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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欢全集》之言情小说《红豆醋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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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07-11-01
楔子

  狂风一阵阵地掠扫过山头,梁红豆揪着袖子,忧心忡忡的望着山下。十一岁的她,刚从死神那儿被带回;半天之前,她的项上人头因为一场阴差阳差的官司误判而差点搬了家,幸赖身旁这位陈小韬不顾一切,领着人劫了法场,才把她抢救回来。
  若不是陈小韬好人做到底,愿意让她带着相依为命的妹妹,到关外牧场重新一段新生活,她真的不晓得该何去何从了。
  对于未来,或许因为是既定的事实,梁红豆竟生不出半点担心和迷惘。眼前她心里只记挂着一个人——另一位劫法场救她的恩人。
  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纵然她在那男人心中没占多少分量,她还是希望他能过来送她。想到这儿,梁红豆不禁祈求着。
  “丫头,该走了。”马上的陈小韬轻唤。
  她应声,有些忧虑的抬起头。
  “冯……大哥会来吗?”
  陈小韬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耸耸肩膀,不解那个人跟她要离开有何干系。
  “我想……我想等……冯大哥。陈大爷,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跟他当面道个谢。”梁红豆怯怯的开口。
  陈小韬眯着眼睛,沉默的翘首眺望山下。
  “你等的人来了。”一会儿,他沉声开口。
  梁红豆睁大眼,急急向前走了几步,翘首看着远处马蹄尘沙飞扬,一人一骑正朝这儿来。
  冯即安下了马,见梁红豆两眼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他咧嘴,绽出个俊朗的笑容。
  “别担心,红豆儿,你在牧场会过得很好的。”
  谁担心这个来着?梁红豆皱眉,决定把话说明白。
  “我能再见到你吗?”
  “这很难说。”她的表情和问题让冯即安跟着拢起眉心,随即又洒脱一笑。
  “可是……”
  “红豆儿,要是真有缘,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笑睨着,伸手小拧了她鼻子一下。
  “你不到牧场来看我和妹妹吗?”
  “看看喽。”他仍是耸耸肩,不给任何确定的答案。冯即安天性就不喜欢下承诺,他宁可别人指着他鼻子骂他负心绝义,也不要担负那实践承诺所可能有的压力,即便是一点点,他都不要。
  “陈先生,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他转向陈小韬,慎重托付。
  陈小韬微微点头,拍拍梁红豆的手。“红豆儿,走吧,你妹妹还在路上等你呢。”
  “那……冯大哥再见。”
  “后会有期。”冯即安挥挥手,上马驰走了。
  然而,梁红豆的频频回首,却只换得冯即安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情愫由此停留,相思从此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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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9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九章

  阜雨楼。
  晌午时间一过,人潮一波波涌向阜雨楼。
  “什么?!那就是刘寡妇?好个标致的小娘子!”
  听到这话,好不容易挤进阜雨楼边边的温喜绫差点没跌死!这些男人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她抬起头,这么高的楼,看得到才有鬼!
  不过……冲着一座阜雨楼的地契,一个女人再老再丑也会跟美丽沾上点边。但最重要的,温喜绫得意的笑,她的红豆姐姐是货真价实的漂亮。
  “老天!是不是全苏杭的男人都挤到这儿来了?”上了楼后,从五楼俯看下去,她才发现人多过她想像的,其中男人多过女人,而年轻的又多过壮年的,每一张都是渴望的脸,她不禁喃喃惊叹着这个惊人的画面。
  “应该是吧。”杨琼玉无精打采的托着脸。事已至此,她仍是不赞成这种欺骗的手段;尤其事关她对梁红豆的忠诚,强迫她如此实在为难。
  ☆        ☆        ☆
  梁红豆本拟今日要休假的,反正这种事与她无关,交代江磊几件事完毕后,却不想刘文死拖活拖的把她拉来。不仅如此,还递给她一叠红遍半边天的衣裳。
  “穿上。”
  “干嘛?”她把衣服推回去。“好端端的,穿这么红的衣服干嘛?哎哎哎,你把头巾蒙在我头上,我瞧不见东西呀。”
  不理她的抱怨和抗拒,刘文七手八脚的把东西披挂在她头上身上,眼见时辰就要到,主角还这么慢吞吞的,怎么不教他气恼。
  “红豆儿,我看你这回真的骑虎难下了。”一旁的温喜绫啃着糖葫芦,漫不经心的说。
  “骑虎难下?什么意思?”还在跟刘文争论不休的梁红豆好不容易才从红衣服里钻出头,顿时起了疑心。
  “小孩子有耳没嘴!嘴这么碎干什么,还不到土豆那儿帮忙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刘文狠瞪了温喜绫一眼,仍不忘把最后一串珍珠套上梁红豆的脖子。
  越是这样,越显得不对劲,望着自己穿得乱七八糟的红衫,梁红豆觑着刘文,神情越来越难看,口气越来越坏。
  “张家姑娘呢?抛绣球时辰快到了,不是说她借咱们的楼办喜事吗?怎么没瞧见她呢?”
  “当然,当然!”刘文笑呵呵的看着那喧闹的人潮,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听到那不怀好意的笑声,要不是梁红豆还有点自制力,非扼死这老头不可。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干爹!”
  刘文没接话,硬是把她推出来。
  “丫头,你别急,瞧,这么多人,够你选的吧?嘿嘿,连老子都觉得很光荣,有句话叫什么……什么‘我家女儿长成人,养在……养在龟窝里没人知’来着,是吧?”
  “你家女儿不长成人,难道还长成鬼?”那厢温喜绫被这话给逗得噗哧一笑。
  “死人诗里头不是这么写的吗?”刘文羞赧的搔搔头,傻笑问道。
  “刘老爹,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杨琼玉悲惨的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样子岂不挺好的,这么多的男人,够你挑的了。”
  这一来一往的对白,梁红豆总算听明白了。被算计的愤怒让她揪起了刘文的衣襟,鼻子几乎贴到他脸上。“这是你的主意?”她阴森森的问。
  刘文咧嘴一笑。
  “刘老爹,都这时候了,你就清醒点吧,事关红豆儿的终身大事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要那两匹马……”未了温喜绫实在看不下去了。这老头分明是讨打,只怕她再不出声,梁红豆可能真的会宰了刘文。
  “什么马?”刘文笑呵呵的看着底下的人,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处境。
  “两匹马。”温喜绫抠着指甲,翻个白眼儿,才懒懒地回答。
  “什么两匹马三匹马?”
  “冯、冯、冯,干爹,喜绫儿说的是冯即安,你是装迷糊还是真不知道,别胡闹了。我去叫土豆把人给赶开!”梁红豆气不过,揪着刘文的衣襟大吼出声。
  “赶这么多人?你别傻了,只怕土豆那愣小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死了。这些人可不单是跟咱们一样的平民百姓,有头有脸的多的是。阜雨楼有胆下这帖子,就该有担当把游戏玩完,要是他们知道咱们耍了他们,只怕众怒难犯。”
  “耍了他们又怎么样?”梁红豆懊恼的跺跺脚。冒名下帖的可是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骗了我,这笔帐还没跟你算清楚呢。我告诉你,你该死的给姑奶奶我听好了,这绣球给你丢,让他们娶个老男人回家去!”
  “放屁放屁!”这番没大没小的话惹恼了刘文,眼见梁红豆转身要走,他气急败坏的揪回她,大声骂起来。
  “你才放屁放屁!”梁红豆吼回去。
  “别急别急,我要阿磊哥去拉冯公子过来了。”怕这对父女当场打起来,杨琼玉忙插话。
  梁红豆透过头纱,看着楼下万头钻动的盛况,可是扫过一张张渴望的脸孔,就是没有朝思暮想的人儿。她心头一恼,开始诅咒这个空前绝后的烂计划。
  都使出这着棋了,那个死人居然连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而自己又是怎么搞的?难道藏在心里的真爱如此顽强,怎么打也打不死?
  “有没有你喜欢的人?”说着,刘文把杨琼玉递来的绣球硬塞进她怀里。
  问这话简直多此一举,她赌气的摇摇头,扭头又要走。
  “嗳嗳嗳,丫头,你这一走,不就真的没戏唱了。”
  “是呀是呀,阿磊哥哥就回来了,你再等等。”杨琼玉也赶过来拦她。
  “等什么等呀!你们简直反了……谁要你自作主张,去找他来着?他不来就不来,难道我还求他!”她迁怒的朝杨琼玉一阵骂,复而转向刘文:“你想作媒?倒不如送我进坟!”她破口大骂,甩手将绣球朝温喜绫扔去。
  没防一阵风来,这一扔,温喜绫不但没接着,还把那红绸结成的绣球拨出了楼外。
  众人全都呆了!
  “绣球抛下来了!”底下人群先是一呆,也不及细想时辰还没到,已经骚动起来。
  “给我抢!”突然,楼下传来樊多金怒吼的声音。
  “抢!抢回来!”其他几户富家公子也不示弱,纷纷指挥下人奋力朝绣球方向挤去。
  梁红豆率先反应过来,滚着红色绣花的丝袖扬起,一枚暗镖已在纤指间蓄势待发,打定主意,谁要是接了这绣珠,她就让谁倒大楣。
  “你干什么?”刘文眼尖,先叫骂了起来。
  她扭头看着刘文。“干爹,我放弃了,这辈子我谁都不想嫁了,男人实在太麻烦,要是谁抢到这绣球,我就废掉他的手!”
  刘文被这话气得怒不可遏,劈手就抢下她的镖子。“死丫头胡闹个什么劲!抢到绣球的人是你夫婿,难不成你当真立志当寡妇?”
  “那有什么关系!”她没好气的动手又想抢回暗镖。“反正也当了这么多年,我适应得不是很好?”
  刘文无话可说,径自冷哼一声,几招后迅速将那镖子藏起。“少给老子耍嘴皮,今儿个有我坐镇,绝不许你胡闹!”
  空中掠过一道身影,一掌便朝那男子拍来,只见那位男子伶利地将彩球揣进怀里,轻轻松松避开了攻击,整个人安然无恙的坐在阜雨楼对面石宝客栈高翘的屋檐上。
  反倒是那个攻击者,二楼的空中因为没有落足点,乒乒乓乓、栽到人群里头去了。
  每个人都遮着脸,没敢去听那唉叫连天的呼救声。
  “小子,你使什么邪门招数,这绣球明明是我家公子抢下的!”樊家几个家丁遥遥指着那人破口大骂出声。
  “这本来就是各凭本事,你只能说,姻缘事是注定的。”那男子生得极为俊朗,尤其一口白牙,笑得特别迷人。他摇起儒扇,风流倜傥的煽了煽,夹道二楼几个青楼女子探头见了,摇着丝绢,纷纷尖叫出声。
  “这个好,”刘文满意的点点头,眯着眼睛觑着那男子,复而一笑。“我早瞧他顺眼了,丫头,配上这个人,你也不会太委屈。”
  梁红豆也眨着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事情已经结束了。但这……这是她的终身大事!
