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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全集》之言情小说《水莲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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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九章

  慕容轩并没有说错。在小心戒慎了三个月后,某一天夜里,慕容轩去看望谭姑的时候,船上来了不速之客。
  也是凑巧,怀孕中期的不适让骆泉净那几日夜里并不好睡,尤其一场熟悉的梦魇,更令她辗转难眠。
  张开眼,透过烛光,看见那几道人影在纸糊的门板上悄悄移动着。面对这种情况,也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她并没有太多的惊愕。
  为了达到目的,对她这样赶尽杀绝,真的有必要吗?
  在桌上趴睡的叶飞也突然张开眼睛,朝她望了一眼;她点点头,示意噤声,两人专注的盯着门板上静止的人形。
  叶飞静静的抽出刀子,压低身子守在门口。
  第一个人进来时,被他逮个正着;接下来的几个群起涌上,但全被叶飞一拳一个的打飞了出去。
  第一个被打倒的男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见叶飞打得酣热,抓起匕首便朝骆泉净扑去。
  原来叶飞还打算慢慢来,眼角瞥见此举,他怒不可遏,反手一刀飞出,就把对方手上的武器打落,匕首弹到床上,被骆泉净急急捡起来。
  眼见占不了便宜,又打不过叶飞,那几个蒙面人相觑了一眼,个个夺门而出。
  叶飞不甘,拾起刀又追了出去。
  所有的人走没多久,郑元重从门外闪了进来。
  “小美人,还记得我吧?”他涎着笑,渐次逼近。
  “你怎么……?”她先尾惊愕,复而有些明白。她不动声色的把脚缩回床上,手掌轻轻朝后握着方才那把刀,小心的压在枕头下。
  “三更半夜见了男人还这么镇定,你倒是真有三两手,莫怪慕容公子被你迷得团团转。”
  “好说,”她抿唇,突然露出一抹轻浅的笑。“门外那几个家伙,和你是一伙的?”
  “那可不。他们全是我花钱请来的好手,你那保镖很了不起,居然还能全身而退。”郑元重得意的说。“这招调虎离山,戏法虽嫌旧了点,但有时还是很受用的。”
  “郑老爷放着生意不做,怎么做起偷鸡摸狗的生意来了。”她淡淡的开口。
  “你说的好。小美人,这可不是我的本行。”说完,他欺身向前,竟大剌剌的坐在床前;方才在烛光照耀下,这冰霜美人脚踝那一截肌肤,白嫩细滑得让他差点没流口水。慕容轩这厮,艳福还真不浅。
  “想知道这段因缘,也无妨,就告诉你好了。说来真巧,我几天前在勾栏院里碰见慕容老爷,我和他一见投缘,慕容家这会儿和许家闹上官司的事,全城都传遍了,我不免上前关心了一下,知道他的难处,干脆献了一计。”
  骆泉净盯着他的举动,勉力压下胸口的恶心和愤怒。这个老不修,竟敢上她的床!
  “你肯定拿了不少好处。”
  “那些钱是没什么,不过倒可出我一口怨气。”郑元重伸手摸了她脸一把,此一举动令她胃中酸水直冒,却没敢经举妄动。
  “我老实告诉你吧。”郑元重大声笑道,但眼中出现了浓浓的恨意。“慕容轩那厮扯我后腿,想办法弄丢了我的官位,今日我郑元重便玩了他的女人,送顶绿帽给他,一报还一报,也不为过是吗?”
  这番话让骆泉净呆住了!郑元重的丢宫是慕容轩策划的?
  没留神,突然,她怀中的锦被被郑元重揭开,见到她隆起的小腹,他先是一惊,随即恶毒的笑了。
  “你倒真本事,为他怀了孩子,想坐慕容少夫人的位置,可惜慕容家族这么大的饭碗,不是你这种欢场女子端得起的。闺女妓女我玩了不少,就是没搞过大肚子的。你听话些,本爷保证不会弄疼你。”
  “他如果知道是你所为,你肯定活不成。”骆泉净的手在身后勾住刀柄,奇怪的是她仍无惧怕,口气一派安详。
  郑元重伸到她胸前的手因为这话突然停了停,他眼睛危险的眯紧。“小美人,你威胁我?”
  “是不是威胁,你很清楚他的脾气,那可是一等一的坏,你真招惹了他,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等他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死透了。慕容老爷的意思我可也听明白了,你坏了他的事,他可没打算留你活口。”说罢,一手已经拉开自己的衣裳,解开腰带。
  “可惜你算错了一件事。你可知道我是谁?”她突然微笑。
  “你是谁?不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吗?”邹元重哈哈大笑,手指才要勾住她的前胸衣襟,寒光乍现,他的袖子破了一道。
  骆泉净的刀抵着他脆弱的脖子,还刺破了一点皮肉。
  显然,他低估了这个女人。初次在船上见她,只当她弱不禁风,哪知她使起刀来,竟这么吓人。
  “呵……呵……小美人,我是开玩笑的。”
  话没说完,他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三更半夜摸上我的床开这种玩笑?”她眼眸一寒,不在乎的挥下手,在郑元重脖子上多划了一条浅浅刀痕。
  “你真的忘了我是谁?真不敢相信。”她状极冷淡的摇摇头。“一年多前,你案下判决,逼死了唐家冲喜的小媳妇,你居然忘了,还是这样泯灭天良的事你做了太多,根本不在乎?”
  “那不是我的本意,唐家送了一笔钱,”他慌乱的哭着解释:“唐家要我这么判决的,再者是她自己要投湖的,不干我的……你!难道你是……?”
  “我是鬼。”她冷幽幽的抿唇。“找你索命来了。”
  叶飞自船外飞奔进来,他的手臂泊泊渗着血。
  “姑娘!这个人……。”叶飞瞪着郑元重的背,担忧的开口。
  “你受伤了吗?”她的目光仍集中在这个狡狯的郑元重身上,半寸也没移开。
  怀了身孕之后,她对每件事变得更加格外谨慎。为了孩子,为了自己,没确定叶飞的伤势前,她只能求自保。
  “皮肉伤,对手已经被我捆起来了。姑娘可好?”
  她摇摇头,盯着外头微亮的天色,突然疲累的叹了口气。
  “这晚给他们一闹,看来咱们都甭想睡了。叶飞,麻烦你带他走吧,随你怎么处置,就是别杀他,犯不着为这种人弄脏了咱们的手,惹上不必要的官司。”
  将来人拖起身,烛光下瞧清楚邹元重的脸,叶飞不禁怒火中烧!他揪起郑元重,反手就是几个凌厉沉重的巴掌。
  “真该剖开你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的!姑娘当日被你这昏官害得还不够,没杀你已是宽容,你居然还有胆摸到这儿来,简直不想活了!”
  “不是我不是我!是……慕容老爷子的意思,我奉命行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壮士饶命!”那几个耳光让郑元重两边脸颊顿时肿了起来,又惊又怕又痛,像个孩子似的号哭得更大声。
  “叶飞,带他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他。”骆泉净闭上眼,不耐的朝后一靠。
  把门重重上了栓,骆泉净疲累的撑着肚子。她的腰很酸,头也胀痛无比。
  慕容大宇毁了教坊,伤了师傅,这还不够吗?而今连她也要灭口,天知道郑元重今日没成功,他还会采取什么手段?
