现自己心里爱的是车上的女孩儿。他找到了女孩儿毕业的学校,当他在当年的毕业照上指出那个女孩儿时,一个老师告诉他,那女孩儿去了日本。”
  大丫的目光落在花坛边上窜出的杂草上,有几朵淡紫色的小花还开着。阴雨天里它们好像忘了正在秋天的末日里,被意外的雨水滋润过后,远远地看上去,也像在春天里一样舒展。
  “你说的这故事,好像不是这年月里的。”大丫漫不经心地说。
  “那又怎么样?”他生气地反问。
  “是啊,都一样的。”
  “你别让我们跟他们一样,行吗?”他说。
  “你干吗找上我?”大丫开始认真地掩饰,她心里关闭的门已经被碰开了,而她无力抵挡。
  “说不清楚,已经好长时间了。”
  大丫点点头,随便说了一句,我回家了,便朝自己家的单元走去。大牛一句话没有,默默地跟在后面。她打开家门,他也跟了进去。大丫脱了鞋,看看大牛,他也把自己的鞋脱了。
  “都踩好点儿了,是吗?”她嬉皮笑脸地问。他稍微正经地点头。
  “我泳都没游成,让你给拦了。我得洗个澡。你不偷日记吧?”
  “不偷。”大牛认真地说。
  “偷也没用,我不记日记。”
  “有人偷日记吗?”他问。
  “我女朋友的包被拎了,钱包都没动,就把日记拿去了。”
  “世界真美好。”大牛找地方坐下,点支烟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大丫站到喷头下,温热的水撩拨着她情欲的细胞,她死死地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抵挡一切。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大牛裸体站在那里,像一副人体画被嵌进框里。
  跟离开商人的艺术家一样,离开艺术家的谭定鱼心情也不好。从前这样的时候,他都跟丁欣羊聊两句,可是眼前,他宁可放弃这习惯。她那天的面对马经理的态度,跟今天这所谓的艺术家态度多少有些相似,都让谭定鱼心里不舒服。他希望丁欣羊自己能冷静地想想,主动找他表示个态度。开除丁欣羊他从没认真考虑过,他知道聪明女人不少,但既聪明又可靠基本上懂道理的女人并不多见。即使马副经理暗示过他,如果他不支持她的决定,她以后就没法儿工作了,好像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开除人。在谭定鱼这样的心境下,传来来自马副经理的敲门声,让他立刻想到惩罚。她也许太想敲门,所以才敲得那么胆怯。她手指落到玻璃门上的声音暧昧到了极点,以至于根本不像是手指叩击玻璃所发出的声音。公司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马副经理爱上了谭定鱼,而一想到这个谭定鱼就气得不行。他从没做过半点儿能够引起她误会的事,从没发出过任何错误的信号儿,她凭什么爱我?这是他心里偶尔发出的怒吼。但他必须重用她,因为没人能像她那样对他衷心一片。他觉得自己老婆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马副经理让他签了几张单子,然后就提起了丁欣羊的事,正像谭定鱼预想的那样。
  “小丁的事,你决定了吗?”
  “还没有,你不用再跟我提这件事,我考虑好了通知你。”谭定鱼用长期以来练就的亲切的公事公办态度把马副经理打发了。之后,他立刻给丁欣羊打电话,请她到他家里吃晚饭,他想亲自下厨房。
  “你经常下厨房做饭吗?”
  “我老婆不在家的时候,偶尔。”
  “明白了。”丁欣羊冷冷地说。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手艺,我还是请你出去吃吧,听说文化宫那里新开了一家俄罗斯餐厅,有兴趣吗?”
  “听起来不错,可是我今晚要去看电影。”
  “什么电影?”
  “两部外国片子。”
  “你一个人去吗?”
  丁欣羊犹豫了一下还是做出了肯定的回答,看场电影总比吃顿烛光晚餐容易些,至少看电影时不让说话。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容易把什么事情都设想得很难,尤其是跟上司一起吃饭。
  “我跟你一起去吧。”他说。
  丁欣羊说了地点和时间,谭定鱼补充了一句:
  “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好像这样就能避免别的嫌疑。
  放电影时的光线,原来有种温柔,这是喜欢看电影的丁欣羊从没注意过的。丁冰出事以来,她常常不能全身心地集中精力,包括看电影。她用余光撇了几次谭定鱼,他好像也很喜欢看电影,表情庄重,充满同情,看上去已经被故事感动。电影院里,丁欣羊从谭定鱼的脸上也看到了他对浪漫的反应。电影中美国女护士的爱情似乎抓住了他,她怀疑他是个电影迷。
  第二个电影快演完的时候,他看了两次表,然后小声对丁欣羊说,他必须现在去车站接老婆。接着,道了再见离开了。
  电影结束观众陆续走完了,丁欣羊才缓缓地站起来离开。扫地的男人开始扫地,经过丁欣羊时看了她一眼,这情形他见多了,因此觉得电影很骗人,用那些瞎编的事儿把人弄得疯颠颠的。
  丁欣羊的心情突然就坏了。她没想到,谭定鱼问都没问她大半夜的怎么回家就走了;他连客气都没客气一下,哪怕是装样子问一句,用不用他回头接她一下;他至少可以出于礼貌说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丁欣羊莫名其妙地委屈,尽管她经常一个人很晚回家,已经习惯了;尽管对谭定鱼她也从没有过什么特别的感觉。回到家里,她觉得自己好没道理,但仍然觉得男人不应该这样对待女人。临睡前,她想,如今好多男人都这样对待女人了,剩下的就是沮丧了。
  把老婆接回家以后的谭定鱼,还残留一点看电影时的心情。他想给丁欣羊打电话,约她出去喝酒。看见老婆已经准备上床休息,便转了念头。第二天他给丁欣羊打电话,口气较为正式地提到了工作的事。
  “你得考虑一下,怎么想出说法让你回来。马副经理日后还得工作,也不能不考虑她的面子,你说呐?”
  “谭经理,你不用为难了,我已经说过了,我正好也不想干了。”丁欣羊说完放了电话。过了好半天谭定鱼才放下手里的听筒,他觉得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都他妈的不对劲儿。给他五万次机会,他也猜不到,丁欣羊的态度居然跟他少问的一句话有关。
  “到底哪儿不对了?”他在心里问自己。当他老婆问他明天谁去给女儿开家长会时,他正在浴室的镜子前观看自己。自信心空前低落的时候,他依然从镜子里看见一张好男人才有的脸:稳重智慧可靠表情坦然毫不苟且。对自己的脸跟对自己的生活差不多,谭定鱼基本满意。除了肤色多少有些苍白,五官很大气,眉骨突出但不是过于突出就像他的眉毛也不是过于浓密一样。他把脸更凑近镜子,想看清楚是不是因为喝酒也有了酒糟鼻时,他真切地看见了自己日渐繁密的皱纹,细细地刻在眼角周围。快五十了,他想得有些夸张,入冬后他才满四十六岁,按联合国的规定,算是步入中年的第一年。他把牙膏挤到牙刷上,最后又从镜子里瞥了自己一眼,而且有所发现,比如,他更愿意一个人呆在浴室里,尽管他一点也不讨厌跟妻子一起躺在床上。他抖了抖头,喝了一口漱口水,开始刷牙。
  “要保持良好的心情。”他在心里嘱咐自己。
  离开大学十几年来,丁欣羊第一次处在这样的状态下:既不是休假更不是休病假也没有最终失业。她知道,如果能稍微妥协或者婉转,她不会失去公司的位置。一个新手代替她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但她忽然不想妥协哪怕是稍微的也不想婉转,姐姐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使得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生活,她的日子因此有些悬浮。
  她去银行看了看自己的存款,心情更混乱。多年来的经济基础此时此刻给了她一点安慰。留出一年的还贷和基本生活费,她还有钱旅游一趟,比如去东京以外的日本,一个有温泉人不多的地方。这是她多年来的愿望,下周就可以实现,如果她愿意。可惜,她还不知道自己愿意干什么,惟一清楚的是,站在十字路口上的她必须决定朝哪里去,但她眼下什么都决定不了。
  她放上比吉斯兄弟的歌儿,开大音响甚至希望能打扰邻居一下。入住以来她像一只悄然的猫,总是缩着,现在她希望每个角落都雀跃。她把所有的床单被单窗帘台布都扯下来,换上那些她多年来陆续买的新单子。这些单子她一直舍不得用,总想有一天再结婚时可以用。今天,结婚对她来说变成了一个毫无感觉的概念。
  什么时候,山谷里没有阴影
  什么时候,你变成我心中的阳光
  她从浴室到厨房扫荡了一遭,把所有陈旧的东西都扔到垃圾袋里,过期也好没过期也好,反正没一样是新鲜的就像她的生活。她要驱赶这陈旧的感觉,列了一张庞大的购物单子,
  临出门前她又撕掉了它。
  买回来,它们还会再一次变成旧的。
  走在大街上的丁欣羊步履从容稳健,在冷冷的秋风里,她刚刚变得尖锐的沮丧退隐了。她觉得自己出生时就被安装了防止发疯的保护装置,以便一切好的,不好的,不好不坏的都能在她这里继续继续继续。在去看丁冰的路上,她心底里浮现出一个解放自己的愿望,可她又无法确定,这解放和发疯有什么不同。
  丁冰依然躺在床上,丁欣羊和白中都还没来之前,她用没受伤的手在日记上写下了几行字。
  没人能说出我内心的模样,那里有一片黑暗。当它们来罩住我的时候,怀疑也罩住了我。我找不到这怀疑的出处和理由。这是说不清楚的感觉,你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必须有人经历这样的折磨吗?难道我被选中了?