  “那不是‘四时绣’的当家吗?”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叫。
  “喂!怎么回事?”梁红豆拢起眉心,手肘拱拱温喜绫,不明白事情如何会发展成这样。
  “我看那‘两匹马’是真的不会来了,所以……”温喜绫绞着袖子傻笑。“请佟哥哥帮这个忙,他的条件绝对比那痞子好,你嫁他定不吃亏。”
  梁红豆难以置信的瞪着她。“你说那什么鬼话!”
  “温家娃娃说的没错。”刘文摇摇头。“我喜欢这家伙,气宇昂轩,丫头,嫁这人便是现成的少奶奶,不差,不差。卜家人说话算话,你可别反悔。”
  “我不……”
  众人的惊呼声中,石宝客栈的屋檐后又窜出一道影子,劈手就劫去了佟良薰手中的绣球。
  不过不知道是角度不对,还是两个男人的手劲太大,居然把一团结得漂漂亮亮的红绣球给拉成一条笔直的绸带子。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佟良薰拭了一下汗,又长吁了口气,在空中扭转了半个身子,晃了一式虚招,放松的笑了起来。
  “让你多风光几下嘛。”冯即安笑呵呵的开口,出掌抬腿,假意跟佟良薰拆了两招。
  “风光?你还当真舍得把刘寡妇让给我?要是她知道你这么整法,小心她下回多扔几只猫到你身上。”
  “姓佟的,少哪壶不开提哪壶。”冯即安失去了笑声,权威似的咳了两声,接着一个鹞子翻身,身子已经落在筒瓦上。
  “明明就喜欢人家,干嘛不肯开口。”佟良薰笑道,跃身而过,空中又跟他过了两招。
  “我才没这么笨,那丫头鬼灵精一个,要是我坦白了,谁知道下回她会不会请我吃什么蝗虫苍蝇饭。”
  佟良薰爆出大笑,和冯即安同时“假装”、“不小心”地放开了绸带,只见那彩带有如一条失去支架的彩虹,飘然然的降了下来。
  底下又是一阵骚动,樊家家仆及多数男人全朝绸带落地的方向冲去,一大票的人在原地你推我挤的撞成一团。
  阜雨楼上的每个人,都被事情的变化给弄得错愕不已,就连那最乐见其成的刘文也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你要真心对人家,就是她天天熬蜈蚣蚂蚁汤给你补身,你也要甘之如饴。”瞟了底下的战况一眼,佟良薰回头又糗了冯即安一句。
  “甘之如饴?哼,佟老弟,你用词可真鲜。”冯即安没好气的开口。
  “难道不是这样?”佟良薰好笑的反问。
  “不跟你拗了。”冯即安咕哝一声。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手了,哈哈哈!阜雨楼和刘寡妇是樊家的了!”无论谁接到了绣球,都在樊家众家丁群起的拳头攻势下,最后仍落在樊多金的手里。
  “他是故意的……这浑球,他是故意的……”梁红豆咬牙切齿的瞪着冯即安。这下好了,她真的得降格以求,去嫁樊家这白痴。
  “你满意了?!”梁红豆叉着腰,扭头就给刘文来这么狠狠一瞪。“暗镖再不给我,我就让樊家抬你这老糊涂过门去!”
  威胁显然奏了效,刘文干笑了两声,把镖子丢还给她,梁红豆一接下,想也不想,扬手便朝屋檐上笑成一团的两个男人打去。
  这着棋快得出乎人意料之外,底下的人潮谁也没看清楚,多数的人不是打躬作揖的恭喜樊多金,就是鼻青脸肿的瞪着樊多金,其他的人,则扼腕叹息自己没这个好福气。
  只有佟良薰把冯即安躲暗镖的窘状看得一清二楚。他笑得乐不可支。“哟,红豆姑娘这下子可是真的发飙了,冯兄,依小弟看,你的蚂蚁汤是喝定了。”
  冯即安没理会他的调侃,捏着镖子尽在那儿嘀嘀咕咕:“拿了东西就乱扔,也不想想,这要打伤我,谁还有这个胆娶她。”
  “刘家小寡妇,绣球已经在我手中,这下你不得不认帐了吧?”樊多金仍在那儿得意半天,笑得梁红豆更气更怒。
  “人家压根儿就不认帐,所以你抢到了也没用。”那宏亮的声音活生生截断了樊多金的笑声。他抬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冯即安已经扔开镖子,正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梁红豆这时总算看清冯即安的功力修为,那黑色筒瓦高高低低的斜下来,常人连立足都难,他居然能如履平地,身子也没滑下一分半寸。
  “你什么意思?”樊多金生气的对他吼。
  “我说,你抢到也没有用,这刘寡妇宣布的可是抛绣球,又不是抢彩带。再说,你也没有亲自下场抢绣球,任谁也难以心服。”冯即安慢吞吞的伸个懒腰后,才爱困的开口。
  “这……这……”樊多金给堵得哑口无言。他瞪着手中的彩带,不知如何是好。几个原抓到绣球却挨了揍的年轻人随即跟着冯即安的话鼓噪起来,场面顿时又变得混乱。
  “就我说,这招亲会干脆就算了,”冯即安朗声一笑,信口胡诌:“刘寡妇生平嫁了五个夫婿,偏偏五个夫婿都短命,樊少爷,你不会想当那第六个吧?”
  樊多金傻了,显然当了真,不知该如何接话。
  “冯老哥,你真好口才,瞧他吓的,也该你上场了。”佟良薰嘻嘻一笑,朝阜雨楼努努嘴。冯即安忽地爬起身,盘腿坐着,手托颚,脸上的怡然自得变得不自在。
  潇洒飘泊了三十几年,突然要一脚伸进牢笼里,这个决定实在不可不慎。唉,冯即安对空一叹,都是那个丫头害的,凡事顺其自然便可,干嘛非这么咄咄逼人不可。
  另一头的梁红豆,前脚才下得楼来,就瞧见门外已黑压压的堵着一堆人,几个凶神恶煞在门口当门神,为首的摇摇摆摆走进一个怒容满面的男人。她定神一瞧,正是那想抢绣球没抢成的樊多金,他手里仍紧紧捏着那条绸带,显然不甘心之至。
  “今天我不管你怎么说,东西是我抢到的,阜雨楼和人都是我的……”
  梁红豆很想告诉他,阜雨楼今儿个封馆不做生意,再者他的大吵大闹弄得她头疼死了,可是对方根本不给她抢白的机会。樊多金跨前一步,啪一声,竟扬手揭去她的面纱。“你……你是……怎么会是你!”他又惊又怒,随即脸颊被一阵火辣辣的扫过。
  “是我又怎么样?!”梁红豆恼怒的收回手,还手之后仍不敢相信自己吃了亏。
  “好!好!打得好!我终于找到你了!”不知怎的,樊多金竟笑起来,他笑吟吟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梁红豆被他吓了一跳,连连退了几步。
  “跟我回去吧,不管你是谁,我都不在乎,你晓得吗?我找你找得好辛苦。”说罢又去抚摸她的脸。
  啪一声,又一个耳光狠狠煽在樊多金脸上。“滚出去!别在这儿装疯卖傻!”
  连连挨了两个耳括子,樊多金这会儿也恼了。“你这泼妇!我诚心诚意,你却跟我装糊涂。来人哪!把这贱蹄子给我架回去,我非治得她服服贴贴不可!”
  “你要治谁?”刘文冷冷的声音在楼梯间传来,跟在他身后的全是阜雨楼的伙计,菜刀板凳碗盘全拿在手里,只等一声令下,随时随地对樊家的家丁当头砸下。
  “我接了绣球,”樊多金一见这排场,口气不得不软下。
  “你接了绣球,那些挨揍的人又怎么办?阜雨楼看不上你这种人,等下辈子吧。”刘文冷哼。
  “你们又没规定不能这么接!阜雨楼这么大,难道要说话不算话!”见对方看似不认帐,樊多金也火了。
  “就是不算话,你他妈的樊家又能拿咱们怎么样!”一位伙计朝地上啐了口痰,两手的菜刀应声相砍,擦出几道火花。这群人原就是跟着刘寡妇从关外牧场过来讨生话的人,凶起来的时候,比江洋大盗还可怕;樊家的家丁平日跟着主子欺善怕恶惯了,哪见过这种一排恶人的场面,前一秒钟还挡在樊多金面前,后一秒钟人全闪到门回去了。
  “你是我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要回来的。”他不死心的指着她,收起扇子狼狈的想走,一把刀已经劈开了他面前的一张凳子。
  “你想要什么回去?”刘文脚一跨,亮晃晃的刀已经抹到樊多金脸上。
  “我……我……”
  “嘘,阜雨楼不喜欢给人威胁,知道吗?”
  “知……知道。”
  “你要告官,尽管告去,可就是别打我女儿的主意,要不然,老子包你夜夜不成眠。”
  樊多金瞪着那把在鼻子上游移来去的刀子,只吓得牙关打颤。
  “扶你们少爷回去,他裤子湿了。”刘文瞟向门口,那群人以最快的速度蜂拥而来,一下子就把樊多金架走了。
  赶走了一个麻烦,梁红豆不但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反而一脸挫败的坐在椅子上。
  “土豆。”
  “什么事?”
  “吩咐下去,一等打尖的客人离开后,阜雨楼休业几日。”
  若不是之前早探过冯即安的心意,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有结果,梁红豆一定躲回房间号啕大哭一场。她换下衣裳,决定暂停营业几日,她很清楚,经过下午的招亲未果事件后,如果不把气氛冷却下来,只怕往后几天,好奇的客人会踩破阜雨楼。尽管如此,梁红豆仍觉得颜面尽失。
  所以这一回,她横竖决定自己需对冯即安死心了。都走到这步路了,如果她心里还死缠着他不放,那做人也未免太窝囊了。
  低头没看路,她冲得疾快,没想一头又撞上墙。梁红豆惊喘一声,决定自己今天受够了,她垂首退了一步,不管这面墙是谁,她都要抄家伙把眼前这面墙劈烂。
  一抬头,这面墙竟然直冲着她笑。
  她瞪着冯即安的胸膛,脑海里前一秒钟的念头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四周的人早早识趣的走掉了,连走避不及的土豆都乖乖躲在柜台后。
  两人对看半晌,反常的谁都没吭声。冯即安对着梁红豆硬梆梆的脸不停的傻笑,但越笑越心虚,他捏紧拳头,竟发现掌心湿透了。
  他妈的,冯即安在心里暗咒,示个爱应该没这么难的,连他那个木头大哥都有办法娶到朱清黎那般刁钻美人,他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全怪自己,平时不好好铺路,成天只会惹她发怒,就算临时要抱美人脚,只怕也是挨踹。
  见他这般笑法,红豆脉搏突然也加快了,会不会……她兴起一丝丝希望的想着:他想对方才的事会表示些什么,或者……他并不像干爹说的,对她真没半点感觉……
  可是对看了半天,仍没半点声音,梁红豆不禁气馁。
  “你来干嘛?”