  ★        ★        ★
  夜袭这件事,她并没有让叶飞告诉慕容轩。一来她有孕在身,身心一直处在疲乏状态,不想再让事情越变越复杂;二来她也深知丈夫的脾气,他和慕容家之间几乎快闹到决绝了,犯不着再拿这件事去刺激他。
  不过叶飞基于护主的理由,还是违背骆泉净的意思,偷偷不这件事告诉了慕容轩。
  “为什么?”慕容轩冲上船,忿忿的质问妻子。她这样刻意隐瞒不但没惹他感激,只更激得他烦躁不安。为了她,全世界的人几乎都卯上他,所有认识他的长辈朋友、商场同谊,全力劝他别为美色所诱,他们全在慕容大宇的洗脑下,把骆泉净想成拜金、爱财的烟花女子。
  为此,慕容轩一度想要跟所有的人断绝来往。为了骆泉净,他什么都愿意,但只要想到她把如此重大的事情不与他说,他就忍不住恼火。
  万一,她与孩子真受到什么伤害,那他还要不要活?
  “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仗要打。”她覆上他因绷紧而颤抖的手臂,底下的肌肉紧绷着。
  将来,她肚子里的宝宝也会有这么结实的臂膀吗?
  她的安静,突然沈淀了他的愤怒。
  “对不起!”他猛然抱住她。“我不该对你吼,是我不对。”
  如果他的责难多,那么泉净所承受的,必然比他多出千倍万倍!该死!他为什么如此自私,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她肚子里的孩儿已有心跳,肚皮是一片温热,柔柔的贴着他的脸颊,慕容轩的怒气就在这样简单的拥抱中沈淀了。
  “你把床铺换了。”他看看床铺。
  “嗯。”她抚摸他的头。“那个浑人碰过,我嫌脏。想叫人换了,又怕动了胎神,只有请叶飞替我换上一套新的。”
  “丢了也好。你太宽容,不愿为孩子造孽,要是我,绝不放那狗贼干休。”
  “你废了他的官职,这件事,为什么从来都不让我知道?”
  他浮起一个很古怪的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你会因为这样而不恨我?”
  “不会。”她摇头一笑,突然问他想不想听歌。
  慕容轩点头。
  替她抱来琵琶,又怕压迫到她的肚子,慕容轩困惑的望着妻子,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骆泉净像是早有打算,指挥他将乐器横放在身上。
  “就劳慕容公子爷委身权充桌椅,让小女子献丑了。”她俏皮一笑,说罢,即拈弦唱了:
  “阿侬随即上钓舟,
  郎做钓丝侬作钩;
  钓丝无钩随风扬,
  钓钩无丝随水流。”
  “水云作梦,烟岛为家,二人披蓑,晨起过云涛,日暮塘月归。”慕容轩听完,不禁悠然神往。“这是你的梦吗?”
  她停止拨弦。“梦是一回事,现实是一回事。”
  “不会是梦的。”慕容轩握住她的手,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
  “我想过了,这两天,就回慕容家去解决这件事。”
  “怎么解决?”她好奇的问。
  “我爹对赔偿许家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也难怪,他视钱如命,拿钱投资是一回事,这种为了打消官司的赔偿,等于是血本无归了。我回慕容家,把那笔钱拿回来。”
  “赔了多少?”
  “慕容家在京里和许家合伙的所有事业,折算起来约十万两黄金。”
  她错愕的看着他。“依你爹的为人,居然肯接受这么大的金额?”
  “其实这五分之一多半是和许家有关的钱庄生意。和许老爷交恶,这一部分,自然是难再继续下去。”
  “你要挽回的,就是这部分?”
  “也不算挽回,”他想了想,突然笑着摸摸她的头,柔声说道:“说太多你也不了解,总之别想太多,我自有办法的。”
  “你和你爹闹成那样,我真怀疑,有转圜的余地吗?”
  慕容轩冷笑出声。“我们是相互利用,我有没有这本事,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我这些年卖命替他赚钱,靠慕容家的田产租税,早就坐吃山空,哪能有他这样了不得的排场?”
  “那么,你爹对我的成见,会就此打住吗?”她话重心长的问了一句。
  慕容轩沉默了,安静之中,那沈淀的愤怒又隐隐涌上。依他爹的性格,当然不会这么罢手的,但是他怎么好对妻子开口?
  仿佛也知道丈夫的答案,不想他难堪,骆泉净干脆就不再问了。
  ★        ★        ★
  也许慕容家族中多数男人真的都只会花钱而不擅理财,或许这一次,也是慕容夫人开口说动了丈夫;也许,是慕容轩自己说服了父亲;更或许,是慕容大宇自己想通了一味跟儿子作对,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好处。
  总之,慕容轩是顺利回家去了。
  慕容轩想得很清楚,他了解父亲的为人,其实这样的妥协是短暂的,这并不代表慕容大宇会摒弃门户之见接受骆泉净。他没有要妻子跟他回去,在那庭院深深的高墙重围里,闲言闲语的杀伤力比什么都大。骆泉净嫁他之后,三番两次被旁人责难,他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却束手无策;眼前虽有解决的办法,他却不愿她再受这样无谓的折磨。
  不过这样一来,他回船上的时间反而少了,所幸骆泉净也有共识,从来不曾为此责怪丈夫。除了偶尔回画舫上去看看谭姑,她都会乖乖的留在船上。这时间叶飞也一直守在她身旁,不敢随便离开半步。
  就在慕容轩回家的几天后,她去探望了谭姑。那场火灾之后,栖云教坊付之一炬,谭姑并不屈服,养好伤后,她立刻着手重建教坊的工作;至于其它的姐妹,这段期间暂时都住到画舫上去了。
  一回船上,远远的,她就看到有人站在甲板上等她。
  “公子爷回来了。”叶飞扶着她走下码头。
  她点点头,微微一笑。
  直到再靠近一点,她和叶飞才发现,那个男人并不是慕容轩,他的肩膀没有慕容轩的宽,他虽然和慕容轩一般高朓,气势却没这么慑人。
  “是颖少爷。”叶飞低声开口。
  她一挑眉,示意叶飞别轻举妄动,也别说话,好奇的往前走去。
  后头缓慢的脚步声传来,一转头,慕容颖原以为会看到一个烟视媚行的女人,结果,竟然是个撑着后腰,举步维艰的大肚婆。
  她一身灰白衣裳站在面前,长发缠成结辫随意束在胸前,脸上脂粉未施,却精神奕奕。
  不过最令慕容颖吃惊的,还是那大得随时可能临盆的肚子。
  “你是谁?”她问,语气不卑不亢。
  慕容颖打量着她,仍难置信这个大肚婆便是那个让兄长失了魂魄的美女。
  “没见过女人怀孕吗?”这个人的眼光实在太没礼貌了,骆泉净隐忍着怒气,嘲弄的问。
  她的怒意终于让慕容颖收起轻忽之心。
  “你就是骆泉净?”
