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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大家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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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6-05-03
感谢归舟一号在此开坛研红。
我来凑个热闹先,以后再细讨教。
http://t.ixinji.com/portal.php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6-05-03
看看张爱玲的观点:《红楼梦魇》——
初详红楼梦──论全抄本
  《红楼梦》这样的大梦,详起梦来实在有无从着手之感。我最初兴趣所在原是故事本身,不过我无论讨论什么,都常常要引《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本》(以下简称全抄本),认为全抄本比他本早。这话当然有问题,不得不预先稍加解释。

  这抄本的前八十回,除抄配的十五回不算,俞平伯说“大体看来都是脂本……却非一种本子,还是拼凑的……相当可靠……因为绝非杨继振(道光年间藏书者)等所能伪造。……是否与《红楼梦》作者原稿有关。尚不能断定。”因为当时传抄中可能经人改写。附批很少,只有没删净的几条。“《红楼梦》最先流传时,附评是很多的。后来渐渐删去了。……从这一点说,大约与甲辰本年代相先后”。

  没有评注,可能是后期抄本,根据早期底本过录。但是头十八回是另一个来源,没有照程本涂改。第十七至十八回已分两回,显较庚本晚。第三回妄加三句,似还没有人指出。凤姐问黛玉一连串的话,插入“黛玉答道:‘十三岁了。’又问道……”。上一回黛玉“年方五岁”,从扬州进京,路上走了八年!

  此外俞平伯举出的许多缺文,如果我们不存成见,就可以看出是本来没有的,后加的补笔。如第三十七回贾政放学差一段。抄本第六十四回贾敬丧事中,贾政在家,屡与贾赦并称,庚本代以贾琏(俞平伯认为此处的“琏”字也不一定靠得住)。全抄本第六十九回已经改了贾政不在家。果然它的第三十七、六十四两回都是早稿,贾政并未出门。第三十七回回首放学差一节是后加的帽子,解释宝玉为什么能一直不上学,在园中游荡。

  同样的,第五十五回回首没有老太妃病。吴世昌考据出第五十八回老太妃死原是元妃死,改写中将元妃之死移后,而又需要保留贾母等往祭,离家数月,只得代以老大妃。所以老太妃病是后加的伏笔。全抄本第五十五回没有这顶帽子,第五十八回突然说:“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戚本、程本也都没有第五十五回的帽子。

  第七十回回首“王信夫妇”全抄本讹作“王姓夫妇”,同程本。

  第七十三回迎春乳母之媳,庚本作“王柱儿媳妇”,全抄本作“玉柱儿媳妇”,程本同。第六十二回宝玉生日,到“李赵张王四个奶妈家让了一回”。除李嬷嬷外,有贾琏乳母赵嬷嬷,张嬷嬷不知道是谁,王嬷嬷想必就是迎春的乳母,王柱儿的母亲。全抄本、程本都误加一点成玉,似是程高采用这抄本的又一证。但是当时流行的抄本也许这几回大都与这本子相仿,程高似乎没看见过第五十五回的帽子。

  由于改写过程的悠长,有些早本或者屡次需要抄配。如第三十七、五十五回不过加个帽子,可以仍用旧稿,就疏忽没加。又如第六十三回缺芳官改名改妆一节──庚本在这一大段文字完了以后分段,书中正文向无此例,显见是后加。全抄本无,第七十回却又用她的新名字温都里纳与雄奴,第七十三回又用温都里纳的汉译金星玻璃,又简称玻璃。当是加芳官改名后才有这两回,本来即有也全不能用。这百衲本上的旧补钉大概都是这样来的。

  第七十回改写的痕迹非常明显。上半回贾政来信,说六七月回家,于是宝玉忙着温习功课,桃花社停顿。下半回贾政又有信来,视察海啸灾情,改年底回家,宝玉就又松懈下来,于是又开社填词。第七十一回开始,贾政已经回来了,接着八月初三贾母过生日,显然不是年底回来的,仍接第七十回上半回。一定是改写下半回,为了把那几首柳絮词写进去。第一回脂批:“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为传诗之意。”

  第七十一回鸳鸯撞见司棋幽会,伏傻大姐拾香袋,是抄园之始,直到第七十四回抄园,第七十五回中秋,上半回也还是抄园余波,这几回结构异常严密,似是一个时期的作品,至少是同一时期改写的。己卯本到七十回为止,或者在此告一段落。第七十回贾政归期改了,而底下几回早已有了,直到第八十回年底,时序分明。唯一的办法是第七十一回回首加个帽子,解释贾政为什么仍旧六七月回家,但显然迄未找到简洁合理的借口。

  俞平伯另举出许多过简的地方,大都与“缺文”一样,是早稿较简。例如红麝串一节,没有宝钗的心理描写。元妃的赏赐,独宝钗与宝玉一样,她的反应如何,自然非常重要。全抄本只有宝钗在园中装不看见宝玉,走了过去,后来宝玉索观香串,“少不得褪了下来”,不大愿意,也是她素日的态度。未提这新的因素,到底不够周到。这种地方是只有补加,没有删去之理。正如第二十回李嬷嬷骂袭人“好不好拉出去”,全抄本无下句“配一个小子”。庚本后来又重一句:袭人先还分辨,后来听她说“哄宝玉妆狐媚,又说配小子等”,哭了。全抄本此处作“哄宝玉妆狐媚等语”,可见前文缺“配一个小子”,不是抄漏一句。这种警句也决不会先有了又删了。

  第十九回回首,庚本有元妃赐酥酪,宝玉留与袭人,全抄本无。宝玉访袭,说:“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直到后文叙丫头阻止李嬷嬷吃酪,说是给袭人留着的,方知是酥酪。这样写较经济自然,但是这酪不是元妃赐物。脂批赐酪:“总是新春妙景。”又关照上回省亲,决不会删去这一点。

  同回宁府美人画一节,庚本有两行留出空白:“因想这里素日有个小书房,名……,内曾挂着一轴美人画,极画的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那里自然……那美人也自然是寂寞的。”全抄本略同戚本,只作“因想那日来这里,见小书屋内曾挂着一轴美人,极画的得神。今日这般热闹,想来那里美人自然是寂寞的。”末句不够清楚,需要解释:因为热闹,所以没人到小书房去,庚本的底本一定是在行旁添改加解释,并加书斋名,尚未拟定,改文太挤或太草,看不清楚,所以抄手留出空白。