  “吃饭。”总算开口了,冯即安松口气,嘴一张,笑得喜孜孜的。
  “你没听到吗?阜雨楼今天不开张,要吃,到别地方去。”她板着脸,知道自己这么说实在很小家子气,但这男人简直伤透了她的自尊。梁红豆自承不是圣人,当然没法给他好脸色。
  “哪有这种事,你乱讲。”
  “我乱讲?!”她错愕的回过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凭什么说我乱讲?阜雨楼是我开的,我说不开张就是不开张。”
  他蹙起眉心。“不可能的,江磊说,如果我能及时赶上绣球招亲,你就答应特别熬一碗清香绝伦的红豆莲子羹给我吃,忘记了吗?”
  梁红豆张大嘴瞪着他。
  “你不会忘了吧?”他皱起眉头。“还是他没跟你说我会过来?”
  她忘了闭嘴,眼睛还瞠视着他。
  “别像傻子一样的看着我,除非你忘记了。”冯即安手一伸,合住她的嘴,不高兴的开口。
  这次梁红豆终于有了反应——整个人登时有如泄气的皮球。
  搞了半天,原来他只关心他的莲子羹,好像……好像他根本不在意他曾接住绣球。
  ☆        ☆        ☆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她脚一软,声音变得虚弱无比。
  “是江磊说的,你会做吧?你一定会做吧?我可是丢开正经事,就为了莲子羹来嗳。”
  “你……”她开始深呼吸,开始在掌心间凝聚挥拳的力量。
  “莲子羹?想起来了吧?”他仍然像个孩子似的,一脸期待的盯着她笑。
  “没有莲子羹,有狼心狗肺粥,你要不要?”她平下心,冷冰冰的回问他一句。
  “虽然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能出自你的手,我想味道应该不差,这粥好吃吗?”
  “冯……冯大爷,咱们楼里头没出那玩意儿,厨房里倒有琼玉姑娘亲手熬的八宝粥,你大爷要不要来上一碗?”傻愣愣的土豆从柜台后冒出头,摇摇头说。
  梁红豆翻了个白眼,瞪得土豆连忙噤声,三步并两步的跑上楼去。
  “你去哪儿?”
  “厨房,你少跟来。”
  “那儿有莲子羹?”
  “你想挨揍是吗?”她作势把拳头在他眼前一晃。
  “我又没别的意思,”他咕哝,很委屈的。
  “你当然没别的意思,你只是想吃东西嘛。”她挖苦说道。“除此之外,你什么时候当我是女人过?”
  “怎么这么说。”他皱起眉头。“我从没把你看成男人嗳,只是没说嘛。”
  “你!”
  他两手摊开,苦笑数声。“讲和吧,算我怕了你,成不成?”
  “哼,为了一碗粥,你倒是连面子也拉下了。”打从出娘胎,她说话从没这么尖酸刻薄过。背过身,她抬脚要踹开帘子,未料身子却给两只手臂给环住,直向后拖进他怀里。
  “又耍什么鬼把戏?!”她扳开他的手,没好气的吼。
  “气够了吧?”在她耳边回旋的声音,有着梁红豆从未听过的低沉温柔,不同于他平日的嬉皮笑脸,这其中还有些赔罪意味,梁红豆前一秒钟的火气全没了。
  “从我到江南之后,你就这么一路呕下来,你没有感觉,周遭的人可全都抱怨连连。”
  “干你屁事。”她语气软了,却不忘挣扎,两脚朝后又踢又踹。
  “屁事不干,可别人的心事可就有这么一大串了,你这粗鲁又冲动的脾气要再不改改,将来怎么嫁人?”
  “不嫁就不嫁,我就不信这世上没男人会活不下去,你放手啦!”贴着他宽宽厚厚的胸膛,那一夜夜袭客栈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节冲进她脑子里。要不是他的话惹恼了她,只怕说到后头,她的吼声会变成小女儿的撒娇。
  “你说不嫁就不嫁,我可没忘那绣球可是我抢下的。”尽管两腿自膝盖以下已经被她踢得瘀青处处,冯即安仍笑吟吟的接口。
  “你……”那句话让她猛然转身,一时间张口结舌。
  “傻丫头,”他望着她呆若木鸡的脸蛋,忍不住凑上前去亲了她脸颊几下。
  老天!原来她的味道这么好闻,冯即安这下子还真有这么点后悔,过去的自己怎么会这么顽固。
  不知是那温柔的哄骗语气,还是突然间这些话代表的意义令人难以接受,梁红豆心一酸,突然泪汪汪的哭起来;在同时,她扭身反手狠狠朝他脸上煽去一巴掌,又大力的推开他,嘴里细细碎碎的骂起来:
  “为了碗莲子羹,居然想用这招骗我?你这可恶的混蛋,滚开滚开,从今以后,别说是莲子羹,就是一碗水你也休想要,我讨厌死你了!”
  他抚着半边已经热辣辣肿起来的脸颊,龇牙咧嘴的喊:“你怎么莫名其妙的打人!我说的是实话,你别疑心病这么重成不成?”
  “就是打你,怎么样?!”她叉着腰气急败坏的喊。“像你这样谎话连篇的人,活该!”
  “红豆儿。”他伸手去拉她。
  “不要碰我啦!”越生气,冒出的眼泪就越多。想到下午、想到前些天、想到更早之前,红豆怎么想怎么委屈。她又不是缺了胳臂断了腿,让他接个绣球有这么委屈吗?哪晓得冯即安回身一抱,又把她揽得紧紧,这回还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亲。
  “不要气啦,这些日子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叹气也叹气了,哭也哭过了,这么下去,你不怕老得更快。”冯即安的声音仍是一样的低沉,修长的手指一揩一揩的抹去她的泪,温温柔柔仿若哄孩子似的:“想想看,你变得又老又丑,到时阜雨楼谁见谁怕,连吊在架上被剥了羽毛的老母鸡、锅子里去了鳞蒸了半熟的大鲈鱼,全部给你的大汤瓢吓跑了,还有砧板上的青菜萝卜,也一奔一跑的滚回菜园泥巴堆里躲起来,只有我冯即安和小黑仔哪儿也不能去,只好瑟瑟发着抖,任姑奶奶发落了。”
  “你你你……”她听着这些话,想像那场面,一个人吸着鼻子,眼睛里的泪水仍啪嗒啪嗒不住往下掉,但唇角却忍不住扬起来。
  “你这人真是可恶。”她又哭又笑,错乱得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扬起拳头一路追打他,但这会儿已知道控制手劲。
  逃到厨房尽头,冯即安转身,反手过来抓住她,把她揽进怀里。
  “你真的等我等这么久?”他低声问,话里隐含笑意。
  “你很得意是不是?!”她横眉竖眉的自他怀里抽身,一离开又舍不得那胸膛,碰一声又大力撞上去,冯即安被她撞得忍不住呻吟。
  “痛是不?你活该!”她得意洋洋的偎在他怀里喊。
  “不是痛,你贴得这么紧,就是柳下惠也要心猿意马。”
  她胀红了脸,急急推开他,不忘横他一眼。
  突然之间,长久以来困扰她的,甚至几分钟前她决定要放弃的心事就像绣球一样尘埃落定,梁红豆反而有些不习惯。
  她瞪着冯即安,发现他虽然竭力装得自然,但脸上的笑容仍是有些僵。
  埋进他怀里,梁红豆笑了。原来,他们俩之间,谁也不习惯如此。
  “我觉得我好像被嫂子骗了。”一会儿之后,冯即安托着脸,喃喃自语。
  她诧异万分。“为什么?”
  “她把我拐到江南来,其实最主要还是为了你,是不是?”
  “不值得吗?”她又横眉竖眼起来。
  见她那副充满不安全的模样,冯即安笑了。他摇摇头,伸手拧了她的脸颊。
  “这么凶,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古承休,幸亏他把你的大汤瓢给砍了,要不然我的鼻子可就遭殃了。”
  提到那件事,她又想起了自己多委屈,扬起手来要打他却又舍不得,梁红豆冷哼一声,突然寒下脸来。
  “怎么了?”见她古里古怪又发起脾气,冯即安不禁问道。
  “花牡丹跟你到底什么关系?还有那个卖唱的何姑娘,你心里到底有多少女人?”说着说着,越想越不甘,离开他的怀抱站起来。
  他显然选错表白日了,黄历上有注明今天是算总帐的日子吗?
  早知道只要是女人就会计较这些,冯即安苦叹了一声,这下子可有得解释了,天知道他最讨厌做这种事了。
  “我跟她们根本就没什么。”
  “没什么吗?真的没什么吗?搞不好你心里最清楚。还有呀,你这些天干嘛躲着我?”她碎碎的数落着,弄得冯即安也恼了。
  一挑眉,他脸色沉下。“嘿,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卖什么乖?”她嘟起嘴。“人家为你流这么多泪,卖个乖又怎么地?”
  “好好好,”见她又要哭了,他投降的举起手。“我是来帮张大人捉人的,花牡丹是张大人请来帮我的,你认为她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仍是满脸怀疑。“那干嘛要三天两头往百雀楼跑?连我亲自邀请你吃饭,你都忘得一干二净,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贪她的姿色。”
  “那天是因为有古承休的消息,我才会匆匆赶去的,瞧你把我说得好像很没品一样,谁也不挑。”他哭丧着脸抱怨。
  “我几次瞧你跟她亲亲密密,说你们之间没事鬼才相信。还有啊,那个何姑娘,你是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救她是不是?”她醋劲大发,就是咬定他出轨。
  冯即安大拍额头。“如果我真的对牡丹有心,我如今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说到何姑娘,那天的情形琼玉姑娘也说了,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人被那些登徒子拉走?”
  “那也得由我来救,要你多事。”
  “你当时在睡觉,难不成你要从梦里头扑出来救人吗?”他心里简直呕死了,这场争辩简直无聊透顶。
  每一番话都合情合理,显然她是接受了,但口里还是忍不住哼道:“你就不会叫我吗?”
  “叫你,叫你!我的天呀!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来得及吗?”他被气得欲振乏力。
  看到他一脸的无辜,梁红豆心软了。她突然狠狠跺脚,大发娇嗔:“这全都是你的错!谁叫你什么都不说,我会误会你、打你骂你也是你自找的!”
  “我的错!”最后一句话把他搞火了。他早知道她生性好辩,说话又爱强辞夺理,见面的第一天,他不就被她弄得七荤八素的吗?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你这是什么话?!我跟你没婚没聘,你管这么多干什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吃定我、管定我是不是?作梦,要不是我好心接了绣球,看谁敢娶你!”
  “你说什么?”她举拳就打。“说到绣球,你有接吗?你接了绣球又扔给别人,你好聪明,接了绣球又把球拉成线条,似接非接,这表示你可以随时不认帐是不是?我就知道,男人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你!尤其是你!”