  切开手腕以后,我只明白了一件事:我不想离开白中,不想离开蒙蒙。别的,也许我都想错了;也许我病了,也许我不正常吧。
  合上本子丁冰呆坐在床上,脑子里空荡荡的。过了一会儿,她拿起电话拨通了白中的办公室,她没有说自己是谁,对方说白中今天没来。她再次看表是四点半,二十分钟后,白中和欣羊一起走了进来。
  白中进厨房把从饭店买来的东西加热,丁冰起来和妹妹一起坐到沙发上。丁欣羊轻轻碰碰丁冰吊起的左胳膊,问丁冰是不是还疼,她微笑着摇摇头。丁冰的脸色苍白和神情忧伤,一切没见任何起色,丁欣羊心里很沉。她刚要开口说话,丁冰搂着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嘱咐丁欣羊先不要再提这事。她说,白中很受刺激,她希望能弥补缓和一下。
  “欣羊,你摆桌子好吗,马上就可以吃饭。”白中在厨房里大声说。
  “好的。”欣羊同样大声应了一句,然后又压低声音对姐姐说,“可我想跟你谈谈。”
  “等我恢复以后,我们再谈吧。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那么想了。”
  白中端着两个盘子进来,丁欣羊立刻慌乱地去整理桌子。白中几乎是没有表情地等在一边,对丁欣羊的道歉,他只是微笑一下。吃饭的时候几乎是白中一个人在说话,偶尔丁欣羊也谈些单位的事,但没提自己的状态。饭还没吃完丁冰出了好多虚汗,便躺到床上去了。她要欣羊早点回去,她先睡了。丁欣羊一边帮姐夫收拾饭桌,一边询问丁冰的健康状态。
  “大夫说她太虚弱,毕竟流了那么多血。”白中说。
  “应该给她吃些补品,炖些汤之类的。”
  “是啊,可我得上班,不行的话,去饭店买吧?”
  听姐夫这么说,丁欣羊心里很不舒服。加上刚刚吃了一顿买来的难吃的饭菜,她就没再说什么,决定自己过来给姐姐炖些补品。她欠开卧室的门,丁冰闭着眼睛,丁欣羊向姐夫告辞。她没想到的是,白中要送送她。
  白中提议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快餐店坐下来,好像他已经累得不想再多走一步路。他们每人要了一碗豆浆,但没胃口喝,都用勺子在豆浆碗里搅来搅去。丁欣羊喝了一口豆浆,然后看着姐夫继续搅动豆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白中终于说了一句话,丁欣羊什么也没听出来,但她感觉到他想谈谈。
  “是啊,她没对你说什么吗?”
  “几乎没有。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觉,我觉得她后悔了。可我还是有点害怕,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她的解释呐?”
  “有一次她说,她脑子里经常很乱。”
  丁欣羊盯着白白的豆浆,忽然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掉进碗里,随后立刻沉了下去。
  “你爱她吗?”丁欣羊漫不经心地问。
  “我当然爱她了。”白中多少有些气愤。他的情绪提醒了丁欣羊,她觉得自己没道理根据自己的感觉去猜测白中,他已经很不好受。
  “蒙蒙知道了?”
  “我打电话跟她说了。”
  “是吗。”丁欣羊不觉得有必要让孩子知道这件事,尤其她人还在国外。
  “我也怕她担心,但我更担心她打电话跟她妈妈说话时,感觉到什么,乱猜更不好。蒙蒙很敏感。”
  “你觉得丁冰在蒙蒙面前不会掩饰吗?”
  “她肯定想掩饰,但你姐不会掩饰,除非她不说话。”
  “是不是因为这个,她说话才那么少?”
  “哼。”白中听了丁欣羊的话似乎很气馁。
  “蒙蒙说什么?”
  白中没有马上回答,继续低头搅动豆浆。碗里的豆浆看上去像某种化学药剂,让丁欣羊感到反胃,她想让白中停止那可怕的搅动,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还小,不太懂事。”他说。
  “她怎么看?”他的态度引起了丁欣羊的好奇。
  “她觉得丁冰这么做不公平,有事大家可以谈,这也是我一直希望的。可她这么做,带给谁的都是阴影。”
  丁欣羊没说话,心里真切地感到了害怕。
  “你姐什么事都放在肚子里,蒙蒙在家的时候,也总感到压抑,她偶尔也跟我说起过,还希望我能开导她妈妈。可那时我没觉得丁冰有什么不正常,她性格内向,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有时,我也问过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她总是说没有。再加上她搞那些古画鉴定研究也都是安静的事,慢慢的我习惯了她的性格。有时,我想你们家当年对丁冰态度也许给她留下了阴影,可是很多孩子的童年都会遇到类似的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同父异母,同母异父,这种家庭多了。”
  丁欣羊的豆浆碗里又落进了一个黑东西。她对自己姐姐的了解也许并不比姐夫多,但她很爱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丁冰上大学前一直跟奶奶住在另外一个城市,大学第一年因为走读搬过来。丁欣羊还记得她父母为此大吵了一架,她也是从那时开始鄙视父母的计较和小气。最后丁冰住到了她的房间,一年时间的相处,她觉得跟姐姐比跟父母更亲近,虽然丁冰看上去有些冷漠,但在心底,她是丁欣羊见过的最自觉的人,绝不会因为自己打扰别人,更不要说伤害。
  可是,往往这样的人,在生活中缺了一点幸运,比起那些伤害别人自己连感觉都没有的人,生活应该给丁冰另外的解释。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05-22
第四章
 
  在某一天里认识丁欣羊,对朱大者来说已经是一件很肯定的事情。偶尔他还会读上一篇她的日记,就像不抽烟的人偶尔耍烟一样。至少看上去优哉游哉。
  他对自己常常有很不好的感觉,可是,一旦面对别人的时候,他总是充满信心。对他来说,即使别人代表着这世界,他也没道理把自己设想成最差的那一个。读丁欣羊的日记,让他看到了自己想象力的局限。他向自己承认,男人真不能像女人那么了解女人,尤其像丁欣羊这样的女人,认真理性和过度敏感构成的矛盾人格,活着就是在制造复杂。
  她曾在日记中写了跟一个同事之间的“交往”,朱大者不知道这个人现在是否还是她的同事。用丁欣羊的话说,“他身上有好多离异男人所没有的庄重,而这庄重丝毫没有妨碍他的平易亲切和随和”。在某一天傍晚,他们一起去了丁欣羊的家,吃了晚饭喝了啤酒,聊得很投机,当那同事起身告辞时,丁欣羊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这之前,她“给了这个男人可以留下来的暗示”,但他还是走了。那个晚上,她沮丧得必须吃安眠药才能入睡,让她十分不理解的居然是“男人为什么这么复杂”。看到丁欣羊这么写的时候,朱大者笑出了声儿,男人复杂吗?他们肯定不比狮子老虎更复杂。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丁欣羊听说这个男人跟许多女人有过“床第之事”,而且都是他主动的。她的情绪突然恶劣,那个男人离开公司以后,她才在日记中如此分析了自己:
  如果我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决不会给他任何暗示。但我先给了人家暗示,知道他是什么样人之后,我为什么不感到庆幸,反而觉得受伤,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不如那些跟他上床的女人。哪个我是真实的?也许哪个我都挺烦人,难怪刘岸跟我离婚,我也不喜欢自己。
  至此,朱大者找到了丁欣羊对他构成一定吸引的原因:他们都喜欢跟自己过不去。
