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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一部人族王朝的征战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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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24楼 发表于: 2007-11-17
第二章 东陆密使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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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6月06日 16:45 新浪读书 

连载:缥缈录  作者:江南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大合萨先吃些东西吧,”英氏夫人的神色有些忧郁,“世子会醒过来。”

  “嗯。”老头子双臂抱紧,佝偻着点点头。

  他一惯是这个模样,和放羊的老牧民也没什么差别,全不讲什么体面。不过阿摩敕觉得他有点心事,目光低垂着心不在焉。




  “阿摩敕,吃夫人的手抓肉了。”老头子过来拍了拍阿摩敕的肩膀。

  阿摩敕应了一声,转身的瞬间,看见忙活的女奴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他们三人的背影。他愣了一下,觉得那些目光如此陌生,全然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些朴实善良的女人。老头子察觉到他的走神,随着他扭头去看,女奴们又一起低下头去忙活,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摩敕心里忽然沉甸甸的。

  喷香的獭子肉盛在小铜盆里呈了上来,老远就闻见辛辣的香气。

  阿摩敕搓着手掌,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老头子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饿死的小鬼,看见吃的就这样,将来怎么做合萨?”

  阿摩敕已经没精力管这些了。英氏夫人做的手抓獭子肉垫在黑粟饭上,红白相间,细细地抹了胡椒和大盐粒子,上面还洒了清香的野菜。一层汪汪的獭子油盖在黑粟饭上,有股腊肉的油香,一点不带膻腥。他大把地抓起来往嘴里塞,几乎咬到自己的手指。

  老头子歪嘴笑着看他,却没有吃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把那个白铜的酒罐子灌满了,只是看着铜炉里取暖的那堆火出神。木犁将军没回帐用饭,只有英氏夫人在旁边缝着羔羊皮筒子陪着。

  阿摩敕吃了几口,舔着手上的油,看看英氏夫人,又看看老头子。

  “木犁不想让世子住在这里。”英氏夫人就着头上的油擦了擦针,低着头继续缝纫。

  “因为那鬼话?”老头子脸色阴阴地发问。

  “嗯。”

  “砰”的一声,老头子重重地把酒罐子砸在小桌上,“木犁自己是什么?当年也不就是一个奴隶崽子?千人踩、万人踏,一辈子放羊不能翻身的命!连马毛都摸不到一根,还上阵打仗?现在自己是贵族了,带兵了,倒有这个架子了!”

  木犁是柳亥将军的蛮族名字,他当年是大贵族巢氏家的一个放羊奴隶。大君吕嵩娶了巢氏的女儿,从奴隶中提拔了木犁,赐给东陆姓氏,为他起名柳亥,如今统领着整个虎翼帐六七千骑兵。阿摩敕知道老头子和木犁很熟,却从没听过他把这些旧事扯出来说。

  英氏夫人低低叹了口气,只是缝纫并不抬头。“世子是我接生的,我舍不得他。大君要我当世子的姆妈,木犁也不敢真的说什么。不过连他都这么想,再加上下面议论纷纷的,对世子总是不好。”

  “什么世子?也还是个孩子!木犁动这个心思,是不是长子窝棚那些人的主意?”

  “大王子倒是真的不在乎这个。谁也没指望世子真能继承大君的位子,大王子要争,也是跟三王子争,木犁还不至于为了大王子就这样。”

  “大王子!三王子!”老头子鼻子里狠狠地哼出一声,扭过头去不言语了。

  帐篷帘子被人猛地挑开,奴隶进来跪下了:“大合萨,夫人,世子醒来了!”

  老头子猛地跳了起来,像是屁股下面着了火。英氏夫人也疾步跟了出去,阿摩敕恋恋地抓了一块獭子肉含着,追上了两人的步伐。

  世子帐篷里点了一盏油灯,灯下窗前坐着一个宽袍的东陆大夫,正捏着世子的手腕把脉。看见三个人进来,急忙伸手阻止。大合萨和英氏夫人也不敢出声,静静地站在帐篷口,看着那个大夫轻手轻脚地把完了脉,给世子盖上了皮褥子。他端起了灯,示意三人和他一起出去。老头子分明是想过去看看,可是却被那个大夫以眼神制止了。阿摩敕知道那个大夫的身份,是东陆有数的名医,名叫陆子俞,本来他只是游历过来采摘草药,却被大君奉上金银和皮毛,硬是留住了。

  阿摩敕远远地看了一眼,世子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清亮亮地望着帐篷顶。他们进来的时候他侧了一下头,却只是沉默。

  在他就要合上帐篷帘子的瞬间,忽然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合萨……”

  老头子激动起来,抢过大夫手里的油灯奔了过去,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世子,把阿摩敕也吓了一跳。

  “合萨……苏玛……”

  “苏玛没事,苏玛没事。”老头子握了握他的手,“明天你就见到她了。”

  孩子点了点头,双眼无力地合起,静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阿苏勒!阿苏勒!”老头子呆了一下,有点失控地大喊起来。

  陆子俞上去探了一把,用力扯着老头子的衣襟就把他给拖了起来。这个大夫也是出了名的暴躁,他看病的时候,贵族和大君都得在帐篷外候着,一个都不能例外。

  “只是睡过去了!”陆子俞压低了声音,“刚才只是心神不宁,才醒了一下。”

  阿摩敕站在帐篷外,月光透了进去,他又回头去看那个孩子睡梦中清秀的脸,想到那个咿咿呀呀的哑巴女孩,想这个孩子只是为了惦记那个小哑巴才在极度的虚弱中醒来。

  英氏夫人把帐篷帘子放下,隔绝了他的视线。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老头子的声音唤回了阿摩敕的心思。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5楼 发表于: 2007-11-17
第二章 东陆密使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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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6月06日 16:45 新浪读书 