  冯即安躲开她的拳头,哇哇大叫:“一派胡言!你们女人说话全是鬼扯!不负责任!”
  “我难道说错了?”她停下脚步。“你也看到了,那个樊多金是最后一个接到绣球……”
  “他接的是彩带,不是绣球!”提到樊多金,冯即安不知怎么的妒心大起,说话更大声。
  “我他妈的管他接的是带子还是绣球!你……你毫不在意的把东西扔下来,根本就不在乎我,既然如此,我就是嫁了他,别人也没话说!”她气急败坏,连粗话也吼出来,两行泪又淌了出来,扭腰恨恨的走了。
  冯即安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他捉住了她,一点儿也不把她的怒气放在眼里。
  “站住!”
  “不要!”
  “站住!”
  他的吼声显然吓住她了,但是更令人错愕的是他深邃凝重的眼神。梁红豆从没看过他这么认真的神情,即便是方才硬抱着她说真心话时,他的神情也是戏谑的,玩笑的。
  “你……”
  “嘘。”他点住了她的唇。
  两人四目交缠,突然间,厨房外码头间幽幽水流,轻轻风吹,什么声音都不见了。
  “你嫁了他别人是没话说,甚至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你呢,甘心委屈嫁他也没关系?”他低声问道。
  梁红豆睁大双眼,他的气息像云一般柔柔的飘过来,她傻傻的望着他,呆滞的摇头。
  “我……我只是气话,我宁愿当一辈子寡妇,也不嫁那种人。”
  “嘘,你口口声声要当寡妇,岂不咒我短命。”
  说罢,他点头笑了,梁红豆眼前那些飘浮的云降了下来,凝成一朵最美丽的蝶花。她闭上眼睛,任冯即安翩然地、温柔地将那蝶花映印在她唇上。
  “不管我在你面前表现得多浪荡不拘,不管我伤你几次心,不管我气你多少回,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是不是?”久久之后,他移开了她,手指仍那般温柔的、痒痒的摩挲着她的脸颊。
  慢慢的,梁红豆神智清醒了,慢慢的,脸色羞红的她浮起一个灿烂的笑靥。
  “不管花牡丹姿色多美、多会说话,不管那何姑娘多会唱歌,不管你还会遇到多少比我斯文有礼的女人,你都是喜欢我的,是不是?”她也软软的问。
  冯即安揽她入怀,惊觉自己眼角竟湿了,他为自己的浪漫过头大笑出声。
  “要不是你处处逼我,我也不会这么顽固的不肯点头。”随即又一叹。“其实我早该知道,你的顽固跟我是天生一对。”
  梁红豆没有开口,她闭上眼睛,任他说去,她懒得跟他辩,这一刻她心里是幸福的。
  “怎么不说话?”突然没听到她的声音,冯即安有些不习惯。
  拥有这个男人的真心,是过去几年梦寐以求的,而今她做到了,她陶醉的摇头,不想告诉这个男人,她是快乐得说不出话来。
  ☆        ☆        ☆
  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接着竹帘应声断裂,以刘文和江磊为首,后头跟着几个伙计全滚进厨房,横的竖的直的歪的栽成一团。
  梁红豆先是脸一红,随即竖起眉毛,挣开冯即安,自架上取了一双她平日调理菜肴的筷子,一夹夹起江磊的耳朵。
  “抛绣球的事我还没找你们算帐,你们倒全送上门来!”前一分钟前的温柔娇媚全没了,她横眉竖眼的说。
  “那是刘当家的主意,又不是我!”江磊大呼冤枉。“我还帮你把人拐来了呢,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看众人的目光随着江磊的指控全指到自己身上,刘文狠狠瞪了这群临阵脱逃的家伙一眼,才徐徐转向梁红豆:“我说女儿呀……”
  “怎么样?”她挑衅的问。
  “你现在很忙,我先走了。”刘文小声说完,以最快的速度朝外溜了,其他人也跟着一哄而散。
  “你!你们!”她猛跺脚,听到后头的冯即安低沉的笑声。
  “你笑什么?”她嘟嘴,不高兴的说。
  冯即安一口气把她抱得紧紧的。“你真是的,在我面前,也不学温柔些。”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你……你要不喜欢,那就算了。”被他这么一说,梁红豆突然羞惭不已,整个人急得想哭。
  “我知道……”他亲腻的在她粉腮旁磨了磨,一面忍着笑开口:“天地良心,我可没说你这样不好,别嘟嘴了,我早习惯你这样了,你真在我面前矫揉造作,我才觉得奇怪呢。”
  “你这坏人……”她憋着气,脸蛋通红的捏了他一下,最后不情愿的笑了出来。
  ☆        ☆        ☆
  见到两人和好,大伙儿全松了一口气。加上阜雨楼难得休馆,江磊和杨琼玉也趁此时把远在关外的杨老爹接来,在众人的见证下,简单又隆重的办了婚事。
  不晓得是不是刘文装得太凶了,那樊多金真的没敢带人来生事,甚至连阜雨楼的地盘都没见他带人出现过。
  梁红豆和冯即安这小俩口,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们相处的情形都跟过去没两样,好的时候很好,拌起来嘴仍是横眉竖眉的不相让,甚至在厨房里,也能拎着青菜萝卜就你来我往的过招起来;可是旁人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根本容不下半粒沙子。
  可今天偏偏就有个不识相的家伙,任江磊在外头怎么拉怎么劝,硬要闯进厨房来。
  “别说我没警告你。”江磊在她身后喊。
  “嗳,你真烦呀,我不过找她句话,又不是拉她去见官。”温喜绫不耐烦的说。
  “怎么有空来找我?”听到她的大嗓门,梁红豆探出头,笑吟吟的把她拉进厨房。
  “我是都有空啦,可你没空嘛。”温喜绫酸溜溜的说。
  梁红豆扭头一笑,温喜绫没好气的嘀咕着:“果然是嬉皮笑脸,难怪刘老爷会这么说,你跟那痞子横看竖看,还真是越看越像。”
  “咱们迟早会是夫妻嘛,越看越像也没什么。”这么挖苦,梁红豆不但不以为忤,还笑得喜孜孜的。
  温喜绫听了这话,差点没打跌!梁红豆也不过大她七、八岁,搞不懂人怎么可以说变就变。依梁红豆的性子,怎么会说出这种不害臊的话来?
  “豆豆,这篮白虾我全给你养在水缸里了,菜也挑好了。”冯即安从码头边菜园里走来,一箩筐苍翠欲滴的蔬果扛在他肩上。
  温喜绫瞠目结舌!她揉揉眼睛,许久,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最后,又抓抓自己的头发。
  没错,若不是她在发烧,绝对就是这两个人生病了。
  一个游走江湖的浪荡子竟甘心窝在这小小厨房,还一脸满足适意的笑容。瞧他还穿着阜雨楼的制服呢。
  “病了病了,定是病了。”温喜绫喃喃。
  转过头,梁红豆绽出个甜甜的笑靥,显然已经把温喜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放地上就可以了,辛苦了,谢谢。”
  “不会,我来剁肉骨吧,把汤熬得香稠些。”
  “好呀。”梁红豆娇滴滴的说,低下头拿起筷子轻柔的拌着面,微笑陶醉兼哼曲儿,温喜绫实在看不下去了。
  “够了够了,我今天一定要搞清楚一件事!”她跳到梁红豆面前,大吼道。
  “什么事?”梁红豆没瞪她说话这么大声,反而温柔的问。
  “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醒醒吧。”温喜绫瞪着她梦幻般的双眼,天!是很美丽,
  但也很肉麻,她呕死了。“这伙是不是给你吃了药?”
  梁红豆一怔,捏捏她脸颊,哗声笑了。“你真爱说笑。”
  冯即安才在砧板上排好大骨,听到这话也哈哈笑起来。
  “好吧好吧,那是你给他下了药?”温喜绫烦躁的问。老天!她以为喜欢一个人只会变得像梁红豆前阵子那样歇斯底里,哪晓得到了后头还有这种恐怖的后遗症!
  “下什么药?泻药?还是哑药?你这小丫头胡思乱想,真可爱。”梁红豆又笑了。
  “呀!”温喜绫快捉狂了,随即跺起脚来。“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不管什么?”梁红豆莫名其妙的问。
  “不管你老头,就是你干爹了,要不是看他拉着老脸扁着老嘴像跟谁呕气似的,我才懒得问你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跟我有关系吗?”梁红豆好奇问道。
  “跟你没关系?难道还跟我有关系?他是你老头,又不是我老头!”
  “好吧,我们出去谈,冯即安。”梁红豆耸耸肩,突然将拌面的筷子朝后一扔,一旁剁肉的冯即安哼着歌,头也没抬,单手抄下那双筷子,放下刀,接手拌起面来。这一来一往,温喜绫有些目瞪口呆。若非长期的默契,就是心意太相通了。
  “干爹在哪儿?”梁红豆敲敲她的头。
  “湖边。”
  “我找他谈谈去。”
  ☆        ☆        ☆
  渔竿上的钓线已经晃动了两次,刘文仍注视着湖面,半晌没半点动静。
  梁红豆悄声走过去,一晃竿,鱼勾上空空如也。
  “怎么啦?饵都让鱼吃光了,你还呆呆的。”她收回线,把虫捏进勾里,再挥竿抛进水里,才坐下来问。
  “喜绫儿说你最近不开心。”
  “温家娃娃乱说话。”
  “还说她乱说话,你老人家的心事哪是藏得住的。”
  刘文一怔,突然闷声问道:
  “你真的相信他?”
  “干爹为什么这么问?”梁红豆拨拨头发,不解的问道。
  “我不是不喜欢他,可我怕他定不下来。再说,你舍得离开阜雨楼?”
  梁红豆懂了他的意思。她抬头,凝瞅着远方湖面的几只小舟。“我当然舍不得,可是,我也不想离开他;如果他要走,我也要跟去。”
  “难道你甘心跟着他东飘西荡、吃苦受罪?”
  “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能算是吃苦受罪。况且,干爹,你知道即安的个性,他虽然有些不拘小节,但总不至于让我委屈。”
  “可……”
  “不会的,你相信我,就算我跟他走,也不至于如此。”梁红豆握住他的手,诚恳地说。
  刘文摇头。“丫头,还记得八年前你被小韬送到牧场的时候吗?那时你被东厂的人迫害,背后全是挨鞭子的伤,干爹舍不得再让你受半点苦。”
  梁红豆抬起头,竟没注意到刘文扎髻的头发已是灰白一片。她鼻一酸,有些内疚自己竟让刘文操这么多心。
  “干爹,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已经长大了,是非曲直、进退分寸我会拿捏,不管去了哪里,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我的,即安也不会的。再说,我又不一定会离开,你何必操这么多的心呢?”
