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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穿越时空奇幻三部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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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64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三十三章不死之人~
 
  阿罗巴哈曼洲洲立博物馆。
  这个集中南北两洲上万年历史沉淀下来古物的地方,亚述尼斯坦政府曾经试图把里面那些令世界为之惊叹的文物并到阿舒尔国家博物馆,终因为路途和安全问题而放弃,依旧留它们在这片出生并为之存在至今的土地,并为它配备了一流的安全设备和一支专门负责安全问题的部门。
  历史中最珍贵痕迹的留存和展现,古老却又真实地冲击着人的视线,这令南阿罗巴哈曼洲这座屹立在沙漠里的古城藉此摆脱了气候所带来的影响,成为超越靠近地中海的北阿罗巴哈曼洲,一块无以伦比的旅游胜地。这块每年为亚述尼斯坦政府政府赚进高额利润的地方,在几千年前,它曾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底比斯。
  夕阳斜穿过奥西里斯神与伊西丝女神并排守护的大门,懒懒洒入博物馆漆黑幽深的门洞内,大批的游客正从门内涌出。
  9点到18点,博物馆对外开放的时间,过了这个时间无论你是否参观完,都不得不离开这座几乎有半个卢浮宫大小的堡垒。余下的时间是属于清洁和对安全系统做日常维护的,这一套程序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
  小孩子还在闹着,他想摸摸那只白玉鸟头人的脸,即使隔了层玻璃。做母亲的连哄带骗才把他拉出门,于是近10米高的一楼展厅,就在孩子的哭闹声和游客匆匆的脚步声中逐渐静寂了下来。
  夜幕很块扫荡了博物馆内所有门窗。
  大灯在清洁工和系统维护师的脚步声过后逐一关闭,只留有嵌在文物周围的荧光灯,在一片漆黑中折射着那些沉睡了千年的灵魂,散发出幽幽暗光。
  “每次看到她嘴唇都会有想吻她的冲动。”手电光在娜菲尔蒂提头像上移过,年轻的保安对着身旁的搭档嬉笑。搭档是新来的,20岁出头的小伙,显然对博物馆关门后被空旷和夜色拉大了的寂静和诡异还没适应过来,一脸紧绷,有些神经质地用电筒上上下下扫射着大厅每个角角落落。
  “吻她?”听见他的话,搭档耸耸肩:“我只感到她的眼睛在瞪着你看。”
  “也许她爱上我了。”
  “爱上你?”手电光刻意在一尊墓志铭上停留了一会儿:“被一只千年老僵尸爱上的滋味也许的确不错。”
  “萨瓦迪,你真他妈缺乏浪漫细胞。”
  “哈哈!浪漫细胞?这地方能浪漫个鬼!”
  “闭嘴吧,见鬼,你嗓门也太大了。”
  “这地方安静得像座坟墓。”
  “本来就是……”话音未落,用力打了个哈欠:“好像有点困……”
  “嘘……听到什么没有?”
  “什么?”
  停下脚步,抬起手电筒照向大厅顶部,萨瓦迪收敛了原本嬉笑的神色:“我好像听到些什么。”
  “这地方经常让人感觉听到些什么,新来的都会有这种感觉。”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把搭档手里的手电筒朝下按了按:“其实没有什么,走吧,我头有点晕。”
  “你没事吧?”
  “我没事。”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声,他有些摇晃地走向门口。
  萨瓦迪没有留意到同伴的异样。重新抬起手电照着天花板起伏不平的表面,以及排气口安静的金属片,若有所思。
  “砰!”门口处重重一声闷响。
  “泰迪?!”急速转过手电光朝向门口,便见自己的同伴一声不响地平躺在地上,萨瓦迪脸色一变:“怎么了,泰迪?!”
  没有回答,泰迪横躺在地板冰冷的大理石表面上,安静得像个死人。
  “泰迪!”匆忙奔过去,却在几步过后,整个人不自禁地一晃。
  仿佛地板突然间下沉,又悄然上浮的感觉。萨瓦迪张开手维持了一下平衡,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搭档,却发现搭档的身影连同门框一起……随着自己的视线摇晃成了三个。
  脑中一个激灵。
  脚下一阵发软。
  伸手想拉出别在腰际的对讲机,却在一波地陷般的晕眩中毫无招架地跌倒在地上。头撞击到地面的一瞬,逐渐模糊的视线依稀捕捉到一抹暗色身影,从天花板旋转而下,无声无息地稳落在离他不足几米远的距离。
  意识到他的目光,那身影静静走来,在他最后一点神智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扯入更深层黑渊的同时,附身朝他脸上喷了些什么。
  没有一点味道,只一抹淡淡的凉意钻入鼻尖,柔软亦迅捷地夺去了他大脑中所剩无几的思考。
  拍了拍昏睡者的脸蛋,展琳站直身体。
  扬手一旋,连接着通风口那道银丝“铮”的一声脱离金属板,在半空拉出道闪亮的弧度,悄无声息没入她右手护腕内。
  “嘶……”,角落监视器发出转镜头时机械细微的声响,她朝它们扫了一眼,没有退避。通过排风孔散播的迷药已经发挥作用了,余下的几个小时里,这座博物馆所有呼吸着里面空气的人,都将陪伴馆内沉寂的古老灵魂一同陷于沉睡。迷药是“三唑仑”,液化后高压浓缩在钢瓶内,剂量足够使人昏睡三到六个小时。
  三到六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情。
  出展厅门沿走廊往东,左手转弯是电梯,坐电梯直上四楼,下来的时候时间已过去将近两个小时。而原先背在背后的包已经不见,只留一根细长的合金管依旧斜背在身后,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幽光泽。
  展琳按原路折回,直走右转弯下安全梯,电梯已不需要再坐,它们并不能到达这座大楼的全部楼层。
  连下两层后穿走廊入员工通道,尽头是员工专用电梯,以磁卡通行。到此为止,这些路线在公开展示的博物馆结构图中都有完整标识。而没有标明的结构图,其实占了整个版图大约三分之一,就在这座堡垒之下,一处暗藏的、大约同世界最大的银行之一的NY银行地库同等面积的地下藏品库。
  扯下脸上的防毒面具,展琳从挎包里取出一张磁卡,正宗的、只有内部高层职员才能持有的磁卡。这次行动她几乎用光了全部能够动用的关系,包括提供这张卡的人,包括给她拍卖行邀请卡的董事,包括那个四肢萎缩,却凭着一颗无与伦比的大脑破掉银行服务器中端,给拍卖行机器发送虚假信息的男人……而这份硕大的人情她甚至可能没有机会再去一一偿还。
  插入磁卡的电梯门在眼前缓缓打开,展琳迈步走了进去。抬头就能看见监视器在电梯一角轻轻转着它黑亮的头颅,她对着镜头里反射出的倒影,撸了撸自己微乱的发丝。
  “咔!”电梯在一阵轻微的颠簸中停下。
  门还未开,一柄精巧的手枪已出现在展琳手中,抬起正对电梯门,直至它无声开启外面那笼罩在暗绿色光泽下的死寂的空间,她侧身贴着门朝外看了看,放下枪,小心地朝外走去。
  一部电梯之隔,这地方已和之前的世界截然不同。
  很多时候我们都以为,在博物馆见到的那些静躺在安全设施中的古物,都是历史遗留给我们的真迹,其实不尽然。
  一些极珍贵、价值极高的古董,出于安全考虑,博物馆是不会把它们陈列在人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即使那里有着最先进的防盗设备、最敏感的警报系统。
  资深盗贼通常都知道如何回避那些徒有虚表的东西,正如千百年来,再厉害的暗器机关,都无法制止盗墓贼贪婪的脚步。
  所以通常,某些我们以为亲眼得见的真品,很可能不过是放在昂贵的防盗玻璃里面,模仿得几乎毫无瑕疵的赝品。
  真正储存这些除了特定日子才能让世人得以一见的古董的地方,其安全度不亚于瑞士银行的金库。而此刻这座地下堡垒的外围就呈现在展琳眼前,金属折射着白色的壁灯,冷漠中带着一种森然的嚣张。
  走到通道口前用帽子把头发裹起,展琳拉下帽子上的特殊眼镜,把它架到鼻梁上。
  随即微微一愣。
  通向储存处的通道内并没有安置事先被告之的,架设在内壁的热感应射线,一丝可疑的痕迹都没有。默站了片刻,低头从包内取出一支小瓶对着里面喷了几下,无色无味的雾气在里面氤氲散开,勾勒不出一点点暗藏机关的痕迹。
  没有开启防护设施?失误还是故意……
  扯下眼镜,反手把枪插到腰后,展琳从包里拉出包散装部件,飞快地在手里组装成型。
  改良后的JS9mm机枪,安上消音器后直径增加了三分之一,她抬起它朝通道内探了探。通道里一片寂静,只有一点细微的隆隆声由内隔着层真空金属传出,那是内部排风机正常运作的声音。
  她试探着朝里走进一步,保持随时随地转身跳开的姿势。通道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和普通的走廊一样,敞着半月型的口对着这惟一的入侵者静静观望。
  垂下眼帘,展琳轻抚着手中冰冷的枪管,迈步朝通道深处继续走去。
  一路上很平静,转个弯再走上不多的路,很快便已经能望见储存着图坦卡蒙面罩的保险库栅栏,那张流光溢彩的面具,安躺在天鹅绒铺垫的托座内,被身前银光锃亮的合金栅栏守护着,无声无息地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天花板。
  依旧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或声响。
  展琳走出通道,正式置身在这距离地面百米,由花岗岩和钨钛合金铸造而成,为世界上最珍贵的部分历史遗产而准备的地底保险库内。
  枪管在栅栏表面轻轻移动,锵锵声响,打破了周遭死一般的宁静,随即迅速被四周隔音性能极好的墙面所吸收。抬眼四下扫视一圈,没有肉眼可以发现的监视器,也没有找到一处可能暗藏着机关的所在。太干净了,白与银灰构筑的墙面,平嵌在墙面的壁灯,光洁得一丝不苟的走道,连接着一排又一排被栅栏或者金属门封锁的保险库。
  眉头微微蹙起。
  突然眼神一闪。转身刚想退回通道,“嘶”的一声轻响,通道两侧坚固的大门已在瞬间合拢,与此同时伴着机械绞带的沉闷的声音,那些原本安静伫立在走廊两侧的保险库在一阵地震般微颤中隆隆下沉,直到没入更深一层的地底,原先的顶部成了这骤然间空旷出来的大厅内银亮地砖的一部分。
  一个大约四五百平方米的大厅。原本的走廊成了大厅中迂回的纹理,曲曲折折,勾勒出一道奇特的符号,呈网状延伸至大厅中心。
  大厅中心静躺着一口棺材。
  黄金雕琢的整体,色彩斑斓的棺盖上精心再现了那位逝去的年轻帝王生前高傲中带着一丝温柔的俊美容颜。塑像上的眼睛是火山玻璃制的,漆黑,透亮,随着大厅顶端的光闪烁出荧荧光泽。
  却终究无法流动出它们在主人生前时曾经纯粹而灵动的色泽……天空般湛蓝的色泽,随着他淡淡的话语,会绽露出细不可辨的微笑。
  他说:“相信我,琳……”
  眼前突然间便模糊了,虽然意识已经在对自己大脑发出严厉的警告。
  不由自主地奔向那口华丽得似乎极力在掩饰自己死亡气息的棺材,直到脚下地砖突兀一沉,她的大脑这才猛地清醒过来。纵身一跃,险险避开这毫无防备间绽裂出的陷阱。
  落地同时就势一个翻滚,一道极细的红色光线从大厅对面横扫过来,就在展琳原本腰所处的位置闪电般掠过,“嗡”地一阵轻响,耗尽能量在空气中逐渐消失殆尽。
  差那么一秒钟的时间,险些人就成两截了。
  展琳眼底闪过一丝厉光,因着那隐藏着的机关,亦因着自己的大意。
  陡然间她的脸色再次一变,匆匆起身朝前猛扑,而原本所处的位置在一阵轻微的咔嚓声中豁裂出一个一米见方的洞眼。来不及辨别机关触发的位置和条件,她一骨碌起身朝前飞奔,与此同时原先躺着的位置在她脚步离开的瞬间,再次由地面突陷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脚下变得虚浮起来,似乎每一块静止的地砖都在这一刻苏醒,活跃了起来。吃不准哪个地方才是实地,总会有的,她想,否则这偌大的地方靠什么去支持?然而眼看着金棺离自己越来越近,脚下却始终是浮动的,每一步触动一个机关,哪怕她是纵跳,还是飞跃。
  身后是持续不断地砖下陷的声响,“飒飒飒——”,每一声随着她步子的加快而变得更为紧迫。有一两次她甚至已经因脚底的不稳而坠了下去,若不是反应快急抓着还没塌陷的地面纵身而起继续前行,很难想像她目前究竟会面临怎样一种局面。
  她根本就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背后塌陷出来的黑洞到底有多深,里面到底还暗藏了些什么东西。
  直到最后走投无路扑身到了那口金棺上,背后那些步步紧逼的塌陷声,这才嘎然而止。而这时的展琳已经是一身冷汗,抓着枪的一只手竟然是微微颤抖着的,从出道至今,她的神经还从未曾这么紧绷过。
  跪在棺盖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由通道口到这里为止,蛇行状一条曲线,黑压压爬满无数大小不一的坑洞,仿佛一双双冰冷的眼,在一双看不见的手操纵下,齐刷刷看着她狼狈的脸。
  有那么片刻觉得这些地板这些坑洞是活的,和她一样呼吸,和她一样紧绷,在这样一段可远可近的距离间,无声而诡异地彼此对峙着……
  沉默间,塌陷出的缺口忽然齐刷刷恢复原状,以一种极其迅捷的速度。
  不知道接着还会出现什么状况,不敢懈怠,展琳迅速直起身放眼四顾。但什么异常的状况都没有出现,在地面那片恢复原状的凌乱声过后,整个大厅再次恢复了原有的沉寂和干净,仿佛之前的那一幕,只是魔术棒在人眼前画出的虚无痕迹……她用力吸了口气,试图在短时间内恢复自己正常的心跳和呼吸,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兀响起,从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开启的通道口内轻轻传了出来,不紧不慢,伴着道修长而有些眼熟的身影。
  白色的发,白色的衣,连手中拄着的拐杖都是白色的……远远望去,就仿佛一个随性漫步的白色幽灵。幽灵在微笑,用他静望着展琳的暗红色眸子,以及一双红得异常艳丽的美丽嘴唇。片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笃然站定:“瞧瞧,那么大一块奶酪诱惑到了谁……呵,一只红头发的小老鼠……”
  声音沙哑而低沉,如果不看他的脸,会以为开口的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只是那张脸是如此年轻,被银白色发丝衬得有些妖娆的年轻。
  “辛伽……”
  眉梢轻扬,眼底的笑意更深:“记性不错,孩子,叫我辛伽王。”
  “你早知道我来了。”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展琳注视着眼前这个似乎对白色情有独钟的男人。
  他微笑不语,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摞东西,对着她的方向轻轻抛去。
  漫天纷扬的照片。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表情……相同的一张脸。从白天进入博物馆借机潜伏在内,到几分钟前走进这个地下保险库的通道。
  展琳沉默着,直到最后一张照片打着转飘落在地。
  “你让我看到了每天50万亚币丢在这地方的浪费。”从地上拾起一张照片拿在手里掸了掸,辛伽抬眸扫了她一眼,随即眉梢轻挑:“呵,150亿英镑的玩具……”目光停留在她背在身后那支银亮的金属管上,笑,露出一口漂亮而整洁的白牙:“怎么,连这种时候都不忘记把它带着?还是你想用它在我的地方做些什么……”话音未落,目光微微地一沉。
  一股强劲的吸力突然间将展琳扯向半空,在她专注于辛伽的话而毫无防备的时候。枪险些从手里滑脱,卷着枪带用力甩上自己肩头,展琳就这样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牵扯着,倒吊在天花板与地面中间这段不算高,却亦并不算低的距离点上。
  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却稍纵即逝。
  反手抽出背后那根合金管,握住两端用力一拧,伴着咔的一声轻响,两端真空封口悄然开启,绽出里面一团流金璀璨的光芒:“猜猜看?”目光依旧注视着辛伽静望自己的眼睛,展琳抽出管内的黄金杖,随手把合金管丢开。
  合金管直坠下地,弹跳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有些刺耳。辛伽暗红色的眸子微微眯起,视线从展琳身上移开,不动声色地转到它起伏不定的躯干上。直到盘横着划到自己脚边,这块坚韧性极大的金属突然间爆裂了,伴着阵玻璃脆裂般呻吟,往展琳被束缚的方向直射了过去!
  而展琳手里的黄金杖恰好在同时脱手飞出。
  朝着辛伽与金棺两点一线间呈半圆状的纹路中央呼啸刺入,眼见合金管的碎片利刃般朝自己反弹过来,她身子一侧,急速卸下肩头的枪横在身前,挡住碎片的同时,整个人被碎片带出的力量猛推出那股不明力量的钳制,朝地面斜斜坠了下去!
  凌空一个翻身,本想借助这个动作缓解落地的冲力,却不料触到地面的瞬间一股更强的力道随着辛伽骤然扫向自己的视线,朝她胸前直撞了过来。
  来不及闪避,展琳几乎是紧贴着地“飞”向身后20米开外那堵墙的。后脑勺撞在墙面发出嘭然闷响,她几乎窒息。
  “你知道天狼守护的使用方式……”没有理会靠在墙上一时动弹不得的展琳,辛伽自顾着走到被黄金杖直贯而入的地方,蹲下身:“破神……呵呵……奥西里斯自己没有进来的能力,只能假手于一只小老鼠。也难怪,神哪……”抬眸,视线顺着权杖黄金色躯干滑向它被红宝石点缀得火般燃烧着的顶端,嘴角微微扬起:“离开了信仰,便什么都不是了。”
  “只要还存在,他终究是神。”终忍不住开口,借机吐出嘴里一口甜腥。胸腔里一下子畅快了许多,展琳轻轻吁了口气。
  目光流转,暗红色的光自眼底一闪而逝,辛伽站起身:“你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改变些什么,琳?”侧头望向她,发丝轻扬:“还是你或者他都以为,祭司这职业真的是谁想当,谁便能当得的?”
  最后一个字刚出口,展琳斜躺在地的身躯突然间再次飞起,贴着墙直撞天花板!
  甚至没有一丁点反抗的时间和能力。
  展琳下意识闭上眼,却在同时,身躯在一阵灼热的摩擦中嘎然而止。头顶的发丝传递着天花板冰冷的信息,睁开眼,便见辛伽被距离缩小了的身影依旧拄着杖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她浅笑,一手握着权杖的修长笔挺身躯。
  “好好看着,小老鼠。”扬手将黄金杖突然从缝隙中拔起,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亦很清晰,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大厅空旷的空气中回绕着,带着点低低喘息:“神的奴仆,他们是这样使用天狼守护的!”反手点地,杖顶与地面那道被它破出的裂口碰触到的刹那,一道红光突然自顶端那条眼镜蛇张开的嘴中泻出,笔直一线射向展琳脚下,在与墙面相撞的同时,一股巨大的火柱倏然间拔地而起。
  展琳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牵动一股反弹力将她挺起的上身重重推了回去。发力越大,反弹越强,这是个相对的磁场。
  飞蹿的火焰几乎舔到她的鞋底,那样急切而狂乱地张扬了瞬息之后,随着权杖被辛伽收起拄在掌心,它逐渐敛起初出时的戾气,退缩下去持续着将近10米的高度,在她身下妖娆攒动。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琳。看着你在记忆里好奇而痛苦地摸索,看着你像只机灵的老鼠在我手下那些饭桶的枪底下逃脱……看着你运气颇好地延误了那架有点问题的班机……”顿了顿,意识到展琳逐渐凝聚到自己脸上的视线,辛伽忽而粲然一笑:“知道吗,孩子?如果你坐了那架飞机,或许上面那四百来个人……还有活的可能。”
  目光一凌。
  而辛伽艳红色的嘴唇再次上扬。丢开手里的骨杖,他微微侧着身体,将重心移向那根被火焰映得流光四溢的权杖:“猫玩够前是不会把老鼠弄死的,那时候,我的确还没玩够……”
  “为什么要牵连上他们!”
  眉峰挑了挑:“牵连?你在说什么呢,琳,这不正是你的选择?”
  “你什么意思?”
  “你看,一个游戏就得有一个游戏的规则,我这游戏的规则很简单,两个结果,你只需选择一个。”末了,望着展琳直视着自己的眼,淡淡一笑:“总得有选择,孩子,是不是?而这就是你选择后的结果。”
  嘴里突然喷出一口浓腥,在辛伽微笑中带着丝冷冽的目光,有些肆无忌惮地贯穿入自己眼底的时候。原本沸腾的大脑兀然间冷却了下来,展琳轻轻移开视线,转向金棺上那张三千年不变的,似笑非笑的脸:“你现在玩够了?”
  “是突然没了玩的兴致。”抬手把杖丢在地上,看着它顶端红得燃烧般的宝石,在离开自己掌控后不到片刻褪去了生命的光华,他俯下身,将被自己丢弃在地的骨杖再次握回掌心:“即使我把它双手奉送到你的手里,你依旧无法做出些什么。我曾经以为奥西里斯会给我送来多么有趣的一件礼物。”转身,拄着杖有些蹒跚地走向通道入口:“等了三千多年,所谓破命之人,还不如神的一个奴仆。”
  “原来你就是奥西里斯对我提到过的,那个借助时空混乱而苟活了三千年不死的男人。”
  脚步顿了顿:“他提到过我?呵……那么,他有没有说起过他最爱的那个孩子,曾被我怎样游戏过?”
  “他说程序错误终可以修改,而你不过是他孩子脚下,一只连蝼蚁都不如的东西。”
  “他还有什么资格可以那么猖狂!”猛地回头,一道奇特的红光自眼底闪过。
  不知道是底下那团烈火烤得头脑有些发晕,还是距离产生的错觉,展琳忽然觉得他这句话的声音,尖锐得像个动了怒的女人:“……你还是怕他的,不是吗,辛伽?纵然在这个世界里失去了原本的力量,他终究还是个神。”
  辛伽的手骤然间抬起,对着她的方向。
  眼见展琳条件反射般将头朝后一仰,他眼底隐露的怒意忽然褪得一干二净。眼睛微微眯起,淡然一笑:“是,我怕他,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信仰他,他终究还是个神。谁能不害怕一个神……所以,”低下头,手指轻弹,“他应该消失了,在你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之后。”
  话音未落,将展琳凌空钳制在墙上的那股力量突然间消失了,同它出现时一样的突然。毫无防备,展琳甚至连变换个安全的着地姿势都来不及,只呆呆看着辛伽在她眼里惊色闪现的瞬间回过身,不急不徐朝通道口走去,她整个人一头栽向脚下妖娆怒放着的火堆里。
  一声闷响。
  一阵火焰受到外来压力后不安地喧嚣。
  辛伽唇角牵了牵:“傻女孩,看过那些设备后你就该走了,真以为这世界上有依靠倔强和奇迹可以改变得了的东西吗……”
  目光依旧是安静而冷冽的,即使是在微笑着的时候。通道口金属的大门被火焰染得通红,折射着他的眸子,在这一明一灭的光线中暗光流动。
  “有,不过不叫奇迹。”
  突然而来的声音。
  辛伽眼神一闪。脸色蓦然下沉,猛转过身,转瞬间变得犀利的目光径直望向那团燃烧得恣意忘形的火柱:“你……”
  展琳从火焰中间慢慢站了起来。
  有些摇晃,因为浑身的巨痛。不知道全身到底摔断了几根肋骨。周围的火依然蒸腾着,张扬而妩媚,然而,离她周围半米不到一个圈,却连火星都没有一点:“有点吃惊,是吗,辛伽?它们没伤我,反而救了我。”抬头,对着那双依旧安静却藏不住一丝愕然的眼睛报之一笑:“天狼守护不会伤害它的主人,哪怕它的主人是个连怎么使用它都不知道的笨蛋。”
  “奥西里斯穿不过这里的场,你不可能得到这把杖的承……”
  “你布场的地点和媒介我在来之前都已经查过了,那些防范设备……的确,你要说它们是神的护甲,也不为过。阿尔萨斯六号,能抵抗原子弹爆炸威力的特殊质材。神对场一筹莫展,人对它无计可施……但只能说通常。”一步一步挪出火焰的包围圈,左腿折了,拖着一条腿走路有点艰难:“这东西是三年前的产物,三年前的它是绝对防范的,对于它所保护着的东西。可你似乎忘了一点,人是惧怕‘绝对’这个词眼的,尤其是这种‘绝对’的东西。所以他们发明了这个,虽然,现在还处在实验阶段。”俯下身拣起一张照片,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丢向静立在原地的辛伽:“有没有觉得奇怪过,我在这些东西边上做些什么?”
  辛伽不语,亦没有朝地上的照片看上一眼,只是径自望着她:“在做些什么?”
  “我想你或许听说过,米国六角大楼有个投资近千亿的绝密研究,代号YKII。”
  目光轻闪:“一种以微波纳米技术研制的微型却穿透力极强的物品。也有人称,世上最尖利的矛。”
  展琳点点头:“世界上最坚固的盾和世界上最尖利的矛,而我有幸促成它们碰撞到一起的第一次实验。深感荣幸!”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通道内传出,几乎细不可闻的步伐,却令辛伽的嘴唇微微透出层苍白。
  目光越过辛伽的肩膀望向他身后那道洞开的通道大门,展琳微微一笑:“他来了。”
  放松了身子靠向背后那口静寂的棺材,手指沿着棺壁上那些起伏不平的冰冷线条轻轻抚摸着,她的目光紧抓着辛伽读不出任何表情的视线,不依不饶。
  却在脚步声伴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在通道口出现的一刹,整个神情蓦地凝固:“怎么是你……”
  “看来我似乎不太受欢迎。”漆黑的斗篷包裹着精壮的身体,阿努从通道内走出,微笑着迎向展琳错愕的眼睛,暗绿色眸子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奥西里斯呢?!”
  “他说过,要阻止你,除非我能阻止他。所以,他被我阻止了。”
  “你疯了?!”一拳打在它俯身凑近的脸上。很重,因为拳头生疼。
  它默然承受。伸手径自将她从地上拉入自己怀中,却由不得她半分挣扎。
  “阿努,你干什么!!!”
  没有理会她的疑惑和愤怒,阿努拖着她经过辛伽身旁,朝由始至终冷眼旁观着的他轻扫一眼:“我不会让她离开这个世界,从今天开始,放过她。”
  辛伽依旧沉默。
  阿努再次看了他一眼,低头抓紧展琳试图袭向自己的拳头,钳制着她朝通道口走去。
  突然脸色一变,因为想起刚才一闪而过辛伽眼中奇特的神采。
  有那么片刻在四周陡然之间死寂下来的空气中忘了该有怎样的动作,在身后呼啸而来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猛一转身!
  与此同时展琳从他怀中挣脱而出。
  本能地朝前跑了几步,忽然意识到不对,回头朝阿努看了一眼。
  “小心!”一声惊吼。展琳反应过来刚要扭身闪避,身躯一震,却是再也动弹不得。
  金色的蛇头纠缠着昂首的雄鹰,在她被贯穿了的胸膛绽着绚烂的光彩。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背后隐隐传来杖身坚硬的寒冷,想转过头去看上一眼,只是轻轻一点移动,一蓬灼热的液体便迫不及待从被杖头撑满的伤口处喷涌而出。
  没有什么疼痛的知觉,只是无法制止那些疯狂的血液……
  眼睁睁看着它们飞溅在扑身而来的阿努脸上,那一道道湿热殷红的痕迹,清晰划出它眼底骤然凝固成寒冰的森冷。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只是徒劳地为那些奔腾的液体打开了另一条便于通行的道路,然后在它无声的目光和全身突然而起的痉挛中,迅速丧失了所有的知觉。
  双手扶着慢慢垂下头不动的展琳,阿努回过头,看向身后一脸平静的辛伽。半晌,笑,笑得安安静静:“为什么……”
  “我不做连交换价值都没有的买卖。”
  “我保证过不会干涉你和你的世界,只要换取她安静在这地方活下去的权利就好……”
  “而你拿什么来保证你的承诺,我的神?”
  沉默。
  似乎在思忖着什么。片刻,随着一道有些混沌的绿光在阿努眼底逐渐沉淀,紧裹在它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悄然间被灯光折射出一种水漾光泽。
  辛伽知道它在集结自己的力量,但他同样知道它办不到,在曾经受过那样严重的创伤,和费神将奥西里斯困住之后。
  一滩暗红色液体在阿努脚下凝聚。
  望着他默不作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辛伽脸上淡淡的笑容逐渐加深:
  “爱上一个人类,你很傻。为了对她的爱而跑来试图用逃避换取她活下去的自由,更傻。阿努,你怎么会是一个称量人心的神,天平都被你的软弱给毁了,你算是个什么神……”话音未落,笑容忽然在嘴角凝固。
  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在一块肉连带着表皮从阿努渗着血丝的脸庞上无声掉落的一瞬,辛伽眼底暗红色的光泽闪过一丝细微的困惑:“你疯了?!”
  “……我甚至可以阻止奥西里斯对这世界的扭转。”
  “你是不是连神都不想当了!!”
  “而我只是想让她好好活着。”一只耳朵从它头顶滑落,连带头皮,露出里面森森白骨。
  “她活着就意味着随时随地会被奥西里斯用作扭转一切的钥匙。”嘴唇不知不觉由苍白再次变得殷红,因着话语中那连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急切。
  “她死了就能阻止那一切?”
  “这就是破命之人应有的结果。”
  “你知道她根本威胁不了现在的你。”
  “我同样知道有你们的存在,她于我来说,便是最危险的定时炸弹。”
  “人死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种短暂的休憩,连几千年前的凯姆?特人都懂得把死去的人从黑河引领向生路的办法。”
  “心脏已经碎了,即使奥西里斯也无法将她完整复活。”
  “或许我可以。”
  “那么你只是在加剧她灵魂的灭亡,是不是这样,阿努比斯?她已经死过两次,持续的复生将直接导致连神都无法制止的灵魂的泯灭……你是爱她的,你做不到让她消失。”
  “那么……”单手扶着展琳已经纹丝不动的身躯,转身,目光直勾勾地望入辛伽闪烁不定的眼底:“我们要不要来试试,辛伽……不,雅塔丽娅……”
  辛伽的目光微微一怔,继而,笑了笑:“雅塔丽娅已经死了。”低沉沙哑的声音悄然褪却,不知不觉中,他的嗓音流转出一种女性轻柔的婉转:“很久以前。”
  “不后悔吗,弄成现在这种样子?你和他,近得隔着整个世界。”
  “哈哈!后悔……如果要后悔,从当上他的圣女那天我便应该后悔……”手指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仿佛摸着当年那些凹凸不平的疮疤:“可是他啊……为他做的一切,我却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对着阿努,还是自己在自言自语。片刻,抬起头:“你呢,这么做,会不会后悔?”
  “不后悔。”
  笑,低头抚摩手中的骨杖,像是在抚摩情人温柔的手指:“我一直挺喜欢你的,阿努比斯,在凯姆?特那些神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因为你心里一把海平面般不会轻易倾斜的天平。”忽然抬头,笑意更深,深得眼底暗涌的红色光芒仿佛两泓难以压抑的波澜:“而现在天平坍塌了……而我也不得不为了我所守护的一切,我倾尽全部即使背叛和利用了神而守护的一切,去面对你的存在。”
  “代价太大了。”
  “什么是代价?”
  “什么是天平的坍塌?”
  “阿努比斯,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或是她,三千年前,亦或三千年后的现在。”
  “不试试怎么知道?”斗篷突然从身上滑落,因着身体的厚度,已无法再承担它松垮了的包容。
  通体一副血迹斑斑的骨骼,支支节节,在周身越来越强烈的绿光中,隐隐流动着抹晶莹的剔透:“如果没有作为交换的价值,我不会开出这么怯懦的条件,不相信神的话是愚蠢的,雅塔丽娅……”
  沉默。
  突然丢开手杖,辛伽疾电般朝阿努飞身而去,在它身体自展琳身旁消失的霎那。
 