连载:缥缈录  作者:江南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他一转眼,看见几个女奴贴在帐篷的侧面偷听。她们像受惊的鹿群那样散开,远远地逃进黑暗里,阿摩敕就着火光,看见了傍晚那个老女奴回望的老脸,带着某些神秘的表情。

  “陆先生,世子怎么样了?”英氏夫人问。

  “没有大事,一路上过于劳累。而且根据九王随军的医生说,世子从乱军中被救出来,


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他最近这些日子里吃得很少,睡得更少,又经常在夜里无故地惊醒。以他的身体,当然经受不住。现在病倒了却能够安顿下来,对他反而是好事。”

  “那么世子的旧病……”

  “心阕的病症,我的老师都没有把握,我也无能为力。古卷中说世上有一门补心之术,可以打开胸腔修补心阕,八年之前我的老师为世子看病之后返回东陆,一直不停地钻研心脏和血脉的知识,临死还念念不忘,说补心之术恐怕无法再现人间。”陆子俞叹了一口气,“人力有时而穷,我的资质不如老师,多说也无益了。”

  他微微躬腰行礼,也不道别,就这么提着药袋去了,漠然的神色中有股遗憾。

  老头子和英氏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今天晚上想借夫人的帐篷住住,明早看看世子怎么样了。”老头子说。

  “合萨要住,我让奴隶们去打扫一间大帐篷。”

  “不要麻烦,给我一坛子好烈酒。”老头子摸了摸肚子,“还有手抓肉饭,我也饿了。”

  夜深人静,英氏夫人也告辞回去睡了,帐篷里只剩阿摩敕和大合萨。

  老头子盘着腿坐在地上,一口手抓獭子肉就一口酒,也不知道他这样子吃了多久,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草原上牧民常唱的调子,似乎隐隐有点醉了。阿摩敕睡不着,只是靠在帐篷口边想心思,想那个眼睛清亮亮的世子,又想那个哑巴女孩,想北辰的升起,又想大君从九王手里接过的那个朱漆匣子。想着想着,他在地上排开了算筹,开始计算北辰的轨迹,却越算越乱,似乎总是缺少了什么,算式就是凑不整齐。

  他沮丧地蹬乱了算筹,掀开帐篷帘子想透透气。忽然听见风里传来低低的人声,隐隐听到似乎说到世子,又似乎听到“谷玄”两个字。他的心里“咯噔”一声,对于星辰的算家,“谷玄”两个字实在是个禁忌的字眼。他偷偷看过去,是英氏夫人的那些女奴,似乎是夜里起来上最后一次马草,她们提着油灯小步走着,眼神往世子帐篷那边瞟着,油灯的光拉得她们的影子细长而飘忽,像是暗夜中出行的鬼魅。

  背上没来由地掠过一丝寒气,他刚想放下帐篷帘子,已经快睡过去的老头子忽然“噔”地蹿起来。刚才还东倒西歪的老头子现在凶得像个要吃人的豹子,在帐篷里转了一圈,抄起一根最粗大的马棒踢开帘子大步出去了。阿摩敕想拉住他,却被他带了一个跟头。

  “合萨,别!”阿摩敕追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看见老头子抄着那根马棒,一副上阵冲杀的架势站在自己的白马旁边,一身麻布长袍扯开了胸襟,灯火照在他的身上,蒙蒙的一层红光。他摇晃了两下,打了个嗝吐出一口酒气,忽然抄起马鞍上的铁镫,拿着马棒使劲地敲了起来。金属的震鸣在夜色蒙蒙中分外地刺耳,仿佛把人的顶骨都要劈开那样。已经入睡的羊群被惊动了,马嘶声也从后面传来,女奴们更是受了惊吓,战战兢兢地跪拜了,连上前也不敢,惊慌地退去了。

  在帐篷里的人出来之前,老头子抛去了马棒,扭头就回了帐篷。阿摩敕跟着钻了进去,只看见老头子坐在床上,缓缓地擦着火镰,在绿玉嘴的烟锅里点了一锅烟,长长地吸了一口。烟雾袅袅地腾起,包围了他。阿摩敕不太敢动,老头子很少这么严肃,他低头看着烟锅上一闪一闪的红光,沉默了许久。

  “来!”老头子拍了拍身边的床,让阿摩敕在自己旁边坐下。

  他抽着烟,又沉默了很久。

  “阿摩敕,你是我的学生,蛮族的未来也许跟你有关吧,那么有些事情,老师总要说给你听。”他抓了抓自己的光头,“只是怎么说呢……”

  “从头说起吧……要从我们蛮族的历史说起。”老头子起身往篝火里扔了几块干柴,幽幽的火星腾起来,火光照着他瘦削的脸,“也许你听人拉着马鬃琴唱逊王的故事、钦达翰王的故事,就以为那是我们蛮族的历史了。不过几千年来,蛮族有几个逊王和钦达翰王那样的英雄呢?真正的历史,在瀚州草原的每一根草下面。”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6楼 发表于: 2007-11-17
第二章 东陆密使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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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6月06日 16:45 新浪读书 

连载:缥缈录  作者:江南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这片土地被叫做九州,也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传说有个神帝统一过整个世界,给它划分成九个州并起了名字。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个神帝是谁。我们北陆有三个州,殇州、瀚州和宁州。有人说北陆是古代一条巨龙,它活了很多年,终于死了,沉积在海床上,泥沙堆在它的骨头上,变成了北陆。殇州是它的头,从头里生出了夸父族,又高又大,凶猛得像是野兽;宁州是它的尾,生出了羽族,又轻又柔软,可以飞上天空;而我们瀚州的草原是龙的胸膛,从心里生出了我们蛮族,最勇敢。