  “傻瓜蛋,你怎么会不离开。”刘文似乎意有所指,表情有些感伤。
  “她当然不会离开,因为她哪里都不会去。”
  两人闻言回头,冯即安站在背后,怀里还揣着一个荷叶包。待他走近一点,梁红豆才看清楚,那荷叶包里包的是一些水果。
  “我会陪红豆留在阜雨楼。”冯即安微笑。“花牡丹说得好,这儿是个长住的好地方。”
  梁红豆笑了,刘文的声音已经响起:
  “你不介意旁人说什么?”
  “说什么?”他在梁红豆身旁坐下,仰头哈哈一笑。“说什么?说我一个大男人依附个寡妇营生?”说完,他把水果递给两人,又亲腻的揉揉梁红豆的头发。
  “刘当家,清黎郡主从卜家出身,我瞧她想法都没这么迂腐,你怎么还在意这么多。女人也可以比男人强,男人难道不能当女人的贤内助吗?”
  他咬了口李子,转头看着刘文,又说:“刘老爹,其实你这几日烦恼的,就是担心我在江南待不住,会带红豆走,是不?”
  “没错,以你的名气、你的身手,你该留在承南府效力的,可仕途难料,浣浣嫁入侯门,那是她的造化,红豆是我看着长大的女儿,她受过朝廷的欺负,我不忍心……”
  “但你又认为在阜雨楼是埋没了我?”冯即安摇头失笑。“你真矛盾。”
  “人生本来就是矛盾的。”刘文转过头,尴尬的笑了笑。
  “我在阜雨楼很好,埋没不埋没,其实在当事人心里最重要。人生最重要的是活得安心自在,至少,我认为作菜比舞刀弄剑风雅多了。”他的笑容里没有平日的嘲弄,神情显得很认真。
  “好,”刘文点点头,想来是接受了他。心里的大石卸下,心里顿时轻松不少。再望向红豆时,眼角隐隐有泪光,那是一双慈父的眼睛;虽然他自觉和红豆一点儿也不像父女。
  “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她行事任性冲动,脾气倔,但至少不失侠义之心,你可要好好对她、照顾她。”
  “我知道。”冯即安手一弓,在草皮上轻松的躺下来。“事实上,我倒是觉得,被照顾的人是我呢。”
  “选个日子,摆桌请伙计们吃吃酒,热闹热闹,你们就订下来吧。你说的对,外人真要评论,连莫须有的事情都可以拿来谈,咱们楼里的人心里清楚,也没什么争执就好。你们谈吧,我先回去了。”
  刘文的脚步越走越远,没让女儿瞧见他竟是热泪盈眶。唉,父亲嫁女儿的这种心情真是复杂;有欢喜;也有失落,他是太舍不得这个女儿了。
  “看得出来,他对你比对你妹妹还多疼几分。”冯即安说。
  “嗯。”梁红豆望着夕照下刘文落寞的背影,靠在冯即安怀里。
  “对了,我今早过街,瞧见你跟何姑娘在一起。”她软软的开口,食指轻轻掐住他的鼻子。
  “嗯哼。”冯即安没吭声,随手又送进一颗李子。
  “江磊也看到了呢。”
  “嗯哼。”
  “他问我怎么没生气,我说喔,随你去了。”
  “这么慷慨。”冯即安翻身抱住她,立刻亲得她一脸的李子味,随即又喃喃自语:“嗯,这果子甜,一点儿也不酸。”她皱皱鼻子,对他另有所指的话耸耸肩。
  “即安。”
  “嗯哼。”
  她伸手玩弄他的衣襟,低低软软的开口:“你不打算解释吗?”
  “你相信我的。”
  “我当然相信你啦。”她脸一僵,随即笑得好甜腻。
  “只是只是……别人问起来,我总要有个解释嘛。”
  “没什么好解释的,既然你都相信我了。”
  一条丝巾飘过来,轻轻勾住冯即安的脖子,这着棋可是花牡丹亲自传授的。打从和冯即安在一起后,百雀楼换她跑得最勤快,和花牡丹反而成了闺中密友,偶尔她真的满质疑这种招数是否有效。梁红豆收紧丝巾,整个人贴上去抱住他。
  “嗳,你真的不打算解释?”她手指娇娇柔柔地在他脸上刮了刮。
  冯即安被她搔得痒,强忍着笑,很大男人的摇头。
  “真的?”
  “真的。”
  “喔。”
  “那……那你回去的时候,碰上土豆,告诉他我今儿个不掌厨了。”她娇滴滴的笑着。
  “你用这一招。”他脸色变了。
  “我会的食谱全教给你了呀,你煮我煮不都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吃起来就欠这么一点火候!”他有些焦急。
  “那是你不嫌弃我,人家烧的菜你爱吃嘛。喏,我休息去了。”她微笑。
  冯即安揪住她的袖子,垮下嘴很哀怨的看着她。
  “我们凑巧碰上,才聊上几句的。你确定你真的不烧菜了?我可是把每样菜都准备好了呢,让别人去烧,我会难过的。”
  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才眨眼,梁红豆又扑到他身上去了。
  “我烧,我烧,为了你,我当然烧呀。”她呵呵笑着。“嗳,你方才跟干爹说的话,可是真心的?”
  冯即安低下头,瞅着她邪邪的笑了。“如果你答应让我回百雀楼一趟,我就告诉你。”
  “如果你再去那种地方,我会在楼里养上五百只猫。”梁红豆面不改色,仍吟吟笑了。
  “可以;到时候我把码头的鱼全拿去喂猫,五百只猫争食一大篓鱼……啧!多壮观呀。”
  “你敢!”她猛然收笑,举拳捶打他,冯即安拔脚就跑,两人一前一后,笑声回荡在空气中。
  刘文遥遥听着那只属于恋人间的笑语,不知怎的,也跟着咧嘴了。
  看来,他得开始忙另一个女儿的婚事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8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八章

  翌日傍晚。
  听闻伙计来报,说有个白衣女人指名要找梁红豆,却在柜台里和江磊发生争执。杨琼玉匆匆走出来;昨晚红豆回到阜雨楼后,凑巧一群伙计全坐在院子里聊天,明显哭过的样子当然瞒不过众人,可是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就连私交最好的杨琼玉也无法从她嘴里套出半个字。
  隔日却见到花牡丹亲自来阜雨楼一趟,杨琼玉更是满脸疑窦。
  “我说过,她不会见你的。”
  “那是你说的,她不一定不……”
  “你……找他做什么?”望着花牡丹,这是杨琼玉第一次跟青楼女子说话,口气有些结巴。
  “你和冯即安把她气得还不够吗?她不在,你走吧。”江磊带着敌意的说。
  “我知道她在,你们不用瞒我,”花牡丹坚持的开口。“我有重要的事,一定得跟她说。”
  江磊才不理她这一套,但是杨琼玉拉住了他,摇摇头,为难的走到花牡丹面前。“她这两天也不知怎么地,心情很不好,连厨房都没下来,就算你坚持,她也未必肯见你。”
  “我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花牡丹似乎早就料知一切。“我也知道她发生什么事,她救了我一命,我是来谢谢她的。”
  救人一命?杨琼玉和江磊困惑的对望一眼。这个花牡丹今日来时一身朴素,脂粉末施,也不招摇,看起来特别诚恳。难道,真有什么连他们也不晓得的事?
  “你进去吧,至于她肯不肯见你,我就不晓得了。”杨琼玉沉思了一会儿,才说。
  “琼玉!”江磊不赞同的看着她。
  “你从门外出去,走侧边穿过月门,到院外再穿过一片水塘,会看到有间小屋。”
  花牡丹点点头,嫣然一笑的施个礼走了。
  江磊拉住杨琼玉,口气有些不悦:“你是怎么了?昨儿个红豆怎么样你也是瞧见的,放这女人进去,就不怕再惹她伤心?”
  “也许,她真是来帮她的呢。”杨琼玉意有所指。
  江磊抱胸以待,只是连连摇头。
  依杨琼玉指示,花牡丹很快的便瞧见了那座小屋。远远望去,屋内烛光微映,花牡丹推门而入,见梁红豆竟连头也没抬,仍动也不动靠在窗户边发呆。
  “梁姑娘。”花牡丹喊了一声,把几盒礼物放在桌上。
  “这是做什么?”看到她,梁红豆也不惊讶,只是望着那几包东西,怏怏不乐的问。
  “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花牡丹微笑。“不成敬意,请收下。”
  “喔。”
  “你怎么了?”
  梁红豆没精打采的瞪着窗外。“没事,我礼物收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另外还有件事……”
  她不耐烦的抬起头。“如果你问的是冯即安,那我无可奉告。”
  “我知道。”花牡丹点点头,却一点儿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你还……”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愉快的事,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苦恼?”
  “不会苦恼了。”梁红豆搓着发冷的臂膀,哀伤的看着窗外。今年入冬特别早,她的爱情跟着那些树叶一般,凋零了。
  想到这儿,她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似,颓然的靠在一旁。
  “你不会真的放弃了吧?”花牡丹坐在她身旁。
  “为什么每个人都叫我别放弃?!”她不平的嚷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却什么都不必做?”她抹掉泪。“算了,以前是我太天真,别人劝的话也听不进去,现在死心了,总算是全看明白了。”
  “你要真看明白,就不会这么难过了。”花牡丹叹了一声。“我虚长你几岁,又在那种地方混生活,见的人事比你多,这种滋味,你当我真不晓得吗?冯即安到我那儿,是有目的。昨天晚上,你经过一番恶斗,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你一定要说得这么明白吗?”梁红豆又气得猛跳脚。“那天我受了伤,他只字不提,却独独对你关怀备至。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花牡丹被吼了一顿,张口欲言却无从辩解。
  “说他对你没半点用心,根本是骗人的。”梁红豆喃喃加了一句,鼻头一酸,又难过了。
  “你一直都这么冲动吗?”花牡丹呐呐的问,随即摇头一叹。“你不会忘了,那天他救的不是只有我,还有另一个人。”
  “那又怎么样?”
  “你走开行不行?”推开门,一见梁红豆绞着手绢落了泪,温喜绫两道横眉竖了起来,七手八脚的把高她两个头的花牡丹大力推出门。
  “臭三八!她已经很伤心了,你还来这儿耀武扬威,信不信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望着眼前张牙舞爪、五官却不失清秀的小女孩,花牡丹不禁一呆。阜雨楼哪来这号人物?
  “还不走?”