 
 
 
只看该作者 65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三十四章回归~
 
  “海!!!!海站起来了!!!!海站起来了!!!!!!!!!”
  光线刺得眼睛生疼,扑鼻而来夹杂着浓烈咸腥的风,海的味道。
  头胀得厉害,满耳朵沉闷的轰鸣,还有一个男子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如果这是梦,那它真是热闹得不受人欢迎。
  意识有点清晰了,因为突然想起了被那把杖从胸口贯穿而入的巨痛。浑身一个激灵,抬手按住胸口,眼睛却猛地张开。
  没有伤,没有血的湿漉……
  眼前一道黑瘦的身影从头顶跳过,在头顶太阳灿烂的光线下划出一片惊惶的阴影,随即朝远处踢踢踏踏狂奔而去。只来得及捉到一个背影,赤裸的上身闪烁着金属般光泽,像块乌亮的铜。
  耳旁的风声和轰鸣似乎更急了些。循着那身影来时的方向,展琳支起身朝前头望去,随即一阵恶寒,从手心到牙关节,在这不低于摄氏40度的空气里。
  “海站起来了!!!!”
  她想她终于明白那个仓惶男子边跑边从嘴里鬼叫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天气很好,一碧如洗的天横在波涛微起的海面上,在阳光下绽着安静的蓝。只是这抹安静在延伸到东方天际的时候被硬生生撕裂了,苍白到暗灰,层层叠叠的云沸腾般在天边凝聚,奔走,直压到海平面,再将那原本湛蓝的水搅成一团浓黑,分成两半,由最深处的海沟直吸上天。
  就好像在蛋糕上切了个口,两边随着云层不断汇聚延伸而汹涌而起的波涛,是切口边缘高高鼓起的奶油。天突然下雨了,扬扬洒洒在尚未被云层吞噬的阳光下,那是不堪浪头巨大冲力而朝两旁倾塌撞击出的大片水雾。
  在展琳抓着枪,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时候,一道黑线突然笔直地从水雾和翻卷咆哮的浪头间刺出。
  目测时速两里以上的速度,她忍不住朝后退了几步。身后逐渐嘈杂起来,回头看去,上百名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站在离自己百米远的距离,呆滞地望着海面上翻腾的异相,嘴里喃喃低语。
  “神要来清洗凯姆?特了……”
  “天哪,神在发怒……瘟疫和死亡弄脏了的凯姆?特……神发怒了……”
  “神发怒了啊……奥拉西斯烧死了那么多人,神发怒了!”
  手里的机枪险些落地。
  凯姆?特……奥拉西斯……
  终于意识到刚才的熟悉感是什么,三千年前留着她记忆中的土地,这块几乎被时间之手从她记忆里抹去的土地,她回来了……
  “人!!!那上面有人!!!!!”
  “那是神啊!!!”
  “快!快跪下!!!!”
  “快跪下——!!!!”
  身后陡然一阵骚乱,随着一片膝盖同大地碰撞的闷响,展琳回过神,将视线再次投向已经沸腾得令整片大海咆哮起来的海平面。
  那条从翻卷而起的海浪间刺出的黑线随着距离的接近,此刻已清晰地展露了里面起伏的礁石和海沟,晶莹的水珠在那些石笋般的礁石上闪烁,长长一大队身着青铜甲的步骑兵,在其间悠悠然穿梭而行……竟是条不知道被什么力量,从大海中间直剖而出的道路!
  心脏已经震惊得忘了跳动的感觉,展琳直直注视着眼前逐渐逼近的海底道路,握着机枪的手指隐隐泛白。头脑里一下子抽空了,从博物馆到凯姆?特;从死而复生,到眼前这幕《出埃及记》的现实版……
  然后看到队伍前为首的那人朝自己微微一笑。
  白色披风缠卷着银色发丝在水汽中飞扬,他微笑着的嘴唇,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像雪地里开得灿烂的石榴花……
  辛伽……
  踏排山倒海的浪头而来,他此时坐在马背上英挺的身姿的确像个神,微笑的死神。手张开迎风掠开脸畔发丝,那姿势优雅迷人,侧眸对着身后军队轻轻一瞥,而展琳的目光,随着他这一动作蓦然一凝。
  “跑!!!快跑!!!!!!!”猛回过头对着身后跪倒一片的人群暴出一声大吼,可那仅仅只令这些被眼前景象吓住了的人肩膀一抖。抬头惶惶然看了她一眼,神情有点呆滞。
  及至望见远远一整排乌亮的弓在那神一般男子身后的骑兵手中张满抬起,这才仓皇起身,却哪里还来得及。
  惨叫。
  没有一丝遮蔽,没有一点反抗,蜂涌而来的箭雨冷冷地划破长空,在那些手无寸铁的贫民间刺落,利落干脆,像那些射击者眼底暗灰色的光芒。
  回身一阵扫射,因着一支十多人的小队突然从海道中窜出,朝她的方向急速而来。
  弹壳落地弹跳出清脆的节奏,那些瞬间中弹的骑兵在这样的节奏中从马背上栽倒,闷声跌落在地,一动不动。枪轰鸣的余音很快被大海吞没殆尽,没有队伍再次过来,那些弓箭手把箭头瞄准了展琳,和箭头同样瞄准她的,还有辛伽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随即他再次将手抬起,而展琳就在同时出手如电,朝那条从海中破出的道路丢去一枚物体。随后拉过一旁的战马,飞身而上,在它肚子上狠狠踢一脚。身后传来弓箭满弦的声响,不等那些弓箭手得令再次发动进攻,一团浓烟突然自那枚物体中破出,被四周急速窜动的气流引领着,瞬间在那不宽的道口形成一道屏障。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烟雾很快被空气撕扯得稀薄,而沙滩上已不见了展琳的踪迹。一条足迹清晰地印在地面上,直通不远处房屋密集的村庄。
  “王……”身后传来下属低低的询问。
  辛伽微一侧眸,制止了他尚未出口的话语,抬手点了点村庄的方向:“烧。”
  “是。”
  浓烟散尽,取而代之一片马蹄登上沙滩后激起的尘沙。躺在地上那些士兵四肢抽搐了一下,片刻,慢慢从地上爬起。鲜血不断地从穿透铠甲的弹孔中潺潺而出,他们似乎浑然不觉,从地上拾起自己的武器,回转身同从海底道路陆续而出的队伍汇合。
  有几个人走了几步重新倒在地上,但似乎并没有引来多少注意的目光,很快,被身后赶超上来的人踏过身体继续前行。
  一路狂奔。
  虽然手里握着最先进的武器,但留在原地硬拼绝对不是上上之策,对方少算都有数万人,只怕一匣子子弹还没扫完,自己就先成了稻草桩子。展琳并不特别聪明,但她同样并不莽撞。
  大凡在21世纪生活的人,基本很难想像箭如雨下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包括军人。那其实是种比子弹中逃生更为可怕的经历。一种由上至下弧线状的攻击,无处可遁的窒息感,那叫天罗地网。
  所以展琳选择逃跑。
  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倒成了她暂借的掩体,没有回头,择捷径而跑,半空淡淡流动的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些毁灭的进程。她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批怎样的军队,对于破坏和摧毁似乎有着本能的速度和效率,如果不是因为训练有素,她几乎没有机会逃生。
  突然眼前黑影一闪。
  伴着奔马惊起的嘶鸣,展琳及时收住奔马即将迎头撞上的身形。
  后退,稳住马身定睛朝前望,这才看清前面挡道的是一支骑兵模样的队伍。
  漆黑高大的身躯,简练的轻甲,白色头巾压着黄铜打造的头箍,那是古埃及士兵的普遍着装。为首一人就是被自己差点撞上的,眉心微蹙,一张刺着半边毒蝎的脸阴沉着望望远处滚滚浓烟飘来的方向,再低头看向展琳:“什么人?”
  “洛拉尔德将军!是我!”认识,在宫里时几乎隔三差五都会见到这个男人,奥拉西斯手下得力干将之一,统领盖布和姆特两大军团的将军。
  洛拉尔德眼睛微微眯起:“你知道我的名字?”
  展琳一怔:“我是琳……”
  “外乡人,你在这里干什么?离开这里!”
  到底怎么回事,他似乎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不及细想,展琳急急道:“将军,亚述人打进来了,焚毁了那边的村庄,看情形恐怕很快就会攻进底比斯。”
  “亚述人?”冷冷望进她的眼底,似乎在无声判断着她话语的可信度。半晌,开口:“村子里其他人在哪儿?”
  “死了。”
  目光一凌。正要继续开口,远处一阵隆隆声响,突兀将他打断。
  “将军!是军队!”
  浓烟逐渐淡去的地平线卷起一蓬张扬的尘雾。沉闷的蹄声,即使隔得那么远,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地被它们践踏出的颤动。
  眉峰轻挑,马鞭朝展琳一扬,回过头:“伊路霍姆,带上她立刻回底比斯报讯!”
  “是!”
  “其余人将队伍拉开!跟我走!”
  “是!”
 
 
 
只看该作者 66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三十五章遗忘~
 
  瘟疫的爆发,死亡、恐慌、民心极度的不稳……对周边虎视眈眈已久的国家来说,毋宁为一个不可多得的珍贵契机。早就预感到来自亚述包括原同盟国赫梯的威胁,武器大批量制造,军队大规模的分派和部署……因为人力问题而大量增添雇佣军及大型武器所花费的黄金,到底有多少?恐怕只有奥拉西斯和他的财政官才最清楚。
  “把能堆的全给我堆到城外设置路障!”
  “是!”
  “通知关闭所有必经的匝道,所有兵力集中到城门口。”
  “是!”
  “库纳罗,准备两营骑兵分布在两翼等信号。”
  “是!”
  “通知塔楼随时报告敌方动向,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不得擅自行动!”
  “是!”
  望着一条条身影领命后匆匆离去,奥拉西斯轻吸了口气,身子朝后深深地靠入椅背。扫视着窗外浮云的目光同那些慢慢游移的云层一样的慵懒,读出了这些,路玛在角落中直起身,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从得到急报后到现在,不超过半个漏计时的时间。亚述人正向宫中逼近。窗外依旧是一片午后的静逸,隐约宫女们唧唧咕咕的交谈,那种对即将面临的未来一无所知的轻松和快乐。
  有点空荡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战前的紧迫还是对未知的茫然。
  茫然……笑,轻轻叹息。一国之主,怎么可以茫然?
  “喀!”窗台突兀一阵轻响,奥拉西斯微合的眼帘轻轻一掀。
  随即看到一簇跳动的火焰。
  柔软微乱的红发,阳光下活生生一团燃烧得张扬的烈焰。然后一双剔透的眼小心地探出朝里张望了一下,及至望见他注视着她的目光,眨了眨,伸出只手搭住窗台,一声不吭跳了进来。
  手里提着支看上去有些沉的金属,落地时却几乎悄无声息,在身上那套式样古怪的服装装饰下,她矫捷得像只觅食的野猫。手仍搭在窗台上,她眼里闪烁的光有些奇特,有些晃眼。
  心脏突然用力跳动了一下,在她柔软的唇对着自己欲言又止地张了一张的时候。
  突然而来莫名的熟悉,灵魂深处蠢蠢欲动的感觉……有个字眼几乎脱口而出,却在舌间滚动了一圈,被空白一片的大脑轻轻抹了去。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迟钝:“谁……”
  “奥拉西斯……”眼帘轻颤,虽然只是细不可辨的一瞬,奥拉西斯轻易从这陌生的异国女子脸上读出一种失落的无奈。她的手指扣在窗台上,在她开口的时候,用力得让他感到一丝些微的疼痛:“我是说,王……”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尽量放低的声音,本能的,未经过大脑的驱使。
  “……我……我必须来见你,可他们不让……我是说……所以我只能……”
  “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见我?”
  “是的。”脸一点一点映出抹血般的色彩,他几乎能听到她的心跳声,急促的,和自己一种节奏的心跳。不知什么时候,展琳已站在窗台下。
  “说吧,见我有什么事?”站起身,用目光制止守卫闻声而来的脚步:“我的时间很紧。”
  “我是想和你谈谈关于亚述……”
  眉头微皱:“亚述?”
  “我看到你们的军队都出城了,是不是打算同他们直面开战?”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女人。”
  “我不认为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式,在估测不了对方实力之前不能把重兵都压在这一战上,虽然他们马上要攻过来了,我主张马上撤离底比斯。”
  “你在开玩笑。”
  “没有!现在走也许还来得及!”
  脸色沉了下来。一道暗光自眼底划过,刚才翻腾于内心的奇特感觉,在这瞬间被冷却下来的大脑不着痕迹地全部压制:“你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这些话?”
  “我知道这听来也许很荒唐,奥……王,他们拥有某种可怕的能力,我亲眼看到红海被他们开出一条道路,他们从海底的道路中走过来!他们有着可以让大海分道的力量!!”
  一口气说完,整个宫殿里一阵沉默。
  “王!”殿外突然响起侍卫急促的话音:“路玛大人来报,亚述人攻进来了!”
  目光闪了闪。
  再次深深望了这语无伦次的姑娘一眼,奥拉西斯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你不能留在这里!相信我!相信我,奥拉西斯!”
  他的身形似乎滞了滞,却并没有停顿。
  展琳跟着他奔到门口,随即被守卫挡住了去路。腿忽然有些僵硬,坚持至今的力量一瞬间消失了,她只能用自己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
  干脆而漠然,就像刚才他第一眼见到她时,眼里淡淡流动的那抹光彩。
  虽然抱着一丝侥幸,他终究还是遗忘了,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
  洛拉尔德说:“外乡人,你在这里干什么,离开这里!”
  奥拉西斯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女人。”
  从眼底深处流露出的陌生眼神,不代表别的,只因为根本记忆中就没有过她展琳这个人。时空混乱造成的遗忘,或者说磨灭。
  奥拉西斯,洛拉尔德,一切一切曾经见过的人,他们的记忆中早已不再有她的存在。正如她回到21世纪后,脑子里不再留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遗失的力量,它的名字叫历史。
  “正北!正北!”
  “所有挡道的全部撤除!马上!”
  卡纳克神庙前聚集着为战争而祈祷的僧侣,一辆辆战车从公羊大道旁疾驶而过,他们朝车上那些神情肃然的士兵洒着在神龛前供奉过的清水,嘴里念念有词。无知无觉的小孩在那些车辆间探险似的来回奔走,一头一脸的沙,嘴里不时发出兴奋的尖叫,然后被烦躁的大人喝斥着,揪着耳朵扔到路边上。
  不远处角落里蜷缩着一些人,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身子不经意间在阳光下瑟瑟发抖。路过的人会绕得很远。除了乞丐,他们多数是已经无处容身的瘟疫感染者,透过裹着身体的破布远远望着那些行色匆匆的队伍,不自禁地抱紧了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一道身影斜倚在神庙巨大的石柱旁冷眼看着他们,用着他暗褐色的眸子。从展琳刚追着奥拉西斯经过这里,到为战车队让道而被迫停滞在这地方,还没有移开过。她认得那双眼睛的主人,他是卡纳克地位仅次于俄塞利斯的大神官安卡拉。
  意识到展琳的视线,他侧眸朝她看了一眼,随即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络绎不绝地涌向城门的军队。他的眼睛很深,有时候会让人想起俄塞利斯,可是俄塞利斯永远不会闪烁出这么明亮的眼神。
  车队很快从道上过去了,远处隐隐传来军队会合的号角声,展琳随即策马朝城门方向跑去。当然她没有留意到在她转身离开的一刹,安卡拉若有所思地再次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
  一线白烟出现在东北方地平线上。时值正午,几乎让人无法分辨那究竟是马蹄踏出来的沙尘,还是高温蒸发出来的气浪。
  正前方骑兵的气息很稳,毕竟是调教了这么些年亲手带出来的黑骑军,安静的呼吸和内敛的神情,融在这队伍中,就像是融在同自己身体吻合的铠甲里。奥拉西斯轻抬一下手,在远方铠甲反射出太阳的光映入眼帘的一刹那。
  头顶传来弓箭手箭张满弦的呻吟,步兵手中的盾牌瞬间翻开,齐刷刷在方阵外围形成一道青铜色堡垒。
  “矛形阵!先头战骑!两翼步兵!后梯状弓骑!主将中!约五万以上兵力!”
  塔楼遥遥传来哨兵的汇报,很大的嗓门,扯得声音有些变调,但没有人笑得出来。五万兵力,相当于底比斯近五分之三的兵力,更何况这还仅仅是视野范围内能够辨认的数字。
  地面微微震动,随着隆隆蹄声卷带着纷扬而起的沙尘逐渐迫近,亚述人呈矛状长驱而入的先遣部队,以及紧随其后一线拉开的主力阵容,就像海潮蔓延海滩般迅速铺展在凯姆?特守卫城池的军人眼前。