  东陆人喊我们蛮族,我们不介意。对我们草原的男子汉,“蛮”是勇气。我们的战士拿着战斧和大钺,骑着套来的野马,东陆人看见我们的骑兵就只有逃跑,他们的剑和铠甲是比我们的好,可是打仗赢的总是我们蛮族。

  其实草原是个苦寒的地方,只有野草长得最好,却不能耕种。听说东陆宛州种稻米,一年可以熟三季,可我们在南方的草原上烧荒种麦子,好年份也只不过出产一季。粮食不够吃,就得死人,如果不打仗,不去抢别人的粮食,根本就活不下去。

  所以一代一代,只有最强壮的战士能活下来。强壮的父亲生强壮的儿子,祖祖辈辈都是草原上的好汉。

  “不过,这样的勇敢,”老头子嘬了一口烟,沉默了很久,“也是没办法。”

  东陆的武士虽然不行,可是几百年前出了一个蔷薇皇帝,那是个大皇帝,比我们的大君还大,统一了东陆的四个州,建立了一个叫大胤的帝国。帝国对我们蛮族很畏惧,东陆的武士们远没有我们的战士勇敢,他们知道只要蛮族骑兵登上东陆的土地,东陆就是我们的牧场了。

  不过天拓峡隔开了我们,蔷薇皇帝从羽族得到了航海的技术,东陆诸侯们造了很多战船,用水军控制了天拓峡,我们蛮族的马再神骏,也没有翅膀,飞不过大海。

  现在你知道草原上有七个大部落……没有七个了,真颜部被灭族了……剩下我们青阳,还有阳河、朔北、澜马、沙池、九煵,一共六个。不过蔷薇皇帝建立胤朝的时候,草原上可有几百个部落,大家你抢我的牛羊,我抢你的女人。每到春天没有了粮食,羊群饿得最瘦的时候,就要开战,几百几千个牧民赶着马上阵,到处都死人。澜马这个部落的本意是说“客兵”,据说那时候澜马部没有吃的,男人们带着弓箭出去猎黄羊,被另外一个叫塔格部的大部落乘虚抄掉了寨子。等到澜马部的男人们回来,年轻的女人们都被塔格部的男人们轮番地奸淫了,倒有一半怀上了身孕。女人们要自尽,男人们却不让,男人们让她们把孩子生下来,叫他们“澜马”,用野马的奶喂养他们,教他们骑马射箭,让孩子们变成最勇敢的武士。后来攻破了塔格部,把塔格部的男人统统都杀了。

  这样的北陆,又怎么可能造得出大船去跟东陆人争土地呢?能活命就不错了。后来我们北陆终于出了一个英雄,你一定知道他的。

  “逊王!”阿摩敕喊了起来。

  “是逊王。”老头子沉沉地点头。

  逊王阿堪提是个奴隶崽子。没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他生下来就给主子放牧,在最苦寒的地方,那里放牧的人都活不过三十岁。但是逊王活下来了,因为在他就要冻死的时候,神女从雪嵩河上游经过,把自己的乳汁给他喝,盘鞑天神把祝福加在他的身上。

  这些都是传说,还有人说神女就是逊王的妻子阿甘达。但是逊王是个隐忍的英雄,他那样的人是注定要称霸草原的,他可以把自己的妻子阿甘达送给好色的义父作为抵押,只要求借三千个勇敢的战士。就是凭借这三千人,逊王后来横扫了草原,不服从他的部落都被他打败,更多的人愿意追随他。最后几百个部落合并成七个大部落,逊王召开了第一个库里格大会。

  库里格大会的意思是“都坐下”的大会,在这个大会上不论大小部落的人,都可以坐着开会,再也没有尊卑的区别。

  逊王说:“从今日起蛮族就是一家,我们共享盘鞑天神赐给的草地,再也不许征战,我们要在草原的中心朔方原起一座城,所有老弱的人都可以在城中安住。”

  你就住在这个城里,我们蛮族惟一的城,北都城。

  但是这座城还有一个名字,你也许不知道,叫做“悖都”。我们蛮族人不会用这样的词语,这个词是羽族人起的,意思是“错误的城市”。

  北都城建成的第一天,一个羽族人从宁州赶来,你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古风尘,他的全名加上尊号是“斯达克领主大人古风尘苏德拉炯”。

  “古风尘!”阿摩敕简直要惊叫了。

  从东陆到北陆,只要是星辰算家,无人不知道这个名字。古风尘对于他们意味着宗师、主宰,甚至是星相学的皇帝。他得出了星相学历史上奠基的两条定律,开创了名为“皇极经天”的学说,把星空和大地对应起来,这也是后世所有星辰算家占卜的根基,只是古风尘的算术实在太过复杂,完全把星相学变成了一门算学,无人可以解开他常用的五式乃至七式联算,所以后世竟然没有人可以逼近他的贡献。

  老头子吹出一口烟,眼中透着神往,却也透着恍惚:“是古风尘,真是令人敬畏的人。都过了五百年了,说到他的名字,还是不能不让人激动。”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7楼 发表于: 2007-11-17
第二章 东陆密使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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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6月06日 16:45 新浪读书 

连载:缥缈录  作者:江南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逊王和古风尘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友谊,现在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了。我们只知道古风尘不但是羽族的斯达克城邦领主,他还有一个尊号,就是我们青阳的尊格尔台大汗王。

  他孤身从宁州赶到这里,为逊王计算北都的命运。古风尘问逊王想要知道蛮族多少年的命运,逊王说一千年,古风尘说最多只能五百年,再远的未来就超过了他所知的极限,于是他们约定计算五百年。




