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杭州十三中的一名班主任老师将这封书信在班上朗读,我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段关于“父与子”的对话。与其说这是一封家书,倒不如说,它是一个父亲给儿子——一个孤独症患儿的成长记录。
在这封书信中,记者没有看到半点“孤独”,全文满是父爱和即将老去的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万般牵挂与无助。
有三件事,数年来一直让我寝食不安,自责不已,特别是第三件。
1.1995年,曾去普陀山观音菩萨前求子许愿,结果有了你后,没有诚心去还愿,是否是因为父母对菩萨的不敬和功利,让你今生遭此大罪?
2.你母亲生育年龄偏大,羊水偏少,医生多次动员剖腹产,而我坚持要让你从生命通道出来。超了预产期半个月,是这个原因把你给害了吗?
3.你4岁时打破了一个坐便器水箱盖,因为科勒牌的卫浴配件难买且昂贵,我盛怒之下打了你的头,出手很重。你的凄厉哭声在我的脑际和耳际绕响了整整10年,无论时空如何交错,难以驱散,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
儿子!爸爸非常抱歉,非常对不起你。
尽管结局让人唏嘘,但过程却刻骨铭心。不管是儿子的出生,还是给孩子取名、喂奶、戏耍,那段岁月让这个父亲怀念至今。
3岁时抱着你乘电梯,突然感到你有些异常,和你同龄的两个小朋友活泼嬉笑,你却视而不见,冷漠得像个寺院长老。一看到汽车火车,你就无比兴奋,咿呀不已。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无论赤日炎炎,还是寒风凄雨,我都抱着你去望江门道口看火车。你从15斤长成30斤,我的腰椎间盘也在医院开始做牵引。
那年,你才6岁,为了让你“懂事”,为了对你“干预、刺激”,我狠心把你全托在那里。你撕心裂肺地哭了十个月,我撕心裂肺地想了你十个月。星期五,你在窗口翘首踮足,泪雨涟涟,我在高速公路上快马加鞭,心急如焚。接上了你,我全身松懈,你如脱囚笼。回杭州过两个夜,星期日下午又急急往东阳赶,你哭闹,我心酸。十个月,来回奔波七十六趟,加上赞助费、人情费,你花了其他孩子足够十年的教育费,可惜收效甚微。
对儿子的病情,这名父亲只是轻轻带过,但对儿子的担心却从未断过。
我知道,其实你很不愿来到这个冷漠的世界。自你踏入幼儿园这个人生起点开始,不解、狐疑和歧视就一直伴随着你和我——特别是你。上幼儿园的第一天,你在围墙里凄厉嚎叫,我在围墙外如一只发狠的狼,急急转圈。
孤寡老人可进敬老院,残疾人优先安排工作,轮椅有专用道,乞丐过着小康生活,下岗失业者有最低保障,少年犯、杀人犯享受人道待遇。唯独对孤独症,让我觉得束手无策。
所以,我甚至想教你犯罪,教你抢劫,教你放火,但爸爸是个老实人,胆子又小,做不出,也不敢做损害国家、危及人民的事。
寒风又起,落叶飘处,竟然了无痕迹,世界原本很苍凉。回忆了你的过去,思念着你的现在,我的心很伤感,很伤感。你却不会,给你看病的那个贾教授告诉我:孤独症的孩子,自己总是快乐的。
而我不快乐,因为我不知道你的未来在哪里,我老了后,你该怎么办?《海洋天堂》里那个爸爸死前对他儿子说:大福,海龟活得最长了,让老爸变成一只海龟,永远陪你走下去。那么,让爸爸也变成另一只海龟,陪着你,手牵手,游向大海深处——在波涛汹涌中一起浮游,一起沉没。
在天堂的那一边,平等,宽容,博爱,有爱你的人,也有你爱的人。
这是杭州的赵先生在2010年写给初一儿子的一封信,如今中考结束,儿子也已经毕业。但前不久,在班主任老师的个人空间里,却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想三年里我和我的学生都有很多值得我们回忆的时刻。许多事也许我们多年后会淡忘,但有一个人,也许会一直停留在我们初三(九)班每一个成员心里。因为他让我们每个人都有所改变,变得善良、变得会为他人着想、变得乐于帮助他人、变得更加团结。
赵先生如果看到这篇日志,也许更加会为儿子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