  身周依旧安静,但明显可以感到一股躁动不安在整个阵营里急剧窜起,再经由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和动作于全体士兵间蔓延开来。甚至连马都感觉到了这股攒动的情绪,甩头喷着响鼻,蹄子在地上无意识地轻轻刨动。
  剑拔弩张的紧绷。
  “嗤!”一道流光闪过,不偏不倚落在阵地正前方,撞出一片扬尘。
  还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而敌军阵营随即爆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刺耳得让人惊心。
  前排战马不安地动了动,随着那些黑骑军逐一投向自己的目光,视线穿过重重人影,奥拉西斯看清了尘埃落地后那个陨石般从半空降落到自己阵前的物体。
  光亮的头颅,占据半张脸庞的毒蝎刺青扭曲中给这不再会有气息的面孔带来一丝生前的凌厉,他的眼安静地半敛着,嘴大张,森然的牙在满口尚未凝固的血液里绽放出刺目的雪亮。
  那是自己忠实的猛将洛拉尔德被一刀从咽喉处割落的首级。
  刀口整齐平滑,从他的表情来看,甚至快得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周围陡然间静了下来,那是种从最初惊惶的泄露到强制压抑得浓缩后的紧绷,包括那些久经沙场的黑骑军。
  “王,守还是攻……”
  沉默。
  放眼远眺,亚述兵狂潮般的军阵已迫在近前。沸腾的步伐,四溢的狂沙,恣意得就像张扬在他们眼底饥渴的眼神。随即他望见了辛伽的眼睛,隐在那些锐利闪烁的目光背后,对着自己的方向,似笑非笑。
  “奥拉西斯!!”头顶乍然响起一声呼喊,突兀的,令奥拉西斯不由自主一震。
  抬起头,便见数名士兵正使劲架着一个女子朝城楼下拖。红色的短发,古怪的着装……是那个几乎已经被自己忘了的异国女子。
  自闯入宫贸然为了亚述的事见自己后,她居然还跟到这里……她到底想干什么……
  “奥拉西斯!回来!!!”再次大喊,四周低低一阵哗然。而她随即被拖离了自己的视线,只留下临走死死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不知为什么透着层欲言又止的绝望。
  她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及细想,耳旁再次响起属下低沉的话音:“王,守还是攻……”
  双唇紧抿,奥拉西斯回过头。
  安静的眸子在那些处于阳光暴晒下的士兵身上一掠而过,片刻,锵然抽出长剑:“为了牺牲的勇士!”
  “为了牺牲的勇士!!!”四周凝固的空气陡然间释放了,随之而起一阵雷鸣般咆哮,因着那几个并不怎么嘹亮的字眼:“为了牺牲的勇士!!!”
  “攻!”剑光一闪。伴着铺天盖地的破空之响,一簇簇箭影急不可耐地脱离弓弦饱涨的束缚,骤雨般朝敌军阵营尖哮而去!
  奥拉西斯调动的是中强侧弱的阵形。
  集中最强的黑骑军在中央正前,两翼是相对弱势的骑兵。这就像一把榔头,直敲碎敌方先头部队,两侧较弱的兵力则由弧状包抄敌军中间力量以呼应黑骑兵的突破,随后联合紧跟而来的步兵和战车队一举拿下对战场主导地位的控制,运气够好的话能生擒位于亚述军正中的首脑,即辛伽王。
  这种安排打起来速度极快,就像打斗中一把掐住对方的咽喉一举将其捻碎,可谓干净利落。但弱点是无法应付持久战,如果敌人够顽强,时间一久就容易被对方反噬。
  正面的交锋很快展开,在双方距离近得已经令弓箭几乎无用武之地的时候。
  一声令下,黑骑军首当其冲地切入敌军矛状的阵营,而两侧队伍早已在不动声色间拉出了一张罗网,拉开距离朝对方迅速逼近。
  映入眼里最后一个场景,是黑压压一片士兵潮水般从城下涌出,在奥拉西斯指挥的黑骑军带领下迅速融入亚述兵内部。
  一刹那间兵刃相触,厮杀与吼叫声随即响彻一片。而展琳的身躯同时被周围士兵彻底拉出城头。
  “这不是添乱的时候!!”身后响起那个一路把自己撵小鸡般拽离城楼的男子粗哑的嗓门,展琳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站稳脚步转过身,其余士兵已匆匆返岗,只留他一人还牢牢盯着自己,那表情……似乎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就会再干出什么让他担待不了的事情:“滚开!”朝内城指了指:“离这里远点!走!”
  没有理会,她把枪往肩膀上一挎。抬头径自穿过他的肩膀朝他身后看着,专注得像是在仔细研究什么东西。
  那男子很快被她的目光弄得有些不安起来,满耳朵城外排山倒海的声响,按捺不住,随着她视线朝身后瞥了一眼。
  除了人来人往,没有什么异状。
  随即回头,身边站着的红头发小丫头已然不见了。大声咒骂了一句,张望了一下确实找不到人影,也懒得再管,他匆匆奔回城头。
  而就在这段时间,战场上的局势突然间起了微妙的变化。
  一剑刺穿对方的胸膛,不及回身,一道刀光在眼角闪过,奥拉西斯抽出剑身用力一架。火星四溢,他在僵持中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
  脸色苍白,汗水爬满了整张面孔,那个人一边肩膀斜着把所有力量压在刀上,另一半肩膀整个儿被削去了,只留偌大一个血坑,斜穿出肌肉的白骨在那团血肉间惨白得有些刺眼……竟然就是刚刚被自己一剑削掉半个肩膀的骑兵。本以为他早已昏死过去,没料到一转眼的工夫竟然再次回到马背,甚至还有将自己剑锋格挡的力道。
  那么从刚才到现在为止的感觉并非是种错觉了……
  用力把对方的刀挑开,在他因伤势而导致的笨拙反应下起手一剑割断了他的咽喉。
  重重跌下马,那人终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随即被身后奔腾而来的马蹄践踏在脚下。而同时那个被刺穿胸膛的士兵当头一刀劈来,在身后属下惊呼出的警告声中,奥拉西斯反手一剑割断了他的喉咙。那警告他的士兵却在这瞬间,被自己刀下的亚述兵一剑贯穿了小腹。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
  源源不断地包围,从带兵攻入敌军阵内的一刹那开始。
  突破亚述人骑兵队,两侧包抄乱了中间阵脚,步兵队和战车队迎头赶上……一切都按计划很顺利地进展着,却偏偏没料到这一点……
  由最初的干脆切入到迅速打击,眼看着优势逐渐被凯姆?特军所掌控,忽然便发现自己的部队不知不觉中被某种奇特的力量黏住了。那些原先被砍被杀的亚述人,似乎他们是没有任何疼痛感觉的,不论受了多大的伤,即使肠子已经从腹腔滑出拖了一地,始终会在人最不经意的时候忽然站起,给人无法预料的一招袭击。
  当真的前仆后继,只要不一刀致命,怎么砍都砍不尽。
  他们难道没有痛觉?!
  手臂突然辣辣一痛,奥拉西斯迅速拉回分散了的精神,挥剑一圈横扫周围合拢过来的步兵,在一片滚烫的血液中拔高声音大吼:“砍断他们的喉咙!别给他们站起来的机会!!!”
  话音很快消失在四周如雷般的蹄声中。
  混乱,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意识到对手异乎寻常的坚韧,那些手执利刃的手面对砍不光退不去的敌人,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砍人砍到麻木,动作一点点迟钝了起来。
  外围不知何时起被身穿青甲的亚述兵悄然包拢,形成一个圈外之圈。在夹杂着鲜血的滚滚浓尘间,凯姆?特人渐渐陷入一个无法进亦无法退的尴尬局面。
  “发讯号给库纳罗!马上出兵!!!”站在城头,路玛的嗓子已经声嘶力竭。
  原以为准备已经够周全,即使是这样突如其来的战争,也应该能有个势均力敌的抗衡,毕竟被奥拉西斯预先筹集起来的军队,足有八万人以上。
  甚至原本都有击退敌军的优势了,在目睹黑骑军顺利攻入对方阵中的一刹。可怎么会突变成这样,连他都觉得莫名其妙。那些原本被打乱的队伍,倒下的,逃开的……一瞬间又聚拢了,几乎和攻进前的阵势一模一样。是自己眼花还是对方的军队隐藏势力太强??
  来不及思考太多,一道道命令下达给那些留守着的预备军,包括被奥拉西斯考虑到不时之需而安插在底比斯两翼的军队。
  周围的属下显得异常紧绷,那是自然的,因为从未见过路玛如此紧张。能让路玛紧张除非天塌下来,现在天要塌了,在远远那片混乱的战场。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至少,起码能把亚述人逼到一个比较被动的位置。
  分派完所有指令,没有加入宰相和军机大臣们紧急召开的会议,他沉思着望着战场。
  惟一思考的只有该如何救出困在里面的奥拉西斯,那个年轻气盛,为了在这突发战争中鼓舞士气而不顾一切亲自上阵的法老王,早知道,不管怎样也要阻止他的。
  忽然眼角一点红光闪过。
  随即听到有几名士兵大声叫喊,低头朝城下看去,便见一名身着奇怪式样黑衣的红发女子,甩着手里一支乌黑色长条金属将试图拦阻她的士兵撂倒,不足片刻冲出城下,迅速融入前去援助的队伍,朝前方混乱的战场中飞驰而去!
  什么人……
  来不及看清她的长相,只捕捉到一道玲珑矫捷的背影,反手把那支金属甩上肩膀,扬鞭策马,在马蹄席卷而起的尘沙中……飒爽狂野得仿佛女战神阿拉沐忒。
  挥剑刺穿对方的脖子,后背随即一道剧痛。
  已经数不清楚这是今天以来第几道伤,在眼下这种乱得几乎已经无法控制的场面中,能不被伤到要害已是万幸。奥拉西斯用力把剑从那还未倒地的尸体上抽出,没有回头,反手一带将剑尖推入身后袭击者的胸膛。护在身旁的属下手里斧头同时劈到,一股劲风,硬生生带下那人半个身体。
  “集中起来!不要乱!!”尽量保持一如既往的镇定,他知道此时自己哪怕一点点的失常都足以让整个队伍溃不成军。只是手里钩满了皮肉的剑似乎正逐渐失去它原本的犀利,手臂隐隐发胀,而原本对敌一招致命的几率越来越小。
  一蓬液体溅在他脸上,滚烫,模糊了他半边眼睛,那是刚才守在身旁奋力替他阻挡袭击的士兵的血。
  那士兵一声不吭地倒落在地,随即数名士兵涌上取代了他的位置,继续守护在奥拉西斯身旁,同样的奋力和默契。但眼底闪烁的光是碎乱而急躁的,即便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黑骑军。
  一场除了死亡几乎没有任何方式将对手打垮的战争,眼看着对方用残缺不全的身体甚至拖着满腔被武器捣出的内脏朝自己持续攻击,就像没有受伤之前一样的骁勇,甚至眼里找不出任何痛苦或者退缩的痕迹……那绝对是种比死更令人绝望的精神压力。
  忽然感觉一道视线在远方某处不动声色朝自己注视着。
  回过头,随即撞上辛伽的目光,微笑着,隔着眼前翻卷的沙尘和重重厮杀成一团的身影,淡淡闪烁着剑刃上血的色彩。
  “噗!”突兀破空一道清响。
  身子随之一震,还没回过神,耳旁旋即响起一阵惊叫:“王!!”
  奥拉西斯下意识地朝胸前抓了一把。手指抠到半支微颤的箭身,还有一滩迅速蔓延的湿漉。
  目光依旧同那双暗红色眸子对峙着,那男子安静地笑,笑容很干净,即使是在这黄沙漫天的战场。
  大脑忽然窜出道细微的麻痒,一种触摸不到,却又无法抑制的感觉。
  一道劲风袭来。
  身后刚响起属下提醒的惊叫,奥拉西斯低下头,按着胸口的箭轻轻一剔,拔出的同时干净利落地插进那亚述兵的左眼。
  滚烫的血从眼眶内急速飚出,麻痒的感觉退了退,随即手一收,扯着箭头从他眼眶里拉出,不带任何停顿照着其头顶直线贯穿下去。
  再抬头,辛伽安静的目光连同他的笑容消失不见了,奥拉西斯只觉得身上热得有点灼人。一抬手撕下肩膀上的披风,勒转马头对着辛伽消失的方向,脚朝马腹上狠狠一蹬:“给我冲!”
  “王!小心周围!”
  “等等!王……”
  没有理会自己属下急切地呼叫,他径直朝敌军阵营深处强行闯入,周围部下只来得及看清他的眼神,在经过的一霎那,不带任何表情,却比头顶灼热的太阳燃烧得还要张扬。
  远处烈日下亚述军的阵形开始改变。
  从北部将原先不动声色的包围圈迅速密合,收拢,再由边缘处彻底切断凯姆?特增援部队同被困军的汇合。圈中之圈很快变成一只双面带刺的牢笼,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朝被困其间的凯姆?特军直逼过去。而更远处那些垫后的射骑兵远离包围圈,集中火力朝凯姆?特援军来的方向散射,距离的优势,令那些援军在双重攻击下一时难以朝包围圈内靠近。
  凯姆?特的军队变得混乱起来。
  如果说原先还能在奥拉西斯冷静的指挥下统一有序地朝援军过来的方向一点点移动,那么此时已彻底如被困住的兽,毫无头绪地在阵中挣扎。
  突然眼前轰然一声巨响,毫无防备间,震得奥拉西斯一个激灵。
  灼热的体温和大脑随心脏漏跳半拍而蓦地冷却,思维猛一集中,抬头刹那,顿时清醒自己面临着一个怎样的局面。
  里里外外充斥着敌人的人马,明晃晃的兵刃,四射的血雾……自己的援军被阻挡在外冲不进来,而他却还在一味把军队朝敌人势力更为密集的地方带……刚才一时的头脑混乱,竟然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和所有人送进一个死地!
  随之而来是尖锐的疼痛,身上的手上的……胯下战马脖子上清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它硬是嚼着满是血沫的牙齿带着自己朝前直冲。
  满眼冰冷尖锐的目光,和同目光一样尖锐的刀剑……如果不是刚才那猛地一声巨响和随之而来掀起的气浪和震动,他和周围几个跟得最近的士兵,转眼就成了这密集攻击之下的一堆肉泥。
  眼前一团浓烟滚滚。
  充斥于鼻间一股股刺鼻的味道,既不属于火,也不属于烟。但正前方又显然是着了火的,在那阵巨响过后,前面围堵的人马似乎被一股极强劲的力量辐射状推开,转瞬,在那声音炸响的地方平地而起一股冲天的火焰。
  亚述人雷打不动的阵形蓦然间便乱了。半空飞舞的残肢,那些被火和震荡重创了的士兵在烈火和混乱中试图挣扎起身体,还没起来,就被前面骇住了的惊马卷进了急奔的四蹄。
  “王!!”身后的队伍终于趁机一股脑聚集到了奥拉西斯身旁,挥刀砍着四周的敌军,目光同样带着点困惑和惊愕看着前方突然爆裂出的火焰。
  背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脆响,像是一股股强劲的气体在封闭的罐子里膨胀到极限后骤然爆发出的声音。
  随即一阵震天喧嚣。在那串脆响过后,明显感觉到后方凝聚的敌军势力有点散了,伴着冲天的呐喊声一股作气从远处滑近,回头瞬间,凯姆?特援军浩荡的队伍卷着沙尘以极快的速度,朝奥拉西斯的方向直驱而入!
  “王!援兵到了!!”眼底显而易见的兴奋光芒,那些原本穷途末路的士兵转瞬一个个精神充沛起来。
  奥拉西斯的目光却停留在随援军一同攻入的那抹娇小身影上。
  红色短发散在风中像团燃烧的火,眼底清澈明亮的光却是比火还明艳闪烁。那个贸然闯进宫见自己的异国女子,那个在城楼上试图阻止自己率兵出战的异国女子,那个至今为止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异国女子……
  只是她那在马背上被阳光所笼罩的身影,她的目光,她专注锐利的神情……为什么会熟悉得让眼睛有种发疼的冲动……
  她手里拿着一支漆黑色金属,不知道做了什么机关,从正前方黑洞里不断急促喷出一股股火柱,带着刚才第一次听到过的那阵脆响。所经之处,试图围堵住他们的亚述兵瞬间脑后绽出一道鲜血,随即倒地,一边试图挣扎着起身,一边无法控制地痉挛般抽搐。
  就这样一路突进,但亚述军在最初的那阵混乱过后,很快也恢复了原先的控战力。那些统帅模样的对着军队不知道喊了句什么,片刻,那些原本在外侧牵制援军的队伍迅速回撤,漠视援军的攻击,一股脑朝奥拉西斯及其军队主力位置涌去。
  “糟!他们要集中控制住王!”耳旁响起军团长库纳罗低低的咒骂声,暂时停止手里机枪的扫射,越过硝烟和飞沙,展琳抬头朝前望去。
  的确,越来越多的兵力正像只巨掌一样将围在中心的奥拉西斯和他的部下们收拢,尽管他们已经在援兵到来后迅速恢复了之前快捷的战斗力,但这样下去,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只要积蓄力量突破一个口,埃及兵随时会像绞肉机上的肉块一样被迅速碾碎。
  不及细想,朝身旁几名将军丢了个往前冲的眼神,她从挎包里抓住两枚手榴弹,起指挑断上面的拉环。
  感谢上帝,让她在闯进博物馆时以备不测地准备了这些东西,否则面临这样的场面,即使拿着冲锋枪,她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几个将军早被她刚才一个手榴弹一串扫射震得五体投地,此时一见她的示意根本毫无迟疑,一声大吼,带着所有军队朝着展琳刚刚突出的一条松散口直冲进去。而展琳亦在这瞬间,高举手榴弹,用力朝前一丢!
  手榴弹在被困的埃及军阵旁轰然炸响。那些集中兵力涌向奥拉西斯的亚述军,密集的人数成了他们最大的弊端,爆炸而出的气浪当场掀起一堆身影,随即而来熊熊然烧的火焰,硬是阻止了他们继续进攻的步伐。
  奥拉西斯在那两阵爆炸后回过头,朝展琳方向看了一眼。
  目光正撞上她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有点用力,有点急切。
  很奇特的感觉,似乎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她想对自己说什么。于是回头,抬高声音对着周围厮杀得眼红的士兵一声大吼:“突围!撤!!!”
 