  “我是,你呢?慕容家派来的第二个说客?”她看了他身后的管家一眼,冷淡的问。
  大风吹得猖狂,甲板上挂的灯笼全东晃西晃。
  “进来吧,外头风大。叶飞,你去睡一下吧,这儿我可以应付的。”她取下一盏吹歪的灯笼,吃力的走进舱房。
  “大哥有没有告诉你,我是慕容家族里最好商量的人?”进房一坐定位,他便忍不住开口。
  “没有。”她弯着身,拨开垂落的几根长发,懒得抬头跟他说话。
  “嗄?”
  “事实上,他连提都没提过你这个人。”骆泉净的表情很诚实。
  面对此言,慕容颖感觉备受侮辱。
  “那是不可能的。”他恼怒的说。
  “当然有可能。你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说你是谁。”她耸耸肩,突然皱眉,随即抚着发疼的肚子不语。这孩子孩是个男孩,这么顽皮,又踢了她一脚。
  慕容颖突然哑口,这女人回得这么绝,他不得不傻了。
  “我是慕容轩的弟弟,他真的没提过我?”
  “提了怎么样?不提又怎么样;很重要吗?”她自顾自地调整着灯笼下的穗子,困惑的反睨他一眼。
  就一个拼命想攀上枝头做凤凰的人,她的反应实在是奇怪得离谱,那表情仿佛对他充满不耐烦;还有,对慕容家的嫌恶……。
  “肚子里的孩子,你确定真是慕容家的种吗?”对父亲的话,慕容颖突然有些动摇了。他突兀地开口,旨在看骆泉净对这话的反应。
  这番话并没有激怒她,骆泉净望着那肖似慕容轩五官的脸,只觉得他孩子气得可怜。
  “我敬你是他的手足,当你是客人,才许你进船说话;如果你再端慕容家的架子压我,再有一句我听不中意的话,或者认为我该如何如何,就请你离开。”
  慕容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女人在下逐客令?她跪在那儿,娇小得仿佛一捏就碎,但是她的态度却傲慢得像个女王。
  “你这女人太不知好歹了,颖少爷好好的问话,你凭什么赶人!?”那管家耐不住,恼声骂了出口。
  对此谩骂,她没半点反应,反而是慕容颖有些不好意思。他摇摇手,命管家别乱说话。
  “半年前你收了一笔钱,却没按照约定离开我大哥,为什么?”
  “我收了钱,并没花上一分一毫。”
  “但你还是收了。”慕容颖微笑,仿佛占了上风。
  “你爹派来的人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如果是你,收是不收?”
  那的的确确是他爹会耍的流氓作风,慕容颖一僵,心里苦笑。
  对于这个骆泉净,他有了新的想法。看这个女人文文弱弱,说话也提不起什么气力,更遑论那气势一点儿也不如他,虽然他理直气壮,但她一开口,总有法子逼得他哑口无言。
  “你图的是什么?”他严厉的问。
  “图什么?”她轻蔑的冷哼。“除了慕容轩这个人,我能图什么?”
  “我兄长慕容轩的能力,足以让你吃穿不愁数代。”
  “原来你们慕容家子个个个只是生财工贝,只不过,真正能挖到宝的,只怕也只有我丈夫一人吧?”
  慕容颖脸一红!这个女人又难倒他了!怎么说起话来句句无懈可击。
  搔搔头,他不解自己怎么迷糊了。
  “骆姑娘,我是认真来谈事情。”他清清喉咙,很难相信自己竟被她迷住了。
  “没什么好谈的。”骆泉净抬眼,对上慕容颖的,那温柔又坚持的目光令他又一愣。
  “老爷子的银两在这儿。”她自身后的柜子里拖出一个包袱。“这些钱,不够卖掉我的人格,更不足买断你哥哥的决定。”
  “我从没把送钱的事告诉你哥哥,你们兄弟一场,想必你很清楚他的脾气,要是他晓得,你想他会怎么做?”
  向来自恃学富五车、口若悬河的慕容颖,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她把包袱小心的打开,掏出一锭元宝。
  “这锭元宝,我为我肚子里的孩儿留下。我想,身为慕容家的长孙,不管你接不接受这个事实,他应该都有资格接受。至于其余的,请你们拿回去。你比你父亲讲理,我想可以请你代为传达我的想法。他不喜欢我,我也不见得喜欢他;他为了赶我走,不惜伤害他人的做法也欠考虑。”她转过头来对他说完,便当着面把元宝朝窗外的湖里扔去。湖上溅起水花和涟漪,一会儿便平静如昔。
  那锭元宝让人晕头转向,慕容颖和管家瞪着她的行径,看傻了。
  “你……你……这……。”管家喃喃,在接过的包袱和骆泉净之间看来看去,却始终开不了口。
  “没钱也许万万不能,可就算有了钱,也不是样样都能的。同理,也不是每个人都爱攀上慕容家。这孩子就算没了爹,也有我这个娘亲挺住。叫你爹别费心思了。他不入流,便把世上每个人都想得跟他一样。愚蠢。”说这话的期间,她甚至完全不掩饰她的厌恶。
  舱外传来连声大笑,慕容颖和管家脸色大变,尤其是管家,更是吓得把手里的包袱咚一声摔下,给结实实把地板砸出一个坑来。
  只不过闻其声,他们便这么面无人色,要真见了人,岂不吓死了?!骆泉净眼底瞧着,不知为何,只觉得好笑,就这么再也忍不住噗哧一笑。
  慕容颖闻声回头,看见她那灿烂的笑容,霎时间,明亮的天色仿佛全暗了下来,只有她的笑,光华流转,璀璨分明。
  老天!她真是不笑则已,一笑倾城!慕容颖两颊发热的忖道。
  “我早说了,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便是,与她何干?”他把弟弟着迷的神色全看进眼底,慕容轩坐落她身旁,复而眼神一闪,芜容颖回神,羞惭的垂下头。
  “来者是客,你不能在我面前打他。”洞悉慕容轩心中所想,骆泉净收了笑,口气冷静而坚定。
  “有何不可?他侮蔑你的人格,为此揍他两拳都不过分。”
  骆泉净住了嘴,慕容轩的表情很认真,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她心一揪,像碰触了什么,酸楚又温柔。
  “总之,兄弟阋墙是可耻的,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好好说,孩子就要生了,我可不希望节外生枝。”她攀着桌子起身,把灯笼提出去。
  “还有,叫你弟弟再留下一锭元宝来,包袱砸裂的这个坑,损失得由他负责。”临走前她又开口吩咐。
  一直到了甲板,都没有人注意到她眼底的泪光。骆泉净仰起脸,小心的挂好灯笼,阳光映着她脸上剔透的泪,像珍珠般,闪闪动人。
  “宝宝,你爹……真的很爱娘,你知道吗?你很幸福,你知不知道?”她抚着肚子,喃喃说着,唇边起了一抹动人的笑靥。
  “我……我……。”船里,慕容颖结巴得说不出话。这辈子,他还没见过大哥这么恐怖的表情。“大哥,我只是代爹过来……。”
  “如何?”