  那是古风尘平生最大的一次计算,据说逊王在如今金帐宫的地方建造了长宽各一千步的大石基,古风尘指挥四百个少年一起搬动算筹,配合浑仪,随着星云运转不停地演算。整整演算了三个月之久,用到了不可思议的十一式联算。

  可是,古风尘什么也没有算出来。

  旋转的天穹上,我们北都城的星野是一片黑,三个月里,没有一颗星辰从那里经过,甚至没有星星逼近这片星野。

  “北都的星野或许永远空虚,”古风尘最后说,“惟有看不见的星辰从那里经过,这是诅咒之城。”

  逊王很吃惊。所谓看不见的星辰,漫天就只有一颗谷玄。谷玄没有光芒,是一片最深最暗的黑色,有人说它是天空的缺口,所有的光都从谷玄流出去。

  太阴就是死星,没有活人能看见它。

  “真是这样,那是我的命运,就由我来承担一切吧。”逊王是这么说的,那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他一辈子看见的就是我们蛮族人持弓骑马,赶着牛羊,在草原上流浪,永远都不能歇息。现在大城造起来了,有了不怕风雪的地方,所有人都满怀着希望,却是一座诅咒的城市,逊王是不肯接受的。古风尘再怎么规劝,他只是不愿意放弃北都。

  这个谶语应验得比古风尘自己所想的还要快。七个年头之后,逊王的人头就被挂在北都的城门上。

  九煵部的主君把北都攻了下来,他是库里格大会的第二个大君。

  这还只是个开始,以后的部落轮流攻进北都城,却没有几个能够长久。长的不过几十年,短的就是六七年,总是又被别人撵了出去。老大君的头就挂在城门口示众。其实古风尘的说法,听起来虽然荒诞,不过各大部落的主君们多半都是知道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北都城后来已经成了我们草原的中心,想称霸的,就不能不进北都城。

  大概是七十年前,我们青阳部的吕氏打进了北都城。那时候我们有虎豹骑和铁浮屠两支草原第一的骑兵,大君对其他六部又比以前的大君仁慈,所以七十年里虽然还是打仗,却还是安稳下来了。

  不过那个传说可没人敢忘,心里都记着的。一代一代的大合萨都把密语传给学生,终于到我当合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那是九年之前,依照历书,是“荒年”。

  那年从入秋开始,白毛风不停地刮,北面满是大针茅的草场一片一片地被刮倒,连收冬草都没有机会。北都城周围的雪没了腰,彤云山那边的更厚,成群成群的黄羊和斑头羚被冻死在雪里。牧民没有冬草,早早地把瘦羊和羔子都杀了,躲在山坳里的背风处。几大部落的主君都带着贵族来北都扎驻,毕竟草原上只有北都这座不怕风雪的大城。

  原本大家都想着只要等到开春,一切就都好了。可是那年的风雪真是邪了,日夜不停,积雪堆在城门前,最后连门都推不开。雪嵩河和铁线河都结了厚冰,不怕死的人砸冰捕鱼,常常能看见四五尺长的大鱼被冻在冰窠里面。可是除了鱼,獭子狍子都猎不到,雪原上连牦牛都找不着,北都城里吃完了羊肉,开始杀马。我们蛮族活在马背上,不到人要饿死了,谁也不肯杀马。

  城里议论纷纷,人人都慌了,暗地里就有人说大君不敬天,盘鞑天神不再保佑草原了。大君什么都不说,却命令我观察星相,看风雪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于是我整夜整夜地不睡,记录星图,推演变化,可是整整一冬就没有几个晴天,望上去天空里都是一片铅黑,哪里看得到什么星星?于是人心越发地乱,本来几个大部落的主君都是求着进北都城来避风,可是后来那几个部落的合萨也都整天地烧牛骨祭祀,不时的就有黑烟升起来,又传说有活杀奴隶祭祀的。

  我心里急得像火,每天夜里都带着天镜和海镜在雪地上等着,恨不得什么时候大风把云吹开了,多少露出一片天穹让我看见星星。

  我还记得那是一月四日,烧羔节后的第四天,我终于在雪地上昏了过去。

  那时候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本来就是死路一条了。不过我醒来的时候,巴夯正在喂我热水喝。也是运气,那时候正好是侧阏氏接近临盆的时候,大君让巴夯出来找我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占卜,巴夯找到我的时候,我都被雪埋了一半。

  巴夯问我能不能走,我说腿僵了,巴夯就背着我回金帐,火把也被雪打湿了,巴夯就牵着他的马尾巴。那时候他也冷,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披在身上,外面罩了件东陆的铁鳞甲,磨得雪亮。雪停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我心里不安,喝着酒出神。喝到最后我头都要裂开,几乎就要在巴夯背上睡过去。这时候我忽然看见巴夯背上的铁鳞甲上,有火一样的光闪。

  我呆了一下,周围一片黑,什么人都没有,又哪里来的火把?我抬头去看,这才惊呆了,天上还是薄薄的一层云,可是云后面竟然有三颗大流星。那是三颗并排的大流星,亮得云都遮不住,颜色像是着了火。它们并排着从东边的天球上掠过,最后落在彤云大山的背后,像是雷声,可是一辈子都没有听过那么响的雷。彤云大山像是被点着了,这么深的夜,山顶上却泛着金光,后来有人说百里内都有人看见那金光。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8楼 发表于: 2007-11-17
第二章 东陆密使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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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我那么吃惊,我不知道怎么就从巴夯的背上跳下来,不顾一切地往彤云大山的方向跑,直到跑不动了才趴在雪地里。巴夯吓傻了。可是我怎么告诉他呢,他是不会懂的,那时候北都的星野正好旋转到彤云大山的顶上,三颗流星都穿过北都的星野啊。我当了三十多年合萨,总是想能在北都的星野里找到一颗星星,古风尘的谶语就破了。

  可是真正看见星星,却是着火的流星。那些流星,是被漆黑的谷玄吞掉了。




  我和巴夯拼了命赶到金帐的时候,金帐里面早已聚满了人。彤云山那边的动静把人都惊醒了,各部的主君,各部的合萨和巫师,还有大贵族们。那些巫师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摆在帐篷里,烧裂的龟甲和牛骨啊,死人的骷髅啊,神卜池里捞出来的玄明啊。

  我进去的时候异常的安静,所有人都看我,大君只问了我一句,说:“是不是谷玄?”