 
 
 
只看该作者 67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三十六章绝对防御~
 
  撤退的道路漫长而坎坷。
  这些亚述兵似乎天生有种对疼痛的高度忍耐力,即使在重创下都能对其认定的目标进行锲而不舍地追击。展琳认为,他们事先必然服用过某种类似安非它命的麻醉兴奋剂,为了一场誓在必得的战争。
  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埃及人在早有准备,甚至兵力近乎相等的状况下还会输得那么彻底和惨烈,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役。要的就是埃及的灭亡,不论什么手段和代价。眼前再次浮现21世纪那块三千多岁的石碑上雕刻的画面,至今清晰地烙在脑子里。那些寻求出路的日夜,时不时会朝疲惫的神经刺上一刺。她用力甩甩头,然后第一百万次告诉自己,那是一段错误的历史,就像一段错误的程序,而自己,是准备将这段程序彻底抹去的命令工具。
  奥拉西斯说要攻入底比斯除非踏着他的尸体过去,亚述人做到了,并以此骄傲了三千个年头。
  她绝不允许这一切在她回归之后再次发生。
  绝不。
  军队潮水般从身旁经过,涌向那扇铜制的大门,大门敞开着,把守开关绞盘的士兵严阵以待,就等军队撤入后迅速把门关闭。
  展琳在奥拉西斯的战马擦身而过的瞬间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已身不由己地被周围属下簇拥着朝大门飞奔。随即城门口一阵欢呼,这种时候的确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慰的事情,他们的王突围回来了,他们的神回来了。
  几乎在同时,预备在城外的障碍物被守门侍卫拖了过来,横阻在门口,以拖延追兵步伐。随后一阵低沉的吱嘎声响。
  大门在慢慢关闭。既然法老王和主力部队已经顺利回归,剩下的还在作为盾牌抵挡亚述军追击步伐的步兵能不能够顺利退回城,便决定于时间和他们的运气。很现实,但在战争中,没人可以定论什么叫做现实和残酷。
  城楼上的弓箭手开始发挥他们的作用,一排排的箭,准确无误地划破长空刺入混战中敌军的队伍。同时展琳亦清晰感觉到身后亚述军的弓箭,追着他们逃离的步伐芒刺般袭来,贴着耳际呼啸而过。
  突然马身猛地一颤。
  意识到不对刚想做出应对,马已一声长鸣翻倒在地。如果不是因为反应敏捷就地打了个滚,险些被它庞大的身躯把腿压断。但跌下来的撞击速度极猛,致使她整个人闷了一闷,一时坐在地上爬不起来,而身旁士兵一群群在她边上飞速而过,目光只留意着前方即将关闭的大门,漫天弥漫着尘土和身影,混乱紧张中竟没有一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等到站起身的时候,周围的步骑兵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浑浊的沙张扬在空气里,迷蒙得眼睛几乎睁不开。
  然后她听见身后一阵雷鸣般轰响。
  循着声音回过头,只觉得头皮微微一冷。
  糟糕……
  决堤般的浪头。席卷吞没了最后一名阻挡在前的埃及兵的身体,那批亚述军一线拉开的阵势洪水般朝展琳的方向奔腾而来!
  刹那之间,她感觉自己就像破口大坝前的一颗小草,有点可笑地顶着呼啸而来的巨浪矗在那儿,连逃跑的可能都没有,更不要奢谈螳臂当车。
  机枪里子弹剩余近一半,挎包里还留着两枚手榴弹,但她什么都不能做。一动不动看着他们由远至近,头脑里一片空白。
  “绝不允许这一切在她回归之后再次发生。绝不!”
  刚才的信誓旦旦,现在是不是变相成了种讽刺……握着枪的手慢慢垂下,耳边隐隐传来大门合上的撞击。奥拉西斯没有在乱战中死去,他安全回城了,或者……她的使命已经终止。手探入挎包,摸索到一枚冰冷的球体,在追兵步伐急速掀起的气浪扑向脸庞的瞬间,手指伸入环扣。
  “回来!!!!!”耳畔突兀响起一波高喊。
  展琳的手一抖,指尖从环扣悄然滑脱。与此同时眼前骤然间升起一条火线,以她正前方为中心,一条直线朝两边飞快扩张开来!
  头顶破空声阵阵,无数箭雨夹带着熊熊燃烧的油布卷持续刺落,坠地同时,系在箭上的密封油桶在震荡和火星烧灼下轰然炸裂,硬是在亚述兵势不可挡的脚步和展琳呆若木鸡的身前拉开一道金光灿烂的黄金分割。
  突然而来的干扰,让这浩荡的队伍不由自主地一顿。
  “回来!!!!女人!!!”
  “快回来!!!”
  “快!!!”
  伴着那些箭雨,城楼上洪亮的吼声此起彼伏,压制了亚述人进攻的喧嚣,同时瞬间唤醒了展琳的神志。
  急转身,在那些追兵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拔腿朝城门飞奔,她看到了城头上集中于自己一身的目光,城楼留着一人宽缝隙的大门,以及……奥拉西斯站在城楼至高点,朝自己身后一簇火箭张满弦的身影。
  脚步突然间轻快了起来,听着风声灵活闪避身后紧迫的箭雨,在亚述军紧跟着重新响起的马蹄声中飞快越过眼前设置的路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大门内疾奔!
  身影闪入门内的一霎,大门轰然关闭,随之而来的咄咄声响,是蜂涌而来的箭雨在铜门上徒然打落的声音。
  她扑倒在一堆壮汉的身上,因着那股子疾速扑入的冲力。
  爬起来的时候看到他们在对着自己笑,脸一红,抓着头发有点无措。一抬头正撞上从城楼下来的奥拉西斯静望着自己的眼神,深不可测,像海与天交界处最沉静的颜色……一闪而逝,他转过头,将目光转向随即迎着他跪倒的众人:“安卡拉在准备,给他争取时间,竭尽全力。”
  “是!”
  奥拉西斯的身影很快又返回城楼上。亚述人的攻势极快,时不时可以看到凌空一道云梯架上城头,随即被守在上头的埃及兵一桶热油撒下,再集中力气将它推倒。反应慢点的活人很快就冲上来了,甚至两三个已经跳进城楼内,虽然很快被士兵乱刀砍死。
  战况可谓如火如荼,的确埃及人居高临下占着绝对的优势,但亚述兵的前仆后继,和顶着“不畏疼痛”这道世界上最好的盾牌,足以令人头痛不已。久了容易让人心浮气躁,楼台上那些弓箭手和长矛兵,他们需要他们的法老王亲临压阵。
  展琳想跟着一起上去,走了几步,步子忽然缓了下来。
  觉得后背有点胀痛。
  下意识伸手挠了挠,挠到一手心冰冷的液体,还有半支杵在肩膀偏下的箭杆。
  脸色微微一变。陡然间原本不起眼的痛痒蓦地扩张了,像是大脑一瞬间得到了指示,所有感官集中指向了疼痛这根神经上,虽然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受伤这一点的时候,这种痛楚根本就毫不起眼。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抓着箭杆的手背上。
  回过头,见到一双温和的眼睛,带着笑,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
  “路玛……”脱口而出,随即看到那男子微笑着的眼微一凝固。她低下头,避开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你知道我的名字?”他问。
  不等回答,后背突然电击般一痛,随即伤口被一块布用力扎紧,路玛抓着那支被他拔出来的箭,在她眼前晃了晃:“伤口不深,先这样,等安全些帮你上药。”
  “好……”话音未落,城门轰然发出一阵巨响,像是雷劈打在了地上,震得周围狠狠一颤。
  路玛脸色一变,随即丢下展琳,在一片随之而来的喧嚣声中转身朝大门方向迅速奔去:“别乱!所有人带上家伙跟我来!快!!”
  展琳在一片混乱中奔上城楼。
  没有见到奥拉西斯,太多的人,刀光箭影,来回奔波……所有人感觉都是一样的,因为都是战火中晃动的身影之一。
  目光落到城下。
  半数以上的亚述兵都集中在城门口,黑压压一片,簇拥着一根粗大的装着包铜公羊头的木桩,朝底比斯铜门用力撞击。足有三人合抱的木桩,每撞一下,都震得人心沉甸甸一荡。
  “轰!”随之而来一声巨响。就在展琳身旁不远处炸开,伴着一团烈火倏然蹿起,迅速波及到不远处的弓箭兵。
  “大苍蝇!亚述人的大苍蝇!!!”
  耳旁响起人们的惊呼,顾不得理会大苍蝇到底是指什么东西,她一把扯下身上的外套用力朝被烧着了的士兵身上扑打,顺手操起他腰间的剑,一回身劈断从云梯上跳下的那名亚述兵的咽喉,抬头大吼:“这里需要帮忙!快!”
  数名士兵迅速增补了过来,有人带着负伤者离去,留下的人集中火力拉弓射向城楼下缓缓驶来的成排大型木车。木车由六到八人拖着,以支杆控制绞盘,上面一只只燃烧着的硕大油桶,对着城楼方向蓄势待发。
  于是展琳终于明白了亚述人的“大苍蝇”指的是什么,那应该是最原始的远程投发工具。
  “轰!”西北角再次炸开一个缺口,每一次震荡,楼都晃动得摇摇欲坠。
  埃及兵被迫不断变更位置,以躲避那些猛烈的炮火轰击。炮火……一点没错,在当时当地,展琳真觉得自己是在遭受一轮轮坦克凶猛的炮火攻击。
  密集的箭雨很难令那些“大苍蝇”在沙地上瘫痪,不少推着车的亚述兵身上已扎得像只刺猬,甚至有的人被火箭燃得像支移动的火柴……依旧朝前不紧不慢推进,即使倒下了,也很快有人接上,丝毫不顾忌头顶芒刺般的箭影。
  “啊——!”突然城头上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在展琳协同众人全神贯注于同冲刺上来的亚述兵厮杀在一起的时候。
  抬头望去,正对着日头一阵晃眼,随即,瞳孔蓦地缩紧。
  破空十多道金色的流星,几乎是同一时刻从停下了的“大苍蝇”上射出,熊熊地吐着灼热的烈焰,刺破太阳光环朝着展琳及身周众人站立的方向呼啸袭来!
  嚣张的气势,无处可躲的速度和攻击面。
  楼下再次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铜门在一阵颤抖中终于发出了一道难耐的呻吟。门裂了,城外亚述兵爆发出一波兴奋的喧嚣,对着大门,亦对着头顶飞速而过的“流星”。
  身后乱成一团,躲的躲,逃的逃,慌不择路,兵刃相见间已经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流星在眼前扩张成硕大的陨石,几乎能听见上面的火猎猎嚣叫出刺耳的剥啄,挥剑砍死眼前最后一个袭击者,展琳在感觉到头顶那波滚烫袭来的刹那,闭上了眼睛。
  “飒!”
  一道尖啸,随之而来,一片时空凝固般的寂静。
  展琳迟疑着掀开一丝眼帘,因着久久不到的撞击。然后她愣住了。
  周围乍看之下没有任何不同,城下依旧是蜂涌着的亚述兵,城门被撞裂了一个缺口,士兵和亚述人混战在一起,几乎分不清谁敌谁友……可是那根撞破城门的巨型木桩不知道什么原因折断了,从头到身体处三分之一的位置,齐刷刷断裂,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利刃一刀切开。就像它周围那些横躺在地同样被齐刷刷拦腰切断的亚述兵尸体一样。
  那些可怕的士兵,下半身早已静止不动,上半身还在挣扎着朝大门方向爬,直到彻底断气。
  而远处“大苍蝇”还在进行着它们的攻击,一枚枚火焰幻化的流星从绞盘上直射而起朝城楼方向呼啸而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距离城楼不到几十米的距离,像是撞到了什么坚固的物体,突然间自动爆裂了,仿佛怒放于半空的烟火,争先恐后地在底比斯城楼的蓝天上争相绚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明白过来,便看见城下包括已冲入城楼的那些亚述兵似乎承受了某种不堪负荷的重力,一个接一个地跌倒了,而埃及人甚至连根指头都没有碰到过他们。然后在地上一阵痉挛,随着一股股黑色鲜血从口腔鼻孔和耳膜里泌出,片刻,停止了动静。
  与此同时身后骤然间一阵雷鸣般沸腾:“安卡拉大人成功了!安卡拉大人打开了绝对防御!!!!安卡拉大人成功了!!!!”
  所谓绝对防御,据那些资格颇老的将官们说,那是凯姆?特自古流传下来的,以孟菲斯七座大金字塔和卡纳克神庙七点加一线连接成的防御场,是神所赐予的防御。这就是当初造那些金字塔以及这座庞大神庙的真实原因之一。
  传说,那是神的意志,而凯姆?特人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不管真还是假,今天,它毕竟是通过大神官安卡拉的手,展现了它的力量,所以展琳同样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去怀疑。
  谈起这些东西时,紧绷了一天快要崩溃的埃及军人们正就地灌着酒,有些恣意地放松着自己的神经。展琳一个人静静离开,经过大门,许许多多的老百姓正自发组织在一起协同工匠休整破裂的大门。难得一见的融洽,自那场瘟疫爆发之后。随后见到了安卡拉,这个此时被人民当作神一般被膜拜的大神官,他坐在四人抬的软轿内,侧对展琳,闭着眼,脸色似乎有点苍白。随后软轿在她眼前径自走过,很快穿过人群,消失在她的视野。
  于是再回到城楼附近,所有军队都聚集在那个地方休息和疗伤,她想奥拉西斯不会离得太远,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
  暂时得到的安全,脑子里忽然便想起了他的伤,那片印在胸前触目惊心的血渍,她不得不去担心……
  “嘿!红头发姑娘!”东张西望间有人一巴掌拍在展琳肩膀上,刺激得伤口一阵刺痛,她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
  回头看去,却是个不认识的军官,一张黝黑的脸冲着她憨笑,很熟络的样子:“我见过你,战场上。”边说,边用手做了个握枪的动作。
  展琳笑了。
  “你走来走去的,在找什么?”
  “我……”想了想,目光转向一边:“法老王……”
  “哦……”微微一怔,随即轻笑,抬手朝南边指了指:“上那里看看,兴许在那儿。”
  “谢谢。”匆匆道谢,不敢看人家的眼,展琳低头一个转身朝那方向快步走去。
  卸了甲静躺在软榻上,闭眼感受着那女子纤细的指沾着药粉在伤口上掠过的温柔。
  很细腻的一个女人,就像她被安纳托利亚高地的水和土培育出的肌肤和五官,一样的精致和细腻……他背负着两国和平契约而来,却又被母国因另一层更为可观的利益而轻易抛弃的未婚妻。
  “这些可以让下人们做,赛拉薇。”
  “我不放心。”
  “谢谢。”
  “……你总是对赛拉薇那么客气,王。”
  不语,沉默地看着她以特有的柔媚低下头,用舌尖将被血液推出伤口外的药一点一点回拢。这个曾经骄傲而聪慧的女人,正用她敏锐的洞察和恭顺的姿势做着这些她从未做过的、却又是她惟一能做的事情。为了小心维持她这背叛者之国的公主,能在这个被自己亲弟弟所背信的国家内不遭人唾弃苟活下去的机会,仅此而已。
  他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却也从未曾想过点破她,因为他不恨她,无论她是谁,想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却同样无法爱她,即使她婉转承欢于身前,即便她貌美如尼罗河上飘荡的莲花……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赛拉薇的舌尖绕过胸膛,悄然游离到他的脖间。
  他睁开了眼。
  抬手正准备阻止她进一步的举动,耳旁极细一声脆响,警觉了他的神经。
  猛一挺身把受惊的赛拉薇推到一边,翻身下地,起手制止了她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下一刻人已纵身跃到窗台,扯着帷幔用力一掀!
  窗外空空荡荡,不远处巡逻兵来来回回的脚步,还有城楼方向传来的嘈杂。
  错觉?
  收回视线,慢慢垂下帷幔。正要返回内室,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把将帷幔再次掀起,同时整个上半身仰起,朝窗外倏地滑出。
  然后呆了一呆,不由自主的。
  视线所及一双闪烁的眼,还有一头随风荡漾的火焰般发丝。由上至下倒吊在窗外,似乎被他突然而来的举措吃了一惊,她忽地从上面跳下,轻轻着地。随后目光越过他,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你……”开口试图叫住她,却哪里还来得及。她几乎是在收回目光的瞬间拔腿就跑,快得像只仓惶的兔子。
  红头发的兔子……
  “怎么了,谁?”身后响起赛拉薇低低的话音,她的目光同样在注视着那道身影。
  奥拉西斯回到窗内,放下了帷幔:“没事。”
  “你认识她?”
  怔。想了想,轻轻道:“不认识。”
  城楼下热闹非常,随着日头西沉,醉意加深,那些士兵恣意得近乎放肆。
  “看到我怎么干掉他们脑袋的吗?哈哈!那些怪物!他们敢杀了我的老穆卡奴,我就让他们尝尝我的厉害!带那老头份的!!”
  “我今天砍了20个。”
  “我砍了30个!用这只手!哈哈!别以为断了胳膊只有他们有那能耐继续砍人!老子也行!”
  “哈哈!就你那熊样,那会儿哭着乱叫的人是谁?”
  “滚!老子什么时候哭过!就你小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没头没脑乱窜的熊样!要不要老子抖出来让大家听听!”
  “哈哈,说啊!”
  “哈哈……”
  眼泪夹杂着欢笑,而展琳无法承受这样的欢笑声。
  那会让她心疼,虽然她并不愿意承认。
  找了块僻静的角落悄悄坐下,看着他们笑闹,嘈杂的画面能让人自动抹去一些不想去记起的困扰。有时候,很有效。
  后脑勺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抬头,便望见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笑眼:“路玛……”
  那笑眼弯得更加深:“你还记得我?那么我该叫你什么,小妞?”
  “我?”深吸口气,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我叫未知。”
  “未知?”微微一怔,随即释然,再次微笑:“好名字。”
  “找我有什么事?”
  晃了晃手里一只包裹:“刚才就在找你。医师们在伤兵营里忙着,想问问你,是让我这半吊子医师来帮你包扎,还是等那些老头挨个忙完之后再来帮你?”
  回头朝他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在战乱之中,他总能够让自己笑得没心没肺。这算不算是一种本事……
  沉吟着,后背又开始隐隐发胀,那种难以形容的痛和痒,就像她此时的心脏。转个身背过那些坐在篝火边的战士,她拉下拉链把领子褪到伤口处:“你来吧。”
  “不开心?”一边仔细上着药,一边不忘喋喋不休。
  “没有。”
  “你也许应该告诫一下你的表情,注意不要比你的嘴巴还诚实。”
  “你是包扎伤口,还是观察我的表情?”
  “路玛做事喜欢两不耽误。”
  笑,抬手拍掉他偷偷在背上揩油的手。
  “你的皮肤真好。”
  “谢谢。”
  “但伤不少。”
  “你只需要看一个伤口就够了。”
  “不像个女人。”
  “这是我听过的最合适我的恭维。”
  “你生气了?”
  “没有。”
  “因为你又不笑了。”
  “哈哈。”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是个非常英气的女人,在战场上,迷死人的美……只要不发出这样奇怪的笑声。”
  “你在讽刺我。”
  “真奇怪,是不是女人都像你,习惯在被人讽刺的时候以为是被恭维,真的被恭维时,却认定是被讽刺?”
  “呵呵……我说不过你,路玛。”
  “这次笑得很可爱,未知小妞,你这是在恭维我?”
  “就算是……”
  “喂!小丫头!很强啊!!”人群中有人朝她举了举酒囊。
  展琳笑,对他举起了杯子。
  “来!小丫头!干了!”
  即使无法承受的欢笑,却亦无法拒绝它的感染,那是块莫名的磁石。抬头望向路玛,他对着自己笑,笑容很干净,也很安静。然后她站起身,学着他们的样子:“干……”
  忽然人群静了下来,在注意到一条身影悄然进入这喧闹场地的时候。
  展琳送到嘴边的酒杯移了开来。
  身后路玛完成了包扎最后一道步骤,将她衣领轻轻拉上。她想回头对他说声谢谢,可被那蔚蓝色的目光静静笼罩的眼,却有点悲哀地挪不开位置。
  奥拉西斯……
  越是不想见的,越是会逼你撞见,这是命运亘古不变的恶趣味。脑子里刚被擦去的那些画面不争气地再度复原,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频率和鼻尖发酸的程度一样快。
  然后一动不动看着他无声走来,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
  像梦……他专注的眼神,他安静的嘴唇……
  周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了,那些粗犷的士兵,微笑的路玛,很多原先围绕团坐在自己身旁喝酒打闹的身影……
  直到整个空旷的地带,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不得不望向他。低头抿一口酒,酒味辛辣。
  “你在想什么?”她问,一边看着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许久,听到他开口,一字一句:“想,强奸你。”
  怔。
  片刻,突然笑了,笑得逐渐上气不接下气。杯子跌落在地上,酒撒了一地,她的脚踩着那滩明晃晃的液体朝他走去,在他低下头试图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把拽住他的衣角,踮足,用力吻上了他的嘴。
  而他迅速将她抱紧,不等她后悔闪避,一把扯破了她外套下的衬衣……
  她没有想到他竟会这样疯狂,在这样的夜,在这个寂静的角落,在她的身上。
  疯狂蹂躏着她的唇,疯狂侵入她的身体,像只野兽……很真实的粗暴,很真实的需要。
  他说:“想,强奸你。”
  认真的嘴唇吐出淡淡的字,却狠狠地,像个孩子。
  他对她的记忆应该只是一天不到的时间,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可他对她的索求却仿佛等待了一生一世。
  为什么……
  没有解释,或许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解释。
  激情终于慢慢平息。
  在他欲望爆发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他似乎清醒过来的眼神,有些失措,却复又将她的发丝和嘴唇缠得更紧。
  那一瞬忽然有些庆幸是这样一种姿势,逆着光,她能清晰地看清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却无法读到自己隐在阴影和他长长的发丝下任何一个眼神。
  就像躲在薄纱背后欣赏一场烟花的绚丽。
  他的呼吸逐渐平静。
  动了动,展琳试图从他身下离开。手刚抓到地上的衣服,腕部却被他轻轻压住:“别走……”心跳,她听见他低低的声音。他的手心很烫,像他的目光,那目光有点迷茫。
  像个孩子……
  “谢谢你……”
  “什么……”
  “谢谢你,今天在战场上帮了我们……”
  “这就是你表达谢意的方式?”坐起身,整着衣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眼神。他的眼底再次浮现出一层茫然,像飘在大海上淡淡的烟。好看……这个人群背后褪去了帝王光环的男人。
  像个孩子……
  就像过去那些短暂艰辛却快乐的日子,他在自己身旁偶然不小心显露出的样子……叹息。记忆为什么总在人需要糊涂的时候,才想到炫耀它博大的容量和清晰的思路。
  手从他肩膀移开,掠过胸膛,触到冷冷的湿滑。随之而来一股不浓不淡的腥甜,从他开裂的伤口处渗出,火星下闪烁着幽幽暗光。
  展琳微微一愣。
  看着自己的手掌,还有他胸口上那行缓缓爬行的液体,伸出手指试图将它拭去,即将碰到伤口的一瞬顿了顿,忽然抬头伸出舌尖,朝那道液体上轻轻一舔。
  奥拉西斯的身子一震。抬手一把扣住她的下颌,目光清冷中透出丝犀利。
  只一瞬,他似乎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法老王:“你在做什么?”
  沉默,她看着他。片刻挣开他的手,用微皱的眉头表达自己的不悦:“做想做的。”
  “这不是你该做的。”
  “什么才是我该做的,和你做爱吗?”突然而来提高的嗓音。
  看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愕然,展琳随即一阵懊丧。推开他的身体匆匆离开,忙乱中踢翻一摊篝火,搅得火星一片翻滚四溅。
  手臂上刺到几点滚烫,眼睛陡然间模糊了,心乱,就像眼前被自己踢倒的篝火,打翻了一地便再也收整不起来。
  身后没有脚步声,只有低低回旋的风声,还有火焰劈啪烦躁的剥啄。他没有跟来,意料之中,意料之外。她其实是希望他过来的,在自己踢翻篝火的一霎,多过理智地明白他并不会过来。
  手里多了只酒囊,他静静地坐在那个墙角边,几乎没有挪动过的位置,就那样坐着,望着自己,然后拔掉酒囊的塞子朝嘴里慢慢灌。
  身后墙面映射着他被火焰拉长的的影子,妖娆,跳跃,像他微颤睫毛下那双暗光流动的眼,兀自闪烁,妩魅无边。
  “我爱你……”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和风化尘。
  他忽然抬手将酒囊朝她用力抛出,喷涌而出的液体在火光中拉出一道金亮色的弧度,无声无息,被展琳出手轻轻抓住。
  然后站起身,将发丝掠向后脑勺,他笑:“你说什么?”
  “我……”晃了晃酒囊,里面不到一半的液体叮当作响。凑近嘴唇仰头一口喝尽,展琳睁大的眼睛看到一团团巨大的焰火在底比斯城楼上空痛快地绽放,燃烧。
  那是亚述军大苍蝇持续不断对城门射放出的攻击。
  低下头,她回望向奥拉西斯的眼,淡淡一笑:“我说……绝对防御,它究竟能有多绝对……”
 