  “谈……谈判。”一听那隐含怒气的声音,他脚都软了,哪想到前一刻想编的谎。
  慕容轩睨了他一眼。“足吗?我还记得,半年前好象有人摸上船,企图谋害我妻子。”
  “那不是我做的!”慕容颖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摇手。“半年前我人在湖南,插翅也飞不到这儿来,况且你知道这种事最下作的,我从不来这一套,娘也不许的。”
  “娘知道这件事?”提到娘,他不禁蹙眉。
  “当然不知道。否则我得在佛堂跪上三炷香的时辰,你也知道她向来疼你疼得紧,管我管得多,如果知道我奉爹之命来为难你,她非念死我不可。”
  见兄长不说话,慕容颖干笑两声。“大哥,如果没事,我先走了。”
  “你不是想找我谈谈?”慕容轩微笑。“咱们兄弟俩,也好久没见了。”
  “改天好了。”慕容颖退了一步,示意管家。对这位处事严谨的兄长,一直以来都是又敬又怕的,如今在言语上又不小心得罪了嫂嫂,他能全身而退就很幸运了,哪还能想其它的。
  头也不回的走下船,在码头上,慕容颖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只是骆泉净早已进船去了,甲板上哪还有佳人芳踪?
  ★        ★        ★
  见慕容轩一人独自饮着茶,对面的位子已经空空如也。
  想到那两人可能狼狈窜逃的模样,骆泉净忍不住莞尔。
  “你弟走了?”
  “这两天好吗?”他点点头,突然对她展开双臂。
  “好。”她摸摸浑圆的肚子,小心翼翼的靠在他怀里,才绽出一个甜甜的笑靥。
  “瞧这孩子皮的,今天踢了我好几下,我想该是个男孩。”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见她手里的皮袋子,慕容轩好奇的问。
  “也没什么,方才拿出包袱的时候,正巧连这东西也给带出来了。”说罢,她倒出皮袋子里的东西。
  见到那些细碎的首饰,慕容轩有些错愕,他咳了咳,不自在的转过身去。
  “我以为你早把它丢了。”
  她拾起那只镯子,轻抚镯身上那只栩栩如生的白虎,突然微微一笑。“知道吗?你真的是好手艺。”
  看到他怪异的表情,骆泉净好奇的问。
  “没人跟你说过吗?”
  “没有女人跟我说过。”
  她睨了他一眼,这样眼波流转的娇媚是少见的。
  “所有人都觉得慕容家的孩子当一名玉匠太辱没了。”见妻子疑问的眼神,慕容轩诚实的开口。
  偎在他怀里,她对这番话的反应是摇头以对。
  “世间事都是这样,总没有几个人是真正聪明的。就像你父亲,孩子都要生了,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他送元宝这件事,你从来没说。”不同于初次的焦躁不安,慕容轩的脸显得很严肃。
  “我没有接受,不是吗?”她仍触摸着玉镯,不愿多做说明。
  “泉净。”他不赞同的看着她。
  “我知道,别皱眉头。”
  “两天后,我要上京城一趟。”
  “去收拾你和许家官司留下的烂摊子?”
  “嗯。”
  “多久?”她问,心里默默盘算着一些事。
  “半个月,可能更久,我知道这时候离开的时机不对……。”
  “无妨,”她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对于丈夫要离开十天半个月,她的表情没有太难过。
  从他决定回慕容家后,她对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便渐渐习以为常了,即便即将临盆,她也从不担心。。“我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这两天,我会请一名产婆留在船上。”
  “太早了吧?”她拱起身子,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不早,我已经让叶飞去准备好半个月的食物,这期间船会离开码头不靠岸,你们留在湖上,他们找不到你,自然不会来打扰了。”慕容轩认真的说。
  “不要。”听着他安排的一切,骆泉净突然摇头拒绝。
  “泉净。”
  “就是把船开到天涯海角,他只要有办法,还是找得到我。我已经习惯了,又何必如此呢?我是你的妻,我不想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况且,我不想离开师傅和姐姐们太远。”
  “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我也不懂,为什么你要这么退让?”
  他心头一紧。“那不是退让。”
  “对我来说,都一样。我不要你回来的时候,还得到湖上找我。”
  慕容轩愣愣的望着她。好一会儿,无可奈何的笑了。
  “你知道吗?有时候你对我来说,还真像个谜。你心里想的,我明白,但真要做时却又构不着边,在我介入你生命之前,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懦弱、不安,对一切都没把握的人。”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其实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那些日子,过得怯懦,一点都不深刻,直到进了教坊之后。”她淡淡一笑。“是命运逼着人去做改变吧?总之我想透了很多事。当时我只告诉我自己,从今而后,我再也不许别人欺负我、看不起我。”
  深思着这个答案,慕容轩突然宠溺的拨乱她一头长发。
  “造化弄人呀。以前的你,难看得连我见了两次面,都想不起你的样子。”
  “取笑我!”她含笑,腾出手揪了他衣襟一下,低头又望着镯子,这才意识到,有关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如今想来,突然都在两人相拥的温度里完全蒸发得无踪了。
  “从前的你,是什么样子?”
  “像树根。”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不能见天,只能在泥里伸展的树根。”
  骆泉净心念一动,突然把镯子放在掌心,捧至他面前。
  “那么,把慕容家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就去找你要的空气吧。”
  “你……?”
  “至少,当个玉匠的妻子,也不算辱没我和孩子吧?”她柔声说道。
  慕容轩喉头一紧,眼眶有些泛红,突然把她揽得好紧好紧。
  那个画面闪过他脑海里,教慕容轩忍不住想起初见骆泉净的那天下午,在园子里见到那对凤蝶的情景。他闭上眼睛,忍不住微笑,又怕自己真会哭了。
  只等结束了慕容家的一切,他就要展翅飞去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十章

  由于骆泉净的坚持,船终究没有离岸,但慕容轩还是请了两位有接生经验的妇人到船上作陪。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慕容轩才放心上了京城。一心一意防着父亲,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一次,竟是家里的二姨娘。
  虽然慕容轩与丈夫交恶,但无论如何,只要慕容轩坚持的话,论地位,骆泉净所怀的这个孩子都是慕容家族的长孙,二姨娘当然害怕那种事情发生。她也算为慕容大宇生了两个儿子,好不容易在这个家族里熬出了点地位,怎么能任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坏事。
  打从知道骆泉净有孕的消息,她就私下和几位姨太太商议过,几个人越想越不安,初时还会怂恿慕容大宇去赶人,但哪知到了后头,慕容大宇贪求和儿子商谈的那笔利益,加上一再为难骆泉净不成,他干脆睁只眼开只眼了。
  这下子二姨娘真急了,偏偏又没胆子当慕容轩的面说什么。好不容易等到慕容轩离开了惠山,她便集着一群人,跑去了船上。
  才一见面,没等骆泉净开口说话,她就叫人砸坏船上所有的东西,又语带威胁的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
  此情此景,叶飞见了差点没气死,也是忍无可忍,他像发了狂一样,动手动脚的把那群人——也不管男男女女,全都扔下船去。
  此举虽消了不少怒火,却也忽略了骆泉净。
  等他回过神来,看到骆泉净被推倒在地上。
  “姑娘,你怎么样了!?”人说孕妇最禁不得摔,不论多轻微,后果都可能是严重的。再想到慕容轩慎重托付的,叶飞简直吓白了脸!