  老牧是朱大者熟人中走动比较少的一个,假如前者不主动找后者,后者绝不主动联络。老牧隔两三个月找朱大者一次。作为一般朋友,这是让人舒服的频率。他让朱大者去的地方和参加的活动也都还有意思。朱大者对老牧保持好感的另一个原因是,无论多时髦的场所和活动,老牧都是个随和的参加者,但能同时表现出局外人的姿态。这姿态好像是他天生的本能,让朱大者很佩服。
  今天老牧给他打电话提议去参加一个非妇联非团委主办的单身聚会时,朱大者突然想,他不喜欢和老牧走得很近,也许就是因为他三十六七没结婚也很少交女朋友,跟他靠色。
  单身聚会提醒了朱大者,这之前他不觉得自己是单身,就像他也不觉得希望结婚一样。可是,长大以后人就逃不出这两种可能,任何标新立异都没意义。路上老牧向朱大者发表了如此的看法,朱大者说,标新立异他早就不想了。
  聚会的地方是个俱乐部,在一个外表朴素的旧式小二楼里,门口挂的牌子是“职业联谊会”。朱大者问老牧,职业是什么意思?老牧也笑了。门脸不大,进门是走廊,走廊两侧是房门紧闭的办公室,每个办公室的门上都钉着牌子,依次是办公室一,办公室二。。。。。。。很有点神秘感。但是上到二楼立刻出现一个大通堂,懂点建筑的朱大者怀疑靠那四根大柱子是否能真正承重。不过即使房顶掉下来,聚在四根柱子周围的人也能把它托住。人很多,而且都是单身。
  朱大者曾经对各种舞会聚会很感兴趣,连着几个月泡在里面,以为能搞出个行为艺术什么的。经过充分了解之后,他怀疑自己的想法只对他自己有意义。那些在各种废弃的单位礼堂举办的舞会,走廊里挂着的女式大衣都很俗气,男式大衣都带着油渍;这些衣服的主人跳舞时的表情也是一般人不敢恭维的;男人喜欢谎称自己单身,女人爱说自己不幸福。。。。。。但他无法把这些表面上的低俗跟骨子里的乐趣分离开。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跳舞的人和那些在Party上出丑的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对此,艺术家应该表现的是什么,他们的乐趣还是他们的低俗?他想起布努埃尔的一个电影,结尾时男主人公冲着街上反对外国侵略的游行队伍大声喊,感谢生活,感谢生活。
  “哎,老朱,你走神儿了。”老牧对朱大者说。
  “我在想今晚会有多少个诗人到场。”朱大者搪塞地说。老牧要为朱大者介绍一个人,朱大者让他先在远处把那几个人指给他看看。老牧不解地看着朱大者,后者才发现对方误会了。
  “我是说已经认识的,就不用介绍了,免得你尴尬。”朱大者说。
  “那好,我先过去跟他们说话,你可以在远处看看,也许你都认识呐。”老牧说完融到了人群中。朱大者心里想老牧真是个好人,但目光却没跟上他。他靠墙边坐下,大厅像一幅被长焦拉开的画面:轻柔的拉丁味音乐,让穿着各异的人们看上去轻飘飘的,即使背影都在显示个性。拉丁味儿的音乐被空前被重视也许跟王家卫的运用有点关系,朱大者却因此不想再看他的电影。
  大厅四周都是空着的椅子,人们几乎都站在大厅中央由条案围起来的两个“小岛”的周围,热烈地聊着,好像彼此早就相知颇深而且有半辈子没见了。门口是一个长长的条案,上面摆满了饮料和小吃,有两个女孩子在收钱,所以不是免费的。条案周围的人有的也许是累了,索性坐在条案上,有的回到墙边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整体气氛轻松和谐,偶尔从什么地方爆发出笑声,女声高过男声。如果女人能这么响亮地笑,估计就不是在取悦男人。朱大者看见正在聊天的老牧,其中的一个女人丰满得近乎肥硕,首先吸引了朱大者的目光,然后,他看见了这女人旁边的大牛,最后看见了丁欣羊,她把散开的长发盘了起来。朱大者不由地想到了冥冥中的某种神迷力量。
  “正好你过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老牧搂着朱大者的肩膀说,“这是丁欣羊,我大学同学;这位是大丫,丁欣羊的好朋友;这是大牛,大丫的好朋友。这位是朱大者,谁的好朋友也不是。”老牧说完,大牛大笑着问朱大者是不是承认这点。
  “承认。这说明我跟布莱希特是好朋友。”(加注,他的间离理论)
  “也许你能当所有人的好朋友呐。”大丫笑着说。朱大者看了丁欣羊一眼,她没有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估计,他们见过面的事她已经忘记。他又看了她两眼,跟他想象的略有出入。“
  “这就是你不了解我朱哥了,他要是能成为所有人的朋友,我肯定能成为所有人的敌人。”他说着把大丫拉近自己,对朱大者说,“我再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大丫解嘲地笑笑,大牛立刻问她,笑什么,大丫说笑他像外交部的发言人。大牛还想再说什么,一个瘦高的中年女人冲过来搂住大丫的肩膀对大家说:
  “嗨,同志们,好久不见了。”除了大丫大家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大丫立刻介绍,说她是电视台的红红,“晚上好”栏目的制片。大家互相看了看,似乎没人看过这个节目。
  “大丫,你就毁我吧,我办的栏目是‘早上好’,这该死的大丫老是惦记‘晚上好’。”
  “你不是在筹办‘晚上好’吗?”
  “是筹办啊,可电视台的事要像你决定一辈子独身那么简单就好了。”
  “哎,别把我独身的决定想的那么简单,你肯定做不到的。”大丫说话的时候,大牛盯着大丫看,可她没注意到。
  “结婚独身哪个更难?你可别搞错。保尔举枪自杀又打消了念头,是因为活着比死去更难,所以我才结婚的,我是喜欢有挑战的人。”红红说完大家都笑了。朱大者看到丁欣羊的笑容很隐蔽,至少这个吻合他对她的想象。
  “哎,你们看见那个穿粉红毛衣的了吗?”大家随着她指示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轮廓不错的女人正朝另一个圈子走过去。“她是个女克林顿,长相一般,但很有特点吧。好多男的都跟她有过一腿或者两腿甚至几腿,最后都跑了。”
  “为什么?”大牛颇认真地问。
  “都说她胃口大得惊人。”她不期待大家的反应,立刻接着说,“生活很公平是不是啊?”红红说到这里点了一只烟,然后对丁欣羊说,“你长得跟我一个朋友特像。”
  “我常听人这么说。”丁欣羊不冷不热地说。
  “但你不觉得悲哀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觉得悲哀呐?”丁欣羊说这句带刺儿的话时,口气却很缓和。
  “这么说,你愿意跟别人一样?”红红说完开始朝别处张望。朱大者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叫红红的女人十分聪明。
  “你们电视台的人好像都这样。”老牧对红红说,他似乎在为丁欣羊抱不平。
  “哎,你长的跟我们电视台好多人很像。”红红开玩笑地对老牧说。“好了,同志们,我得走了。回头见。”红红说完离开了,丁欣羊也立刻说她要看看有什么喝的,老牧随她去了。他们三个人立刻转了话题,朱大者问大丫,她的女朋友丁欣羊是不是也独身。她回答说离过婚,现在还是一个人。
  “我知道。”朱大者含混地咕哝了一句。
  “你知道还问我。”大丫和大牛都笑的颇有意味。
  丁欣羊买了一杯啤酒在一个角落坐下来。老牧半路上被一个瘦子拦住聊天儿。那个瘦高的男人让丁欣羊想起一本看过的侦探小说,叫《瘦子》。她看着眼前飘来飘去的人们,觉得自己被吸引的同时,又被排斥着,无法真正地融入。她本想跟大丫聊聊,没想到大丫又有了新男友,连自己都还不知道。
  老牧走过来问她怎么了,她发现自己没心情跟老牧聊天。作为朋友她非常信任老牧,但只局限在具体的交往上。心情平和人数超过三个以上的郊游聚会饭局,老牧都是最佳伙伴。但她从没有过跟老牧深谈的愿望,也许对她来说,老牧是个太现实太和谐的人,似乎从没有任何问题。他当记者开饭店义务做环保工作等等,无论什么他都能基本上没问题地做下去。
  “我挺好的,就是今天热情不高。”
  “什么时候去我饭店吃饭?”