 
 
 
只看该作者 68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三十七章神的叛离~
 
  “轰!”又一枚火桶在城门上空炸开。四溢的火焰像是撞到一堵无形的墙面上,花似的散裂,再以一种奇怪的形状从半空跌落下来。
  “很漂亮,是不是?”微眯着眼,辛伽不动声色地望着它直坠至地,目光闪烁。
  守在帐篷边的将官听后不语,只是将目光锁定在前方成排的“大苍蝇”上,不做任何表示。
  “很小的时候见过那么一次。”没有理会部下的沉默,他看着身边用细长的手指给他轻轻做着按摩的女人。女人很美,蜜色的肌肤黑丝一样的头发,水葡萄似的眼睛和她指尖巧妙的动作一样让人舒服:“而那次我失去了我的父亲。”
  女人低头用柔软的嘴唇吻住了他的咽喉,那将官终于将视线转向他,依旧沉默。
  “有没有见到森?”闭上眼睛将手指插入女人的发丝,他漫不经心地将话题轻轻一转。
  “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笑,眉梢轻挑:“随他,异国的魔,毕竟是养不来的。”
  “王,”眉头蹙了蹙,目光再次转向天空一个接一个欢快绽放的火焰,那将官沉吟着,压低声音开口,“是不是要下令停止目前的攻击?”
  “停?”眼波流转,暗红色眸子朝他斜睨一眼:“为什么要停?”
  “怎么都打不穿,继续下去,纯属浪费……”
  “打不穿吗……”莞尔:“西里索斯,你见过这世界上能有什么东西久打不穿?”
  “……臣不知。”
  “所以,继续。”
  “可是王……”想说这太浪费时间和材料,话还没出口,被他身旁那女人骤变的神情兀自打断。
  女人半个身体俯在辛伽胸膛上,手指灵巧游走,像道风景,旖旎无限。不知为什么突然间猛抬头惊恐地望向西里索斯,一手抓着自己的脖子,一只手用力朝他的方向伸了过去。
  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却挣扎不出的样子。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辛伽的手指依旧插在她浓密的发丝间,从上至下一点点梳理,像抚摸着一只乖巧的猫咪。
  然后一行唾液从她曾经性感的嘴唇边淌了下来,逐渐变成一丝淡淡的褐色,伴着最后一丝明亮的光点,从她清透的眼底彻底湮灭。
  营帐外忽然响起哨兵通报的声音:“王,刚接到消息,王后即将到达底比斯。”
  “知道了。”抬手挥退哨兵,那女人失去重心的身体跌倒在他的胸膛上,辛伽站起身,随手将她拂到一边。走到西里索斯身旁微微一笑,看着天空那些争先恐后的火花,拍了拍他的肩:“如果你担心太过浪费,那么,让他们停吧。”
  火在炭盆上妖娆扭转。
  手指拨动着那些烧得透明的炭条,一串串火星在指间袅袅升起,竟似毫无痛觉。
  “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身后响起熟悉的话音,没有回头,手在盆里微微颤了一下。火光忽暗忽明,映得一张清秀的脸忽明忽暗:“王……”
  “你在做什么?”
  “看。”
  “又在测算俄塞利斯的下落?”
  不语。火光映着他深陷的眼窝,他脸色青白得像只鬼。
  “别太勉强自己。”
  “安卡拉懂得适可而止。”
  “我已经派人去赫梯了,如果赛拉薇说得没错,他们应该会在那里找到他。”
  眉心微蹙:“东北方一片混沌,延伸至西……这有问题,可我看不见……”
  “未知未尝不是件好事。”走到他身旁坐下,随手将他伸在火盆内的手轻轻拉开。
  安卡拉抬起头,定定地将视线投到他脸上。
  目光里还残留着火焰的跳动,闪烁着晶亮的光。一张脸却显得越发憔悴,原本平滑的额头和眼角显出了不少细细的皱纹,举手投足,就像个久病不治的老人……
  将“绝对防御”打开的人,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精力做着等价交换。同神的交换,交换一件短暂却强大的神之盔甲……
  做什么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论轻重。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王,而雷伊大人的军队还被赫梯人缠在阿布?辛贝勒。”
  “得相信他的力量。”
  “他回来底比斯就能脱困吗?”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的王,安卡拉的目光平静中透着一丝疲乏:“您也看到了,我们究竟在跟怎样一支军队作战。”
  “他们的力量很邪。”
  “邪?”笑,伸手在炭盆上拂过,里面的火焰忽然跳跃出一团青蓝色的光芒,冷冷的,就像奥拉西斯此时的眼睛:“那是真正的神的力量。”
  “不论是什么力量,只要是强加在人身上的,那就绝对不会无所不能。”
  “譬如您身上那种力量?”
  话音未落,安卡拉垂下眼帘,因着奥拉西斯眼底骤然激射出的锐光。
  空气一瞬间似乎凝固了,除了火焰劈啪脆响,毫不知情地在它们那片狭小空间发泄着欢快的情绪。
  手指在扶手上叩动,一下一下,轻脆,有节奏。感觉着奥拉西斯的目光上上下下游移在自己身上,许久,听见他淡淡的话音:“我恨这力量。”
  “这是您父亲留给您的礼物。”
  “见鬼的礼物。”眼底一闪而逝的凌厉,低头,一声冷笑:“我今天几乎因此而害死所有人。”
  “谁都无法预知今天的局面,王。即使没有这种力量的牵引,您和军队依旧会被他们围困。”
  沉默,他不置可否。
  “不过……”火焰在手指萦绕一圈,安卡拉侧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所幸……那个女孩……”
  “你说她……”目光轻闪,收敛了眼底咄咄的光芒:“很神奇。”
  “很神奇……”
  几乎同时两人说出同样一句话,相视对望,奥拉西斯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在卡纳克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感觉。王,我看不到那女孩的命盘,不管是过去、未来,还是现在……”
  不语,奥拉西斯只是坐在对面支肘静静地望着他。
  “所以,我终究无法取代俄塞利斯……如果他在就好了,他什么都能预见,我想,同样包括控制你的力量,和对抗那些亚述兵方式。”
  “但他预见不到自己的未来。”
  “……”语塞,却亦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话去反驳。
  “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靠自己,还有神所赐予的运气。”
  “王……”抬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奥拉西斯却已站起身,目光径直穿过窗门望向城楼的方向,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窗外很安静,除了风声,刚才一直隐隐轰响在耳畔的爆裂声似乎消失不见了。
  眉头微蹙。片刻,他一个转身朝门外走去:“好好休息,我去外面看看。”
  城头上的风很大,绝对防御开着,无色无形的盾牌杜绝着一切外来侵略,但显然并未因此而阻挡自然的入侵。
  展琳俯在城楼的围栏上朝下静静地观望。那些亚述兵在城外数十米远距离整齐的队伍,包围状的阵形,蓄势待发的神情。
  似乎他们一直都是处在战斗状态的,即使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无法开战的夜晚。
  “在看什么?”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毫无防备间让她眸子轻轻一颤。回头撞上路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朝下努了努嘴。
  “那些怪物?”俯身靠向她身边的围栏,漫不经心地朝下张望一眼。
  “他们的攻击停止了。”
  “是的,也许他们总算明白再继续下去有多浪费。”
  展琳笑笑:“可是这样能维持多久?”
  “不知道,或许一两天,或许一两周。”
  “这么短?”
  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难道能指望它遮挡一辈子,未知小妞?”
  “不,只是……觉得太短。”
  “够了,足够我们撤退回来的军队重新布防,那就足够。”
  “确实……”
  “和王聊得怎么样?”
  “什么?”有点突兀的话题。茫然抬起头,随即见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脸一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路玛笑得无声而张扬。
  脸色沉了沉:“路玛,能不能不要老问些无聊的……”话音未落,视线却被远远一点正朝城楼方向逐渐移近的身影所吸引,随即,整个上半身朝外用力探出。
  “怎么了,小妞,看到……”话还没说完,路玛的脸色倏地一变,在顺着她目光看清来者的瞬间。
  白色的长袍,白色的马,雪白色银丝缠在一把随风四散的黑发中兀自闪烁着荧荧亮光。
  隔得再远都不会认错的身影,淡定飘逸,即使是在血腥遍野、杀气蒸腾的战场,都干净得与世无争。
  “俄塞利斯……”
  连着倒退两步,路玛猛一转身,朝城楼下发出一声大吼:“快去把王找来!快!!!”
  “希望奥拉西斯能喜欢这份礼物。”从帐篷里缓缓走出。凌晨的沙漠有些冷,拢了拢肩膀上的披风,辛伽抬眼看着远处逐渐灯火密集的城楼。似乎是自言自语,却在话音刚落,侧头朝身后轻轻一瞥。
  身后一匹孤骑安静地伫立在帐篷边。
  鞍上一道纤纤身影,通红一团薄纱长裙连带一把妖冶张狂的发,海浪似的随风散荡一地:“我想他会的。”意识到辛伽的目光,她轻声道。透过蒙着脸的厚厚数层面纱,很好听的声音,淡淡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来了?”
  “是的。”
  “很快。”
  “时间不多,所以……”
  “还有多少时间?”
  “……事实上过边境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我曾以为他不会插手。”
  “这里毕竟是他的土地。”
  “所以你来了,不听我的告诫,甚至把我们的国土丢弃在所有觊觎着它的国家眼皮底下。”眼底一闪而过的犀利:“我该怎么惩罚你?”
  那女子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王,有没有看到北方那颗暗蓝色的星星?”
  “看到了。”
  “它是塞特即将苏醒的标志。”
  “我明白。”
  “国土被攻陷我们能夺回来,你如果出了什么状况……没有什么可以挽回。”
  笑,辛伽转身走向那道艳红色身影。抬手伸向她的脸庞,看着她低下头将被面纱层层包裹的脸贴入他的掌心,暗红色眸子有那么一瞬闪过的光是柔和的,虽然只是稍纵即逝:“谁都改变不了,即使是神,是不是,我的雅塔丽娅?”
  沉默。
  “亚述不灭,我们会赢。”
  “是的,我的主人。”
  奥拉西斯站在城楼朝下观望,仔细,不带一丝表情,因为知道身旁有多少目光试图从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去捕捉他心里的想法。
  他确定那是俄塞利斯,那种神情和动作,从小到大的熟悉感,他确定自己不会搞错。但俄塞利斯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敌人军阵前?而一个半生只能靠轮椅走动的残疾人,又怎么可能在马背上坐得那么挺括安然?
  沉默。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城楼下那两点漆黑如墨的眼睛,正如那眼睛以同样姿势和神情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凝视?
  曾几何时,他竟忘了,自己这能看透世人过去未来的哥哥,是个独看不到周遭一切事物的瞎子。
  风吹得城头旗帜猎猎作响,混着远远婴儿的夜啼,有点沉闷亦有些烦躁的声音。一丝浮云迅速地从西北方向游移过来,很快遮挡了月亮大半个身体,朦胧琐碎的阴影依着地表游走,在俄塞利斯身上滑过的瞬间,奥拉西斯忽然看清他的脸,随左手对着城门方向缓缓抬起而浮现一层陌生的表情。
  “嘎!”一只鹭鸶尖鸣着从一团混沌中扑入铅灰色天空。
  修长的身子拉出道暗色细影,就如同它这声静寂中尖锐得有些凄厉的鸣叫。很快,一只又一只飞鸟紧跟着蹿入空中,大大小小,急急忙忙,像是被某种可怕的东西粗暴地打断了好梦,瞬息间在云淡风清的夜空里乱作一团。
  心脏猛地一紧。
  正待回头发出警告,脚下突然一阵剧烈地抖动,扼住了他的声音,轻易撕破了这地方自亚述军停火后短暂维持一阵子的平静。
  像是地底下某种沉睡多年的生物被唤醒了,那波毫无预警却又极强的震荡,在一阵惊惶的尖叫声中将整个底比斯推入莫名惶恐的动荡之中。一些伫立在哨塔和城头边缘的士兵毫无防备间被震落了下去,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在这数十米的距离中摔断了脖子。更多的人从房子里跑了出来,惊恐地在震荡中望着从城墙至地面那些线状游走的细缝,以及周围四处奔走低吼,面孔因紧张而微微有些扭曲的军人发呆。
  肩膀上忽然被狠狠撞了一下。下意识张开手,随即接到一副柔软的身躯:“琳……”脱口而出的字眼,而那刚从他怀里挣扎而出的女孩,脸庞上悄然划过一丝讶异。
  张了张口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一道火光伴着巨响在耳旁陡然炸开,奥拉西斯条件反射般将她一把抓入怀里,朝围栏背后迅速蹲了下来。
  亚述人的“大苍蝇”再度发起攻击,在俄塞利斯白衣翻飞的身后。
  燃烧的油桶依旧在离城楼数十米远的距离自动爆裂开来,只是这次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一道火舌骤然间朝城楼方向笔直刺入,在油桶迸裂的同时,像把闪亮匕首,冲破那层看不见的屏障凭空抖散出一团火星,然后在城楼上众人凝固的目光下悠然缩回,慢吞吞地朝地面坠了下去。
  火星在被神的护甲笼罩着的城楼处飘荡,无声无息,直至完全熄灭。
  城楼上突然一片死寂,即使地面的震荡仍在继续。
  “绝对防御”破裂了……
  “增派盾牌军和弓箭手,调发石车过来,带所有百姓撤后。”
  “是!”
  “阿肯耐带两团守东,那姆拉汗带两团守西,其余人守在这里听令。”
  “是!”
  “哈卡鲁斯。”
  “在,王。”
  “带人把各处骚乱平息一下,马上!”
  “是!”
  展琳远远调整着自己的武器,在一个不起眼但还算平静的角落,看着奥拉西斯在人影憧憧间发号施令。
  城内一片惊惶失措的凌乱。
  奔走的兵马,惊叫哭泣的平民,承受不住地面震荡而逐一坍塌的那些土质的房屋……城下已有数处地方燃起了熊熊烈火,显然地震的力量破坏了原本“绝对防御”造成的防御网,一束束滚烫的火油从缝隙中钻入,溅在草垛和木质结构的建筑上,风大又干燥的气候里,很容易便引发一场火灾。
  这种时候,的确什么都比不上沉稳镇定的声音所进行的有条不紊的指挥。
  城外是亚述复燃的更为猛烈的攻击,城内是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得束手无措的国民。年老的丞相一夜间憔悴得几乎认不出原样,紧锁双眉的官员,握着剑抬头凝视城头纷飞火焰的将军……卡纳克神庙前跪满了僧侣祈祷的身影,巨大的神像在地面剧烈的颤动中扭曲,哭泣……
  俄塞利斯对着底比斯抬起他的手指,“绝对防御”在那双不带任何表情的目光中悄然开裂……
  神的叛离。
  人心的崩溃。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
  惟有奥拉西斯淡定的声音,在这种时候一成不变,钢丝般维系着整个局面正常的运转,混乱中一丝不苟地把握着“国家”这匹被没有预警的灾难所惊骇了的奔马。
  他说:“神不会抛弃我们。”说这话的时候他搭着老宰相的肩膀,身后炸开的火焰映射着他静静的目光。
  “可是俄塞利斯大人他……”
  他没有顺着宰相的视线往下看,而是径自穿过他的肩膀望着前端。展琳很久之前就发现了奥拉西斯这个习惯,越是局势动荡不安的时候,他通常都会出现这样一种眼神,悠远的,安静的。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么,只是,这目光真的很容易让人原本紧绷的心脏变得缓和。
  “目前还不会有进一步的情况,你先带他们下去稳住百姓,这里有我。”
  寥寥数语,就同他发令给周遭将官一样的简单。于是宰相走下城楼,转身的时候,展琳望见他浑浊的目光里有了那么一份泰然。
  突然发现他的臣民是如此依赖于这个男人,正如突然发现自己想守护在他身旁的愿望,强烈到连自己过去都不曾发觉。
  奥拉西斯忽然将目光转向了展琳,在她有些出神地凝视着他的时候。
  一惊,手里的枪险些落地,慌忙低头将它握了握紧。
  他刚才脱口而出叫了她一声琳,但显然,他并没有真的恢复那段被历史抹去的记忆,从他望着自己的眼神看得出来。有点失望,但没有关系,至少自己在他心上是留有痕迹的,她体会得到,一种用言语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在21世纪时将她记忆催醒的力量,那是种比记忆还要为之深刻的东西。
  想着,看见他嘴唇动了动,无声但清晰。他说:“小心。”
  展琳对他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微微一滞。
  地面的震荡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停止了,转身,奥拉西斯将目光再次投向战场。
  俄塞利斯依旧在马背上端坐着,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恬淡而安静。身后浓烟弥漫,因着一长排“大苍蝇”同时做出的轰轰烈烈的攻击。
  当又一道火光在眼前绽开的时候,沙漠的风把淤积的烟吹散了些,一道身影从敌军阵地内慢慢走来。鲜红的长裙,漆栗色长发,精致的银铃在她纤细的足踝上轻吟。来到俄塞利斯身前,一跃身,跳上了他的马背。
  然后两手环住他的腰,抬头,两点闪烁的目光透过脸上厚重的面纱,径自望向奥拉西斯投转向她的视线。
  奥拉西斯抬手轻轻一招。
  身后路玛随即领会。回头朝静候已久的弓箭部统领一个眼神,于是一阵轰响声中,弓箭手身旁刚刚备下的火盆在同一时刻被迅速点燃。
 
 
 