  骆泉净摇摇头,站起来想要安慰他,没想到下腹一抽,脚一软,又栽了下去。
  栖云画舫里,姑娘们全聚在一起,每个人手皆一根针线,正忙着为骆泉净的孩子缝衣裳。火灾之后,教坊歇业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前一阵子,谭姑意态阑珊,原想让她们每个人都离开算,但在姑娘们哭着央求下,终于打消了念头,也才开始重建教坊的工作。这么些年来,她们之间相依相惜,苦乐与共,彼此间早培养了一份深厚的感情,想到要解散,所有的人都万分不舍。
  “谭姑!谭姑!”
  听到叫声,接着又看见叶飞踉踉跄跄的抱着骆泉净走进来,画舫里的谭姑和众女吓了一大跳,全丢了针线衣服,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泉净怎么了?!”众女七嘴八舌的问。
  骆泉净躬着身子、抱着肚子,却说不出半句话,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回事?!”谭姑制止众女发问,严厉的问叶飞。
  “二姨娘叫人到船上来,和姑娘起了争执,他们乱摔东西,早请好的产婆也吓跑了,我打跑了他们,可姑娘她……。”叶飞急得猛抓头发,脸上全是懊恼之色。
  肯定又是慕容大宇指使的!谭咕握紧拳头,怒意顿生,恨不得抽刀让这恶人横尸当场!
  “麻烦谭姑照顾帖娘,我去找他们讨回公道!”自怨自艾了几句,叶飞似乎也被激怒了。虽然生为慕容家的人,可是这么卑劣的做法,在在让他忍无可忍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留在船上,骆泉净所受到的骚扰,叶飞比谁都清楚;偏偏碰见慕容轩,她什么都不肯多提,于是他除了见一个赶一个,其它实在无计可施。
  阵痛才停的骆泉净一听到他的话,急急睁开眼,抓住叶飞,一个劲儿的拼命摇头。
  “我……我还挺得住,如果你心里还有你的公子爷,就听我的话……别上慕容家。”
  “姑娘,都到了这步田地,你难道还要忍下去?他们实在欺人太甚!”
  骆泉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疼痛。
  “我不是忍,只是轩哥人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他……他如果……能平安出世,这笔帐,自然有他爹爹会讨回来,你就……哎呀!”她朝后一栽,显然难受之至。
  “我不去!我不去!姑娘别再说了,千万好好保重身子,叶飞答应姑娘,一切等公子爷回来!”见她疼得冷汗直流,还试图跟他说道理,叶飞心一酸,急急跪在她身边。
  叶飞不走了,可是谭姑却没这么好说话。
  “容媚,赶紧叫人请产婆去!”谭姑满脸愤怒的说完,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去。
  “师傅,你去哪儿?”容媚焦虑的点点头。见她要走,急急问了一声。
  “不干你们的事。”
  “不要去!师傅,不要去!”洞悉谭姑的心思,骆泉净突然撑起身子,语气严厉。
  “难道在师傅心里,对付那个人比迎接这个孩子到来还重要?”
  一旁如意替她拭着汗,担忧的望着她。“别说话了,小妹,你得保留点力气,我扶你上床,你别说话。”
  这样的质问没有让谭姑发怒,她只像被蜂螫了,脚步停了停,又急急的往前走。
  骆泉净推着飘云。“大姐,请……挡住帅傅,要她别去!”
  虽然不知道骆泉净的用意,但衡量形势,飘云也明白,眼前实在不宜和慕容家作对。
  见飘云没动作,骆泉净挣脱众女的手,挣扎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谭姑面前。
  “师博,难道这孩子真的没有比慕容大宇重要吗?他是您的系,不管您心里有多少顾忌,在你生下轩哥的时候,就已经是避不掉的事实。”
  这句话一出,一旁的叶飞傻住了!所有的女孩也都呆了!好一会儿,每个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师傅和公子爷之间的这层关系。
  也难怪谭姑会这么恨慕容大宇的所做所为。
  “别说了!”谭姑怒斥。
  “原谅我这么对师傅说话,但我找不到人帮忙,只有师傅你能。”一波波阵痛侵袭而来,她松了手,痛得跌倒在地。叶飞赶上来,谭姑也急急抱住她。
  “求你,师傅!这是……这是……您的孙,不是不相干的人。”
  这是她的孙!谭姑心里一颤,好象在这一刻领略了骆泉净母子对她的重要性。
  “谭姑!求求你了。”叶飞也抓住谭姑。“公子爷不在这儿,如果他在,我们绝对不敢来找你,就是他不在呀!他不在,还有谁能帮姑娘?!”
  “师傅,这儿唯一能帮小妹的就是您了,您是她的亲人呀,求求您吧!”飘云情急下,跪了下来;她这一跪,所有的女孩也全跪了下来。
  谭姑抽开手,颤抖的双手捧住脸,仿佛在做一生最难的抉择。一会儿之后,她放下手,眼中含泪,见所有人都还望着她,谭姑一跺脚,发怒了。
  “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去烧水!扶她躺好,叶飞,你出去守着,等产婆来!”
  叶飞鼻酸了,不爱哭的他,突然想为谭姑的转变掉泪,他点点头走了出去。
  ★        ★        ★
  挣扎了一天一夜,孩子终于平安落地,教坊里每个女孩都争相抱着这个新生的男婴,喜悦的笑声丰盈在每个人脸上,孩子呱呱大哭,声音响若洪钟。
  而谭姑禁闭在心里三十多年来的感情,仿佛也在接手孙儿的那一刹间,逐渐回笼了。
  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感受,一瞬间,她仿佛看见那个孤苦无依的自己,用最冷的眼泪割舍了自己的孩子。
  谭姑贴着孩子,像韩莺儿死去的那个晚上,哭得不能自己。
  一直等到第五天,慕容轩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上船一见谭姑,他便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终于回来了。”谭姑抱着婴儿,慢慢走出来。见到他,便是一个淡淡的笑容。
  就是这个微笑,还有这个小小的婴孩,让慕容轩困惑了。虽然也听到叶飞约略提过那日的情形,也得知谭姑的转变,但无法确信,如今看来,他却仍有置身梦中的感觉。
  匆匆望了孩子一眼,慕容轩并没有抱他;瞧不见泉净安好,他的心一刻也定不下来。
  “她很好。”谭姑明白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
  慕容轩望着她,半天以来积在胸口的气息终于顺畅了。
  “你太轻忽她的安全,也太轻忽你爹身边那些姨太太,这孩子生下来就是她们的威胁。你前脚一走,她们自然后脚便跟了上来。”
  “我知道,”愧疚和愤怒交杂,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这一切我自有定夺。总之,我一定会替她讨回这个公道。”
  “你一定要好好补偿她,她为你受了不少苦。”谭姑幽幽轻叹,突然止不住微笑起来。
  “怎么了?”