  “好啊。”丁欣羊想,她并不喜欢老牧这样的朋友,但她感觉她需要他,这样的朋友可以提醒她,她还不是一个人,哪怕是在最后的困境中。另一方面,老牧向她表示过的情感都是友谊的,没有任何是男人对女人的。大丫曾经开玩笑对她说,老牧是个同性恋。
  “今晚,你好像想一个人呆着。”老牧说。
  丁欣羊笑笑没否认。
  “好吧,回头我再来找你。也许晚一点,我们去我那里吃顿夜宵。”老牧说完离开,留下丁欣羊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上去安静忧伤。
  那天晚上,老牧没再找到丁欣羊。宽容的老牧也没因此沮丧,高高兴兴地把大丫大牛和朱大者分别送回家。路上,大家奇怪丁欣羊没打招呼就溜了,只有朱大者不屑地笑笑,大丫问他笑什么。他说,友情有时也跟爱情差不多,关心他人胜过关心自己。
  “这肯定是讽刺。”大丫说。
  假如换个心境,丁欣羊也许不会这么久留在这个角落里,也许不会在乎大丫这么久都没过来跟她说说话,也许就不会真正地注意到眼前正朝她走过来的男人。
  他手里也端了一杯啤酒,当他坐到丁欣羊旁边时,冲她举举杯,喝了一口然后说:
  “你好像挺喜欢这个角落。”
  “哪儿都一样吧。”她心里的感觉同样无所谓。
  “要是哪儿都一样,人也应该差不多吧。”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普通得差不多丧失了特点。丁欣羊因此扭头看了他一眼,心里立刻异样地跳了几下,尽管她还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你第一眼看见一个人就能感到那么强烈的亲近,你已经可以投入他的怀抱跟他(她)有更多的肌肤之亲,仿佛那亲近属于前生或来世,只是不属于当下。
  “不能这么说吧。”丁欣羊发出一个可以称上灿烂的笑容。
  “那就不这么说吧。”他温和地附和着。接着他们都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其他人。丁欣羊开始在脑子里回忆这个人的长相,但什么都没想起来。他戴眼镜吗?好像不戴,他鼻子什么样……这时一直在他们旁边聊天的一队男女突然提高了声音,女的说:
  “干吗大家非得骗来骗去的?”
  “因为大家都有良心。”男的回答说。
  “别逗了。良心才不是为了骗人才长的。”
  “肯定是。”男的自信地说。在他的话音里丁欣羊扭头去看身边的男人,他也正好扭头看她,好像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理由,就是都没记住对方的长相。
  丁欣羊记得是他先建议出去走走。丁欣羊让他先走,她说自己还要跟一起来的朋友打个招呼。结果招呼没打,一个人又傻坐了一会儿。后来那男人告诉丁欣羊,他站在一盏路灯下,几乎相信她不会出来了。他刚迈出灯光一步,路灯就灭了。他决定离开,就在这时丁欣羊站到了他旁边。
  他们默默地一同往前走,似乎又都开始回忆对方的长相。天凉了,丁欣羊裹紧大衣,男人靠拢些,他们走上一个铁路桥。丁欣羊扶着桥栏往下看,铁轨在灯光下闪着奇异的光,蜿蜒地伸向远方。她心里忽然堆积了那么多浪漫的感觉。
  “小时候,我常和大人路过这里,每次我都要等到一辆火车。如果他们有急事不想等,我就拼命哭。后来,他们就绕着这地方走。”她说。
  他站在她后面听着,没说什么。
  “长大以后,我常一个人晚上来这儿,看那些由远道来的或者去远方的客车。明亮的窗口,还有那些坐在窗口边上的人,我也不是羡慕,人在路上的样子,总是让我心情怪怪的,好像眼前的具体的生活被拉开了距离。”
  “然后呐?”他说着把手放到了丁欣羊的肩头。
  “然后我就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他扳过她的身子,亲吻她,一辆货车开过来,撼动着破旧的铁路桥。剧烈的摇晃带来更紧的拥抱,温软的唇,脆弱的心情。。。。。。没有明亮窗口的货车终于消失了,他们结束了拥抱和亲吻,像两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头站着,谁也不看谁。
  也许他们都在考虑要不要把对方带到自己家去。毕竟他们都不再是孩子,男人问女人喜不喜欢水。女人说喜欢。男人说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水利研究院的小宾馆。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她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他忙着开所有还没打开的灯:床头灯,落地灯,台灯,壁灯,夜灯。。。。。。
  她说,这个宾馆真高级,有这么多灯。
  他看看她,起身去关灯,一个一个,最后只剩下夜灯。她说,都关上就太黑了。他又打开了床头灯,然后坐在床上,摆弄着床头柜上的小东西。她连喝了几口茶,也无法压下心里的声音,走吧,离开这里,离开。
  他依旧不说话,不再摆弄那些东西,双手拄着床,后仰看着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下一步的行动指令。
  她说,我想我还是走吧。
  她站起来,他坐直,用手势拦住她。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他真的不想伤害她。她微笑地站在地中央,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境下,到底什么是伤害。
  你没有伤害我。她说。我想走了。
  我。。。。。。。他好像什么都没想好。
  你想听实话吗?她问他。
  他困惑地看着她,仿佛在想,在这两个陌生人之间实话意味着什么。
  今晚,我觉得格外的孤独。但这跟你没关系,所以,你没伤害我。
  她说着穿好了大衣,然后对着坐在原地的他轻声道了再见。在她开门前的瞬间里,他跳起来,脱下了她的大衣,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请你听我解释,然后再走。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也许疯了。我承认,我不孤独,也不寂寞,跟你不一样。我正在爱着一个女人,我非常非常爱她,为了她我已经离婚了。可是,她却不能离婚。今晚,当我看见你的时候,就想把你带出来,我怎样都不能控制自己。我脑子可能都乱套了,我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如果你怪我,我也能理解。
  他看着她,昏暗的灯光下,她觉得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是真的,慌乱,难过,渴望,犹豫,悔意。她为他难过,因为他在为爱受苦,即使爱的不是她。她想,他一定好久没见到那个女人了。可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她该走了,的确该走了。
  她拣起地上的大衣,再次穿上,忽然不想离开了。她渴望投进这个男人的怀抱,不管明天会不会再来。这绝望般的渴望促使她看了他一眼。他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再次拥抱了她。拥抱的时候,他平静地对她说,我们一起过这个晚上,我们谁也不伤害。
  那以后,当她想起这个晚上的时候,总是先想起他说的这句话:我们一起过这个晚上,我们谁也不伤害。她觉得他说的谁也不伤害也包括了他们自己。她知道这样的晚上将是她记忆中惟一的,再也不会出现。她甚至不担心记忆中的事情失去了本来的面目。这是她可以任意篡改的晚上,因为是她的。
  她说,把灯都关上吧,这样我们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任何人都不是。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他慢慢地放松,仿佛所有的沉重都留在了刚才的灯光里。他们赤裸裸地面对时,居然也没有窘迫和陌生。他突然起来拉开窗帘,月光慢慢照进来,他看着她,好像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她抚摸他的身体,仿佛爱过了很久,亲切熟悉,安静得像在冥界。他们开始亲吻,从容不迫,好像两个人都看见了心中燃着的欲望之火,因为他们将有一个奢侈的整夜,他们不自觉地控制着,不让欲望的火苗燃起来,也不让它熄灭。
  我不在意,你把我当成某个女人,或者任何一个女人。她说。
  我把你当成你。他说。
  他躺在她的身旁,他附在她的身上,他看着她,他用脸颊厮磨着她的脸颊。她感觉到的是他,而他不是某个先生某个男人,只是他。他们已经如此认识了,在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
  他把手放到那个特定的位置,抚弄着,轻慢地离开又回来,好像那里曾是古老的家园。她觉得熟悉的神话在眼前绽开了,她变成了一条小小的船,顺着一条弯曲的小河朝尽头飘过去,但是没有尽头。她跃上他的身体,也许是想传达着蜿蜒的幸福。这也许是她的第一次,如此般的温柔几乎熔化。她觉得眼前的他仿佛在消散,便紧紧地抱住他,宛如拯救:让他们还留在欲望的崖头,不落进深渊,至少现在不。
  他进入她依然轻慢如刚才,好像他们只有无限漫长的柔板。他把握着旋律和力度,月光不见了,在灰蒙蒙的黑暗中,她觉得自己变成了连绵的云,遮挡了刚才的月光。他们不约而同地割断了这身体的连接,但是两个刚刚分开的身体忍不住又扑向对方,似乎他们再也无法习惯瞬间的分离。当他们重新在对方的怀抱中安顿好自己之后,都从对方那里感到了婴儿般的纯净,渐渐睡去。