  我说:“是。”

  每个人都说不出话来,那些巫师忽然就跪在地上祷告,像是疯了一样。当时还能静得下来的,只有大君和九王,还有那时在北都避风的真颜部龙格真煌。等我看见英氏夫人抱着一个孩子从帐后进来的时候,我的头嗡的一声像是要炸开,全身的血一下子就冷了。我忽然想起那晚上是世子降生,我那一句话,已经把他给害了。

  有人说世子是个生下来没有呼吸的孩子,侧阏氏咬了他一口,把他咬活了。又有人说王妃原本怀的是双胞胎,世子在娘胎里吃掉了自己的兄弟,所以只有他生下来。那时候巫师们真的是疯了,所有人议论纷纷的只是怎么杀了这个孩子祭祀盘鞑天神。大君镇不住,巴夯操着刀挡在大君前面,九王已经悄悄出帐去调兵。

  这时候救了世子的还是龙格真煌。不知道怎么地他就发怒了,把真颜部自己的巫师提了起来,拎出帐篷外插进一个雪堆里。所有人都傻了,狮子王那时是草原上第一的英雄,谁也不敢在他发怒的时候出头。

  我至今都记得龙格真煌的话,他说:“我们真颜部的人拜祭伟大的盘鞑天神,他若是说这个孩子是不祥该死的,我现在就一刀杀了他。可是我没有听见天神对我们说话,我只看见这些肮脏的牛骨头和龟壳。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不祥的,那么就由我龙格氏的族人将来杀了他,我愿意抚养他!”

  他跪下在大君面前接了那个孩子,他说:“那就由我为他起名,我叫他阿苏勒。”

  阿苏勒,意思是长生。

  烟锅里的灰冷了许久,老头子不说话。阿摩敕也不敢出声,他看看老头子,又想那头发怒的狮子,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变成库里格大会的叛贼,如今已经是木匣子里的一颗人头了。

  帐篷外漆黑的夜里不知是谁在磨刀,铁在磨石上“苍苍”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寒。

  “六岁时候,世子去了真颜部。”老头子抿了一小口酒,舔了舔嘴唇,“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真的是怪事,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死得特别多。这下子连草原上的狮子也死了,他走过的地方,还真是不祥。”

  阿摩敕打了个冷战:“那些女人说,世子是谷玄……真的有命星这回事?”

  老头子摇摇头:“相信命星的,只有古风尘的皇极派,我不知道,可是我读过《石鼓卷》。”

  阿摩敕忽然坐直了。《石鼓卷》是蛮族星相的圣典,至今为止他都不知道这是本什么样的书。

  “是的。就是在那天夜里,神卜池中的玄明全身赤红而死,祖庙地宫中的万年灯熄灭,彤云大山的山顶泛出金色的光芒,三颗并排的大流星穿过北都城的天野,天空明亮如白昼。一切都和《石鼓卷》的预言相同,那是天神对世人的惩罚,草原变成血红的颜色,变成满是死人的地域。”老头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过,蛮族迎来新的时代,英雄拔出火山中的神剑,跨着狮子头的雄鹰统一草原,盘鞑天神拥有了天空,把大地和海洋留给他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铁沁王,山与海之王!”

  阿摩敕呆呆地看着老头子,手里的算筹“哗”地洒了一地。

  老头子却安安静静的,蹲下身一根一根把算筹捡了起来,又塞回到阿摩敕手里。

  “你会成为新的合萨。”他摸了摸阿摩敕的头,“你知道为什么么?”

  阿摩敕茫然地摇摇头。

  “因为你很傻啊!”他诡秘地笑着。

  他把酒罐里面剩下的酒一口气灌了下去,翻个身在貂皮裘上睡了过去,呼吸声渐渐悠长低沉起来。

  阿摩敕大着胆子按了按他的肩膀:“老师,那盘鞑天神到底是要保佑草原,还是要惩罚我们?”

  “不要揣测神的心,我的孩子,”老头子的声音仿佛梦呓,“神的胸膛里没有心,那只是一块铁石。”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29楼 发表于: 2007-11-17
第二章 东陆密使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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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缥缈录  作者:江南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草原上泛着碎金一样的颜色。

  阿摩敕一头钻出帐篷,舒展双臂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见瓦蓝瓦蓝的天空,一丝流云在半空悠悠地飘着,他顿时清醒了许多。一股奶香味飘来,女奴们正在火堆上热着奶粥,铜锅里面是洁白的羊奶,里面混着煮烂的碎肉和莜麦,草原蛮族不避腥膻,阿摩敕闻得浑身暖呼呼的,三步两步蹿了过去,摩拳擦掌地等着奶粥煮好。一侧头看见年轻女奴脸上的两片