  “你一定不相信,泉净用这孩子逼我打破了过去我一直不敢面对的誓言。我原来该气她的,恨她把这件秘密说出来,可是……我没有办法。”低头逗弄孙儿,再抬起头时,谭姑的面容温柔又慈悲。
  “原来在我心里,爱憎一直是两面。这么久以来,我看着你,守着对自己的誓言,没有跟你相认,我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了;直到泉净对我说了那些话,我才知道,我多么自私,对你,也太苛了。”
  慕容轩当然知道那个誓言。慕容夫人当年要他去找谭姑的时候,便把过去的一切一切全不隐瞒的告诉他。
  他握住谭姑的手,柔声的开口:“我知道。所以,从来我就没有逼你承认我的意思,也从来不曾以你为耻。我从来没让你知道,在我心里,一直有两个母亲,生我的可敬,养我的可亲,可怜她们一生,都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所累。”
  “去看看她吧。”听到这番话,谭姑转过身,怕眼泪会不争气的滑落。“还有,有空你该带这孩子回家一趟,我相信你母亲看到孩子,肯定会很开心的。”
  历经了莺儿的死亡、孙儿的新生,还有教坊重建工作即将完成,对感情的崭新历练,这一切一切,谭姑知道自己从今以后将会有个不一样的人生。
  ★        ★        ★
  “怎么样?谈得怎么样?”一见儿子,慕容大宇兴匆匆冲的迎了上来。没问他的风尘仆仆,没问他心情如何,满脑子都是京城里重起炉灶的钱庄生意。
  “很好。”他冷淡的回答,眼底注视着母亲脸上快乐满足的神情。
  原以为是和第三妾所出的第六个小孙女,慕容大宇并没多想,但见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孩子身上,又想起正妻从没正眼瞧过他同每个侍妾所出的孩系,于是慕容大宇不免好奇的凑上前去看瞧。
  “哪家的孩子?”
  他还没说完,慕容轩已经一个箭步把孩子抢抱过来,在怀中护得死紧。
  “你什么意思?!”儿子当众这么做,令慕容大宇难堪不已,为之气结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什么意思你心里还不明白吗?”满满的怒意在心里,慕容轩根本不愿和他多说话。
  “你他妈的我就是不明白怎么样!”听那口气不好,慕容大宇大吼出声。“你那什么态度,好象我会吃了这个孩子不成!?”话才说完,他突然警觉的看着慕容轩怀中的婴孩。
  “我知道了!是那贱人生的。怎么?才生了孩子,就迫不及侍要我承认他的身分、想分财产?我呸!要她等下辈子吧!”
  “不用等下辈子,他根本没稀罕姓你慕容家的姓。”慕容轩咬牙怒道。
  孩子在怀中,吭着手指略咯的笑了起来,对大厅里弥漫的火药味毫无所觉。
  想到要因为丈夫跟这个可爱的孙儿分开,慕容夫人就止不住心如刀割。她颤巍巍站起来,又气又恨的瞪着丈夫。
  “这孩子像轩儿,他是慕容家的孙子!”
  “放屁放屁!”
  慕容轩变了脸,他一秒钟也不想在这儿多作停留,扭头正要走,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大厅另一头传来。
  “不会吧?”评估了连日来的情况,猜测这个大少爷的分量再不若平日在慕容大宇心里那般重,二姨娘终于在一旁哼哼笑了,火上加油似的说着:“老爷子都说了,那女人不清白,出身、过去都大有问题,这孙子是慕容家的种,我看也未必。”
  “是呀是呀!”拥有三子一女八个孙的四姨娘见有人已经开口,也恐怕自己的地位会因这个孩子而有所动摇,急忙附议道。
  慕容夫人似乎忍耐了许久,直到她们吱吱喳喳说完话,才不动声色的转向二姨太,那女人随即吓了一跳,强笑道:“大姐,我……我只是赞成老爷说的。”
  她还没说完,那一巴掌已经掴下!原来站在同一阵线的四姨娘退了几步,再也不敢多话。二姨娘挨了打,顿时呼天抢地的哭起来:“你凭什么打我?!我也是老爷子明媒正娶进门的,我生了两个儿子,也替慕容家养了五个男孙,又没什么对不起慕容家的!你有个女儿当贵妃就了不得是吗?老爷子,你要任她这么欺负人,我们娘儿俩还要活命不成,您要替我作主呀!”
  见从不管事的妻子不但动了怒,还意外的打了人,慕容大宇似乎也呆了,任二姨娘怎么拉怎么哭,一时间仍无法回神。
  “够了没有?滚一边去!”慕容夫人恼声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和老爷子说话,要你这女人来插什么嘴?!平日我不出声,你倒当我是哑巴。现在倒好,这孩子的事我都没质疑,你倒厉害,一口气就认定是非。”
  二姨娘被骂得住了嘴,眼泪汪汪的望着慕容大宇,以为他会有所行动,没想到他却是心烦的摆摆手,要她离开。
  这下子二姨娘的面子真的挂不住了,她掩着脸,哭哭啼啼的想走,却被慕容轩拦下。
  “二妈,你的手怎么了?”
  二姨娘护住腕上那日在船上推挤而留下的瘀痕,心虚的退了两步。“没……没事。”
  “你明知我娘子临盆将至,故意趁我不在峙,上船找碴……。”
  “没有那种事!”怕他再说下去,二姨娘忙不迭的疾呼冤枉,转过身不敢看慕容轩。
  “有这种事?!”慕容夫人怒气冲冲的赶过来。
  “没有没有!”二姨娘越哭越大声。“我没有做那种事!再说,明明是那贱人自己跌倒的,干我什么事!?”
  不等她替自己辩护完,慕容夫人早已怒不可遏,反手几个耳光又摔过去。
  “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孙儿也敢害!”
  “老爷救我!”她哭着躲到慕容大宇的身后,留下四姨娘呆立在一旁,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没有你的事,要我请你走吗?”慕杏夫人冷冷的问。
  四姨娘脸色抽搐了几下,唯唯诺诺不敢应声,拎着裙摆急急走了。
  “你还不回房?!”慕容大宇示意二姨娘。
  “二妈,”慕容轩出声。“众净是我的妻子,不管我在不在她身边,我都不容许她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我不追究这件事,是因为敬您是长辈,这不代表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们欺负她。我想……你最好也去提醒家里其它人。”
  “我……我……!”面对慕容轩不怒自威的眼神,二姨娘浑身打颤,除了一径的点头,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大厅里一下不见两张嘴,安静下少,慕容夫人继而遣退了其余看热闹的下人。
  “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个系子我是认定了。你受不了你孩子和个出身不端的女人在一起,你就该行得正坐得端,别让人落话柄!”
  慕容大宇面子挂不住,不禁又吼出声:“你鬼扯什么!”
  他喘着气,指着慕容轩对妻子又咆哮起来:“三十年前,我根本没同意让他进门!是你爱做好人,这会儿你还来怪我!他明明不是你的种,偏偏你一天到晚为了这混帐和我作对!别当我真怕了你娘家,你这女人不尊夫婿,帮着儿子忤逆我,我真休了你,你可别后悔!”