  全抄本第二十六回没有借贾芸眼中描写袭人。回末黛玉在怡红院吃了闭门羹,在外面哭,没有那段近于沉鱼落雁的描写与诗。

  袭人自第三回出场,除了“柔媚娇俏”四字评语(第六回),我们始终不知道她面长面短。这是因为她一直在宝玉身边,太习惯了,直到第二十六回才有机会从贾芸眼中看出她的状貌。全抄本上没有利用这机会,也许是起初设想到,也许是踌躇。事实是我们一方面渴想知道袭人是什么样子,看到“细挑身材,容长脸面”不知道怎么有点失望,因为书到二十六回,读者与她相处已久、脑子里已经有了个印象,尽管模糊,说不出,别人说了却会觉得有点不对劲。其实“细挑身材,容长脸面”八个字,已经下笔异常谨慎,写得既淡又普通,与小红的“容长脸面,细巧身材”相仿而较简,没有“悄丽乾净”、“黑真真的头发”等。

  作者原意,大概是将袭人与黛玉晴雯一例看待,没有形相的描写,尽量图着空白,使每一个读者联想到自己生命里的女性。当然无法证明全抄本不是加工删去袭人的描写与赞黛玉绝色的一段,只能参考其他早本较简的例子。

  《芙蓉诔》前缺两句插笔,似是全抄本年代晚的一个证据。原文如下:

  “……乃泣涕念曰:──诸君阅至此,只当一笑话看去,便可醒倦。──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

  这两句夹在“念曰”与诔文之间,上下文不衔接,与前半部的几次插笔不同。如果是批注误抄为正文,脂批也决不会骂这篇诔文为“笑话”。但是宝玉作诔诗,作者确曾再三自谦:“宝玉本是个不读书之人,再心中有了这篇歪意,怎得有好诗好文作出来……竟杜撰成一篇长文……”“诸君……只当一笑话看”一定是自批。全抄本删去批注,因此这自批没有误入正文。

  所以全抄本也没有第七十四回的“为察奸情,反得贼赃”。这八个字一直不确定是批语还是正文。“谁知竟在入画箱中搜出一大包金银锞子来奇为察奸情反得贼赃……入画只得跪下哭诉真情说这是珍大爷赏我哥哥的”(庚本)回末尤氏向惜春说:“实是你哥哥赏他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官盐竟成了私盐了。”宁府黑幕固多,如果是尤氏代瞒窃案,一定又是内情复杂,最后即使透露,也必用隐去之笔。而一开始刚发现金银,作者就指明是贼赃,未免太不像此书作风。──倒是点明入画供词是“真情”,又与这八个字冲突。这八个字想是接上文“奇”字,是批者未见回末尤氏语。

  俞平伯特别提出第七十七回晴雯去后,宝玉与袭人谈话,“袭人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疑他们之意”。庚本、甲辰本作“疑他”,此本多“们”字,同戚本。“‘疑他们’者兼疑他人,便减轻了袭人陷害晴斐的责任。……关系此书作意,故引录。”

  此外《芙蓉诔》缺数句,包括俞平伯曾指为骂袭人的“箝(讠皮)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同回(女危)(女画)词也缺两句,显然是抄漏的。也许因为这缘故,他并未下结论,将《芙蓉诔》缺“悍妇”与“疑他们”连在一起。

  宝玉与袭人谈,正暗示她与麝月秋纹一党,疑他们当然是兼指麝月秋纹。宝玉与袭人关系太深,不能相信她会去告密,企图归罪于麝月秋纹,这是极自然的反应。同时事实是这几个人里只有袭人有虚心事──与宝玉发生了关系──谅她不至于这样大胆,倒去告发惹祸,不比他手下的人,可能轻举妄动。这层心理也没能表达出来,不及“疑他”清晰有力。

  “悍妇”也不见得是指袭人。上句“箝(讠皮)奴之口”是指王善保家的与其他“与园中不睦的”女仆。宝玉认为女孩子最尊贵,也是代表作者的意见。“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回目中的“闺秀”是娇杏丫头。宝玉再恨袭人也不会叫她奴才。“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如果是骂她,分明直指她害死晴雯,不止有点疑心,而他当天还在那儿想:“还是找黛玉去相伴一日,回来家还是和袭人厮混,只这两三个人。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未免太没有气性,作者不会把他的主角写得这样令人不齿。“悍妇”大概还是王善保家的。

  全抄本晴雯入梦,“向宝玉哭道”,戚本略同,庚本作“笑向宝玉道”。俞平伯说“笑字好,增加了阴森的气象,又得梦境之神”。同回芳官向王夫人“哭辩道”,庚本也作“笑辩道”,似乎没有人提起过。我觉得这两个“笑”字都是庚本后改的,回味无穷。芳官在彼逐的时候“笑辩”,她小小年纪已有的做人的风度如在目前。王夫人就也笑着驳她,较有人情味,不像全抄本中她哭,王夫人笑。

  全抄本逐晴后,写宝玉“去了心上第一个人”,这句话妨碍黛玉,所以庚本作“去了第一等的人”

  探晴一场,补叙晴雯原系赖大家买的小丫头,贾母见了喜欢,“故此赖妈妈就孝敬了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大家的见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在赖大家却还不忘旧德,故又将他姑舅哥哥收买进来……”(全抄本)既然是赖家送给贾母,怎么又“收买进来”?还要付一次身价?──“吃工食”三字并无不妥,贾家的丫头都有月钱可领。──“在赖大家却还不忘旧德”,这句也不清楚,仿沸仍旧回到赖家。当作“对赖大家却还……”。

  庚本稍异:“……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此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家的见晴雯虽在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为人却倒还不忘旧,故又将他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有问题的两句都已改去,“收买进来吃工食”变成说她表哥,不过两次说收买表哥进来,语气嫌累赘。前面添出不记得家乡父母,是照应《芙蓉诔》:“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其实有表哥怎么会不知道籍贯姓氏?表哥“专能庖宰”,显已成年,不比幼童不知姓名籍贯。虽是“浑虫”,舅舅姓什么,是哪里人,总该知道。庚本显然是牵强的补笔。

  全抄本第二十四回第六页有“晴雯又因他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了”。庚本“晴雯”作“檀云”。我认为这是重要的异文,标明有一个时期的早稿写晴雯有母亲,身世大异第七十七回。

