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某知名社区连续贴出两篇“倾诉稿”之后，我收到了他的留言。
他说你在哪个城市，我想找你聊聊。我看着，不禁莞尔。我有什么理由要去赴一个陌生男人的邀约？即便他的故事当真如他所言，精彩、不容错过，那所谓的故事又有几分可信？于是，我给他回复，我在天津。但是，在我无法依靠更多信息来辨明你所讲述故事的“真伪”之前，是不会考虑面谈的。如果你愿意，我们不妨用MSN交流。转天，他申请加入。上线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不是个好男人。请你千万别爱上我。”我惊讶之余，不免觉得这个男人有些过度自恋了。或者，故做张扬，是为掩饰内心的不安。
他坚持要我叫他“柔情”。他说，网络上的朋友都喜欢这么叫他。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很快进入角色。我没答应，而是取他MSN姓名栏中的前两个字——“一夜”，尽管这不是他在社区中的名字。
“一夜”的故事颇为曲折，却几乎所有的情节都与网络有关。虚幻而浩淼的网络象一条吐着血红信子的蟒蛇，毫不设防地攀上这个男人的身体，箍紧再箍紧。使他纠缠于网络之中，放纵、沦陷、收获征服与被征服的快感。以至于，最后失掉了生命中最深爱的女人，落得满身伤痕。
A.
我和女友是大学同窗。四年的朝夕相处，彼此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毕业之后，我和她商量想趁着年轻出去闯闯，为我们今后的生活打下良好的物质基础。起初她不同意，毕竟两地分居而导致感情破裂的例子很多。后来经不住我三番五次游说，又发誓又写保证，才勉强应允。于是，2002年春节刚过，我只身踏上了开往深圳的列车。
深圳是座充满活力的城市，满大街都是步履匆匆的年轻人，给人一种稍微懈怠便会落于人后的紧迫感。幸好我已经提前在网上找好了工作，省去了许多奔波。在公司的帮助下，我又租到了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的小独单，租金不低，但好歹有个栖身的地方。说起这份工作，可真是费了不少周折。我大学学得是工商管理，这专业听起来体面，可到了深圳才知道，处处是人才，谁甘心让你管理呢？眼看临近年关，我只好采取“全面撒网”的方式，把简历往每个单位的邮箱都发一份，也顾不得专业对不对口，只希望赶快碰到好运气。终于，半个月后，我收到了深圳一家传媒公司的录用通知。可笑的是，人家看中的根本不是我那张工商管理的大学文凭，而是我闲来码字儿无心发表的作品清单。
异地的生活很是寂寞。上班还好，忙忙碌碌一晃一天就过去了。下班就麻烦了，回到那个潮湿、狭窄的租屋，浑身疲惫不堪，连吃饭的欲望都没有，躺在床上和女友通电话成了我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结果，一个月下来，电话费高达700多块，再加上房租、水电、日常开销，薪水几乎所剩无几，这样一算反倒还不如在本地赚得多。同事给我出主意，让我买台电脑接上宽带，安个摄相头，既可以和女友网上见面，又省费用。我和女友一说，她也欣然同意。于是，每天我回到小屋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女友发短信约定上网时间，通过文字和图象诉说着对对方的思念之情。日子虽然辛苦，心情却是无比愉悦。
B.
转眼到了国庆，由于工作繁忙公司决定只放假三天，这把我回家的计划给打乱了。女友知道后特别失望。为了哄她高兴，我特意寄去了2000块钱让她和朋友外出旅行。
节日会给人带来欢愉，可对于游子来讲，更多的还是无尽的相思与哀愁。每天处理完工作，看着同事们谈笑风生地赶着下班与家人团圆，与朋友聚会，我感到格外失落。女友出去玩了，我只能一个人挂在网上漫无目的地瞎逛，浏览到一家大型网站时，一个叫做“异乡人聊天室”的链接映入我的眼帘。那情那景恰好契合了我当时空虚寂寞的心境，想都没想便点击进入。
聊天室上大学的时候就接触过，一向以为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只有无聊到极点、放纵发泄的人才喜欢跑到里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相互欺骗。可多么讽刺，事隔两年不到，我也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聊到极点、寻找发泄出口的人。
形形色色的ID，看上去都很美，都很暧昧。抱着玩笑的态度我给自己起了个“深圳柔情男”的名字，反正都是假的，我的目的只想吸引人和我聊天，打发寂寞。不出所料，一会儿工夫，就有几个看似女性的ID凑了上来，口吻惊人的一致，问我要不要一夜情。我付之一笑，但好奇心驱使我突然想了解一下“网络一夜情”是如何交易的。我锁定一个叫“清丽白领”的ID，故意摆出一幅“如饥似渴”的姿态，说了几句挑逗的话。对方也很爽性，说她是北京人，现在深圳工作，是个外企白领，想找个“一夜情”对象共度佳节，不谈钱不谈感情，只求“一夜”过后互不纠缠。
这令我百感交集。假如她说的都是真的，我非常能理解一个深处异乡人的孤独无助。尤其还是女人。所以，当“清丽白领”再次询问我的“意思”时，我耐心地劝解她，告诉她这样做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希望她可以打消“一夜情”的念头。
或许，是我真诚的语言带给了她某种触动，她不再与我提及“一夜情”，并开始向我讲述一些她在深圳的生活片段，以及碰到的种种难题。近乎雷同的生活状态让我们倍感共鸣。
网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聊着聊着，不觉已是凌晨。三点钟，“清丽白领”说困了，临下线时留下一串手机号码。
C.