  慕容夫人听着这些威胁,奇怪的是心里头并没有半点伤心害怕,有的,也只是对丈夫无比的厌烦。
  倒是慕容轩忍不下这口气。如果可以,他真想连母亲也一起带走,可是他没有权利。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泉净和谭姑,可以把舆论置之度外。慕容家和洛阳娘家的联姻,娴妹妹的封妃,慕容主母之位,属于她这一生的尊荣,全在这儿,这一切,都是慕容轩所无能为力带走的。
  “娘,”他温柔的唤了一声。“别为了我吵架,别人在不在乎,我无所谓。只要您愿意,这个孩子,永远是您的孙,有空的时候,我还是会回来看看您老人家。”
  “你不回这儿了?”慕容夫人急急追问。
  “这儿没有我留恋之处。”他说。
  “最好你给挣足那笔钱,然后就给我死出去!就算一辈子别见面,我也不在乎!”母子俩的对话,慕容大宇越听越生气,越想越愤怒,终于恶咒出声。
  怀里的婴孩被突如其来的咆哮给吓哭了,慕容轩的性子仿佛在这句咒骂中,忍到了极限。
  “三年,我现在就在这儿,当着慕容家所有列祖列宗告诉你:不出三年,该给你的我全奉上,到时我就离开这儿,和慕容家彻彻底底的断绝关系。我厌恶透了这一切,逼我抛开这一切不是别人,是你的顽冥不灵。”
  说完这些话,他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连慕容大宇的反应都不愿多知道。
  不过,这番话并没有吓着慕容大宇,他仍是一贯的暴跳如雷。
  “我不会怕你的!”
  “我不稀罕!你最好记得你说过的话,三年后,别留恋慕容家的财产不放手才好!”
  含泪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慕容夫人心乱如麻,却也清楚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了。
  ★        ★        ★
  三年后。
  看着从京城各地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帐册,慕容大宇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灰白。
  儿子说的不是气话,当真要跟他这个做爹的算得一清二楚。
  资产清册上所累积的财富,扣除悔婚时赔给许家的五万两黄金,剩下的,足足高出当时慕容家多两倍的财富,而这些,是穷慕容家三代之力也办不到的。
  但是他这一生最看轻的儿子却做到了,一如慕容轩撂下的话,不出三年,当真做到了。
  原来这是做父亲最感到骄傲的,但一想到促成儿子如此这般的卖力,竟是区区一个下贱女子,慕容大宇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的门户之见根深柢固,却不得不在这一刻动摇了。
  “这三年,你还是没想要放弃她。”管家呈了一本帐本在他面前,慕谷大宇接过手,却没心情看,他扔下帐册,心烦的抬起头。
  父亲的话早在预料之中,慕容轩没有太难过,无论答案如何,都不会动摇他放手的决定。
  “三年已过,这笔钱请你清点,就当是我买断我们的父子关系。”
  这番话,说得比三年前还无法转圜。慕容大宇惊喘一声!他突然明白了,也怕了,不若昔日的张牙舞爪,他完全处于挨打的局面。
  这三年来,惠山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三年中出了一场瘟疫,慕容家八个他认为较争气的儿子,就有五个死于这场疾病。慕容大宇一生中很难面对这样的大挫折,仿佛也有所体会。就算拥有财势,也难与命运抗衡。
  想到这里,他根本不敢正视慕容轩撒手离开的后果。
  “我不许,你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成就,为了一名女子,就此离开,岂不可惜?”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慕容大宇不可思议的喊起来,随手抽出一本帐本丢到他面前。“看看这些!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能不在乎?!姓骆的不是清白女子,她绝不能以正室进慕容家。我让一步,就让你纳为侧室,如何?”
  听到父亲的提议,慕容轩笑了。
  “当年,你可让谭姑进门?”
  “这是两码子事。再说如今就算我首肯,以她那臭脾气,根本不会答应!”
  “谭姑不愿意,泉净又何尝愿意?”
  “你!”提到那个女人,慕容大宇不知为何,反常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背后曾被她砍下的伤疤,也跟着那个名字隐隐作痛。他这辈子唯一犯的错事,就是招惹到那个女罗刹。
  “我拉下面子去跟她提,就不信她能说不。”
  父亲真是走到穷途末路了吧?才有如此反应,慕容轩没有欣喜,只有淡淡的悲哀。
  他是真的不愿意再留下了。如果必须把自己当成生财工具,才能稳固他在慕容家的地位,那么他情愿拱手相让,把一切都放弃掉。
  “三年前,我可以选择带着她一走了之,但是我没有。虽然当时你的所做所为让我恨到极点,但是我不想让别人对泉净误解一辈子,更不愿意别人看轻我不负责任,所以我留了下来。我生是慕容家的人,这一点我没有选择,但我有权利择我爱的人,过我想过的日子。我言尽于此,至于你想怎么做,都随你吧。”
  ★        ★        ★
  栖云画舫。
  今日座上客人全是江南地方数一数二、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个人坐定位后,都忍不住对水晶珠帘后空空如也的主座位多望一眼。
  而相询之间,竟也没人知道这次宴会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更怪的是,以慕容轩之名所办的这个宴会里,居然瞧不见慕容大宇。虽然这对父子这几年来势如水火的传闻甚嚣尘上,但却一直没有经过证实,今日宴上一见,少不得有人要针对这些多作猜测。
  如意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把两人座位安排在水晶藤后,主座位旁。
  一见那两人,受邀在其中的谷樵生才错愕着,坐在隔壁的刘老板已经低声嚷起来:“是慕容夫人。前两年我给老爷子拜寿的时候才见过面,我不会认错的,她从来不公开露面的,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是呀,怎么慕容老爷子没来,他夫人竟来了?”一旁的张少爷也问了。
  “还有颖少爷,他不是在洛阳修禅,怎么也来了?”另一个人又私语。
  慕容夫人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她坐在珠帘后,一张脸显得心事重重;慕容颖知道母亲的忧愁,除了跟几个熟识的朋友点头招呼,其它的话也不敢多说。
  谷樵生仍没开口,他仍在张望着,想等另一个人到来。
  三年了,这三年间只听说她为慕容轩生下一子,然后一直隐居在湖上,鲜少有人见过她。碍于她已婚,也碍于慕容轩,谷樵生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去探望她。
  三年了,没有特别留心,时间竟流逝得这么快!莺儿也走了有三年了,谷樵生托着脸,闷吞吞的望着窗外湖景,只觉得分外惆怅。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得知莺儿死讯的那几天,他心里有满满的歉疚和难过,但对于骆泉净的心,却仍是不变。
  人生是不是越难得到的,就越不容易放手?这三年里,他又纳进了一名姿容美艳的小妾,只是,他怎么都找不到属于骆泉净那纯净却又缥缈的气质。
  “师傅,客人都到齐了。”如意走回厨房,低声与谭姑报告。
  “公子爷还没到吗?”一旁飘云盛起最后一道菜,拭净双手,才拾起二胡问道。
  “再等会儿吧。”谭姑沉吟了一会儿。“让薇欣领着丫头们先上菜,别让客人饿着了。另外,这半只烧鹅特别替我送去给慕容夫人。”
  她在甲板上站了好一会儿,才瞧见慕容轩上船来。
  “你爹为难你?”谭姑警戒的问。
  “他如今还能为难我什么?”躲容轩嘲弄的问。
  谭姑点点头。“你娘和弟弟也在座上了。对了,泉净呢?怎么一整天都没见着她?”