  “晴雯”“檀云”字形有点像,会不会是抄错了?或是抄手见檀云名字眼生,妄改晴雯?这时写宝玉要喝茶,叫不到人,袭人麝月秋纹碧痕与“几个做粗活的丫头”都有交代,解释她们为什么不在眼前。这句要是讲檀云,那么晴雯到哪里去了?所以若是笔误或妄改“晴雯”,那就是这时期的早本没有晴雯其人。

  如果这句确是说晴雯,那她将来被逐──如果被逐的话──是像金钏儿一样,由母亲领回去,如果正病着,有母亲看护,即使致命,探晴也没有这么凄凉。如果不是病死,是自杀,那就更与金钏儿犯重。不由得使人疑心,早本是否没有逐金钏这回事?这个疑问,我们在研究改写过程的时候会有一些端倪。

  檀云二字《夏夜即事诗》(第二十三回)与《芙蓉诔》中出现过:“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都是麝月对檀云。既有麝月,当然可以有个丫头叫檀云。

  第三十四同袭人“悄悄告诉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这里檀云不过充数而已。全抄本作“香云”,当是笔误。

  假定早本有此人,第二十四回是檀云探母,晴雯在这时期还不存在,后来檀云因为“没有她的戏”,终归淘汰。此外唯一的可能是本无檀云其人,偶一借用这名字。晴雯探母,庚本代以檀云,是已经决定晴雯没有家属,只有两个不负责的亲戚。明义《绿烟琐窗集》有廿首咏《红楼梦》诗,题记云曹雪芹示以所着《红楼梦》。看来甲戌前曾有一个时期用红楼梦书名,脂砚甲戌再评,才恢复旧名《石头记》。廿首诗中已有一首咏晴雯与《芙蓉诔》,一首玉钏尝羹。有玉钏尝羹,当然是有金钏之死。明义所见《红楼梦》已属此书的史前时代。第二十四回还更早,晴雯的悲剧还没有形成,即有,也是金钏的故事。

  第二十五回异文最多。凤姐到王子腾家拜寿回来,全抄本作“见过王夫人,便告诉今日几位客,戏文好歹,酒席如何等语”。庚本作“拜见过王夫人。王夫人便一长一短的问他今儿是几位堂客,戏文好歹,酒席如何等语”。“拜见”王夫人,倒像《金瓶梅》里的妇女,出去一趟,回来就要向月踉磕头。《红楼梦》里没有这规矩。王夫人对于应酬看戏没有兴趣,是凤姐自动告诉她更对些。这一段似是全抄本好,不过文笔欠流利。

  接着宝玉回来,缠着彩霞与他说笑,“一面说,一面拉她的手只往衣内放。彩霞不肯……”(全抄本)庚本无“只往衣内放,”下句作“彩霞夺手不肯”。全抄本语气暧昧,似有秽亵嫌疑,不怪贾环杀心顿起,“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便故意失手把一盏油灯向宝玉脸上一推。只听宝玉嗳哟一声,满屋里漆黑。众人多吓了一跳,快拿灯来看时……”庚本“油灯”作“油汪汪的蜡灯”,无“漆黑”二字,作“满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将地下的棹灯挪过来……”“棹”字点掉改“戳”。秦氏丧事,户外有两排戳灯,大概是像灯笼一样,插在座子上。疑是专在户外用的,校者妄改的例子很多。棹灯或者是像现代的站灯兼茶几。

  全抄本显然是写室内只有一盏油灯,在炕桌上。贾环坐在炕上抄经。“一时又叫金钏儿剪蜡花”。如果炕桌上另有蜡烛,油灯倒了,不会“满屋里漆黑”。庚本作“蜡灯”,是补漏洞,照应“蜡花”二字。只有一盏灯,也太寒酸,所以庚本另有“地下的棹灯”。但是全抄本一声惊叫,突然眼前一片黑暗,戏剧效果更强。

  庚本较周密冲淡。“拉着彩霞的手,只往衣内放”,也可能不过是写亲昵,终究怕引起误会而删去。

  全抄本马道婆与赵姨娘谈:“若说我不忍叫你娘儿们受人折磨还由可……”“折磨”似嫌过火。庚本作“受人委曲”。

  马道婆索鞋面,“挑了两块红青的”。庚本只有“挑了两块”。可见作者对色彩的爱好。大概因为一般人对马道婆鞋子的颜色太缺乏兴趣,终于割爱删去。

  这一回最重要的异文自然是癞头和尚的话:“青埂峰一别,展眼已过十五载矣。”各本都作“十三载”。下文有“尘缘已满□□了”。俞平伯说:“二字涂改不明,似‘人三’,疑为‘十三’之误,谓尘缘已满十之三了。”

  如果十五岁是十分之三,应当是四十八九岁尘缘满。甄士隐五十二三岁出家,倒真是贾宝玉的影子。写他一生潦倒,到这年纪才出家,也是实在无路可走了,所谓“眼前无路想回头”(第二回),与程本的少年公子出家大不相同,毫不凄艳,那样黯淡无味、写实,即在现代小说里也是大胆的尝试。我着实惊叹了一番,再细看那两个字,不是“人三”,是“大半”,因为此处删去六字,一条黑杠子划下来,“大”字出头,被盖住了:“半”字中间一划,只下半截依稀可辨;上半草写似“三”字。

  十五岁“尘缘已满大半了”,那么尘缘满,不到三十岁。这和尚不懂预言家的诀窍,老实报出数目,太缺乏神秘感。庚本此句仅作“尘缘满日,若似弹指”,高明不知多少。

  全抄本僧道来的时候,贾母正哭闹间,“只闻得街上隐隐有木鱼声响,念了一句‘南无解冤孽菩萨……’”庚本无“街上”二字,多出一节解释:“贾政想如此深宅,何得听的这样真切,心中亦希罕。”这一句不但是必需的──不然荣府成了普通临街的住宅──而且立刻寒森森的有一种神秘的气氛。

  宝玉这一年十五岁,当系后改十三,早稿年纪较大。第四十九回仍是这一年,宝玉与诸姊妹“皆不过是十五六七岁”(各本同),也是早稿,他本第三十五回傅秋芳“年已二十三岁”,她哥哥还想把她嫁给十三岁的宝玉。全抄本无“年”字,作“已二十一二岁”,与十五岁的宝玉还可以勉强配得上。“二十三岁”当然是“一二”写得太挤,成了“三”。

  各本第四十五回黛玉自称十五岁,也是未改小的漏网之鱼,照全抄本,宝玉仍是十五,那么二人同年,黛玉是二月生日(第六十二回)。同回宝玉的生日在初夏,反而比她小。但是各本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向芳官说:“前年因我们到皇陵上去……”指第五十八回老太妃死时,是上年的事,当作“去年”。可见早稿时间过得较快,中间多出一年。第二十五与四十五回间是否隔一年?

