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不是那种文化程度很高、或优雅或细腻的女人,不会浪漫,也从不胭脂花粉,却简单、实在,糙糙的,有着村妇般的淳朴与善良,又犹如一张从未涂抹过的白纸片。我感动于那种一眼望到底的清澈。
妻是在我结束了一段马拉松式的学校恋情后,开始走入我的生活的。那段日子,我万念俱灰,整日与几狐朋狗友喝得天昏地暗。焦心的父母开始托人为我四处张罗对象,妻就是其中之一。那时我抱定了敷衍的态度应付着接踵而至的“相亲”,与妻的第一次见面也与以往一样,未让我留下任何的印象;妻后来却对我说,她是从第一眼就对我“来神”的——我的蔫头耷脑、不修边幅、目中无人,在她看来竟是最吸引她的所谓“书生气息”!
然后我们相恋了。妻那时为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尤其是要扭转我常年在外狂喝滥饮、借酒浇愁的恶习,每天中午下班后她都会骑了自行车,顶着烈日,穿过大半个城区来为我做饭,直到看着我吃完,才又匆匆赶去上班。
当妻的母亲打听到我家的“底细”,知道了我只是来自偏远农村的一个穷家小户,而且兄弟姐妹众多时,死也不肯再让她的宝贝女儿与我交往,不许我们再见面。一天晚上,当妻又为此与母亲发生激烈争吵时,妻竟猛然间从她家三楼阳台上纵身跳了下去!当我在单位电话机旁守来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时,还以为自己生活在古典小说中,怎么也不肯相信。万幸的是妻并无大碍,在医院躺了不到一个月,生命力如野草般旺盛的妻就完好无缺地回家了。妻的举动惊动了我所在这城区几乎所有的人,也惊醒了她那固执的母亲。
妻的惊天一跳彻底铺平了通往我们婚姻的红地毯。两年后我们顺利地结婚了。婚礼在她娘家的大力操办下极其隆重,妻幸福极了。婚前我曾笑问她,我一无房子二无钞票三无地位,我们何以安家立命呢?妻很庄重地说:“只要有个小窝,别的都无所谓。只要跟着你,吃稀饭也开心啊!”说得我眼眶一热,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了她。妻的娘家是城区,家境也算可以,妻是长女,按说是娇惯了的,出嫁后却出奇地勤快,总是做个不停,家里的事从不让我操什么心,而且特别能体贴人。我工作忙,常常加班到深夜,妻就总是在半夜里爬起来,为我准备好满满一碗我最爱吃的蒸鸡蛋,等着我回家……
妻没有读过太多书,却极理解我作为读书人的习气与心情。每有亲友上门借书,妻总会指着书柜上我张帖的“书籍与老婆恕不外借”的“启示”对人说:“书是他的命根子,你们就不要为难他了吧!”我酷爱写作,偶有作品见诸报端,其中不乏爱情诗之类,于是便有一些好心的亲友提醒妻:“他该不是在外有‘情况’了吧?”妻便会很严肃地反过来做她们的工作:“那是他在搞创作呢,不能等于是现实的生活。”俨然是我的忠实拥趸,又俨然一位颇有造诣的“文学大学”一般。待我回家后却又会揪了我的耳朵问:“又怀念起初恋的好时光啦?”窘得我只有急忙表白:“我只是将初恋写在纸上,却把你记在心里,而且我是用一生来守候你呀!难道这还不够吗?”很快,妻又幸福地笑了。
可麻烦还是不期而至了。婚后不到一年,妻下岗了。妻呆呆地望着我,傻傻地说,“你后悔了吧,我拖累你了吧?”言谈间充满了自卑。为了减轻我的压力,妻回娘家与母亲一起摆了个货摊,卖起了鸡蛋。即使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妻也总是要拖着沉重的身子,每天步行两三里,回到娘家去卖鸡蛋,风雨无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阳光总在风雨后。上个月,妻终于在一家小企业里又找到了一份临时工作。我曾经去看了一下,只见厂房破旧,灰尘漫天,妻一把将我拉到外面去,大声“呵斥”道:“你来干什么,里面很多跳蚤的!”然后很快就把我赶走了。
前天与妻并排骑自行车下班回家,妻兴奋地冲我说:“马上要发工资了,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然后不等我回答,又说,“这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由我来支配好吗?”我当然乐得送个“人情”,满口应承,心想,妻当然是要为自己买几件穿得出去的好衣服了。没料到妻却说,“我看你穿得太差了,没点看相,所以我想先到商场给你买一套好衣服,再给儿子买几袋好奶粉,好不好……”我猛地一踩踏板,一下子超过了妻,任凭涌出的泪水迎风而干……
人们常说,好女人是一所好学校,我想,好妻子算得上一所好大学了。而且,在妻子那里,我完善了我的人生,寻找到了生活与生命的有力支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