  “喜绫儿,算了。”梁红豆擤擤鼻子。“花姑娘怎么说都是客人,你别无礼。”
  花牡丹回过神,径自走出房外,最后只丢下一句话: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冯即安和我之间,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她说什么啊?”温喜绫扶着梁红豆起身,没好气的问。
  夜色里,梁红豆只是呆呆的望着花牡丹越走越远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语。
  ☆        ☆        ☆
  阜雨楼,厨房。
  “红豆儿。”
  “干嘛?”她应了一声,掐着手里的几根葱,刀板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
  见她如此心神恍惚,又看那刀片锋利无比,直叫刘文替她捏把冷汗。
  悄悄寻了个时机,趁她没留神,刘文把她的刀拿走了。
  “冯即安来了,你去见见他吧。”
  “喔。”她心刺痛了一下。“问他什么事,招呼一声便成了,何必要我出去。”
  刘文冷眼旁观,把她那又怨又倔的表情全看进眼里。
  “他抓了一个人来,是阜雪楼纵火的凶手,就在后边的天井里,大伙儿都过去了,如果你还是没兴趣,那就算了。”
  梁红豆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刘文。“你说什么?他捉了……”没说完,人已经急急奔了出去。
  小小的天井里,所有的伙计大婶围着一个男人,梁红豆拨开众人,怒气冲冲的走过去。
  当那个男人嘤嘤啜泣的脸庞映入眼底,梁红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阜雪楼真是他放火烧的?”她咬牙切齿的问。
  杨琼玉懊恼又伤心的埋进江磊的怀里哭泣。黄汉民做出这种事,她是最不能接受,也是对阜雨楼最亏欠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咱们大伙儿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一位伙计拎起他,咆哮起来。
  黄汉民抱着头,脸上汗渍眼泪混成一团。
  “我错了我错了!”他哀嚎。“我气不过……气不过你们仗势欺人,把我的琼玉抢了去,她原来是我一个人的,你们背信忘义。”
  听到这话,江磊不知怎么松开了手,杨琼玉心一恸,眼泪落了下来。
  “你怎么能?是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的,你怎么能伤害他们。”
  说着说着,她再也抵不住心里浓浓的歉疚,哭着跑走了。
  江磊扭头恨恨瞪视着黄汉民,赶紧追了上去。
  “琼玉……我、我,你不能不要我呀!琼玉,我知道我错了……你帮帮我,不然他们会杀了我……”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梁红豆的怒气全起了来,跳到黄汉民跟前,抬手一个耳光,打得黄汉民又嘤嘤哀哭起来。
  “别打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干什么!”没防她会来这么一下子,冯即安跳过去,半抱半拖的把她拉开。“有话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梁红豆生气的推开他,指着黄汉民大骂:“气不过?你说得倒轻松,你气不过就烧阜雪楼,你气不过就可以对不起我们,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你气不过的事儿?有那胆子你怎么不去烧了樊家,亏得咱们待你这样好,供吃供住还供你纸笔钱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你能为琼玉争口气!你怕咱们杀了你,要真是怕,怎么还糊涂至此!”
  “我为她争气有什么用?她心里爱的又不是我。”黄汉民哭丧着脸,鼻涕一搭搭往下滴,在衣袖上擦个没完,样子说有多孬就有多孬。
  “你!”梁红豆冲上去,一口气忍不下,只想打得这个人满地找牙,继而一想,突然没了火气。
  黄汉民的话不是一针见血吗?人家若对你没心没情,你再怎么争气也没用。
  “别生气,人都在你面前,好好审他便是,不要气坏了身子。”冯即安放开她的手,身子挡在她面前,一脸笑呵呵,仿佛生来就是这样。那一夜凶巴巴的样子,好像只是她的想像作祟。
  当然啦,一切事都只是她一厢情愿嘛。梁红豆面无表情,手肘朝后一拱,冯即安噗一声,两道眉全皱起来,这一撞的位置和力道相当,他的胃差点就穿孔了。
  刘文狠狠瞪了梁红豆一眼,以示警告,又抱歉的对冯即安一笑。
  “你这阵子忙,就是为了查这件事?”刘文问道。
  “也……没有啦。”冯即安搔搔头。“我和承南府张大人有点儿交情,他们清查火场的线索时,我也跟着一块去了。”
  张大人?跟前一晚花牡丹说的不谋而合,梁红豆狐疑的望了他一眼。几天以来绷紧的脸色放柔多了,莫非他是为查案而来?和花牡丹之间也是公事公办?
  但为什么浣姐姐没在信上说明这一切?
  回过神来,刘文和冯即安仍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讨论著。冯即安说明他追案的过程,而刘文提出许多疑点,冯即安也能一一解释,两人谈得兴起,居然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又把她当成隐形人,梁红豆冷哼一声,也不叫唤他们,只跟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一个人突然出手掩住黄汉民的口,再几个人架住他,硬往里面拖去了。
  刘文和冯即安谈得愉快。
  “好,这回你可真是帮了大忙,红豆儿一定会感激你的。”
  “我没要她感激呀。”
  “那就让她以身相许吧。”刘文呵呵一笑,没防这话竟像顺口溜似的冒出了口。
  冯即安的笑容僵住了,暗骂这臭老头,非要这么挑明说不可吗?
  刘文也怔了,满脸尴尬的转过脸,这才发现,天井里只剩他们俩,其他人散得一干二净。
  冯即安大惊失色。“他们……到哪儿去了?”
  “对呀,他们到哪儿去了?”刘文觉得不祥。“连黄汉民也不见了,糟了!定是红豆,她一定不甘心阜雪楼就此没了,要杀了黄汉民!”
  冯即安跺脚。“我还要送他去见官呢,她不能乱动私刑。”
  “啊……啊……”一声男人的惨叫凄厉的传来,划破了寂静的院落,直把两人吓得心往上一提,冯即安拔腿就往声音的来源跑去。
  ☆        ☆        ☆
  刘文冲进仓库里,看到梁红豆正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托着脸,冷眼看着这一切。
  一旁,还有温喜绫和几个伙计,他们围着一个大水缸,议论不休。
  “承不承认你错了?!”温喜绫喝道,拿了一样东西正打算要扔进水缸,只听黄汉民哀嚎的痛哭出声。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我不想当太监!”
  “当太监还便宜了你。”温喜绫冷哼,作势要把鳖扔进水缸里。
  “不要呀!求求你!我求求你!梁姑娘,姑奶奶,请你,请求你呀!”黄汉民惨嚎。
  刘文急忙拨开众人。他确认了许久,才认出那哭号不已的男子真是黄汉民,而温喜绫手里还抓一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鳖。
  “你居然剪断他的头发,还放了乌龟去咬人。”瞪着仍哭泣不休的黄汉民,刘文覆着发热的脸颊,转向梁红豆。
  “我真不敢相信,你何时变得这么野蛮!”
  “那不是乌龟,那是甲鱼。”冯即安注视着温喜绫,喃喃开口,脚下小退了一步,就怕那女孩一不小心,会把那奇丑无比的王八丢到身上来咬他一口。
  “带黄汉民到这儿来之前,我只预料你会打他一顿,没想到你这么狠,甲鱼的牙齿可利得不得了。”不知是生气,还是哀怨,总之冯即安的声音疲软得可怜。
  梁红豆没吭声,任凭他们骂着,所有帮忙的伙计也不敢说话,只有温喜绫不受影响,捏着那只鳖,绕着水缸转圈圈,笑声仍咯咯咯的回荡在空气中。
  “别笑了!”刘文怒瞪了温喜绫一眼。“你这娃娃,小小年纪,心眼恁地坏,我非送你回翠湖帮,让你爹好好管教一顿不可!”
  温喜绫打住笑,不服气的噘起嘴,正要骂回去,不想梁红豆却开口了。
  “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吧,喜绫儿,你也回去。”
  “我不。”温喜绫挺起肩,指着冯即安。“万一他又惹你哭,怎么办?”
  如此心直口快,一时间冯即安和梁红豆招架不住,两人神色皆有些狼狈。
  “去去去!”刘文插进话,挥挥手叫她走。“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我才不是小孩呢,”温喜绫叉着腰,瞪了刘文一眼。“你这糊涂老头!”
  “喜绫儿。”梁红豆又喊了一声。
  “好啦好啦。”温喜绫蹬脚,横了冯即安一眼。“我警告你,如果你再欺负红豆儿,我定要叫你见不着明日的太阳。”
  冯即安简直啼笑皆非。自己做人是不是真的太失败了?竟被个十一二岁的娃娃威胁!温喜绫前脚跟才走,刘文后脚便已经踏到梁红豆面前,辟哩啪啦开始训话。
  “冯大侠,你捉我去衙门吧,你砍我的头吧!”黄汉民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我什么都愿意招了,你千万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生平被个男人这么抱,冯即安急忙抽身。“你受伤了?”
  “是呀!是呀!我受伤了,我身上都是血!那王八咬得我好痛呀!”黄汉民泣不成声。
  冯即安弯下身,惊讶的发现除了头发被剪外,黄汉民身上每个地方都很好,至于误以为被咬的四肢,其实只有衣服破损罢了。
  “我告诉你,女孩家不能这么野蛮,你这个样子,怎么会有人要呢?”
  “真没人要,我就当一辈子的寡妇有何妨?”梁红豆托着脸,忍耐着倾盆而来的口水,面无表情的说。
  冯即安心一动,却什么也没说。
  “刘当家,我们误会她了。黄汉民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冯即安拉住刘文,苦笑摇头。“他让你们损失这么大,让他受点教训也好,如果没事,我就带他结案去了。”
  “嘎?”刘文呆愣半晌,才明白过来,呐呐的回望着梁红豆,以为这下要糟,没想到梁红豆仍然动也不动的坐在那儿,只是一双眼挑衅地盯着刘文瞧。
  ☆        ☆        ☆
  捉到黄汉民的第二天,刘文召集了大伙人,到他房里相商。
  等卜家的人全到齐之后,他一敲桌子,坐下来低声开口:
  “我今天找大家来,是为了一件攸关阜雨楼生死的大事。”
  “出了什么事?”一听攸关阜雨楼生死,每个人的警戒神色立起,全围了上去。
  “是你们姑奶奶,她再一个人过下去,对阜雨楼绝对没好处。”刘文一托颊,表情万分严肃。
  还以为会听到什么天大地大的消息呢,结果只是这种小事,全部人发出不以为然的啧声,没好气地摆摆手。
  “包厢那儿还有客人要招呼呢,”一位伙计咕哝:“这种事也唤咱们来。”
  另一位也抱怨连连:“没错,姑奶奶一个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了不得的。老天,我还得去换菜呢,要是被姑奶奶逮到偷懒,那才惨呢。”话还没说完,刘文的拳头落在他头顶。
  “你他妈的我才说这么一句,你们合著全造反了,顶我这么多句!找死不成!”
  那伙计挨了一拳,抚着发疼的头,不甘愿的退居一旁。
  “刘当家说的没错,”江磊也开了口,他一向是阜雨楼辅佐梁红豆的副手,说起话来自然比刘文来得有份量,其他人突然静了下来。
  “你们难道没注意到姑奶奶最近吃火药的次数越来越多?”