  老太妃死,是代替元妃。第十八回元宵省亲,临别元妃说:“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糜费了。”批注是“不再之谶”。旧稿当是这年年底元妃染病,不拟省亲,次年开春逝世。直到五十几回方是次年。第四十五回还是同一年。多出的一年在第五十八回后,即元妃死距逐晴雯有两年半。

  全抄本第二十五回宝玉的年纪还不够大,是否有误?

  我们现在知道逐晴一回是与元妃之死同一时期的旧稿。各回的年代有早晚。在这个阶段,只有这一点可以确定:宝玉的年纪由大改小,大概很晚才改成现在的年岁。大两岁,就不至于有这么些年龄上的矛盾。但是照那样算,逐晴时宝玉已经十八岁,还是与姊妹们住在园内,晚上一个丫头睡在外床。“有人……说他大了,已解人事,都由屋里的丫头们不长进,教习坏了”。王夫人听了还震怒,都太不合情理,所以不得不改小两岁,时间又缩短一年,共计小三岁。

  全抄本吴语特多。第二十七回第一页有“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多系了这些物事(东西)”,庚本作“事物”。“事物”的意义较抽象,以称绢制小轿马旌(方童),也不大通,显然是图省事,将“物事”二字一勾,倒过来。

  第五十九回黛玉说:“饭也都端了那里去吃,大家闹热些”(第一页),庚本作“热闹”。

  第六十四回第一页有“宝玉见无人客至”,同页反面又云:“……分付了茗烟,若珍大哥那边有要紧人客来时,令他急来通禀。”庚本均作“客”。

  第四页贾琏对贾珍说:“……再到阿哥那边查差家人有无生事。”庚本作“大哥”。

  第二十七回第五页宝玉想找黛玉,“又想一想,索性再迟两天,等他气叹一叹再去也罢了”。改“等他的气息一息”,同程本,当与通部涂改同出一手。庚本作“等他的气消一消”。全抄本原意当是“等他气退一退”,吴语“退”“叹”同音,写得太快,误作“叹”。

  但是第六十九回贾琏哭尤二姐死得不明,“贾蓉忙上来劝:‘叔叔叹着些儿。’”(庚本同)这“叹”字疑是吴语”坦”,作镇静解。

  “事体”(事情)各本都有。第六十七回薛蟠“便把湘莲前后事体说了一遍”(庚本一六零五页)。第六十三回“宝玉不识事体”(庚本一五一七页),还可以作“兹事体大”的事体解。但是第一回已有“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庚本十二页)

  吴语与南京话都称去年为“旧年”,各本屡见。

  全抄本第二十七回凤姐屡次对小红称宝玉为“老二”,也是南京人声口,庚本均作宝玉。第二十五回凤姐称贾环为老三则未改。

  曹家久住南京,曹寅妻是李煦妹,李家世任苏州织造,也等于寄籍苏州。曹雪芹的父亲是过继的,家里老太太的地位自比一般的老封君更不同,老太太娘家的影响一定也特别大。寄居的与常接来住的亲戚,想是李家这边的居多。第二回介绍林如海:“本贯姑苏人氏”,甲戌本夹批:“十二钗正出之地,故用真。”似乎至少钗黛湘云等外戚──也许包括凤姐秦氏的娘家──都是苏州人。书中只有黛玉妙玉明言是苏州人。李纨是南京人。

  俞平伯指出全抄本“多”“都”不分,是江南人的读者。曹雪芹早年北返的时候,也许是一口苏白。照理也是早稿应多吴语,南京口音则似乎保留得较长。

  全抄本“理”常讹作“礼”,如第十九回第四页袭人赎身“竟是有出去的礼,没有留下的礼”,第六页“没有那个道礼”。“逛”均作“旷”,则是借用,因为白话尚在草创时期。甲戌本第六回第一次用“(亻狂)”字(板儿“听见带他进城(亻狂)去”),需要加注解:“音光,去声,游也,出‘谐声字笺’。”(《辑评》一三四页)似是作者自批。也是全抄本早于甲戌本的一证。

  第三十七回起诗社,取别号,李纨说宝玉:“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王就好。”(庚本)戚本作“花主”,程本同。全抄本似“王”改“主”,一点系后加。第三回王夫人向黛玉说宝玉,“是这家里的混世魔王”。甲戌本脂批:“与绛洞花王为对看”(《辑评》八六页)。可见是花王,花主是后人代改。全抄本是照程本改的。

  李纨这句话下批注:“妙极,又点前文。通部中从头至末,前文已过者恐去之冷落使人忘怀,得便一点,未来者恐来之突然,或先伏一线,皆行文之妙诀也。”但是前文并没有提过“绛洞花王”别号,显然这一节文字已删,批语不复适用,依旧保留。

  下文“宝玉笑到:‘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作什么?’”当时没有议定取什么名字,但做完海棠诗,李纨说:“怡红公子是压尾。”下一回咏菊,他就署名怡红公子。而做诗前大家拣题目,庚本“宝玉也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赘上一个绛字”。“绛”全抄本作“怡”。诗成,则都署名怡红公子。

  庚本的“绛”字显然是忘了改。这一回当是与上一回同时写的,与删去的绛洞花王文字属同一时期,或同一早本。前面说过第三十七回是旧稿,只在回首加了个新帽子,即贾政放学差一节。第三十七回虽已采用新别号怡红公子,至三十八回,写得手熟,仍署“绛”字。上一回正提起绛洞花王,如署“绛”可能是笔误,而此回并未提起。绛洞花王的时期似相当长,所以作者批者誊清者都习惯成自然了。