 
只看该作者 69楼 发表于: 2007-12-21
~第三十八章被遗忘之神~
 
  燃烧的夜。
  一阵风从马前吹过,扬起了俄塞利斯的头发,他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城楼上的奥拉西斯,眼底一泓深不见底的漆黑。雅塔丽娅伸手按住了那些乱舞的发丝,它们很美,但它们阻挡了她对那年轻帝王的观察。
  柔软的黑色缠在她细长的指间,不多片刻,忽然褪成一种淡淡的灰。
  她吃了一惊。
  目光从城楼迅速移开,她望着自己的手指,随即用力一挥。发丝挣脱束缚重新扬洒于半空,从发根至发梢的灰色,又在转瞬,陡然间显出一层死一般的苍白。
  同他此刻毫无表情的脸庞一样苍白的颜色。
  一滴鲜红在他雪白的衣服上化开,无声无息,她看见他的嘴角在滴血,血红得刺眼,他的肌肤白得透明。忽然一种冷冷的感觉从指尖传递过来,直渗入心脏某个部位,她看见城楼那个同样面无表情的男人在望着自己,暗蓝色的眸子,折射着火焰明灭的光泽,让人错觉一抹妖冶的红艳,像血。
  “轰!”头顶一道巨响,猛然间拉回了她游离的意识。一行极细的暗红色液体从俄塞利斯眼角滑落,她视若无睹,挺起身,凑近他耳边低声念出几个字。
  他静望着奥拉西斯的那双眼忽然轻轻一闪。
  飘散在背后的长发像突遇一股强劲的风被猛地吹起,张扬四散间,幽黑得深渊般的眸子里悄然渗出一道亮红色的光芒:“诸神的守护……底比斯……呵呵……哈哈!”仰天一笑,那两道暗红色液体顺着他被笑意弯起的眼角径直下坠,落在白衣上,散成一团又一团腥红的花蕊。
  “以阿那之名。”抬手,对着城楼张开五指,指尖刹那之间迸出一片炽红的光芒,他的视线漠然贯穿那片光,望着奥拉西斯死盯着自己的眼眸,然后在他身体越过围栏对自己发出一声大吼的瞬间,手指猛地收拢:“破。”
  红光自手掌霍地涨开,贴着前方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一闪而逝,勾勒出它半边圆弧状的轮廓,与此同时两道金红色“流星”在红光消失处呼啸而过,眼看着它们毫发无损地突破那片被屏障分割出的界限,在底比斯城楼顶端轰然炸开!
  剧烈的震荡。
  硕大的被火焰包裹的油桶不偏不倚砸中备用在城楼的原油缸,那些原本为了弓箭手的火箭而准备的原油,顷刻间洒了一地,又在扩散开的瞬间被火星轰地点燃。
  一刹那东北角城楼惨叫声一片。
  熊熊燃烧的原油饕餮般吞噬着周遭能够席卷的一切,恣意延伸的火舌,浓黑色的烟,翻腾吞噬着火光中那些士兵挣扎扭曲的身影,又以一种安静张扬的姿势将那些试图冲过去救援的士兵隔离在外。
  眼睁睁看着驻守在那里的士兵们在一片撕心裂肺的哀号声中逐渐沉默,蜷缩,最后在火海和那片楼不堪负荷的轰然坍塌声中飞灰湮灭。
  展琳的手指深深掐进了皮肤,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就在刚才他们还拍着她的脑袋让她躲开,哪个角落黑,躲到哪个角落去,用着他们粗大的手和粗大的嗓门。因为战争,让女人走开。
  仅仅只是片刻不到的过程……
  “奥拉西斯,尼罗河的儿子……”火焰掀起的大风中静静响起俄塞利斯的话音,整个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背上凌空腾起,像是脚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着,他稳稳地直立在被火光围绕的城楼上空,那道绝对防御之外的距离:“来,我们来欣赏一场烈火中的盛宴。”
  笑,血迹斑斑的……天使的笑容。
  城楼上众人眼底闪烁的已经不仅仅是慌乱了,近乎绝望和崩溃的目光。
  让人不知所措的现实。
  他们曾经奉之为神的男人帮助敌方试图攻破这个他曾经为之守护的城市,又在这座城的上空,像一位真正的神一般凌空而立。
  俄塞利斯,守护底比斯的神,还是试图屠杀底比斯的魔……
  他抬起手,又一道火光冲破绝对防御的屏障射入城墙,干脆直接得就像他口中同时喷出的血雾。那枚燃烧着的火桶被投得很远,越过城楼,在城的内部轰然爆开。
  城内随即响起一阵尖叫和痛哭,而俄塞利斯的瞳孔,在那片凄厉的声音中蓦地一缩!
  “奥拉西斯……”眼底暗红色流光一闪即逝,笑容迅速在脸庞褪尽,他爬满血渍的唇角在一阵颤抖中动了动。
  原本锐利的眸子在一阵茫然扫视后随即恢复成过去死水般一潭无光的暗沉,借着最后一点光明还未在眼底褪尽,他朝着奥拉西斯站立的方向直扑了过去:“……奥拉西斯!”
  话音未落,整个人断线风筝般从半空跌坠。
  “辛伽!!!”城楼上陡然间爆发出一声怒吼,炸雷一般。
  无视周遭的混乱,无视俄塞利斯坠落在沙地静止不动的身躯,冰锥般的视线径直刺破浓烟外那道隐匿于层层军队背后暗色的身影,奥拉西斯褪去了沉静的脸上头一次展露出如此凌厉的表情。
  像头暴怒的雄狮,通体翻腾着死亡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道暗光从他手中射出,直刺向雅塔丽娅咽喉的瞬间,她却被人一把拉开。冰冷的箭头紧贴着她的脸呼啸而过,疾速扯落了她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丑陋得惊世骇俗的脸庞,同时深深刺入她身后那个将她适时拉开的士兵体内。
  “呵……可惜。”手指在脸上轻轻一抹,犀利的箭锋在她凹凸不平的肌肤上烙下了一道不浅的痕迹,痕迹上分泌着某些浓稠状的液体。然后她抬起头,用那只勉强称得上是眼睛的东西,静静地看着奥拉西斯喷射着锐光的眼睛:“辛伽永远不会关心我被人射中多少箭,他只关心……你在见到她之后,会是一种怎样的反应……”
  “王!鸟!天上好大一只鸟!!”
  目光还在探究那女人忽变得有些诡异的眼神,背后猛响起一声惊叫,突兀拉回了奥拉西斯的注意力。下意识抬头望去,被冲天火光映亮的夜空中,一只漆黑巨大的鸟正无声无息盘旋着朝城头方向落下,硕长的翅膀旋开处,一只又一只笔挺的黑翼显现于低垂的夜幕,紧随其后往城中落下。
  目光一凝,仔细打量,这哪里是鸟,分明是个人伏在巨大的三角形帐篷下俯冲下来!
  脑中突然一道刺痛。
  为什么这么熟悉,这从未见到过的诡异景象,漫天载着人的飞行物像是漫天盘旋的巨鹰,高高飞翔在自己被火焰所吞噬的城楼之上……陌生奇异的景象,却并不像周遭的人那般惊诧。
  似曾相识……
  与此同时身旁那些仰头张望的士兵突然间纷纷倒地,伴着席卷而至的破空声响,一道道箭影骤然间从那些飞翔在半空的“鹰”体下激射而出!
  “射!快把它们射下来!!射!”回过神来的弓箭部统领一声大吼,随即被一支利箭穿透了咽喉。周围那些看傻了的弓箭手这才醒悟过来掉转身朝天空放箭,却哪里还来得及。
  从“鹰”身下射出的箭短而小,但密度高,速度极快,甚至不需要拉弦和瞄准。就在弓箭手还在仓促于瞄准的当口,一排排箭已蜂窝般在胸膛扎透。于是成排成排的人在身周倒下,或者直接从城楼坠落。乱,一时间失去了直接领导的士兵们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和压迫般的密集的攻击下很快乱成一团。
  “轰!”一声巨响,又一处城墙被从绝对防御的缝隙间袭进的油桶炸出一个缺口。
  “下城楼!快!”厉声下令,总算令身旁那些丧失了神智的士兵有了些清醒,这还不是束手待毙的时候。随着距离同地面的拉近,那些从“鹰”身上射下的弩显然已发挥不了太大的用处,趁着绝对防御还未被彻底捣毁,这是个反扑并将这些突袭的空降部队歼灭的机会。不多的人数,在天空他们是鹰,而到了聚集满凯姆?特士兵的地面,他们连鸡犬都不如。
  脑中的念头迅速成形,转身正要带着盾牌般紧簇在自己身周的士兵下城,目光一转间,瞥见了躲过一波波袭击,此时正抬头茫然盯着那些古怪飞行物发呆的那个红发女孩。
  “女人!!快过来!!”一声大吼,因着她头顶无声盘旋而落的一只“巨鹰”。
  那姑娘随即反应过来,就地一滚险险避过上面一道呼啸而过的火光,脸上随即掠过一丝惊诧,站起身的同时,一把端起枪对准那优雅落地,然后解开束缚从“巨鹰”中利落跳出的身影。
  而奥拉西斯脸上的血色倏地褪尽了,在见到那身影清晰显露在火光下的一刹。
  “你没有心!”
  “你在神庙前的笑容让我再看不到其他……”
  “为什么是雷?”
  “我只想给自己一个公平的机会。”
  “琳,不和我告别一下吗?”
  “告别……不用这样子吧!”
  “女人,你爱过我吗?”
  “我不会走,我要看着这国家怎么给瘟疫一点一点吞噬掉,我要亲眼看着你怎么死!”
  “我爱你!奥拉西斯,你这个混蛋!我爱你……”
  红色短发,恍如初见那会儿,那团将自己冰冷心脏轻易焚烧的火焰。无处可逃,她耀眼灵动的眸子,将他小心藏匿的那颗被烧伤的心狠狠撕成两半后,三千多个年头,这道裂痕即便随着自己身体干枯,都在被神守护的容器中冷冷嘲笑着自己卑微的疼痛。
  记忆开了闸,那是种逃也逃不掉的窒息。
  怎么会忘记……
  怎么可能忘记……
  等待三千年,死守三千年。
  “琳……”穿过眼前静静走来的身影,他死死望着她身后那双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我的……琳……”
  “奥拉西斯!!”一声惊叫。眼看着面前身影在接近奥拉西斯的瞬间陡然抬起手里的枪,脑中一个激灵,想也不想便把手中机枪上膛:“住手!”她认得出那把枪,自己用的手枪,怎么可能不认识:“你给我住手!!!!”
  绝望地大吼,在枪声响起的同时,手里机枪急电般的火舌朝着那身影喷射而出。
  子弹在那人背后绽出一片硝烟,而那人的子弹已先一步穿透了奥拉西斯的胸膛。展琳听到自己手中机枪落地的声音。冰冷而沉闷,就像自己心脏一瞬间被碾碎的声音。
  然后看到那人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在奥拉西斯中弹倒地的瞬间。
  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模一样的惊诧。随即胸前数道血箭蜂涌喷出,染红了那人的目光,她眼睛闪了闪,想说些什么,继而一声不吭跌倒在离奥拉西斯不远的地面上。
  一团血雾将眼前的一切模糊了。
  是展琳的血。
  在机枪子弹贯穿了那和她样貌相同的女子后背的同时,她胸膛相同的位置出现了数个冒着硝烟的血洞。
  她射穿了她,她被自己射出的子弹所穿透。
  就像对着镜子朝自己射击。
  视线忽然模糊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血液,还是眼角忽然间分泌出的液体。冰冷的疼,从眼睛到胸口的蔓延。她来这里,为了他的不死,结果却亲眼看着他倒在自己的枪口下面。
  “人的命运可以选择吗?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选择改变历史还是改变你自己的命运?”
  其实,选什么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就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争天争地疲于争取,最终,人依旧争不过这命运。
  意识突然一片空白,展琳朝前方两道静止的身影看了最后一眼,低头颓然倒地。
  “呵呵,被自己的记忆所毁灭的滋味,可好?”径自穿越“绝对防御”的屏障,雅塔丽娅一步步踱入底比斯尚未被修好的大门。周身暗红色光芒一闪即逝,在穿过那道屏障的时候。
  凯姆?特人不由自主朝后退开,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只是孤身一个弱女子,并且丑陋得让人无法将目光正视在她脸上,哪怕只是短短瞬间。
  无视于身周人充满敌意和警惕的目光,她径自来到奥拉西斯的身旁。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她所想,望着远处那破命的姑娘同样静止地躺在地上的身体,目光涣散。完美,这怕是她毕生献给她所爱的那个男人最完美的艺术品。
  “奥拉西斯,”蹲下身,凑近他的耳畔,她轻声道,“记不记得,那群盘旋在尼尼微上空的鹰?熊熊烈火吞没了我的国家,还有我的……爱。从那刻起,我就发誓,你这年轻而骄傲的孩子,必将承受我的辛伽所承受的,十倍不止的痛。”
  “你去死!!”终于有士兵无法忍受,不顾身旁长官的目光从人群中飞身而出,拔刀一气朝她长发披散的头颅上砍去:“恶魔!!”
  雅塔丽娅头猛地朝他的方向转去。
  身形硬生生在离她不到一步之遥滞住,在他的目光同他手里的刀一样被她那张诡异脸庞上的表情所震慑的刹那,他手里的刀突然间裂了,破碎的金属洋洒散了一地,正如他突然间迸裂而出的脑浆。
  “这只是个开始。”无视那具重重倒地的尸体,她的目光在那些瞬间死寂下来的身影上掠过,然后再次低下头,贴近奥拉西斯的耳朵:“失去你的生命,失去你的爱人……现在……我要在你的眼皮底下,将这座城一寸一寸凌迟给你看。”
  “希望你可以做到。”淡淡的声音,却在猛然间令她的心脏一紧。
  霍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触到城门口那道静立身影的瞬间,她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你还活着!”
  天使般美丽的脸庞上血迹斑驳,俄塞利斯在身后一名年轻将军的搀扶下站立在那儿,眼底锋锐的光芒取代了原本深不见底的黑,映得脸旁雪一般发丝折射出幽幽的蓝:“雅塔丽娅,听听,我身后是什么声音?”
  目光穿过他的肩膀望向城外笼罩在夜色中的沙场。
  奔腾的蹄声,喧嚣的嘶吼……难怪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见攻城器轰击“绝对防御”的声音,原来是凯姆?特人的援军突然赶到,同外面自己的部队厮杀到了一起。
  但,这又能如何?
  她将目光转向俄塞利斯:“困兽之争。”
  笑,侧眸看着身后的战场,被翻腾的尘沙所笼罩,几乎辨别不出一丁点任意一方的强弱。他轻声道:“北方那颗暗蓝色星星,它是塞特苏醒的标志。”
  “我知道。”心脏轻轻一跳,没来由的。
  “阿舒尔此时就在你体内,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控制着我的时候,并没有停止过对底比斯大地的震动?”
  沉默。底比斯城的大地安静得就像此刻自己的呼吸。
  “知道塞特在人间的圣体是谁?”
  不语,突然间凌厉起来的目光一动不动望着俄塞利斯的眼睛。
  “那是我弟弟。”
  “辛伽!!!!!”尖叫着拔地而起飞扑向城门,却在即将越过那敞开着的大门瞬间,仿佛撞到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猛地反弹了回来。
  多大的冲击,多大的反弹。
  她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眼角瞥见了什么,急速回头,瞳孔蓦地缩起。
  静躺在地上的奥拉西斯涣散的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凝聚起来,对着自己的方向。
  “不!!”一股深入骨髓的冷,耳旁轰响着城外沸腾混乱的交战声,她近乎绝望地看着奥拉西斯从地上慢慢站起,对她微笑,眼底湛蓝色的光,已在瞬间绽开氤氲了整个眼眶:“阿舒尔,想要凯姆?特整片大陆?我给你……”
  数道黄沙突然从雅塔丽娅脚下直窜了起来,无数细密尘沙拧成的锁链,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刹那将她脖子、手腕和双脚死死缠住,以一种流动的柔韧。
  俄塞利斯垂下了头,奥拉西斯眼底蓝色的光芒亮得更盛。
  “你是被神封印了的!塞特!!你没有资格……”流沙缠绕间四周的空气变得急促起来,就在雅塔丽娅失控地朝奥拉西斯发出锐利尖叫的瞬间,一道劲风突兀从她额头穿过,嘎然撕裂了她的声音,随着一股猩红从她额头上破出的洞内急急射出。
  被血染红了的黄沙。
  “没有资格……”奥拉西斯踏前一步,一团气流在他脚下四散而开,辐射状掀出一团滚滚浓尘,模糊了他的身影,亦模糊了他的声音:“你自己打破了那道平衡,雅塔丽娅,是你亲手用凯姆?特人的血,为我打开了封印的第一道关口……”
  肆虐的风扬起了雅塔丽娅脸上的面纱,她整张扭曲的脸庞上正若隐若现一个男子愤怒而模糊的轮廓:“这个国家早就背弃了你……塞特!”
  “它是我的……”
  “阻止我,你依旧会回到那个封印!没有我,你永生无法从中脱困!!”
  “知道私自召唤神的降临会遭到怎样的惩罚,雅塔丽娅?”