  “咱们得想个法子帮她才成。”听闻此言,杨琼玉首先一叹,坐下来。
  “我看哪,她不是吃了火药,就是吃了哑药。就像昨天,我白白骂她骂了两个小时,她居然回不到我三句话,害我越骂越没劲。”刘文摇头。“她真的是变了。”
  “没错,她以前很好说话的,厨房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吝啬,昨儿个我不过是贪了一块龙井虾仁,她居然提菜刀就在我脖子上抹了两下。”一位最靠近江磊的胖伙计心有余悸的开口。“磊哥儿没提起倒也罢,这一提,我还真觉得姑奶奶最近脾气真是坏透了。”
  “大条子说的是,再这么阴阳失调下去,她不疯,咱们可惨了。”另一名伙计凄惨的说,显然也被梁红豆“照顾”过。
  “什么阴阳失调!”刘文眼一瞪。“你这个小王八蛋,这么说你们家姑奶奶,当心她把你当黄汉民,放甲鱼咬上你一两口。”
  “别生气了,刘当家,琼玉说得没错,赶紧想法子才是。”江磊劝道。
  “想破了头也没法子。”刘文懊恼的坐下来。“我又不是没劝过她,偏偏她是死心眼,非那冯即安不可。你以为我没找那混蛋谈?他心里明白,却没意思呀。唉,算了算了,那胚子我横看竖看,就看他不像是个会定下来的人,我才想,干脆替红豆找个人算了。”
  “您别这么说冯公子,刘当家,”杨琼玉怯怯的说。“我倒觉得不是姑奶奶眼光有错,问题还是出在冯即安。”
  “他有什么问题?他明知道咱们楼里的熟人全知道红豆死心塌地等的是谁。”
  杨琼玉轻叹,扯扯江磊的袖子,示意他开口。
  江磊清清喉咙。“刘当家的,这些日子,你也看到的,红豆儿的脾气有多坏,多好强,就是逮到了纵火的凶手,也没见她眉头舒展一些些。我在想,要是冯即安肯表示什么,让她心里踏实点,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这样子的。”
  “废话!我早就跟冯即安说过了,可是那小子比骡子还顽固,查起案来很拼命,追个女人却像会要他的命,他说什么也不肯的。我看他根本不喜欢红豆!”
  “不会的。”杨琼玉独排众议。“要真是这样,他怎么会拼了命去救姑奶奶?而且,那些日子,你们也是瞧见的,无论姑奶奶怎么对他,也没见他生过半点气。”
  “你的意思是……”刘文沉思了一会儿,也渐渐回忆起某些片段。冯即安的态度的确扑朔迷离,然而想了半天,却仍摸不着头绪,只得困惑的持持胡子。突然,他眼一亮!“琼玉丫头的意思……我们要逼他,想办法逼!”
  终于导上正题了,杨琼玉拭去汗,想着和这些人谈论事情还真不是普通的辛苦。
  “问题是……怎么逼?”江磊又提了问题。
  杨琼玉正待说明,刘文已经哈哈笑起来。“我想到了!这个办法一定成!一定成!过来过来,你们全都过来!”
  嘀嘀咕咕,唏哩呼噜,哗啦哗啦,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只见每个人脸上表情各异。杨琼玉的眉头越揪越紧,江磊跟着几个伙计抓耳搓腮的猛摇头。
  “姑奶奶要是知道,会把我们一个个宰掉的,我……我……还想留个全尸呢。”
  一名伙计发愁的脸几乎变形,猛然直摇手说不。“刘当家,您老人家换个法子吧。”
  “是呀,”另个伙计也喊,身子竟抖嗦的发起颤来。“姑奶奶对我们很好,但是欺骗她,这真的不好!不好!我怕……她不只会把我丢进养甲鱼的水缸里。”
  “有什么好不好的?!阜雨楼是她主事,可到头来她还不是得低头喊我一声爹。你们放心,就照我的法子去办,有事,我负责!”刘文一拍胸脯,很豪气的说。
  “阿丁说得对,姑奶奶对我们是一百分的好,什么事都可坦然跟她说,但是骗她……骗她,她会生气的,她要是生气……咱们……咱们全都得逃命。”又有一个伙计怯怯的喊道。
  “就是她对你们好,我们才要帮她嘛!”刘文一拍桌子,很不悦的喊。
  “你们在谈什么?”梁红豆推门进来,大伙儿全变了脸色,全部鸦雀无声。
  “阿磊?”她用眼神询问他。
  “没事没事,我得批货去了。”江磊滴下汗,强笑。要是让她知道大伙儿方才讨论的内容,可能今晚主厨上的不是鸡鸭鱼猪,而是货真价实的人肉叉烧包了。
  “我……我泡茶去。”琼玉跟着江磊,也赶紧走了。
  而其余几个伙计也假托有事,像逃难似的夺门而出。
  房间里一哄而散,只留下慢半拍的土豆和刘文。
  “土豆,你说。”
  “冯公子是好人,姑奶奶也是好人,还有还有,花姑娘也很好。”会议过一半才插进来的土豆不懂谁是谁非,只管愣愣的傻笑。
  “去,问你等于白问。”梁红豆啐他一口。
  “干爹。”
  刘文低头啜着茶,半句不吭。
  她大力叩了叩桌子,刘文慢吞吞的抬起头,笑呵呵的说:“丫头,你想开了,心情好了?”
  “我本来就没有怎么样,是你们白担心,方才你们避着我在谈什么?”
  “什么?谈什么?没有,没有的事。”
  “干爹,装聋作哑没有用的。”红豆心知肚明。“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想让我离开楼里,回牧场去是么?别想!”
  “呃……是呀是呀,咱们再商量,再商量就是。”刘文干笑两声,捧着茶杯,也避开去了。
  ☆        ☆        ☆
  冯即安搬出了阜雨楼,在一家小客栈耽了几天。若不是今日见客栈厅里人烟稀少,心血来潮找来店小二闲嗑牙,也不知道阜雨楼今日竟有这么大的事发生。
  “你说他们都去……”
  不过,也真的难得有件事可以让冯即安如此震惊和不信,他的脸上肌肉从听到消息后,就一直僵在那儿。
  “没错,不是看热闹,就是抢绣球去了。”
  冯即安握住茶杯,两眼直勾勾的瞪着前方。这是个逼他求爱的计谋吗?还是她故意办这场绣球招亲会气他的?
  冯即安颓然垂下头来,暗暗诅咒着。该死呀,如果这是个玩笑,那么公然办这个绣球招亲会,这恶作剧也太离谱了。
  那店小二见他不发言,以为他听得兴起,竟弯下腰去在他耳边附道:“我见公子青年才俊,不如去试试吧,要真抢了绣球,凭阜雨楼的财势,可是现成的荣华富贵呀。”
  “可不是么?昨儿个才见那楼里的磊哥儿说,刘寡妇这回挺认真的,她不顾反对,连阜雨楼的地契都亮出来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柜台后的掌柜也跟着凑一脚,让冯即安差点没捉狂。
  “虽然那寡妇不比黄花大闺女值钱,但看在钱的份上,就是再丑再难看也别计较了。”店小二又说。
  冯即安抬头睨了他一眼,垂下头又大声叹起气来。
  帘外的江磊偷睨着他的反应,只差没出声大笑。刘当家这回可押对宝了,对付冯即安这种漫不经心的脾气,早就该这么办才是。
  掌柜回过头,江磊无声的指指冯即安身旁,又拿出一块银子,掌柜的眼一亮,连连点头。
  “我看哪,公子这几日也闲来无事,倒不如去试试吧。”
  冯即安扭曲的脸颊透着古怪。“你们忙去吧。”冯即安忽然说道。
  “但……这是好机会。”掌柜的往江磊的方向看看,又不死心的说。
  “我知道我知道。”冯即安垂首埋在手臂里,突然又低低的叹了一声。
  江磊满意的笑了,自顾自的想着:下午的绣球招亲,可有好戏瞧了。
  但是当那越来越嚣张的笑声自冯即安的口里爆出来时,江磊垮下嘴角,再也不想赞美刘文这个好计策,反而觉得这个计划白痴无比。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江磊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认为冯即安会肤浅的去喜欢花牡丹那种女人。虽然她长得是真不错,可对男人来说,终究不是真正的好人家出身;而同龄女子中,梁红豆长得也算中上之姿了,还会烧上一手好菜,不过就是性子辣了些儿。但这样的女人,男人求都求不到了,他却还有得嫌。
  该让这家伙对上个麻子脸,才知道梁红豆有多好!江磊闷闷的想。
  冯即安仍在一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收住笑,朝桌上狠狠拍了一掌,桌面随即出现一道裂缝。
  “江磊,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江磊变了脸,想走已经来不及,只得现身。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偷瞄了那张桌子一眼,心不甘情不愿的问。
  “他们说的招亲会是真的?”冯即安没回答,看掌柜的和店小二频频朝房内看去,除非他是瞎子,才看不出这其中的古怪。
  “当然是真的!”江磊恼怒的说。“阜雨楼这么有名气,开不起这种玩笑。”
  “呃……”被他这么一说,冯即安咕哝,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会去吧?”江磊俯身向前,眼珠子近得几乎要跳到他身上去。
  又来了!这种渴望把他送入牢笼的眼神,冯即安厌烦的拨开他的脸。“说话就说话,别靠我这么近。”
  “说吧,你会不会去?”江磊不耐烦的问。
  “这是她的意思?然后要你来告诉我一声?”
  “她知道才怪。”江磊连连摇头。事实上,连梁红豆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全部人在刘文的威胁下瞒住了这件事,只说是张家员外想租借楼一天,替女儿招亲,因为是喜事,所以梁红豆也不便反对,只由得他们去张罗。
  “这就难怪了,”冯即安终于现出一丝笑容,随手拿起茶壶呼噜噜的便是一大口。“想那丫头脸皮薄,打死她都不肯这么抛头露面。不晓得你们是怎么说服她的?”
  听闻这话,江磊也把那张可怜裂了缝的桌子狠狠一拍,沉下脸来。这一次就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他也要好好骂这大木头一顿。
  “好歹在情分上,姑奶奶也算是你妹子,你就不能正经点,关心她吗?”
  冯即安收住笑,嘀咕了几声,被赶鸭子上架的情绪也跟着恶劣起来。
  “只是说笑,干嘛这么生气。再说有你们这么宠她便够了,少我一人又何妨?”
  见如此也无法点化他,江磊只得无奈的转身。正准备离去,看到店小二端进一盘馒头,他灵机一动,三步并两步突然跳回冯即安,目光又绕着他打转。
  “这样好了,关于今天下午的绣球招亲,我也不逼你,咱们打个商量怎么样……”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七章

  憋了一肚子的气,梁红豆跟着温喜绫游了半天的湖。原想着散散心,心情会好一些,哪晓得才到湖上,牛毛细雨便飘个没完。不吭声的坐在乌蓬内发呆,她越坐越烦闷,连温喜绫都不太敢和她说话。
  穿过两座拱桥,等阜雨楼附属的菜园子一过,便是泊船的码头了。乌蓬外披着蓑衣摇桨的温喜绫翘首望望,突然开口了:
  “一会儿你上岸去,我不停船了。”
  梁红豆探出蓬外,小雨洒得她一头一脸。
  “停个船你也吝啬。”
  “不是吝啬,是……”温喜绫拨去发稍上的雨水,转头对她吐舌。
  “那个八字跟你对冲的家伙又来了,”
  梁红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站起身,暮色迷离中,竟然真的瞧见冯即安站在菜园里,正负着手,和两位大婶谈话,状似愉快。
  “嗳,你和他还真是冤家呢。”温喜绫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知道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什么叫冤家,不知道就别乱说!”她气恼的瞪温喜绫一眼。“是时间到了,这无赖肚子饿,回来吃饭。”
  温喜绫一怔,随即哈哈笑起来。
  “难怪,我才奇怪着,怎么他只有在餐桌上才见得着,我原以为他是特别捧你江南第一楼的场子,原来,他是吃白食的。既然这样,他那天干嘛不赴约?”