轻红,略带羞涩地拧着头不看他。

  昨夜老头子故弄玄虚的故事和女奴们遮遮掩掩的神情顿时被他抛到了脑后。阿摩敕开心起来,从女奴手里拿过铜勺子帮她搅着粥,仰头看见一只白头的大鹞正好抓了鱼在不高的地方掠过。这才是他习惯的日子,草原骏马獭子肉,星辰和天神其实跟他远远地隔了一层,没什么关系,反正他的星辰算学也不是顶好。

  他正舀了一勺粥尝着,忽然听见帐篷帘子掀动的声音。转过头来,披着白色大袖的孩子踏出帐篷外,微微眯起眼睛对着初升的太阳。

  周围静了一下,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大家都起来吧。”孩子淡淡的声音响起在众人头顶,“以后不用跪我。”

  阿摩敕抬起头,对上了孩子的眼睛。

  和第一次看到的略有不同,他的眼睛像是一片沉静的湖水,那些忧郁的神色沉淀在湖底,并不显露出来。觉察出阿摩敕在观察自己,孩子轻轻地对他笑了笑。他笑起来非常的温和好看,却没有一点欢愉的意思。

  “谷玄?”阿摩敕想起来那个传闻。

  “阿苏勒!”

  “世子!”

  英氏夫人和大合萨都被惊动了。老头子蹿出来的时候只拿腰带系着裤子,露着胸膛,麻布袍子飘飘洒洒地披在身上,很有一匹长鬃野马奔驰的不羁之风。他蹲在孩子面前,满脸热切地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大合萨。”孩子轻轻地笑了。

  “好了好了,我们的阿苏勒又回来了。”老头子扯着孩子的一只手,抓耳挠腮地,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英氏夫人则握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抚摩着他的脸儿,不知怎么地,手竟然有些抖。

  孩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动了动嘴唇:“姆……妈。”

  英氏夫人愣了一瞬,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孩子温顺地靠在她身上,那只手还被老头子紧紧抓着不肯放。阿摩敕眨巴着眼睛,忽然捂住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不敢笑得大声,兜转身跑到女奴后面去藏着。老头子发觉了,讶异地看着他。

  “外面风大,去帐篷里歇着,姆妈把奶粥熬好了端进去。”英氏夫人牵着世子的手转回帐篷。

  老头子分明是很想跟进去,却又觉得不太方便,只好讪讪地止步,从女奴群里抓出了阿摩敕:“笑什么?”

  阿摩敕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合萨你和夫人一人牵着一只手,倒像是世子的阿爸阿妈一样……”

  老头子愣了一下,跳起来从火堆里抽了一根点燃的柴火。阿摩敕笑着绕帐篷飞跑,老头子气喘吁吁地追在后面,女奴们偷偷地比着眼色,终于有一个小女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然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年纪大的女人们脸上的阴霾也散去了许多。

  阿苏勒默默地回头,目光追逐着被大合萨和阿摩敕惊起的鸟儿飞向天空。他握紧了英氏夫人的手:“姆妈,我在南边的时候,也很想家。”

  英氏夫人看着他的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木犁!”她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帐篷边持刀而立的武士。

  武士已经年老,没戴头盔,花白的头发在晨风里起落。他磨毛的牛皮筒铠上满是暗黑的污迹,颈上悬挂了象征他铁牙武士地位的生铁豹牙,沉重可怕的狼锋刀挎在腰间,刀柄上的狼首大张着嘴,含着一颗铁骷髅。

  阿苏勒微微退了一步。

  夫人急忙闪在他前面隔开了两人:“木犁……你怎么来了?”

  这种装束草原上只有一个人,青阳的名将木犁、英氏夫人的丈夫。狼锋刀砍下过无数敌人的头颅,他随身那件牛皮筒铠还是当年追随大君出征时候的甲具,多年来从未更换,每一片污迹都是由不知多少敌人的血泼成的。木犁一手拨开了妻子,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孩子,眼缝里的目光似光刀一样慑人。

  阿苏勒没有闪避,点了点头:“木犁将军。”

  木犁收回了目光,似乎满意于世子的表现:“大君传合萨和世子入金帐宫议事,我怕奴隶们丢了话,自己来看看。”

  “是。”夫人还没说话,阿苏勒先低低地答应了。

  一阵高风卷起金帐前的九旄,猎猎作响。远方传来骏马的嘶鸣,夹着隐隐的笛声,北都城周围的牧人正吹着竹笛带领马群出城放牧。

  侍从武士们夹道而立,大合萨拉了阿苏勒的手,踩上了金帐前大红的绒毯。羯鼓声不知从哪里传来,低低的,却丝毫不乱。站在这座金帐前,即使是拥有几万户奴隶的大贵族,也不能不油然而生敬畏。

  东陆称蛮族为金帐国,源于大君居住在金帐之中的传统。蛮族逐水草而生,居无定所,所以居住在竹木和羊毡搭成的帐篷里。大君所居的金帐比普通帐篷大了数十倍,制作这顶大帐的时候,曾经用去两千块整牛皮,外表涂着黄金,天晴的日子远在数里外就能看见金光。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0楼 发表于: 2007-11-17
第二章 东陆密使五(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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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6月06日 16:46 新浪读书 

连载:缥缈录  作者:江南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能够见到合萨,真是好运。”一旁传来恭恭敬敬的声音。

  大合萨转过身,三王子旭达罕正按着胸口行礼。旭达罕长得极像父亲,乍一看就是大君年轻的时候,可是他却总是带着笑容,做什么事都绝不着急。人们都说王子们若是出猎看见一头鹿,旭达罕总是最后一个抽出弓来的,可是鹿却总是让他射到。