  至少第三十八回是庚本较全抄本为早。但是全抄本第十九回后还是大部份比庚本早。
一蓑一笠一渔舟,
一纶一丝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只看该作者 10楼 发表于: 2006-05-03
明天看书
明天有雨~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6-05-04
亦舒趣评红楼

鸳鸯
    《红楼梦》七十二回。
    「……贾琏便煞住脚笑道:‘鸳鸯姐姐,今儿贵体踏贱地。’鸳鸯只坐着笑道:‘来请爷奶奶的安。’」
    鸳鸯见了宁府二爷,并没站起来。
    再来看看别的丫环如何动静。三十五回宝玉伸手拉袭人笑道:「你站了半日,可乏了。」
    又同一回叫莺儿到怡红院打络子,莺儿不敢坐下,袭人忙端了个脚踏来,莺儿还不敢坐。
    又十六回贾琏的乳母赵嫫嫫走来,贾琏凤姐忙让酒吃,令其炕上去,赵嫫嫫执意不肯……在脚踏上坐了。
    众皆不敢坐,为何独独鸳鸯敢坐,且见了爷们亦不起立。
    阁下也许没有在大机构做过事,董事长的女秘书,见到小小经理,例不起立。
    排场
    五十一回,袭人母亲病,伊家去,临行前被二奶奶唤去看看衣服车马仆从房屋铺盖等物可还齐全,一一检点,色色亲嘱。
    凤姐:「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赏的,倒是好的,只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著也冷,你该穿件大毛的。」
    如写现代《红楼梦》,可改作如下:「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叫乔哀斯送来的吧?错是不错,不过这件貂皮颜色不时兴,今儿天气这么冷,实应该穿件银狐。」
    又看包袱,只得一个弹墨花绫水红袖裹的夹包袱,凤姐又命平儿把那一个玉色紬里的哆罗呢包袱拿出来。
    人为
    贾太君从没提过要将黛玉配与宝玉。
    张道士做媒,贾母道:“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你可如今也打听着。”并没有拒绝。
    及至见了薛宝琴,老太太惊为天人,细问她年庚八字,大约要与宝玉求配。
    也难怪黛玉要忐忑不安。
    打趣的人一箩筐,凤姐说:“你吃了我家的茶,几时嫁给我家的人?”薛姨妈扯谈,说得紫鹃信以为真:“姨太太有这个意思,何不向老太太说去?”
    从来没有人正经提过一次。照说黛玉八岁进贾府,至十五岁殁,足与宝玉纠缠这些年,可见众人都不理此事,而老太太、太太,都实在不属意黛玉。
    人为悲剧,做女人真要活在现在,爱谁嫁谁。
    英才
    老板喜欢怎么样的人?当然是能做的,且又不诉苦的人。所谓恃宠生骄,是对旁人而言,在老板面前,永远诚惶诚恐。
    不信?请齐齐来看《红楼梦》第七十一回。话说凤姐儿受了她婆婆邢氏的气,哭了一场,被鸳鸯瞥见,叫贾母也看,在老板面前,凤姐儿笑道:“谁也给我气受,便受了气,老太太好日子,我也不敢哭。”
    随后琥珀弄清楚之后,转告原委,贾线道:“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大太太明是当着人,给凤姐儿没脸罢了。”
    其实伙计受些什么委曲,老板都知道,懂事的伙计必需为顾大局而死挺,动不动向老板诉苦,令上头人难做(替阁下出气,像是受下属唆摆,不动声色,又象是这点能耐都没有似的),迟早失宠,打入冷宫,所以动不动炸起来的那些,始终是打手一号。
    时装
    (等于今大型舞会,众女齐齐别瞄头。)
    只见众姐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的斗篷,独李宫裁(因是寡妇)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是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耦丝的鹤氅(别致不落俗套果然与众不同),林黛玉罩一件大红羽毛纱面,白狐皮裹鹤氅(标准性格非抢镜头不可)。宝琴来了,披着一领斗篷,金翠辉煌,不知何物(老太太给的,这样疼宝玉,也没给他穿,长得好有意思),而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裳,并无有遮雪之衣(幸亏后有平儿赠衣)。
    依此看来,最懂得穿的自然是宝钗,以今日标准,考究含蓄而不耀眼方是最佳选择。
    而同样是亲戚家做客的女孩儿,由宝琴与岫烟所得待遇之差距,可见园子里生活不易。
    红楼自助餐
    《红楼梦》(戚本大字)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有这样的形容:
    宝玉说道:既没有外客,吃的东西,也别定了样数,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几,各人爱吃的东西一两样,再一个十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岂不别致……贾母听了,说很是,明日就拣我们爱吃的东西作了,按着人数,再装了盒子……
    看官、这种吃法,就是今日的自助餐了。
    看《红楼梦》,常常看出这类心得来,并发觉得趣味无穷,乐在其中。
    年轻的朋友们请别让老学究吓住,这是一全顶顶好看的书,极易上手。
    政治
    有一班《红楼梦》考证者,喜欢把宝黛喻作反封建的先烈,而宝钗袭人之类,则自甘堕落,不可救药。
    实在不敢赞同。
    哪有那么厉害。整个《红楼梦》故事,以在下看来,乃是王夫人在贾氏家族中巩固一己势力的过程。
    王熙凤嫁到贾府没上三年就当家。没有王夫人出而担保内侄女,凤哥儿如何站得住脚,凤辣子当初如何嫁予贾琏?谁的主意?
    薛姨妈真凑巧搬入大观园?带着宝钗,偏偏有金去配二爷的玉?老姐姐跟老妹妹说一句金玉良缘,切记带枚金锁进来以圆此说,有没有可能?
    到时宁府有内侄女,荣府有外甥女,哎呀不得了,太君过世,政归王氏。
    是以黛玉性格再平和可爱,决无可能嫁给贾宝玉,这是政治性关键。
    苦尤娘
    苦尤娘赚人大观园——谁告的密?
    园中九停人知道此事, 装作不知,王熙凤如何得知?
    平儿说听旺儿说的.
    平儿为什么要说与琏二奶奶知道?忠心?还是害怕地位更加不如?(「妹妹只管受礼,他原是咱们的丫头,以后快别如此。」)
    凤姐为何治死二姐?吃醋?抑或反击战?谁拉拢琏二爷与二姐?贾珍尤氏贾蓉。这三人平时与凤姐如何亲密?是大哥哥与蓉儿呢,一转背如何待她?为什么?凤娘儿端不是就此倒下去的人物,总得还以颜色,否则怎么抓权呢,多少旁人等着她出丑呢,她并没朋友(都不管此事),凤姐儿二十出头的人,骑在虎背上,岂止呷酸这么简单?叫别人生了儿子,她抓的权就不牢靠矣,以后几十年怎么过?别忘了她是王夫人选定的接班人,政治政治政治。
    贩骆驼
    那日看《红楼梦》,看到鸳鸯指著伊的嫂子骂:「这娼妇,真是六国贩骆驼的……」(庚辰本作「九国贩骆驼的」,又多了三国)笑半晌。
    与杜杜说起,他说注解中,「贩骆驼」是指到处钻营牟利的意思。真是,香港人哪个不贩骆驼,早一份晚一份,周末还有兼差,只要正当地赚钞票,劳心劳力又何妨,可是做生意做到贩骆驼!货物那麽巨大,那麽笨重,那麽丑陋,这买卖也真痛苦。
    所以若觉得「贩骆驼」一语不但滑稽、辛苦、低级、奇特,也包含无限感慨,像写专栏,不属贩骆驼类,是什么呢?
    终生之好
    得了一套戚本大字《石头记》,爱不释手。
    这是我拥有的,唯一有标点(句)的《红楼梦》本子。
    早说过一生人只有兴趣看五套书:《红楼梦》、鲁迅、张爱玲、金庸、卫斯里。中学毕业后没有看过洋文小说,马尔斯与我何尤哉。