  “你会后悔的,塞特!这是你冲破封印的惟一机会!!”
  “知道漠视命运的轨迹,为一己私欲打破整个规则的平衡,会遭到怎样的惩罚?”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别用一副救世主的口吻和我说话,你这被遗忘之神!!”一道红光自雅塔丽娅身上喷涌而出,蓦地打散束缚在她身体的流沙,随即朝着奥拉西斯站立的地方疾射而去!
  却在离他一步之遥倏地停了下来,锐利刺目的红光,源源不断地从雅塔丽娅周身翻腾而出,浪潮般包围在奥拉西斯身周,却又似碰到一堵无形的墙壁,眼睁睁看着他微笑而立,始终隔着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无法继续推进。
  “地狱之火……”他再次朝前踏进一步,陡然而起的尘雾,一瞬间将四周红光吞噬得干干净净:“知道我最喜欢看到什么吗,女人?”抬手,他对着雅塔丽娅赤红的眸子轻轻一笑:“毁灭。”
  无数沙砾交织而成的锁链流星般从地面喷涌而出,在一道暗红色阴影试图从雅塔丽娅头顶挣扎而出的瞬间,将她的身影完全吞没!
  又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同被奥拉西斯脚步卷起的尘雾。
  城外厮杀的声音重新回到了这座被死寂笼罩了一段时间的城池,奥拉西斯慢慢踱到展琳横躺在地面一动不动的身影边,回头,朝远处脸色苍白的俄塞利斯看了一眼:“这就是代价。”
  俄塞利斯不语,却在身后年轻将军的搀扶下静静跪了下来,直至匍匐在地。
  “阿努比斯同我做了笔交易,”他继续道,“而我看见奥西里斯在生气……”嘴角轻扬,蹲下身,他起手将展琳半睁的眼睛合上:“一切能令他感到不悦的事情,我都有点兴趣。”
  俄塞利斯依旧不语。
  “那就这样吧,我接受这笔交易……”
  最终章
  “找到动脉了!”
  “血压50。”
  “血压60。”
  “血压70。”
  “血压80。她醒了!快!”
  朦胧的光,就像天刚亮那种憔悴的苍白。头很疼,因为耳边很乱,嘈杂,牵扯着脑神经一抽一抽地锐痛。
  “血压100!”
  眼睛猛地睁开。
  中文……这是在哪儿?!
  想翻身坐起,身子沉得不像是自己的。头顶的光突然变得有点刺眼了,展琳把眼睛微微眯起,极力辨别那光下一道道晃动的身影。
  手术台……
  突然发现自己的神智已经不够辨别身周所发生的一切,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觉,到底现在是底比斯战争中自己重伤后产生的幻觉,还是之前在底比斯那短短数天的经历,仅仅是博物馆里一场激战后自己昏迷下所做的梦……
  真的,分不清了。累……很累……心很疼,虽然自脖子以下的部位根本没有任何知觉。无法抹去的烙印,奥拉西斯倒地瞬间刻在自己眼底的视线,还有那种怎么抓都抓不牢的无奈。
  他说,琳,我的琳……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历史改变都无法抹煞的记忆。但他走了,还是被命运带走了,就在自己眼前不到十步远的距离。
  为什么自己还要醒来?
  意识逐渐模糊,头不疼了,但又沉了起来。那些晃动的身影在眼前变得模糊,远远的,她听到那些人对她说,好好睡。
  声音很亲切。
  于是她睡了。
  “琳……”
  “琳……”
  一些细碎的声音把展琳从朦胧的睡梦中拖了出来,就打了那么一小会儿的瞌睡。空旷的声音有些嘈杂,让人有些心烦。
  她低低哼了一声。那些人似乎没有听到,依旧不依不饶在她耳边:“琳……”
  一直在做梦,虽然睡了才十多分钟的样子。梦见自己回到了警队,梦见自己相亲,梦见自己嫁了个面相老实的男人厮守一生……梦就是那样奇怪的东西,短短几分钟,让你看遍你的一生一世。然后惊醒,继续犯困,再迷糊,再入梦。梦见凯姆?特那个骄傲的男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匹白马上玩着长长的鞭子,鞭子一头绕在她腰上,他对她说,你到底能跑到几时?然后梦见他的婚礼,新娘是个美丽的中东女子,于是哭醒……醒来眼角边干干的,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些酸涩。然后继续迷糊,继续犯困,继续入睡……
  “琳……”耳边呼唤声不断,她不得不把眼睛勉强睁开一点点缝隙。刺进来的光是尖锐而嚣张的,太阳的光芒。难怪要把她叫醒,原来她已经离开了手术台。
  “醒了?”身边小小的声音,是牧慧:“三天了,我们好担心你……”
  三天……原来以为的手术台上刻把钟,已经过去了三天。
  “渴……”勉强挣扎出这几个字,几天滴水未进,展琳的嘴巴已经有些黏腻得张不开来。
  一支蘸了水的棉花棒随即塞到了她的嘴边。贪婪地舔了舔,沉甸甸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对着光眨了眨眼:“亚述尼斯坦……怎么样了?”
  “你说什么?”
  “亚述尼斯坦……”
  “什么亚述尼斯坦?”
  “埃及呢……”
  “见鬼,命差点丢了,小姐,别再去想什么见鬼的埃及和那批文物了,好吗?”利丝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安静,不过安静里难得地透着种冲动。
  嘴角牵了牵,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搭在自己的额头,很舒服,想睡。
  “你还好吧,琳……”
  “很好……”
  “不要七想八想了,好吗……”
  “好……”
  “睡吧,我们不打搅你了。”
  “好……”
  “睡眠时间和清醒时间的比例是多少?”
  “10∶1。”
  “基本上处在一种生理休眠状态。”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手术很成功,吸收功能也不错。”
  “可能……和精神上有关,多和她说说话,也许会有气色。否则……”
  “否则怎样?”
  “很难说,也许昏睡时间会习惯性递增……”
  “……”
  “对了,有些事跟你说,你不要随便告诉别人。”
  “什么?”
  “化验的时候我发现,这姑娘的肌理疲劳度异乎寻常的高。”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她的状况就好比一个人持续马拉松一整天所受的强度压迫。”
  “这不可能,是人都垮了。”
  “我只是……也许是报告出错……”
  “也许……”
  半年后,展琳出院,是精神科。
  身体上的伤花了三个月时间修复,精神上调剂了三个月,被强制的。因为当时从早到晚又从晚到早地嗜睡,主治大夫说,如果她继续这样,要么进精神科观察治疗,要么就给我从28楼上跳下去清醒清醒。所以当天搬进精神科,因为那位主治大夫的言行比她任何一任顶头上司都要绝对权威。
  半年里发生了不少事,利丝被派出国公干,为期两年。牧慧结婚了,对象是在认识她之前眼里只有集成块的电子教父。博物馆发生的袭击案罪犯至今没有逮捕归案,而她目前因为身体状况,被留在总部大楼得到了内勤这份肥差。
  他们都说她运气很好,是的,被一根金属管当胸扎透,离心脏仅仅不到一毫米的距离,这种运气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稍微偏差那么一点点,她的心脏早就成了肉串。于是她现在很有名,提到“展琳”这个名字,总会有人哦呀一声,然后眼睛瞪得大大地发出一声感叹:就是那个一毫米啊!!
  出院正值圣诞前夕,走哪儿都能看到塑料圣诞树一闪一闪发着光,还有那个红衣服老头不知疲倦的笑脸。
  利丝从法国给她发了电子贺卡,卡上有她的近照,在牛排黄油的滋润下足足胖了一圈,一边发誓减肥一边晃着牛排对镜头露出甜甜的笑脸。牧慧从荷兰给她发的明信片,她的蜜月世界旅行进行得还不到计划中的一半。
  每个人都生活得有滋有味,这世界本就是缺了谁都不会突然之间不会转,那么,少了他呢?
  历史书上说,法老王奥拉西斯在他生命最后一个年头打了一场有名的战役,在埃及的影响同卡叠石之战几乎并驾齐驱,人们把这场战役称之为底比斯保卫战,并在他的墓穴和塑像上记录下了那段伟大的篇章。
  当时奥拉西斯带着一城被瘟疫折磨的人死守住亚述和赫梯的联合侵略,直到援军到来,将兵力强大于他们数倍的亚述军彻底击垮,致使亚述王辛伽战死,他前来助阵的妻子在逃亡中下落不明。有人说这是神助,亚述的残忍杀戮激怒了守护埃及的神,所以奥拉西斯在当时的情形下能反败为胜。当然,这只是传说而已。胜者成神,在他成功守卫底比斯的第二个月感染瘟疫而亡,成为那场瘟疫最后一名殉难者后,这种宣扬更为强烈。甚至有碑文描述,奥拉西斯本就是上天派来人间,用自身去化解埃及灾难的神。
  看完那段后展琳把一整章都撕了,然后从13楼的精神科的窗台丢了下去。白色的纸在黑夜的风里旋转而落的姿势很美,像一只只飞累了的蝴蝶。
  那天之后医院不允许她的朋友用任何名义给她送书,理由是环境污染。
  罗扬时不时会打电话约她,有时候逛逛街,有时候吃吃饭。没有拒绝过,因为知道从来不会有进展。他很好,但好不代表适合。
  那么那个男人就适合自己?看着橱窗里的倒影,她问着自己,橱窗玻璃中却折射着一双暗蓝色的眼睛。那眼睛静静地笑,对着她的方向。莫非,连他也在问着自己?
  闭上眼再睁开,橱窗内只留有她一双茫然的眼睛。
  身后来来往往一对对小情侣。或拉着手,或搂得亲密,他们中的一些有可能会永远牵手下去,一些也许会很快分离,但每个人都承载着一段难以忘怀的甜蜜回忆。而什么可以称作她和他之间私人而甜蜜的回忆?
  战争……
  旅行……
  争执……
  互慰……
  除了这些,还能有些什么,他和她之间共同的东西?
  “想,强奸你。”
  耳畔突兀荡起这句话,轻轻的,就像他那天疯狂抱着自己时在耳边温柔的低语……
  身体忽然很热,耳根忽然很烫。
  奥拉西斯……
  包落在地上,她贴着橱窗在包上坐下。
  好想你……
  路灯亮了,周围人来人往。
  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没有立刻捡起来,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将那些东西用脚尖踢拢到自己的脚底。路人匆匆而过,倒也没有几个将目光特别地投到她身上,她得以兴致勃勃地继续着这个无聊的游戏。
  踢到最后一样东西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一排手指,她的脚和他的手同时缩回。
  “你的?”
  “你的?”
  同时发问,然后在对方绽开的笑眼中望见自己有些失措的眼神。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异国少年,一把乌黑长发整齐绑在脑后,漂亮的五官配着火红色式样张扬的休闲外套,一种暖洋洋的帅:“没见过连东西是不是自己的都无法确定的人。”捡起地上那支唇膏放在手心,对着她掂了掂:“这个我用不着的,小姐。”
  “谢谢。”伸手去抓,他却把手掌倏地握紧,脸忽然贴近,朝她眨了眨眼睛:“琳,真的不认识了?”
  “你,谁?!”头下意识后仰,却被他一把抱住,强迫她的视线望着自己的眼睛。
  然后在悄然间,那双漆黑色眼眸渗出一抹暗绿色光泽:“这么快就把阿努给忘记了吗,哈!我健忘的小母亲?”
  “谢谢你那么远跑来看我。”开门进屋,摁了几下开关,灯却没亮。
  “应该的。”眼睛绿光闪闪已把黑暗里的客厅看了个遍,推开窗放进一室月光,纵身跳上了窗台。
  换了人样,狼性不改。
  “阿努饿了。”
  “等会儿找东西给你吃。”走道灯也点不亮,转了一圈,展琳抱着凳子走到屋子中央。
  “你在干什么?”
  “检查灯泡。”
  “别查,今晚它们不会亮。”
  “你……”
  “阿努喜欢这样聊天。”回头一笑,抬手拉开发髻上的绑绳,将一头微卷的长发轻轻抖散开来:“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
  “真的?”
  “对。”
  “那我就放心了。”
  笑笑,从冰箱里找出一块面包:“给。”
  接过,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口,咽下:“我最近在照看一个姑娘。”
  “女朋友?”跪在沙发上,支肘靠着窗台。
  “谈不上,我喜欢她,她喜欢别人。”
  “哦……”耸耸肩。
  “最近要出趟远门,我放心不下她。”
  “你要去哪里?”
  没有回答,目光静望着窗外摇来晃去的树杈,它径自道:“她很傻,可她在人前总爱装得很坚强,这正是我担心她的地方。所以,我只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跟着她。”
  “这不太好吧……”
  “你看,一个人经常走着走着会在路上发呆,逛商店会在别人的橱窗下面看着玻璃坐上一整夜,自己掉了东西别人帮她捡,她居然会呆呆地问别人:‘这是不是你的?’你说,这个样子的人到底傻不傻?而……我该拿她怎么办……”
  “阿努。”
  “什么……”
  “你跟踪了我几天?”
  “我……”
  “出去。”
  “阿努只是担心你。”
  “出去!”
  伸手扯住它衣服试图将它拉下窗台,却不料反被它一把拉入怀内。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阿努,出去!”
  “你已经说第三遍了。”
  沉默。
  片刻,忽然在它怀里发出一阵闷闷的笑:“你说对了,阿努,我的确很笨。”
  “我在开玩笑……”
  “她就在我眼前,我却阻止不了她。”
  “这不能怪你……”
  “十步不到的距离……”
  “别想了……”
  “只要……先她一步开枪的话……”
  “过去了!别再去想!”
  “他说,只要握紧它,它永远不会背弃你,可我真的一直很努力地在握紧它啊,阿努……”
  “琳!”
  “我恨我自己。”
  “闭嘴!琳!闭嘴!”抱着她胳膊的手蓦地收紧。她的肩膀抖得很厉害,但对着窗外一眨不眨的视线,却一成不变地安静:“听我说,你的未来会很幸福。”
  “有人说,幸福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不执迷于过去……”
  “忘了好吗?”
  “什么?”
  “过去。”
  笑:“历史做不到的事情,你让我用什么去做到……”
  “琳,你回不去……”
  “我知道,能够活着回来,已经是个奇迹。”
  “琳,我喜欢你……”
  “我知道,你就像是我最可爱的弟弟……”
  “弟弟?”低头望向她,而她的目光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指甲。
  于是抬手在她发上轻轻地揉了揉:“喂,许个愿好吗?琳,许个愿,今天是你生日呢。”
  “生日……”想笑,结果只是牵了牵嘴角:“我要成为亿万富翁……”
  “呵呵……真实际。”挺身扯了扯领口:“把门打开好吗?我觉得有点闷。”
  展琳抬头看了它一眼。不语,从沙发上跳下走向大门。
  “琳。”
  手抓在门把上的瞬间,阿努忽然抬高声音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朝它看看。
  “生日快乐……”
  目光闪了闪,她淡淡一笑:“谢谢。”话音刚落,门被拉开。
  眼前一团刺目的光。
  “阿……”意识到不对正想倒退,来不及转身,突然而来一股汹涌的热浪,伴着门口强烈的光芒将她迅速吞没。
  “你给她和俄塞利斯同时修改命运。”
  身后蓦然响起的声音,令阿努身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震。半晌,它看着自己的手指,点点头:“你知道,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同时交替而不影响命运的轨迹。”
  “知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重走十二道地府之门。”
  沉默,似乎没料到它会回答得那么干脆。片刻,轻轻一声叹息:“你是我最傻的儿子。”
  “你也曾经傻过。”
  “阿努比斯……”
  “如果从开始就以人形遇见她,你说她会不会先爱上我,父亲?”
  “也许……”
  “所以在重走十二道地府之门前,我想试试。”
  “你……”
  “没什么,无非再等待几千个年头而已。”
  “傻瓜……”
  “阿努不傻,至少,阿努会对最喜欢的人索讨喜欢她的代价。”
 