  “三王子。”大合萨也急忙按着胸口行礼。他对于贵族们从来不太理睬,不过收了旭达罕太多的礼物,见他就有些拘谨。

  “阿苏勒,终于回到北都了。”旭达罕转向弟弟。

  “哥哥。”阿苏勒扬起头打了招呼。

  远处比莫干和铁由两个王子也带着伴当候在帐篷前,却因为旭达罕而不愿过来,只对着大合萨遥遥地点头。

  “带世子下去休息。”旭达罕传来一个伴当。

  “几位大汗王和将军们在金帐里议事,父亲令我们几个兄弟等在外面,但是大合萨一来,就请立即进帐。”他侧身为大合萨掀开帘子。

  踏进帐篷的瞬间,大合萨愣了一下,本该正在议事的帐篷里却静得出奇。

  金帐从里面看去远比漆金的外表更加奢华,顶上装饰着成匹的金色绸缎,围绕帐篷的是长三十丈的一幅生丝织锦,描绘蛮族最有名的故事《逊王传》。此时向西的毛毡掀开了一扇,阳光照得帐篷里暖洋洋的。为除腥膻,金质的螭兽炉里飘着袅袅的香烟,阳光在烟雾中变幻莫测。大君端坐在香烟中的貂皮坐床上,像是罩着一个纱笼,面目看不清楚。

  四位大汗王和掌握兵权的将军们静悄悄地站着,分作了两边。三王、六王和七王坐在左侧的垫子上,眼睛一排瞅着左边,将军们站在右侧,斜斜看着右边。两群人就这么僵持着,金帐里似乎绷紧了一根随时会断的弦。倒是跟将军们站在一起的九王,看见大合萨进来,远远地按着胸口行了礼。

  大合萨既没站左边,也没站右边,跑到金帐角落里掀开的毛毡下站着,暖洋洋地晒着太阳,打了一个哈欠。依旧没人说话,他歪了歪脖子,耷拉着脑袋,眼皮渐渐就支不起来了。九王看见他早起发困的模样,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并不言语。

  左边右边,就是比莫干王子和旭达罕王子的势力分界,大合萨虽然好酒,却从来没有因为喝醉而站错了。

  “大合萨来晚了,大家如今争的是真颜部剩下的女人和孩子怎么处置。我的哥哥们想把他们送到北方去开荒,巢氏的将军们和厄鲁要把他们安置在北都附近,大合萨可有什么看法?”大君的声音从烟雾里透了出来。

  “这件事伟大的盘鞑天神没有开示给我,还是大君和贵族们决定吧。”大合萨的回答干净利索。

  “大合萨倒是一如往日,逃得最快啊。”大君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几分嘲弄,

  三王台戈尔大汗王忍不住了,起身上前:“都已经说了,作乱的叛贼,用作奴隶也不配!不杀已经是宽仁,都送去北方开荒,有什么不可以?”

  台戈尔大汗王是大君还活着的哥哥中最年长的一人,论起牛羊和土地,也是最大的一家。他说话,六王七王都跟着点头。

  “那为什么可以呢?”木犁站在右边,冷冷地反问,“大汗王们在北方有牧场,所以要送人去北方开荒,七万人,就为了三王爷的牧场送去开荒,要死多少人呢?”

  “我在北方的家奴都不只七万,我会在意这七万人?”台戈尔大汗王看也不看木犁一眼,“我要送这些叛贼去开荒,不过是惩罚这些真颜部的贱种!”

  “就算罚做苦工,都罚在三王爷的牧场,也没有先例。”

  说话的将军和木犁比肩站着,是巴夯的哥哥巴赫,他算是铁姓,东陆名字是铁晋巴赫,也掌握了一帐的骑兵。巴赫矮小瘦削,肤色真的像是铁的,年纪不算很大,却像个风霜里衰老的牧民,一身铁甲不贴身,走路晃得当当作响。他言辞很不流利,每一句话都要想很久才能说出来,弟弟巴夯也不细想,立刻跟着点头。

  “是,哥哥说得对,没有先例!”

  巴夯魁梧健硕,更像个真正的蛮族武士,也喜欢说话,可是从小觉得每一句话都没有哥哥说的那样有道理,于是在金帐里总是不肯多说。

  他点着头就看见对面三位大汗王的目光投过来,仿佛刀子在他脸上狠狠地剜了一下。

  “那就平均分给各家!”六王苏哈大汗王站起来大声说,“我该得的一部,送给哥哥去北方开荒!”

  “几位大汗王没有出征,可是说来说去就是要分奴隶,”木犁还是冷冷的,“祖宗也没有这种规矩。”

  台戈尔瞪着眼睛猛地站起来,一脚踢飞了坐垫:“柳亥木犁!你这个奴隶崽子,爬到我们吕氏的头上来撒尿么,这个帐篷里你有什么身份说话?”

  “我说的都是吕氏祖宗的规矩!”木犁毫不退避,“这些规矩,台戈尔大汗王本就该比我这个奴隶崽子清楚!”

  “好了!”威严的声音从烟雾中传出。

  大君的声音不高,却震散了喧哗,人们愣了一下,一齐拜了下去。帐篷里一片肃静,静得令人有些不安。

  “都起来吧。”大君从坐床上起身,缓步从烟雾中走了出来。

  他拍了拍桌上那只朱漆木匣,并没有立即说话。沉默中带着令众人恐惧的压力,尊贵的汗王和将军们也屏着气不敢大声呼吸。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只看该作者 31楼 发表于: 2007-11-17
第二章 东陆密使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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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6月06日 16:46 新浪读书 

连载:缥缈录  作者:江南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大君伸手掀开了木匣的盖子。

  一颗苍白的头颅躺在红锦上,那是真颜部龙格氏龙格真煌的头颅。从南方遥遥地带回来,头颅始终埋藏在石灰中保存,肌肉和皮肤都已经干瘪,乍一看,谁也分不出部落之主的人头和一颗普通的战士人头有什么区别。只是那神情看起来如此的平静,全不像是死在战场上的人。