    等「看完」《红楼梦》再说吧,近日稍有心情,又自五十回开始温到八十回,益发发觉这是一本穷其一生无法看得完的书,精彩之处,年年叫读者拍案叫绝,既然如此,何必贪多嚼不烂,你们管你们时髦地捧诺贝尔,在下二十年如一日,看《石头记》。
    戚本尺寸玲珑,躺床上读尤其舒服。
    室内装修
    因刘姥姥进大观园,读者们也跟着大开眼界,到处逛得心花怒放,最爱的便是探春的公寓秋爽斋,那室内设计,合足心意,且看:
    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会隔断,当地放看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得笔如松林一般,那一边放设着斗大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一囊水晶球的白菊……左边紫檀架子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拔步床上,悬看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哗,全部间隔打通,大书桌,大床,以白、黄为主色,文雅潇洒兼有之,写得累了,往床上一倒,嗅着花香果香,这贾三小姐恁地懂得享受,羡煞后人!
    鸳鸯女
    鸳鸯这个人,怎麽说呢。
    只知道她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鼻子,腮上几点雀斑,聪明绝伦,且有管理科学天才,掌管老夫人全套锁匙,以致当家的琏二奶奶也要向她借当头,而正牌少爷要向她作揖,客客气气地说:“姐姐,今日贵人踏贱地,有何贵干。”
    伊是唯一可以在主人前端坐不动的丫环。鸳鸯的出身看似平常,书中透露她与袭人、茜雪、琥珀等一起进入贾府,气质异於常婢,不愿接近爷们,连宝玉都不假辞色。
    凤姐说,她爹的名字叫金彩,两口子在南京看房子,哥哥金文翔,是老太太那边的买办,但,读者忍不住怀疑鸳鸯这样超脱的人才是否可能出自小家,看过甄英莲的身世,心中有数。
    当日在贾母面前发下誓言:“我一把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没有造化,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姑子……”
    後来老太太过身,鸳鸯气数已尽,夜间,她看见秦可卿伸手招她,她步了她的後尘,求仁得仁。
    每看到这里,还是禁不住战栗。她从生到死,彻头彻尾带着苍凉的美,偏偏又讽刺地,名叫鸳鸯。
    冷笑
    重温红楼梦,真正被林黛玉的频频冷笑弄得吃勿消,真想做一个记录,查清楚她到底在八十回中笑过几次,为什么冷笑。
    顺手拈来,二十九回,当著贾母与众人的脸,林黛玉冷笑道:「他(薛宝钗)在别的上,心还有限,唯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宝钗听说,便回头装没听见。
    才到第三十一回,林黛玉又来冷笑道:「他(史湘云)不会说话,他的金麒麟也会说话。」薛宝钗抿嘴一笑。
    凡此不知多少回。
    而薛宝钗总是一笑置之,或是装没事人,从不与黛玉一般见识,涵养教养之好,可敬可畏
    说实话,真希望有宝钗这样性情的上司,姊妹,妯娌,朋友或同事,什麽都多多忍耐,包涵包涵,以大局为重。
    率意而为有谁不会,开快车只需猛踩油门,又不用讲天才讲艺术。
    与林黛玉这种眼睛揉不进一粒沙的女子长期相处,精神是非常痛苦的。可以想像她少女时期的真与纯消失之後,取而代之的尖酸与苦涩是什麽相貌,幸亏十五岁夭折了,不然直冷笑到四十岁,不知是啥局面。
    逞强
    生病生得象晴雯那样精彩,也真是少有,那蹄子是块爆炭(平儿语),脸面烧得飞红,摸上去烫手,身上也是发烧,照样发脾气,娥眉倒竖,凤眼圆睁,要揭小丫头的皮。
    完了宝二爷吃完酒回来,褂子烧了一个洞,屋里除出了她,没有谁会界线,于是顾不得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病补雀金裘。
    这样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然而没隔多久,也是病奄奄的时候,终于让主子撵了出去。
    多心的读者看熟这种故事,物伤其类,从此在工作岗位上,只动脑筋,不伤脑筋,只愿卖力,不肯卖命。
    谁没有谁不行呢?雀金裘没人补,任它搁着烂掉好了。 
    老板不见得只得一件披肩,还有猩猩毡的哆罗呢的凫裘的,都没来得及穿。  
    生病就该好好躺着休息不必逞强了。 
    然而晴雯女士始终还忙着踹踏下人,奉承主子,为人可见一斑。
    这样的性格,在大机构里,犯了大忌,自然有更厉害的脚色来收拾了她去。无论在办公市或家庭中,爱作一柱擎天的伙伴,例不受欢迎。
    咱们家
    林黛玉不可爱是事实,饱受歧视也是事实。
    六十二回说生日。探春笑道:「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与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得巧。……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日林姑娘,怎么没人,只不是咱家的人。」
    探春与袭人素日再聪明伶俐,这下子露了口风,什么叫「不是咱家的人」?
    为何宝钗明明姓薛,却与贾母算是「娘儿俩」?
    让咱们来好好算一算。林黛玉是贾敏之女,贾太君的嫡亲外孙女儿。薛宝钗只是贾太君媳妇王夫人之姐之女,明眼人来瞧瞧谁才不是咱们家的人。
    园内众人为何如此势利,说穿了不过是碍著王夫人与王熙凤,前者是宝钗的姨妈,后者是宝钗表姐,硬里子撑腰,特别不同。
    王氏方是贾府大权在握之人,信焉。
    无人
    大观园里一来文绉绉的玩意儿,老粗读者,等级与刘姥姥不相上下的,就一头雾水,恨爹娘不给一副聪明脑袋。
    五十回大伙儿猜灯谜。李纨笑道:「观音未有世家传,打四书一句。」
    湘云接着说:「就是在止于至善。」宝钗笑道:「你也想一想世家传的意思再猜。」
    黛玉笑道:「我是了,是维善无徵。」
    看,谜底谜面都在,就是不明所以然!
    又六十二回行酒令,玩「射覆」,探春射了一个「人」字,宝钗道:「这个人字泛得很。」探春笑道:「添一个字,两射一覆,也不泛了。」便又说了个「窗」字。宝钗一想,便覆着用鸡窗鸡人两典了,因覆了个埘字,探春知他用了鸡栖于埘的典。
    解释得这么清楚,仍看不明白。
    恨只恨世人只会得教训批评人,却不肯教人看《红楼梦》。
    丫环气
    大观园中丫环名字,跟雀鸟类有关的特别多,随便举几个例子,像莺儿、紫鹃、雪雁、春燕、鹦哥、鸳鸯、彩凤、小鹊、绣凤等,早已不懂飞翔。另外与昆虫有关的如银蝶儿、小蝉、小螺。以花为名的更有莲花儿、文杏、佳蕙、玉桂,还有琥珀、珍珠、翡翠、玻璃,金钏银钏一大堆,没有一个正正气气的名字、活脱脱就是丫环相。要不就太巧妙了,像袭人、麝月、司棋、抱琴、入画、侍书。
    自女孩儿命名,可见女性抬头。贾雨村也说过,林黛玉母亲闺名同伊兄弟一般,从文字旁叫贾敏,是极之难得的,如今给女儿取名字,再扭扭捏捏,就太不应该。
    千元千字
    读《红楼梦》二十年,多多少少有点心得,于是常扯淡,骗编辑说:同你写平儿,畅论伊之性格容貌地位来历,这个女子不简单,而且整部《石头记》,极少正面谈到平儿。
    然而说了良久,并没有下文。试想想,大热天时,一手持书,另一手持笔,这么用功,难保不会汗如雨下,把线装书泡烂,得不偿失,哈哈哈哈,这么「学术」性长篇大论说一个十二金钗都没有份儿的女子,谁要看呢。
    并不是职业撰稿人,只不过这里那里挤出一些时间,急就章匆匆赶稿,一派魂不附体状,要写平儿研究这种一本正经讲资料讲心思的文字,简直没有可能。
    不禁撑着头想,假如稿费能到千元千字……