 
 
 
~尾声~
 
  热浪翻滚,异于往常的炎热,仿佛这一季的夏已提前来临。连街道都显得有些冷清,那些商贩躲在帐篷阴影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瓜果菜蔬上的苍蝇,躲避着正午这一天里日头最毒辣的时候。
  一骑快马迎面奔腾而来。
  未等靠近,马背上的人已经飞身而下:“王,朵拉公主的船已经快到港口。”
  奥拉西斯点了点头,目光却被远处一团喧闹所吸引。
  “索那斯,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回头看了一眼,随即道:“是您派去先行迎接朵拉公主的队伍……”
  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他们还在这里?”
  “被一个异国女子惊了马,这会儿,似乎在满街追着她跑。”
  怔。
  策马继续朝前走,远远一道身影朝自己的方向急奔而来,身后追着滚滚一团尘埃。
  “抓住她!!”
  “站住!!”
  “你给我站住!!!”
  “抓住她!!!”
  纤细的身影从奥拉西斯马前一闪而过,一头艳红色短发瞬间烫着了他的目光。手轻轻一抖,迅速勒转马头,他朝着那身影消失的地方直追了过去!
  “王!”
  抬手阻止了身后人的跟随,匆忙间,只来得及丢下一句话:“制止他们。”
  “是!”
  展琳在街上发足飞奔。
  天很热,晒得她的头很晕。很真实的感觉,但她不确定眼前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像以往一样又是一种真实的幻觉。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和阿努在自己家聊着天,只是帮它把门打开,然后一恍神间,她就站在了这个充满了香油、嚣杂、炎热,和一声声熟悉的异国语言所包围的空间……
  然后被一群官兵怒骂着追赶。
  然后四处逃窜。
  奇特的感觉……
  这一切从未经历,却又似曾相识。仿佛是在不久之前的某个梦里也曾经历过一遍。
  然后会怎样,在那个梦中?
  然后……
  突然一声低低的嘶鸣。
  抬头,奔跑得有些发昏的视线前一人一骑纵身而过,随即一个旋身,停留在离她不远的巷口。
  端坐在雪白的骏马上,金色头环压着一头泻瀑般柔长的发,阳光下璀璨得让人有些晃眼。他就那样静望着她,带着微微的喘息。蔚蓝色眸子沉淀着大海的深邃,手里一条金灿灿长鞭,在脚下轻转缠绵。
  “琳……”许久,风送来那人一声轻轻的叹息。
  于是,视线一道淡淡的模糊。
  他说:“握紧它,它永远不会背弃你。”
  命运。
  所谓时间,不过是你先找到我,或是我先找到你,这样相遇的方式,我们究竟是谁先找到谁。已经无所谓……
  公元前3×××年,统治时期为15年的奥拉西斯王朝因法老王的暴毙而宣告终结。同年9月,新王朝成立,年仅26岁的新王接手奥拉西斯王朝被瘟疫和战乱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帝国,开始了埃及新的历史篇章。
  那就是著名的AMEN王朝。
  公元20世纪20年代,考古学家在埃及帝王谷发掘出了十八王朝法老王奥拉西斯的墓穴。坟墓因地点的隐蔽而被保护得相当完整,三千多年以来没有遭受过一次盗墓贼的光顾。
  但墓穴中的棺材是空的,那口近两米的长块金打造的华丽棺材中空空如也,除了一套青铜铠甲以平躺的姿势安放在里面。这个庞大的地下宝藏,是那个极富传奇性的年轻法老短暂一生结束后的衣冠冢。
  他为什么要花这样一种大手笔做这么个衣冠冢,真正埋葬他的坟墓究竟在哪里?谁都不得而知,正如人们无法确切考证当年年轻而骁勇的他突然死亡的真正原因。
  历史,总爱留给人们一些不解之谜。而谜底,只在历史中沉淀到那些当事人心里。
  --<完>--
  《尼罗河·穿越时空三部曲》(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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