  过程迈着矫健的步伐,把一切引向结束,就像月光引来天光。他们忽然同时醒来,那么绝望地看着对方,没有什么能留住时间,而夜晚已经不在了。他做了最后的,不再有任何温柔,只有力量和疯狂,在几秒钟里她像融化的雪,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它好像随着那股力量飞上去,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她知道接下来该发生的,她要求躺在一起睡一会儿。他从后面搂着她,他说,好的。
  她醒来时看见枕边的便条,上面写着:
  你好,其实光说你好不够表达我现在的感受,但我找不到别的,请你原谅。电话名字地址似乎都是无法想象的。我只希望一件事,永远不要让我碰见你,大街上,人群中,无论在哪儿。
  不然,我将无法忘记。
  她起来洗脸,心情像嘴里说不出来的那股怪味儿,所以她也刷了牙。她又看了一遍便条,然后拿起一根散在茶几上的火柴,在落地灯的铁座上划着,烧掉了便条。临出门时,她还奇怪,火柴盒子哪里去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05-22
第五章
 
  如果有人问谭定鱼他最看重的是什么,他也许会说是责任感。而他说的责任感可以具体到一句话上:把握住你已经拥有的一切,否则,他会怀疑人是否还是所谓的高级动物。每当他看到圈里的猪羊鸡之类的随便给人拉出来宰了,心就像一口钟猛地给人敲了两下,疼得异样。
  谭定鱼常常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离开部队经商并没像他想的那么惨烈。到如今,公司的业务稳步发展,下属通过加薪之类的手段也基本打消了跳槽的念头。老婆孩子健康而且有着落。一次他坐在车里,看着她们的背影,在心里问自己,她们是不是快乐?没有答案,因为他接着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我自己快乐吗?同样没有答案。
  也许这都是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有时,他觉得自己的生活缺点什么;有时又觉得什么都不缺。丁欣羊的“辞职”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一个习惯:愿意什么事都跟她说说,不一定是商量,就是说说。而这些事从没传出去过,这信任渐渐地变成了他工作环境的一部分。他曾经提议让丁欣羊当副经理,但她不愿意。他又想到丁欣羊电话里的态度,心里立刻很烦。他克制自己不给她打电话,一方面照顾马副经理的情绪,另一方面他希望丁欣羊能反省自己的态度,那毕竟是所有男人都不喜欢的态度。女人不要太硬气,即使是该硬气的时候也不要这样。
  在这当口,于水波进入了谭定鱼的视野。
  于水波娇小秀气在哪里都不太显眼,办事很利落,总是一副懂事的样子,亲切可人。经常有人当面夸她懂事,搞得她很懵懂,到底什么是懂事。最后她发现被夸成懂事是没被当回事。人们只看她作秘书如何,没人关心她作为于水波如何。
  可惜,她不能设想自己是个不懂事的秘书,特别是给谭定鱼当秘书。
  谭定鱼的老婆有一次问他,为什么从不谈新来的秘书。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很聪明。谭定鱼心不在焉地说,秘书有什么好谈的,再说也不是什么小姑娘,都二十七了。谭定鱼的老婆从来不是好奇的人,她喜欢看NBA,却从不跟人说她过去短暂的职业篮球生涯。
  于水波被谭经理注意,是在两次内容拖拉的会上。会议由马副经理主持,谭定鱼被折磨得必须精神溜号儿。这时他捕捉到了于水波注视他的目光。如果他看她,她便恢复端庄的样子,随便把目光躲开。在马副经理的发言的时候,他几次长时间地看着她,直到再次碰到她的目光,然后出于礼貌移开自己的目光。渐渐地他从于水波对他的注视中感到了某种他不是很在意也不是不在意的安慰。于是,在他老婆又出差的晚上,他有了进一步了解于水波的愿望。
  那天晚上,公司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和于水波。他嘱咐她早点回家,不然她父母该着急了。她说,她父母在外地。
  “男朋友呐?”
  她低头整理办公桌上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们一年前分手了。谭定鱼为自己的唐突道歉,于水波摇头时的表情里除了宽容还有几分顺从,使得谭定鱼的心情很荡漾。
  “那我请你吃饭吧。”谭定鱼建议。
  “吃什么?”于水波问得有点风情,谭定鱼就把她带到了波西西餐厅。他吃西餐的原则是在嘴不馋肚子不是很饿的前提下,带上一个跟工作跟家庭不相干的女人。
  正餐上来之前,服务员打开了冰凉的白葡萄酒,灯光昏暗,烛光摇曳,谭定鱼朝于水波举杯。
  “为了什么?”于水波笑着问。
  谭定鱼突然打住,他得想出一句跟工作没关系的话,不然就违背了他吃西餐的原则。
  “认识你很高兴,就为这个吧。”说完他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时,发现于水波喝了半杯。
  “你很有酒量啊。”
  “还行吧,我从小就开始喝酒。”于水波腼腆地说。
  谭定鱼靠到椅背上忍不住笑起来,转眼间,于水波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开朗风趣。她的面容在烛光下泛着红光,一改在办公室里的苍白。
  “我爸爸是酒长厂长,我们全家都喝酒。”她解释得那么坦然,让谭定鱼看到了她性格的另一面。
  “什么酒厂啊?”
  “葡萄酒。”
  “要是白酒,估计你也考不上大学了。”
  他们再次举杯,正餐上来之前,半瓶酒没了。谭定鱼又点了一瓶酒,接着上来正餐,他第一次感到,西餐也能让他胃口大开。他几叉子就把盘中的鱼块儿吃完了,于水波盘子里的大部分东西还没碰过。
  “你不喜欢羊肉?”
  “喜欢。我不太饿。”她说着叉了一小块儿切下的羊肉放到嘴里,然后抬起目光看着谭定鱼。他用餐巾擦嘴,移开目光。可是于水波还那样看着他,很深情。谭定鱼顿时豁然:自己明白晚了。他装出无知的样子问,没事吧。
  “没事。”她甩甩头,爽快地提议,再干一杯。谭鱼立刻响应。倒酒的时候,谭定鱼回味着于水波刚才那充满爱意的目光,心想,要是丁欣羊能这样对我就好了。当他重新沐浴在于水波充满爱意的目光中,短暂的烦乱和走神儿都被荡涤一空。
  让人心安的女人。他想。
  “你为什么没再找男朋友?”谭定鱼仿佛决定放开自己不再回避什么。
  “我应聘的时候,也有别的公司,条件甚至更好些。”
  “是吗,我希望你没后悔。”
  “我好像不喜欢后悔。”
  “那就好。”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于水波说话时盯盯看着谭定鱼。谭定鱼没说话,心里沸腾了。
  “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
  “可我结婚了。”
  “我知道你结婚了。”她说得那么坚定,听得谭定鱼有些害怕,好像他的婚姻根本不值得一提。
  谭定鱼的一只手放在桌子上,眼睛看着饭桌,却什么都没看见。他好久都没再说话,心仿佛被扔到了遥远的地方,不在当下。他很激动,但这激动立刻变得虚幻,让他无法把握什么是确实的。
  “你生气了?”她问。
  “对不起,我说话太直了。”她说。
  “你希望我离开,是吗?”她又问。
  谭定鱼想做出反应,但他不能。他看着于水波起身离开,他听见门口的礼宾小姐说,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他又喝了半杯酒,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把最上面的那个感觉抓住。可他接近的时候,那感觉就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的感觉,他眼下根本不想要的感觉。他接着喝酒,服务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抬头去看电视。电视里在放电影,他喜欢看电影的。电影里传出的一句话说到了他心里:
  “晚去巴黎比早去天堂好。”
  他笑了,喝光了杯里的酒,付了饭钱,走到门口的时候,心情豁朗,不带半点疑惑。这心情他好多年没有过了,这心情让他真切地觉到了快乐。他把车留在原来的地方,一个人走到中心广场。在他模糊的记忆中,于水波住的地方应该离那里不远。
  他给于水波打电话时,喉咙发紧,堵着冲动,好像刚被分派到一部真实的电影中,饰演一个去冒险的角色,除了兴奋还是兴奋,再加一点不顾一切。
  据说,有些女人到了中年以后,也很愿意或者说更愿意跟同龄的女人聚会,到一起喝什么都能醉,包括茶。也许大家都醉给了心态。
  女人把心态用嘴唇吐出来,男人们却把它们落实到跟女人有关的行动上。有的女人因此更瞧不起男人,但没妨碍男人喜欢女人。看起来,男人也有男人的可爱。
  大丫跟丁欣羊在“无月”茶楼用去年的龙井把自己给灌醉了。两个人越胡说越高兴,大丫激动地唱了起来。
  “我们都是半老徐娘,没有子弹也没有敌人,我们都是半老徐娘,哪怕山高水又深……我们……”
  丁欣羊笑得喘不过气,不停地打手势让大丫别唱了。
  “笑坏了肠子,你赔啊?”她说完还是忍不住笑。
  “大肠儿还是小肠儿?”