  “她收拾完东西,才来接我。”
  她怔了怔,再抬起头,眼光不舍的望着慕容轩,才有些难堪的笑了。
  “看我胡涂的,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说罢,握住他的手。“得好好照顾自己,你可是当爹的人了。”
  “把教坊交给飘云,您可以跟我走的。”
  “不了。”谭姑轻声一笑,不舍的握住他的手。“你明知我放不下这些个丫头们,就像你在慕容家的娘,她何尝愿意你走。但每个人总有该他牵挂的事。再说,叶飞也留在这儿帮我,你何必为我操心。”
  “进去吧。”她为慕容轩掀开帘子。“别让客人等太久。”
  “各位久等了。”慕容轩大步踏进,在所有宾客中站定,随即拱手一揖。
  筵上所有的人纷纷站起来回礼,慕容夫人和慕容颖也起身,两人心情复杂的望着这个相处多年的亲人。
  飘云漾着浅笑,轻盈盈的捧了三杯酒而来。
  他拈起盘中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不明所以,只得随他干了这杯酒。
  “不知公子爷找咱们来,是为何故?”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慕容轩微笑不语,又连敬了两杯酒。
  “承蒙各位一直以来的厚爱,对在下照顾有加,小弟无以为报,办了此筵以待,小弟先干了三杯酒,今日筵上好酒好菜,请各位尽情取用。”
  这番话,让每个人又是面面相觑。
  “除了谢谢各位,在下还有一事宜布。”慕容轩微微一笑。三年来朝思慕盼,等的不就是这一刻?他几乎掩不住心里的兴奋之情。
  “今日之后,慕容家再无在下这号人物,在下已经破出慕容家。请各位别慌,在下已把所有产业移交清楚,和慕容家所有的往来也不会因为在下的离开而有所更动,今后有任何问题,尽管去问我爹便是。”
  此言一出,每个人脸色哗然大变,谷樵生也错愕了。
  “交给慕容老爷子?他连自己都管不好,怎么有本事揽下这些!”身旁一名拍着褶扇的少年公子忍不住低语。
  “是呀!定是公子爷喝醉了。”旁人轻声附议,但回头一想也觉得不可能。仅仅三杯酒,能醉得人语无伦次吗?不过这话碍于慕容轩,没敢问出口。
  “公子爷怎么……会突然怎么想?”谷樵生站了起来。等了这么久,依然没见到骆泉净,他实在心有不甘。
  “在下原就志不在此,却一直苦无契机,才耽搁了这么多年。”慕容轩沉吟道。
  水晶珠廉之后,慕容夫人幽幽的望着儿子。直到今日,她终于明白,原来当年把慕容轩从玉器行里带回家,竟是活活扼杀了他的志趣。
  “娘,难不成大哥真要回头……?”慕容颖也听明白了,他不可置信的凑上前问道。
  “有何不可?这是他的选择。”慕容夫人黯然的答道。也够了,拥有他这么多年,也该是放他走的时候了。
  舫外一声琵琶弦响,慕容轩突然起身,捧起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
  谷樵生也震动了!是她!一定是她!这么想着,偏又不敢贸然起身。
  “时辰已至,就此拜别各位。”
  “公子爷!”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慕容轩哈哈大笑,丢下酒杯,走出舱外。
  众人纷纷起身跟出。
  舫外,一艘小小乌蓬船滑过湖面,悄悄与盏舫并行,只有那琵琶清亮悦耳,一声声自乌逢内传来。
  慕容轩笑了,在每个人的惊呼声中,纵身一跃,身子隐稳落在那乌篷船上。
  逢里随即钻出一名牵着男孩的素衣女子,长发披肩,眼眉如画,笑靥甜蜜温暖。
  谷樵生咬着唇,不知怎地,却几乎想要落下泪来。三年未见,隔舟相望,骆泉净成熟的少妇风韵更胜当年未嫁时的温柔婉约。再见伊人,他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思念竟是这么深远!
  骆泉净仰脸望着丈夫,儿子早迫不及待的扑进慕容轩的怀里撒娇去了。她抿唇笑看这一切。三年以来,她个性里的沉默依然,举止也仍是从容有礼,除了身边多了个孩子,她外貌上几乎不曾有什么改变。
  昨儿个夜里湖上飘了一场雨,今日空气清新可人,该是个远行的好天气吧!
  盼了三年,总算是让她等到这一天了。脱离慕容家这个讨厌的身分,她和慕容轩一定会更自在吧?
  “等很久了?”慕容轩问。
  她摇头。“想去哪儿?”
  “跟你一道儿,都好。”他轻声一笑,没再瞧那些人一眼,抱着孩子弯身进蓬去了。
  “那就是公子爷传闻中的湖上夫人,还有他儿子?”有人纷纷问道。
  “该是吧。老天!怪不得公子爷要舍许家小姐不娶,这姑娘生得还真不错。”另个人说。
  “才怪!我内侄女见过许家千金,相貌要比这姑娘美上好几分,再说她贫贱出身,哪能跟许家相比?”又有声音冒出来反驳。
  “听说她是谭姑的女儿呢。”
  “慕容家这么重门户,我看老爷子肯定是气坏了……。”
  所有的猜测终究是猜测,一旁了解事情真相的教坊众姐妹也始终三缄其口,没有出面说明这一切;她们正争相忙跟骆泉净挥手,爱哭的如意早已频频拭起泪,显然是不舍之至。
  在那画舫间,骆泉净看到许多张熟悉的脸孔,也看到许多不认识的人在对她指指点点。她无所谓,只是专注的望着和慕容夫人并肩的谭姑,看着她们眼中的依恋。
  这一生像戏,这些人这些事全走在她的戏棚里,有时是配角,有时是主角;有时曲折,有时起伏。这一生的笑笑泪泪,在两船擦身之间,她恍惚看到过去的自己,也看到吴秋娘和那已经死去多年的唐夫人。
  但那一切,却都更淡更远了。
  直到望见谷樵生,他紧紧扳着船头,那双眼睛看着她时依然有着渴望。骆泉净微笑了,点点头,拱身盈盈向每个人行了礼。
  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骆泉净早学会了不要太伤感。
  谷樵生如鲠在喉,眼眶里竟浮出泪来,却怎么也说不出半个字来。他知道骆泉净看见他了,他如追,偏偏,是什么都不能说!
  “轩儿……。”慕容夫人站在众人之后,掩不住感伤,眼泪流了下来。
  “别难过了。”谭姑安慰道。“他们……总会回来的。”
  “是呀,娘,大哥总会回来的。”慕容颖眼望着骆泉净,心情亦是复杂的。
  事到如今,他仍参不透骆泉净那冷静内敛的性格,也无法明了,一向骄傲的兄长为何会甘心为了她放弃一切?
  直到那小船离开,众人才明白慕容轩所言是真。有人仍在错愕间,有人则惋惜着慕容轩的大好前程,更有人不解他的动机。
  “夜阑风静谷纹平,小舟从此逝,洽海寄余生。”只有慕容颖喃喃念着半阙词,心里不知怎地,竟好生羡慕起兄长的魄力和决心。
  柳絮纷纷飘下,众人再抬头时,那小舟已消失烟波迷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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