我把号码记在手机上，没有打。对我来说，网络上的“友谊”好象路边的烧烤店，随处可寻，谁又要分清它的真伪？后来，我又去了那聊天室几次，碰到“清丽白领”也在，就似老朋友般地聊一聊各自的生活，骂深圳的喧嚣，诉说对家乡的思念。渐渐地，我发现“清丽白领”其实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人，甚至还有一点点的聪明和可爱。“清丽白领”也经常夸奖我是好人，说在网上混了那么久，从没见过主动拒绝女人的男人。她知道我擅长写文章，就介绍我到一个国内知名社区去玩。由于我的文字功底比较过硬，又是做时尚传媒的缘故，贴出去的文章很快便受到无数网友的关注和吹捧，一度还被网站作为“优秀写手”推荐。
网络使我的生活变得丰富而充实。我做版主、写文章，间或给杂志投稿，有时连女友上线我都忙得没时间讲话，一味沉浸在虚拟世界营造的快乐之中。这一切都是“清丽白领”给我的。
所谓的“转折”发生在2003年春。那天，我因工作出现失误被老板K了一顿，心情糟糕透了。坐在餐厅的沙发上，我一条一条地翻看电话簿想找个人说说话，这时，我看到了“清丽白领”的名字……直到听筒对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拨了那个号码。短暂的客套之后，我们居然极自然地交谈起来，没有半点生疏的味道。晚上，在“清丽白领”的提议下，我们又相约见面吃饭。
第一次见网友，我的心情异常紧张。站在约定地点，脑海里不断想象着“清丽白领”的样子。突然，我感到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下意识转身，一个娇俏的身影微笑着立在我的面前。这个叫做“清丽白领”的女人，她有一种切实的漂亮。开朗、大方、健谈，身上具有北方女孩与生俱来的豁达，魅力无法抗拒。
经过攀谈，大叹相见恨晚。饭后余兴未消，我们又跑去酒吧喝酒。凌晨从酒吧出来，“清丽白领”已醉得不醒人事，吐得满身都是秽物，问地址想送她回家，她咕嘟半天也说不清楚。无奈之下，我只得把她带回了自己的租屋。
将她平放在床上，我试图为她清理身上的污秽，她忽然用力搂住我的脖子，亲吻我的嘴唇……顿时，一股积蓄已久的冲动迅速溢满我的血液，我借着酒劲，顺势将她压在身下。
D.
我们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激情过后，我懊悔极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对得起在家乡苦等的女友。“清丽白领”却表现得比我冷静，抑或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她笑着让我放心，说绝不会纠缠于我，大家只是玩玩而已，好象万事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清丽白领”偶尔会来租屋找我，可因为有了那件事情，我总是觉得很尴尬，想尽办法躲着她。一天下班，我和同事正打算外出用餐，远远的，就看到“清丽白领”迎面走来。她神情轻佻地浅笑在我看来无疑是一种充满挑衅的威胁。我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借故将同事支开。
坐进咖啡厅，“清丽白领”首先开口，她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她喜欢我，欣赏我的才华，并希望能够在深圳的时间里约定成为对方的性伴侣。我承认，对于“清丽白领”，我是有一些感情的。毕竟我是男人，“清丽白领”是漂亮女人，孤男寡女，且发生过肌肤之亲，或多或少都会心存暧昧。
就这样，有了“清丽白领”的陪伴，我在异地不再感到孤单。我们一起在租屋里作饭、看碟，都很默契地不谈感情。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一边和“清丽白领”保持着“预约”亲密关系，一边由于心理上愧疚对女友越来越好。
五一的时候，公司照顾我背井离乡，给了我满七天假。临行前，“清丽白领”表现得极为不舍，拉着我的胳膊一再问我能不能为了她留下来。我马上提醒她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清丽白领”的眼神慢慢暗了下去。
回到家中，感受着来自女朋友的爱情火花，我更加懊悔自己在深圳的所作所为。我暗暗在心里发誓，回深圳后一定要和“清丽白领”尽快化清界限。
实际上，我也是这么做的。我开始对“清丽白领”避而不见，怕她到租屋去找，下班后我宁可在外面闲逛或者一个人跑网吧上网。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清丽白领”提出来的。她声音哽咽地质问我为什么故意躲她，即便是诀别，也要象当初说好的那样“好合好散”。我答应了。在租屋里，我们又一次发生了关系。激情中，“清丽白领”喃喃地说：我爱你，但自始至终，你都不是我的。
之后，我换了住所，换了手机号码，断绝了所有来往方式。“清丽白领”彻底从我的身边消失了。
E.