  “你不能这么缺德。”丁欣羊笑得更厉害了。
  “是,我知道,缺德不好。我不缺德。你真别笑了,我看你至少有几年没笑了,真还别笑坏了,别说肠子,笑坏了哪儿都不好。”大丫的神态开始了丁欣羊新一轮的大笑。
  “哎,我前两天看了一个东西,”大丫决定不开玩笑了。“有个女的写的,说男人只是在射精的时候说爱我。当时把我给笑坏了,笑过之后,又觉得挺森人的。现在流行用身体检阅。”
  “那肯定也是个境界。”丁欣羊刹住了笑。
  “可你不许把它想的太好。”
  “为什么我不许?”
  “因为你最多能成为一个理论工作者。”
  “是啊,实践的难度太大。”丁欣羊仿佛因此看见了自己的损失。
  “得了,这是世界上最不复杂的事情之一,无比简单,主要你没天赋。”
  “你帮我后天补补。”
  “先用眼睛,把对方‘叼’出来,通过交谈稳住,如果继续有感觉,就分别找个理由离开大伙儿,最后街口汇合。”
  “要是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呐?”
  “那就互相异样地笑笑,有点窘迫,有点暗示,还得有点不太在乎。不在乎是留出后路,即使不成,离开时也不必难过。要是已经在吃晚饭了,就说,去我那里喝点咖啡吧;要是已经在喝咖啡了,就说,去我家拿那本书吧 ,或者去拿个盗版碟什么的;要是……”
  “打住!”丁欣羊说,“这段路我走过。结果就是站在门口,不是家门口就是饭店房间的门口,手里拿着那本书 ,要不就是个盗版碟,嘴里不停地说,那好吧,就这样,再见了,再打电话吧。那书你不用还我了,别,别,没关系,我还找得到,那谢谢你了,好, 就这样,再见了,回去吧,再见了,好,再见,留步,好,再见……”
  她们又笑成了一团。大丫一边笑一边嘲笑丁欣羊居然会搞成这个样子,好像别的女人搞成的都是别的样子
  “最后我惟一的感觉就是永远都不想再见到那个人,那本书,那个盗版碟。”
  从茶楼的窗户望出去,街边的树木都是疲惫的样子。叶子要么落了要么变黄了要么还带着苍老的绿色,仿佛都在期待着冬天,来做最后的了结。
  丁欣羊期待晚年以便放下对感情的渴求。大丫还在东拉西扯,似乎不甘心过早结束刚才的开心。
  “你还记得那个编导吗?跟我分手前他嫉妒得跟什么似的。我跟修车的说两句话,他跟我吵,说我看上那人的鼻子了,雅典式的;我跟门口收发的老头笑笑,他说我笑得暧昧,说我觉得那老头成熟。最后,我跟他分手没几个月,他就跟个演员结婚了。男人,大智若愚,懂吗!你只要搞清楚他们的目的,就不至于老那么伤心。你不妨这么劝劝你姐。”
  “你对什么都能开玩笑吗?”丁欣羊小心地试探。
  “我希望那样,也愿意努力。”
  “大牛呐?”
  “最后大不了还是个玩笑。”大丫笑嘻嘻地说。
  “我们真是半老徐娘,什么都是一半儿一半儿的。想得到的似乎得不到了,又不想彻底放弃;想放弃的,又下不了狠心放弃,一切都是灰土土的。有点恶心是不是?”
  “挣扎准确点儿?”大丫不开玩笑了。
  “要是彻底老了就好了,彻底了。”
  “所以现在我们惟一能干好的事就是……”大丫故意停顿,然后模仿广东普通话说,“玩点俏皮。”
  “你真烦。”丁欣羊说着喊服务员加水。
  “茶不醉人人自醉。”大丫说。
  “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欣羊,说心里话,我觉得自己老了,没锐气了。不是说帮自己,连你我也帮不了了。我不能帮你把日记找回来,我不能让你姐乐观起来,也许我可以帮你找个工作,但依你的能力,根本不用我帮忙的。除了开开玩笑让你高兴高兴,我其实为你做不了什么的。那些你听过无数次的安慰话,有用吗?你回家一个人,心境会像皮筋一样,再弹回去。欣羊,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不觉得孤独了,因为孤独是绝对的,你抗争不过的。我可能早就投降了。”
  丁欣羊哭了。她用手捂住脸,也没捂住哭声。服务员过来,大丫撵走了她。她看见欣羊的一只手朝她伸过来,便把它握在手里。欣羊的手又凉又湿,大丫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画面:欣羊打开家门,打开门厅的灯,放下手里的包,朝屋里望一眼,昏暗的空空的。然后她没有任何表情地脱鞋。。。。。。想到这里大丫的眼睛也潮湿了。她坐到欣羊的身旁,用自己温暖的身体抱住她。她希望她多哭一会儿,因为支撑了太久,也为了更久地支撑下去。这么想的时候,大丫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于水波无法再大度地面对马副经理对谭定鱼的感情关注,尽管马副经理永远也成不了她的情敌。她能听见谭定鱼在办公室打的所有电话,并能准确地判断出哪些约会跟公事无关或者说关系不那么直接。
  “我是谭定鱼,是啊,那今天呐?好吧,几点?好的,两点,无月茶楼,我知道。”她听见谭定鱼在隔断里面整理东西的声音。她看看电脑上的表,还差二十分钟两点。她不知道无月茶楼在哪里,但估计他该动身去了,于是赶紧调整自己的心绪。
  谭定鱼来到她的办公桌前的时候,她刚来得及把习惯了的职业微笑挂到脸上。他看了她一眼,表情严肃,没有半点亲昵甚至亲切也没有。停留了几秒钟,用跟平常一样的口气,吩咐有事给他发短信,然后便离开了。随着玻璃门轻轻合拢的声音,于水波的视线被泪水蒙住了。
  他后悔了。她想。
  我被骗了。她又想。
  电话响了,她抹去泪水说喂,但没能把公司名字也说出来。
  “请问谭总在吗?”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刚刚出去了,请问您是哪里,需要他给您回电吗?”于水波觉得对方的声音耳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但她十分肯定,谭定鱼刚才的电话是打给这个女人的。
  “不用了,谢谢你,再见。”
  喜欢一个男人,跟他上床了,这人碰巧是你的老板,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在心里对自己喊着,傻的是你当真了。
  她的确当真了。当她回忆跟谭定鱼在一起的情形时,无论她怎样怀疑,都觉得那是她生活中最真实的部分。这是她自己无法做主的事。
  那个晚上……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
  他听着手机的指引,经过几辆放在楼门前的自行车,摸索着上楼,经过一个又一个长走廊盘旋地上楼,经过各种晚饭残留下的余味儿,最后走进一扇敞开的门。她站在门口,穿了一件鲜红宽松的羊毛连衣裙,让人对裙子下面的身材充满猜测。
  “你好。”她依然通过手机说话。他看着她,手机也贴在耳边。他关上门,有点不知所措。
  “好找吗?”因为距离太近,他听不太清手机里她的声音;但他的另一个耳朵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声音。刚才在广场时的冲动又控制了他。手机放到衣袋里,走近,轻轻地拥抱,她羊毛裙柔软的质地让他感觉无限舒坦。她忽然紧紧地贴上他的身体,多年来一直控制他的理智关闭了,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感觉的复活和碰撞。他好像被最有力的混乱主宰,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亲吻她的嘴唇脖子,粗暴地拉扯她的衣服。她立刻脱去了衣服,瘦弱的裸体让他楞怔了一下,马上又扑过去,拥抱亲吻。他觉得自己所有神经都绷到了最紧,但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期待着最后的爆发把自己消灭干净。
  他把她抱进卧室,放到床上。当他脱自己的衣服时,看着床上刚刚与之分离一秒钟的身体,红润的唇,细细的脖子手臂和小而结实的乳房,更加饥渴,以至于他觉得脱几件衣服用了他半辈子的时间。他越着急脱得越慢,最后的衬衫扣子扯坏了。
  他把自己火热的身体贴上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是亲吻亲吻,仿佛不这样他就记不住前一个亲吻。他必须记住这亲吻的感觉,必须!他从这亲吻中得到的感觉是崭新的,好像他从没吻过任何嘴唇和乳房。
  她开始轻柔抚摸他的脸,渐渐疏缓了他的疼痛般强烈的冲动。她把他的手放到下面,他碰到了温热的泉眼,缩回了,但立刻又伸过去。他的手在那里探寻着,好像什么都不想发现,又好像要发现一切。
  “我可以做吗?”他问。
  “不可以。”她轻声说。他立刻惊恐地看着她。她朝他送上自己的嘴唇,在他脸旁说:“今晚不可以,但明天早上上班以后可以,在你的办公桌上,在这条裙子下面,我可以再加件大衣,行吗?行吗?”