    出自 亦舒《岂有豪情似旧时》杂文集
一蓑一笠一渔舟,
一纶一丝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6-05-07
[红楼资料] 明义:题红楼梦二十首

  明义(1740?—?),姓富察氏,字我斋,满洲镶黄旗人,都统傅清的儿子,明仁(明益庵)的弟弟。自幼至老,在乾隆朝做上喇院的侍卫,给皇帝管马执鞭。母舅永珊留“邻善园”给他,改名环澳别墅(今北京西郊动物园,旧俗称三贝子花园)。永忠、敦诚等都曾往来其间。明义与明琳为兄弟,称敦诚叔父墨香为姐丈,则明义与曹雪芹也有认识的可能,但无确证。著有《绿烟琐窗集》。


题红楼梦
  
  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钞本焉。
  
  一

佳园结构类天成,快绿怡红别样名。
长槛曲栏随处有,春风秋月总关情。
  
  二

怡红院里斗娇娥,娣娣姨姨笑语和。
天气不寒还不暖,曈昽日影入帘多。
  
  三

潇湘别院晚沉沉,闻到多情复病心。
悄向花荫寻侍女,问他曾否泪沾襟。
  
  四

追随小蝶过墙来,忽见丛花无数开。
尽力一头还两把,扇纨遗却在苍苔。
  
  五

侍儿枉自费疑猜,泪未全收笑又开。
三尺玉罗为手帕,无端掷去复抛来。
  
  六

晚归薄醉帽颜欹,错认猧儿唤玉狸。
忽向内房闻语笑,强来灯下一回嬉。
  
  七

红楼春梦好模糊,不记金钗正幅图。
往事风流真一瞬,题诗赢得静工夫。
  
  八

帘栊悄悄控金钩,不识多人何处游。
留得小红独坐在,笑教开镜与梳头。
  
  九

红罗绣缬束纤腰,一夜春眠魂梦娇。
晓起自惊还自笑,被他偷换绿云绡。
  
  十

入户愁惊座上人,悄来阶下慢逡巡。
分明窗纸两珰影,笑语纷絮听不真。
  
  十一

可奈金残玉正愁,泪痕无尽笑何由。
忽然妙想传奇语,博得多情一转眸。
  
  十二

小叶荷羹玉手将,诒他无味要他尝。
碗边误落唇红印,便觉新添异样香。
  
  十三

拔取金钗当酒筹,大家今夜极绸缪。
醉倚公子怀中睡,明日相看笑不休。
  
  十四

病容愈觉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
犹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较差些。
  
  十五

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
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十六

生小金闺性自娇,可堪磨折几多宵。
芙蓉吹断秋风恨,新诔空成何处招?
  