  “是草原上狮子的头。”大君低声道,“厄鲁带回来给我看。其实我倒宁可不看它,就当作从来不曾有过这么一个甥儿……我要给你们讲个故事。”

  帐篷里的人都有些不安,大君的性格有些喜怒无常,谁也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

  “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君眯缝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我当世子那时候,哥哥们势大,没人看得上我,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孩子,只懂得跨马舞刀,哪里懂得别的?我母亲是东陆人,你们都知道的,我一半的血是东陆血,哥哥们不信我,挑了我的错处,把我和母亲贬黜出去,去火雷原北边的银子寨。银子寨你们都知道吧,过去是个大草场,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了……父亲误会我,不肯见我,说是永远不再认我,只给我十匹马、两个伴当和一副弓箭。”

  三个老王爷的神色有些变了,坐着似乎也不安稳。这些事情他们当然比谁都清楚,可是大君即位至今,并没有提起过,时间流逝,几个哥哥也渐渐疏忽了。大君今天忽然在众人面前说起,往事历历在目,他们这才惊觉其实大君根本不曾忘。

  大君的脸上却看不出喜怒来,他娓娓说了下去:“我们走到半路就没了粮食,都靠打猎和喝马奶过活。我又生了寒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冬天快来了,眼看就是死路,两个伴当也不愿跟我,夜里悄悄地逃跑,还把产奶的三匹母马都拉走了。母亲知道我没有马奶活不下去,只能自己骑着马去追他们,恳求他们至少留下一匹马。两个伴当垂涎我母亲的美丽,糟蹋了她,留下了一匹母马。母亲牵着那匹母马回来给我,第二天就自己割了喉咙。我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可是我连动都动不得,全身一时冷一时热,缩在帐篷里,只在饿得要死的时候挣扎过去喝几口马奶。”

  众人心里微微生寒。大君即位之后,找到当初的两个伴当,以马革将这两个人卷起来,亲自带领骑兵纵马轮番践踏,直到将两人踩成肉泥。

  “这样过了十几日,就到了冬天,有一天母马出去吃草,再也没回来。帐篷破了,我睡在里面,夜里周围都是风声,外面石头被吹得乱跑,好像整个世上就我一个人那样。那时候我想我就要死了,盘鞑天神就要来接我了……”大君微微顿了一下,“我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天神,看见的是我姐姐苏达玛尔的脸,我正躺在她怀里,她用自己的奶水喂我。”

  “姐姐就是我的神女,我要死了,只有她来救我。她比我大十二岁,那时候已经嫁给了真颜部的老主君。她知道我被贬黜的消息,从真颜部带着自己的儿子,自己跨着马一路来找我。找到我的时候我只剩半条命,嘴烂得连乳酪都吞不下。”

  “后来我就去了真颜部,在那里住了十二年。第二年,我的姐姐就死了。她染上了我的寒病,却没有挺下来。临死的时候她把我和她儿子的手拉在一起,说你要照顾舅舅,然后她就死了。她的儿子叫伯鲁哈,东陆名字你们都知道,是龙格真煌。那一年只有八岁。”

  “伯鲁哈是真颜部的世子,像个大人一样,说是要照顾我。他七岁的时候就和我的姐姐一起骑着马来找我,马鞍上带着一副小弓箭,路上射死了一头大狼。那时候我已经被贬黜,什么都不是,真颜部的人也不在乎我,我很受冷眼。伯鲁哈就把他的腰刀送给我,说是带了这柄刀,谁再敢欺侮我,就是他的敌人。他的办法也简单,谁若是对我无礼,他就和那人摔跤。他小时候力气就大,把人举起来摔下地,瘦弱一点的爬都爬不起来。于是没有人再敢欺侮我。”

  “再后来是阿依翰的爹爹要选女婿,送信给四方开叼狼大会,你们都是知道的了。”

  “是。”众人都恭敬地回答。

  阿依翰是大君第一个阏氏的蛮族名字。她的巢氏家族是青阳部有名的大族,靠着巢氏的支持,大君才得以继承了现在的地位。迄今大将中的铁氏兄弟和木犁,都是巢氏原来的家奴。

  “伯鲁哈说,若是我可以娶得阿依翰,那么回北都就有希望。可是阿依翰那时候是有名的美人,又是巢氏惟一的女儿,草原上的好汉子都想娶她回去,凭我的实力,又怎么能在叼狼会上轻松胜出?不过伯鲁哈却说没事,他保证阿依托定然是我的。”

  “那天叼狼会的时候,我才发现伯鲁哈也骑着马来了。我当时很是吃惊,除了厄鲁,你们不曾和伯鲁哈当敌手,若说骑马打仗,他是我知道的仅次于父亲的英雄。纵然是木犁,也接不住他的刀。我想若是伯鲁哈也要争,我自然赢不了,我受了他很大恩惠,也就准备让给他。伯鲁哈却不跟我说话,只在人群中冲我眨眼……”

  大君忽然沉默起来,许久,他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仿佛那一幕还在眼前。

  “叼狼开始后,伯鲁哈装作抢到了狼,把年轻的男人们都引到山坳里,然后一个一个都捉下战马来。他还是老办法,和那些人摔跤,有摔得过他的,就可以出山继续去叼狼。摔不过的,就只好留下。结果谁也摔不过他,跟我竞争的人少了一大半,我轻松就夺下了狼,娶了阿依托。那天直到晚上伯鲁哈才带着那些人回来,然后他们一起坐在火堆边喝酒,喝着喝着他身上的伤口裂开,就昏了过去……其实他也不是铁人。”
永远不是一种距离,而是一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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