“影黛”是我后来在一个文学论坛结识的女网友。她的写作功底不错，善于发一些类似日记体裁的生活随笔，文字凄美忧伤，有种安妮宝贝的风格。当时我正是论坛情感版的管理员，最基本的职责就是“每贴必复”。读过她的帖，我了解到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大学毕业后，到一家大型企业做秘书，后被台湾客户相中，公开作为“外交夫人”包养，帮忙打理男人在深圳的事业，属于那种有钱没名分的“金丝雀”。我见她处境艰难，就随手写了篇“呼唤女性独立”的文章以示回应。接着，我收到了她的邮件，字句透露着对我的欣赏和感谢。再接着，整个人销声匿迹。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没想到，在一次深圳的网友聚会上，我们见面了。那天，我并不知道她要来，以致于个人介绍时，当我听到“影黛”的名字，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她与我想象得一模一样。端庄、妩媚，既有成熟少妇的优雅气质又不失初恋少女般的羞涩。饭桌上，她不停地和我说话，朝我敬酒。我们聊着以前在论坛上你来我往的“交锋”，聊着我为她写得那篇文字……
散场，相互留了电话号码。
转个周末，她邀请我去参观她的公司，确切地说是她老公在深圳的公司，占据大厦的一整层，颇具规模。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她神情落寞地站在落地窗前，象一个迷茫失落的公主。她抱怨她的老公是一个有钱的大老粗，只知道不断地给她钱，从来不顾及精神上的沟通。说到动情处，她哭着扑到我的怀里，说我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男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因为“清丽白领”的前车之鉴，我再不敢轻易招惹女人，只轻声安抚了她几句，推脱有事匆匆离开。
《卡门》里说，女人有时候像只猫，你要她来她不来，你不要她来她就偏偏来了。“影黛”毫无疑问是这类女人。从那以后，她每天都和我通电话、发短信，以各种理由约我出来聊天。一次，我正在上班，她打电话来说自己胃疼，听筒里传出阵阵呻吟声。我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赶到她家一看，她竟穿着睡衣好好地躺在沙发上听音乐。我愤怒地问她为什么要骗我？她回答说想我了，想见见我。我哭笑不得，转身要走，她快速跑过来从后面环住我的腰，轻薄的睡衣席地而落，经不住肉体的挑逗，我们发生了关系。
F.
现在说说我的女朋友吧。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她是一个十分乖巧且善解人意的女孩，从未对我的忠诚产生过一丝怀疑。而我，非但没有好好珍惜，反而纵欲无度，玷污了她纯洁的心灵。
现在想来，我真是太自作聪明了，以为在外面做了什么她都不会知道。其实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更别提这面“墙”早已斑驳累累。
和“影黛”有了关系之后，我发现她是一个难缠的女人。她可以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出现在我面前。有几次她还开着她那辆惹眼的红色宝马等在我的公司门口。为此，老总多次找我谈话，暗示我注意生活作风问题。同事看我的眼神也不对了，甚至在背地里骂我“吃软饭”。面对重重压力，我决定辞职回家。转了一圈才明白，原来哪里都不如家乡好。
临走时，除了老总，我跟谁都没打招呼。坐在开往家乡的列车上，“影黛”疯狂地打我手机，我按掉，把电话卡扔出窗外。
还是那句话，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影黛”并没有放过我，她有的是钱，请私家侦探调查到我的新号码。听到她声音的那刻，我既惊讶又害怕。她冷笑着威胁我，说已经查出了我女友的家庭住址，如果我不回深圳，她就亲自上门拜访，到时候谁也甭想好过。实话讲，我当时的确没当回事儿，觉得她不过只是说说，耍耍性子，还能真的千里迢迢地跑来。而且，她也未必真有我女朋友的地址。
但是，我想错了。“影黛”那女人简直变态，她竟然把我们每一次做爱的情节都录成了带子，更可恶的是，她把自己的样子做了马赛克处理，我的面貌却是清清楚楚。永远忘不了那个下午，女友把一盘录象带连同我送她的戒指一同扔到我的脸上，泪流满面地向我提出分手。任凭我如何解释，跪在地上求她原谅，她都不为所动。
在事实面前，再多的言语都将成为多余。女友对我失望透顶。两周后，向公司申请公派到日本留学，并托老同学转给我一封信，字里行间充满了决绝。女朋友走后，我整个人象被掏空了一般，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我甚至想到了报复，要让“影黛”那个女人身败名裂，与我同归于尽。可冷静下来想想，这些孽都是谁造的呢？又是谁的荒唐得以让旁人有了可趁之机？
往日的美好皆成泡影。我亦没有资格去埋怨，因为，这一切的苦果都是我亲手酿成的。上帝很公平，失去和得到会成正比。可能我在深圳时得到的太多了吧，上帝为了惩罚我的贪婪，夺去了我生命中最深爱的东西。就象《无间道》里的那句台词：出来混，总有一天要还的。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