  十七

锦衣公子茁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
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
  
  十八

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
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
  
  十九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
石归山下无灵气,纵使能言亦枉然。
  
  二十

馔玉炊金未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
青娥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一蓑一笠一渔舟,
一纶一丝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6-05-07
[红楼资料] 敦诚:《寄怀曹雪芹》及其他诗歌

  爱新觉罗·敦诚(1734—1741),字敬亭,号松堂。清太祖努尔哈赤第十二子英亲王阿济格的五世孙,理事官瑚叭的次子,敦敏的胞弟,出继于从堂叔父宁仁为嗣。虽是宗室,却并不显贵。这可能与五世祖阿济格被赐自尽,并黜了宗籍有关。教诚少年时和兄教敏读书于右翼宗学。乾隆二十年(1755),与兄同参加岁试,同列优等,以宗人府笔帖式记名。其父管理山海关税务时,受父命分司喜峰口松亭关税务。乾隆二十四年(1759),瑚叭革职,敦诚随父回北京。直至乾隆三十一年(1766),才补宗人府笔帖式,旋改太庙献爵。瑚玖遗留给他的西园,颇具名胜。敦诚在母死之后,即闭门不仕,以诗酒自娱。他与清宗室诗人如永惠、永忠等都有诗酒往来。他的诗在宗室诗人中地位很高。著有《四松堂集》(1955年文学古籍刊行社曾影印出版,卷首有敦敏写的《敬亭小传》)、《鹪鹩庵笔 》(抄本作《鹪鹩庵杂记》)等。又敦诚曾辑录其友人诗文书翰为《闻笛集》,其中当收有曹雪芹很多诗作、书信和有关他生平事迹的重要史料,可惜此集已佚。


寄怀曹雪芹

少陵昔赠曹将军,曾曰魏武之子孙。
君又无乃将军后,于今环堵蓬蒿屯。
扬州旧梦久以觉,①且著临邛犊鼻裈。
爱君诗笔有才气,直追昌谷破篱樊。
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
接罗倒着容君傲,高谈雄辩虱手扪。
感时思君不相见,蓟门落日松亭樽。②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
残羹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①自注:雪芹曾随其先祖寅织造之任。
 ②自注:时余在喜峰口。

  来源:《四松堂集》抄本,诗集卷上。
赠曹雪芹

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
衡门僻巷愁今雨,废馆颓楼梦旧家。
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
阿谁买与猪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

  来源:《鹪鹩庵杂记》(抄本)
佩刀质酒歌 (1762)

  秋晓遇雪芹于槐园,风雨淋涔,朝寒袭袂。时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饮之,雪芹欢甚,作长歌以谢余,余亦作此答之。

我闻贺鉴湖,不惜金龟掷酒垆。
又闻阮遥集,直卸金貂作鲸吸。
嗟余本非二子狂,腰间更无黄金珰。
秋气酿寒风雨恶,满园榆柳飞苍黄。
主人未出童子睡,斝干瓮涩何可当。
相逢况是淳于辈,一石差可温枯肠。
身外长物亦何有,鸾刀昨夜磨秋霜。
且酤满眼作软饱,谁暇齐鬲分低昂。
元忠两褥空作佩,岂是吕虔遗王祥。
欲耕不能买犍犊,杀贼何能临边疆。
未若一斗复一斗,令此肝肺生角芒。
曹子大笑称快哉,击石作歌声琅琅。
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
我有古剑尚在匣,一条秋水苍波凉。
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郎。

  来源:《四松堂集》抄本,诗集卷上。
挽曹寻芹二首

其一

四十萧然太瘦生,晓风昨日拂铭旌。
肠回故垄孤儿泣①,泪迸荒天寡妇声。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欲有生刍吊,何处招魂赋楚蘅。

 ①自注:前数月伊子殇,感伤成疾。

其二

开箧犹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云。
三年下第曾怜我,一病无医竟负君。
邺下才人应有恨,山阳残笛不堪闻。
他时瘦马西州路,宿草寒烟对落醺。

  来源:《鹪鹩庵杂记》(抄本)


挽曹雪芹 甲申(1764)(改稿)

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
孤儿渺漠魂应逐,①新妇飘零目岂瞑。
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
故人惟有青山泪,絮酒生刍上旧坰。

 ①自注:前数月伊子殇,感伤成疾。

  来源:《四松堂集》抄本,诗集卷上。
【第5楼】   哭复斋文  呜呼!昔与先生言生寄死归之理,至明至切,又何有于巨室之寝,嗷嗷然哭之也哉?然其中不能无恨焉。……即前数日,犹共诸子宴于南园,时已不能饮矣,然尚笑谈竟夕。何八日不晤,遽成永诀?益悟生死之际,速于转毂,岂止雍门之感而已哉!昔尺云:“海内第一知己已去,复何心世缘!”仆迩日惟杜门却迹,嗒然兀坐,偶有?召群集,辄泪出酒肠,不乐而罢。人生郁郁,谁能遣此?未知先生与寅圃、雪芹诸子相逢于地下,作如何言笑,可话及仆辈念悼亡友之情否?冥冥漠漠,益增倘恍惆怅耳!仆近辑故友之诗文,凡片纸只字寄宜闲馆者,手为录之,名曰《闻笛集》。惟先生翰墨为多,时一披阅,俨然如相对挥座。……  来源:《四松堂集》抄本,文集卷下。寄大兄  ……庵前多白杨树,虽无风雨日,萧萧然孤坐一室,易生感怀。每思及故人,如立翁、复斋、雪芹、寅圃、贻谋、汝酋、益庵、紫树,不数年间,皆荡为寒烟冷雾。曩日欢笑,那可复得?时移事变,生死异途,所谓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也。  来源:《四松堂集》抄本,文集卷上。鹪鹩庵杂志  余昔为《白香山琵琶行》传奇一折,诸君题跋,不下几十家。曹雪芹诗末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亦新奇可诵。曹平生为诗大类如此,竟坎坷以终。余挽诗有“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插葬刘伶”之句,亦驴鸣吊之意也。  来源:《四松堂集》抄本,《鹪鹩庵杂志》。
一蓑一笠一渔舟,
一纶一丝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6-05-07
[红楼资料] 永忠: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

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

[清] 永 忠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
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

颦颦宝玉两情痴,儿女闺房笑语私。
三寸柔毫能写尽,欲呼才鬼一中之。

都来眼底复心头,辛苦才人用意搜。
混沌一时七窍凿,争教天不赋穷愁。

来源:《延芬室集》(北京图书馆藏本)
一蓑一笠一渔舟,
一纶一丝一寸钩。
一曲高歌一樽酒,
一人独钓一江秋。
只看该作者 15楼 发表于: 2006-05-24
一把辛酸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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