  他疯狂地把她压身下,几分钟后他从她的身上滚落下来,结束了他的欲望之旅。同样的身体,刚才给他的是力量,现在是重量,身体沉沉地坠着他的脑袋,现实慢慢地回来。。。。。。
  当她再次把手放到他的脸颊上时,他立刻从消沉中清醒过来。他拥抱她,她光滑的后背像一匹属于他的锦缎,再次给了他实在的感觉,好像温暖的安慰充满了他,驱散了刚才突然占据他的虚幻。他看着她的脸,宁静甜美,眼神中充满了依恋。他搂过她,把她的头埋到自己的胸口,心里有了迟到的怜爱,他似乎从没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情感。
  “你爱我吗?”她深情地问他,然后从他的抚摸中挣脱,那样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他也只能看着她,一时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正在回忆刚才她说的话。当他和她期待的目光相遇时,不知为什么他感到内疚,而他讨厌这样的感觉。
  她的一只手从他的肩膀上滑下来,她脸上期待的表情弱黯下去,像黄昏的光线。
  “今晚我能留下来吗?”他的口气中甚至有强迫,也许他觉得这是对他刚才迟疑的最好补偿。
  “假如你爱我的话。”
  “我当然爱你,我非常爱你。”这么说的时候,他没觉得欺骗,尽管他的爱情并没有在这个晚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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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05-22
第六章
 
  在晴朗的天气里,烈士陵园虽然肃穆,但不压抑,彼岸的生活仿佛也跟天气有关。丁欣羊和丁冰终于找到了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后者提议到陵园。
  “你经常来?”妹妹问。
  丁冰点头。
  她们往深处走,村子里的声音远了,陵园里越来越安静
  “你怎么会想到一个人来这里?”
  “这里空气好,还安静。”
  “那你干吗不跟姐夫一起来。”
  “他总是在上班。”丁冰说得很干脆,妹妹于是没问,周末不行吗?
  一阵风吹过来,把丁冰围巾下的细汗吹凉了。安静的烈士们带给她的同样安静的心境,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姐夫有外遇吗?”过了一会儿,她们在墓碑丛林间慢慢踱步时,丁欣羊忍不住又问。
  “我不知道。”丁冰老实地说。
  “你感觉呐?”
  “怎么感觉,也许没有吧?”
  “她对你在性方面有兴趣吗?”丁欣羊尽量模仿专家的口气,丁冰的脸还是红了。她又想了想,然后点点。
  “你有高潮吗?”
  丁冰看着妹妹,点头。
  “他平时做家务吧?钱他管着?下班基本上准时回家,偶尔晚了也会打电话,对吧?”丁欣羊连着问了一串,看着姐姐直到她再次点头。
  再也没什么好问了,丁欣羊拉起姐姐顺着齐整的小路走出了陵园。
  她们绕着陵园的高墙继续朝旁边村子走去。天边的火烧云把傍晚的光线变得更明亮,丁冰的思绪又飘回墓地。她并不为再也不能站起来的烈士惋惜,有时,她想,人死了,就不再有困惑,不再有怀疑,不再有对怀疑的怀疑。为这个人不值得死吗?天堂该是一个没有疑虑的地方,不然它就不是丁冰的天堂。
  丁欣羊从侧面看着姐姐,想起一个朋友说过的话:人只能通过两件事改变自己,爱和死亡。爱远远超出了亲情和友情。看着姐姐受折磨,她明白了大丫的话:只有无奈,因为你无法帮助。
  住在乡村的朱大者常常觉得,他和这世界彼此忘记了。能画画的时候,画画,不能画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瞎想,进城的念头越来越少。傍晚,他心情突然很好,就到外面的田野上走走。
  丁氏姐妹和朱大者在火烧云的余烬下,在村头的空地相遇,丁欣羊和朱大者因为意外,对彼此的笑容,在丁冰看来有些神秘。丁欣羊给丁冰介绍时,把朱大者说成是大丫的朋友。
  “跟老牧更熟些。”他说。
  “你怎么在这儿?”丁欣羊问。
  “我住这儿。”
  “我们来散步。”丁欣羊说完,朱大者便邀请她们进去小坐一会儿,顺便看看村子。丁欣羊犹豫了一下,担心丁冰不愿意,这时,丁冰已经答应了,没有任何勉强和窘迫。
  朱大者带着两个女人,在村子里兜了一圈。太阳完全隐没之后,村子立刻暗了下来,黄昏和夜晚连了起来。他们进到朱大者的院子里,院子的东西院墙前各种了三棵笔直年轻的白杨树,树前的杂草刚刚经历了夏天的葱郁,看上去像人一样困顿了。
  “我把城里的一套房子租了出去,顶这里的房租。”朱大者一边解释一边把她们带进屋里。
  丁欣羊最先看见地中央的火盆儿,立刻凑过去。朱大者递给她一个小凳,然后把丁冰让到一把憨憨的木椅上,自己去沏茶,然后坐到丁冰旁边的木椅上。
  “你从哪儿弄炭啊?”火盆的热力走进了丁欣羊,仿佛瞬间里驱赶了她身体里的寒意。
  “涮火锅的那种。”
  “奢侈。”
  “别的方面我没什么花费。”
  “这都是你自己做的?”丁冰指着木椅以及屋子里和木椅风格一致的“沙发”,条案形的桌子,火盆旁的茶几。朱大者点头。丁欣羊看见丁冰脸上居然多了几分坦然,心里不免诧异,再加上自己烤火烤得无比惬意,很想多留一会儿。
  “火盆跟暖气空调不一样。我烤了一会儿就觉得心里不冷了。”丁欣羊说,“姐,你要不要烤一会儿?”
  丁冰却提出了一个另外的要求:在朱大者的院子里照张照片。
  他留她们吃了晚饭。围着火盆,晚饭吃的从容漫长。朱大者和丁冰彼此聊得很坦率。丁冰说了自己的职业,文物鉴定,朱大者觉得这工作像做银行职员,看到的摸到的都不属于自己。
  “钱好用但不好看。”丁冰说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得靠画画活着吗?”
  朱大者摇头,心里想这也许正是他的问题所在。
  “那就没什么还能折磨你了。”丁欣羊插话。
  “可能这就是我的折磨。”他说完,丁冰看了看他。
  “我基本上是废人,倒不是我有多差,主要是我没什么愿望,也不想叫劲。”他颇为诚恳地说。
  丁欣羊本想嘲笑一下朱大者这么说话是想装酷,但看见朱大者和丁冰脸上露出的认真,便没说什么。
  “有两种人的类型,一种是在乎很多,根本上却是无所谓的;另一种是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什么都在乎。”朱大者说完看看丁冰,后者立刻问为什么看她。
  “你好像是第一种人。”说完他请求原谅,都是瞎说。丁冰没说话,丁欣羊问他是不是会算命,他认真点头。她把手伸给他:
  “麻烦你。”
  “你性格有点优柔寡断,又太认真。你经常被一些不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折磨,这样妨碍你找到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朱大者故意装出算命先生的口气,丁欣羊被说中了。
  “没想到你还真会算命。”丁欣羊掩饰自己的吃惊,“也许你说的对,也许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找个好男人,爱一次,再嫁一次。”丁冰替妹妹说。
  “听上去是这么回事,但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丁欣羊说。
  “别说了,再说就乱了。活得糊涂些没什么不好。”朱大者害怕女人思维泛滥,赶紧刹住。他用别人放在他那里的一辆旧吉普车把姐妹两个送回城里,跟丁欣羊告别时,他问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她说看她姐什么时候有时间,她觉得朱大者想约的是丁冰。
  “我们两个不能单独见面吗?”他坦率地问。
  “啊,我,是这样,我看看吧,等我工作定下来,我给你打电话吧。”丁欣羊回家之后立刻给丁冰拨了一个电话,问她为什么想在那个院子里照相。
  丁冰说,她好像在梦里去过那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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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05-22
第七章
 
  脸朝大丫安详睡着的大牛,像睡在自己家里的孩子。熟睡中,埋藏的单纯堆在他的脸上,仿佛失去了对这世界的主张。从他的脸上大丫看到了他五岁时的样子:听话的神态预示着所有麻烦将集中在他长大之后,由他独自担当。
  午后强烈的光线透过窗帘在他的皮肤上抹了一层光泽,引得大丫忍不住抚摸。跟大牛在一起大丫体会到的是一种尖厉,穿透一切,容不得半点虚伪的彻底。她被这感觉控制着,像受虐者被刀子割开皮肤,同时存在的是疼痛和快乐。
  但是,一旦大牛不在她视野时,她就无视内心的感受,故意把他们的关系想得轻率,不停提醒自己是情场老兵。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这一切,更不知道她能被推到哪一步。这也是她不愿和丁欣羊多谈大牛的原因,她甚至希望所有的朋友都把大牛看成她有过的男友中的一个,或迟或早会变成过去时。换男朋友比跟一个人厮守容易,多次感情打击失望之后,她觉得自己不会再爱什么人,生活因此平静下来。从她第一次把大牛带回家,这平静的状态动摇了。
  大牛拉开她浴室门之后的情形,在她脑海里闪过多次。她沉迷大牛带给她的不同而强烈的感觉;另一方面她害怕。
  他们互相看对方,光着身子的大牛没像其他男人那样带着自信或者窘迫去接近同样赤裸的大丫。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大丫,目光中没有温柔也没有好奇,仿佛面对的身体他早已熟悉。大丫渐渐地失去自信,几乎要垮下来。当她看见他的呼吸变化和肆无忌惮的勃起时,有了得救的感觉。
  大牛依旧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大丫。
  “你疯了?”大丫尽量保持常态。
  大牛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最好还是你离开。我们互相理解错了。”大丫努力使自己不走进那个约定。
  “你吻我。”他命令着。
  “为什么?”
  “吻我。”口气更坚决。
  “然后你就离开?”
  “吻我。”
  “你搞错了,还是痛快走吧。”激情冷却了。大丫恢复了从容。她经过大牛,去拿自己挂在门上的浴袍,心里骂自己倒霉,碰上个精神病。
  大牛突然夹住她的双肩,继续要求——“吻我。”
  大丫盯盯看着他的脸。他一动不动。她忽然从他发狠的脸上看到了孤独和挣扎。那是一张纯真也认真的脸,却过早出现绝望的影子。他的年轻不仅没帮他反而打扰他,他因此受苦。大丫变硬的心软了下来,一种难以言传的牵连让她送上了自己的嘴唇。
  她想象一个象征的吻,这她很容易做到,她亲吻过太多的嘴唇。
  但这个比初吻来迟了二十年的亲吻,把她拉进一个约定中。
  他柔软的唇,承受着大丫的亲吻。当她想收回自己时,感到比这亲吻更美妙的吸引。她寻找着吮吸着,好久无法离开。在他们吻了好久之后,开始拥抱:充满敌意,轻慢,忽然转入怜爱,充满渴望……
  那一天亲吻开始了一切之后,他们没再交谈,也没有做爱。两个人疯魔一样纠缠着对方的身体,亲吻爱抚,再爱抚再亲吻,直到皮肤有了痛的感觉。在这过程中他们忘记了自己,仿佛已经了解对方几十年,仿佛自己已经迷失在对方的身体中,便抓住另外的身体,寻找自己。
  大丫不敢想这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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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05-22
第八章
 
  朱大者约丁欣羊去朋友家看了一部安东尼奥尼的电影:《流浪者》。这位朋友家的视听室十几个平米,效果一点不比电影院差。看电影时,丁欣羊不停地流泪,好在她和朱大者坐在后面。电影演完开灯以后,丁欣羊看着前面开始互相交谈的男女们,低声请求朱大者带她离开。他点头站起来让丁欣羊先走,自己去跟朋友打个招呼。
  “你这家伙不是谈恋爱了吧?”他的朋友打趣说,“马上还放另一个呐。”
  “我消化功能不好,看一个正好,我们再联系。”朱大者边说边往外走。他的朋友对着他的背影说,这回努点儿力,别又弄得没结没果的。
  他们一同走上大街,像散步的情人。丁欣羊问朱大者是不是因为她过早离开生气了。他摇头说能理解,电影的确很动人。
  “我喜欢彻底的爱情。一个人只爱另一个,不可替代的。”
  “所以那个男的死了。因为他再找到的都是女人,不是爱人了。”
  “你这么说,我又想哭了。当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不由地喊自己妻子的名字时,我心都碎了。可他妻子却跟别人好了。你说,我怎么碰不到这样的男人呐?”她傻乎乎地问。
  “因为你不是个彻底的人。”
  “电影里的那个妻子是吗?”
  “是。所以她才能那么坚决地离开自己的丈夫。”丁欣羊停住脚步,惊诧地看着身边的朱大者,仿佛刚刚认识这个男人。
  “我说错了?”
  “没有,你说的很对,好像也说中了我的问题。”
  他们继续向前走,比好感更多的某种感觉在她心里迅速增长着。所以接到姐夫邀请吃饭的电话,没多想就问能不能带个朋友去。
  “哦天呐,太抱歉了,我还没问你愿不愿意去呐!”
  “去哪里?”
  “我姐夫和我姐,一起吃饭。”
  “那就去呗。”他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态度搞得丁欣羊莫名其妙地烦,随口提醒他还不认识她姐夫。
  “因为你姐我很想认识你姐夫。”他的话惊得她直张大嘴。
  “如果你记日记,写得最多的肯定是被误会错觉折磨的烦恼。”
  “你怎么知道我记日记?”
  “女人不都记日记吗?!”
  她怀着混杂的情感,既情愿又不情愿地把朱大者带到了姐夫面前。她拿不准他到底对谁更感兴趣:对丁冰还是对她的自杀企图;还是对她丁欣羊。朱大者好像读到了她内心活动,快到饭店时,趁着过马路的机会,搂着她的肩膀快走了几步。这情形被坐在窗边的白中看到。当一个个头不高但很健壮的男人和丁欣羊一起站到他面前时,他想,他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愿自己的小姨子别落到他手里。
  “我姐呐?”丁欣羊和朱大者坐下,白中猛地反应过来,丁冰去厕所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他说自己去找,丁欣羊马上阻止了他,给他介绍了朱大者,然后离开去找丁冰。
  朱大者轻松地跟白中聊丁氏姐妹,并告诉他他们在村头相遇过。白中问他跟欣羊相处是否容易。朱大者故意夸张地摇头,白中的话因此多了起来,他甚至问朱大者认不认识刘岸。
  “他是什么样人啊?”
  “心里能藏住事,人不坏,但还是把欣羊狠狠伤了一下。”
  “因为去美国离婚的事?”朱大者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这是他从日记里看来的,本不该说的。
  “谁信他是因为去美国才离婚的?”白中发现,妻妹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很了解了。
  朱大者没说话,白中补充了一句:
  “除了丁欣羊谁也不会相信。”
  “她为什么不问问真正的理由?我想,如果她坚持问,刘岸会说的,毕竟是男人吗,不至于连事实都不敢说吧?”朱大者说。
  “那就不知道了,她很少谈起过这件事,就说离婚了,感情不和,刘岸去美国了,别的很少听她说起过。离婚后,她换了工作,然后就忙得要死,好处是离婚这事好像很快就过去了。”白中停顿之后又补充说,“她们姐妹都够奇怪。”
  “你说,他们家这方面是不是遗传?”朱大者突然提出的问题使得白中半天没反过神儿来。
  “你说谁家?什么遗传?”
  “她们姐妹好像都不喜欢刨根问底儿,是不是丁冰也这样?”听了朱大者的话,白中没有马上回答,他尽量掩饰内心的慌乱,尽管他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慌乱。
  “我听欣羊说,丁冰心里更能装事。几乎是什么都不问。你是不是得开导开导她?”
  白中笑了笑,敷衍地说了句话,朱大者没听清楚但也没让他重复。这时,她们姐妹回来了。看见朱大者,丁冰表现出少见的热情,白中和欣羊都看在了眼里。白中发现简短的谈话之后,他更不喜欢朱大者了。
  “我们刚才去看电影了。”朱大者主动对丁冰说,丁冰笑得很安慰,目光似乎在赞赏他们的交往。朱大者看看丁欣羊,后者也看到了一切,刚才的烦恼消散了,她差点把心中感受说出来。
  “点菜吧。”白中的一句话结束了他们的目光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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