  话没说完,梁红豆的拳头已经重重捶在温喜绫的头顶上。
  “干什么!”温喜绫痛呼,手忙脚乱的抓住差点摔落河面的木桨。
  梁红豆丢给她一个白眼,脸色臭得可以。“谁准你说他吃白食了?”
  “你明明就讨厌他的,让我说他一下坏话会死掉呀!”稳好船,温喜绫终于发火了。好心好意陪她一个下午,哪晓得才一句话,翻脸和翻书似的,怎不教人气绝。
  “就是会死掉!怎么样?!”也不管自己大了温喜绫七、八岁,梁红豆叉着腰便大声起来。
  “你不高兴,我偏要说。那种男人有什么好?没钱偏又爱窝窖子气你,我佟哥哥就不知比他好几倍!你嫁我佟哥哥,总比那痞子强!”
  “你再说你再说!”梁红豆跳起来一阵跺脚,那管两人可能会因此翻船;她就是不愿承认温喜绫所说的一切。虽然那该死的冯即安的表现就是那样没出息,可是她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一声不好。
  不错,冯即安对她没意思,她也讨厌他,但那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因此而轻视他。
  梁红豆足尖轻蹬,蛮腰一扭,身子已翻上了码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你你你!莫名其妙!咱们切八段!”莫名其妙挨了打,架没吵完,她倒好,竟走人了事,温喜绫气急败坏的撑船走了。
  ☆        ☆        ☆
  不过两个时辰,冯即安已经将园内所有的蔬菜种类、习性及做法全弄清楚了。教他的大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他聪明本事。
  “你真行呀,冯少爷,”大婶竖起拇指。“那些男人老觉得这是女人家的事,没兴趣学。天晓得,这里头的学问才大着呢,要不是有咱们张罗,他们肯定饿肚子。”
  “哪儿的话,”他笑呵呵的。“我也是到这儿之后,才发现作菜比练武有意思多了。”
  “是吗?”那大婶掩着嘴笑了。“姑奶奶要听到你这么说,肯定很开心。”
  “是吗?”冯即安皱眉。她会开心吗?她不会又拿东西丢他吧?
  “姑奶奶回来了。”另一位大婶扬声喊,冯即安回头,看见梁红豆和几个正料理食物的女眷说着话。
  “江婶,劳你帮忙采一捆荷叶来,今晚包厢有客人指定‘荷叶蒸粉’上菜。”梁红豆冷着声音说道。
  “好的,姑奶奶。”冯即安身边的大婶忙收起笑,拉开菜园栅门走了。
  见他踩着两脚泥泞走过来,梁红豆板起脸孔,蹲下来检视盆子里洗净的青菜。
  冯即安凑上前去,笑吟吟跟她打招呼,接着又讲起几件过去浪迹江湖发生的趣事,但无论他怎么说笑逗弄,梁红豆只像个闷葫芦;反而是一旁的几个寡妇们,平日深居简出,自然是没听过这么有趣的事,一个个掩着嘴,全都笑得东倒西歪。
  “姑奶奶,你也说句话吧。”一位离梁红豆最近的大婶笑咯咯的唤她。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这么一点儿难听的笑话也笑成这样,真没体统!梁红豆竟忍着没把这话骂出来,只是瞪她一眼,把菜抱起来,越过冯即安走回厨房。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收了笑。
  “冯公子,依老身看,这会儿你还是别理姑奶奶的好,”一位大婶陪笑说。“她不开心就是这样,谁哄都没有用,但你别误会,她人真的很好,没什么恶意的。”
  坐上梁红豆方才坐的板凳,冯即安笑呵呵的摇摇头。“她是我妹子,哪有做哥哥的跟妹妹计较呢?”
  “那就是了。”那位大婶放心的笑了笑。“这些年姑奶奶一个人当家,心里有什么委屈不痛快,除了琼玉姑娘,也找不着人诉苦,咱们婆子们呆头呆脑的,自然是不懂她心思的。”
  “我住了这么些日子,还是弄不懂你们怎么老喊她姑奶奶的。”冯即安失笑问道:“听起来挺奇怪的,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她真是个老姑婆。”
  一听这话,众大婶全都笑起来了。
  “不喊她姑奶奶,要喊她啥?咱们两年前在这儿帮忙,就跟着土豆一块儿喊。问为什么,磊哥儿说她一个年轻姑娘当家,怕被人欺负,便吩咐咱们这么喊,外头人听了便觉得姑娘是有些年纪的,没正经的男人也才没这心思胡猜瞎想。”
  开口的仍是那位接话的大婶。“当初我们也觉得奇怪,难道姑娘不嫁人了吗?后来听磊哥儿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反正也只有咱们这些人知道,不说破便是了。”
  “是呀是呀。”又一位大婶开口。“说出来不怕冯公子知道。咱们这群婆子,全都是没了男人,比不得那些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养家活口的担子全得挑起来。姑奶奶明着不说,挑了咱们到这儿帮忙,算的工钱却比附近酒楼的伙计还好,我们全当她是活菩萨。”
  “姑奶奶对人好,我们自然是该忠心对她的。”另一位大婶挽起袖子,提刀剖开砧板上的鱼肚,用水冲净后,才抬起头回答。
  一群婆婆妈妈嘀嘀咕咕,梁红豆自窗口探出头看着这一切,却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只瞧见冯即安的表情既专注又愉悦。
  “长舌。”她冷哼。
  想到她竟为了这人跟素来交好的温喜绫斗气,而他倒好,还这么自在!梁红豆啐了一声,只觉得实在不甘心。
  眼角忽然瞟见一件东西,她一怔,突然阴恻恻笑了,取下架上的一盘放凉的鸡肉,她开始哼起一曲江南小调儿来。
  歌声让冯即安打断话题,他走进了厨房。
  “你开心啦?”他狐疑的望着她的背。“方才你在烦什么,讲出来,我替你解决。”
  “不用了,你自个儿的事也多,怎么好意思呢。”假想着花牡丹笑起来便颤个不停的胸脯和蛮腰,梁红豆一开口便酸味四逸。
  该死的女人!没事那里发育得这么好干什么!她气闷的想着。但话又说回来,那女人究竟是吃啥玩意儿,才能让胸线和腰腹间的落差这么大?
  “不多不多,我的事就快要办完了,你说出来和大哥商量商量。”
  梁红豆背着他,笃笃笃的切着菜,连头都懒得回。
  “红豆儿,”他绕过去想闹她,一瞧清楚,冯即安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自己眼见。
  “你你你……我问你,你拿什么做鸡丝冷盘?”
  “废话。”她冷哼一声,继续她的切剁动作,还刻意把声音敲得笃笃响。
  “我问的不是废话!”她那无所谓的表情把冯即安给激怒了。
  梁红豆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抬眼,极为鄙夷的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鸡丝冷盘不用鸡肉,难道用猪肉?”她叉着腰,皮笑肉不笑的跨前一步。“你凶什么凶,再凶,晚上就别吃饭!”
  冯即安相信,他再不先把答案吼出来,他会气得把这座楼给烧掉。
  “那是我的剑!剑!女人,你知不知道一把剑对男人的意义何在?你没有刀吗?居然敢拿我的剑来剁鸡!”
  “剁鸡又怎么样?!总比拿去剁人脑袋好吧?我借用一下会怎么样!”看他暴跳如雷,她也不甘示弱。“你就这么吝啬,连把剑都舍不得借!用你的剑剁菜,难道你没吃半口?!”说着说着,她丢开剑,看到他仍一脸的震惊。
  “我的剑!”先是他的马,再来是他的剑,这两样曾为他立功的东西经了这女人的手,天哪!她究竟是用什么心态去看待一个男人的尊严?
  “你到底是怎么了?”看她一脸的怨怒,抓着剑准备要叫骂一阵的冯即安突然没了火气。“打从前两天开始,就没见你心情好过,方才听你哼着歌,还以为你好些了。”
  “没事。”跟他一样,梁红豆也失了发脾气的兴致。跟他讲了又怎么着?反正他也不会多喜欢她一点点。想到那朵妖娆的花牡丹,梁红豆垂下目光,瞪着自己实在不怎么样的平板身材。
  待在阜雨楼这些年,虽尝尽了天下美食,但她那个地方就是吃不出半点内容,能怪谁?
  别说冯即安会对她动心,就算是那种“无聊时偶尔为之”的“另眼相看”,他大概也不会做。想到这里,梁红豆垮下肩膀,哀怨的吁口气。
  要怨,就怨自己不争气吧。苦着张脸,她端起菜,闷闷走到前头无人的饭厅。
  “喂,你怎么这么别扭。”冯即安抱怨。
  “我就是这么别扭,怎么样?你到底吃不吃?”添了饭,摆好筷子,她连吼都懒得吼。
  摆在桌上的四色小菜平常,一鸡一菜一鱼一肉一汤,但经梁红豆手艺调理后,全都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的人间美食了。
  “土豆,阿磊,还有大婶他们呢?”
  “他们在客人用膳时间后吃。”她意兴阑珊的回答。“我爱吃现做的,跟他们不一样。”
  那些菜诱惑着胃,惹得冯即安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看看手中的剑,他决定一会儿再跟她说道理。
  “清炖鲈鱼香,唔,不错,不错。”主意一定,冯即安迫不及待的坐好,拿起筷子便抢滩攻了一口进嘴。
  “肉鲜味清,嗳,红烧蹄子,嗯,嚼中带劲,口感棒。”他竖起大拇指,一边忙不迭的把肉送进嘴里。
  梁红豆细嚼慢咽的,一双筷子漫不经心的在碗里戮来拣去的。
  “好吃。”
  “唔。”她把筷子在嘴边沾了沾,还是没精打采。
  那一晚的精心杰作没一样菜派得上用场,眼前她不过随意弄了几样家常菜,虽见他吃成这样,她却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真的很好吃。”
  “我听到了。”梁红豆闷闷的回答。做女人要做到像她这般地步,那还真是悲哀透顶。想想在这男人心目中,她居然还比不上被料理的一块猪肉。
  梁红豆呀梁红豆,干脆你下辈子投胎当猪算了。
  “我说真的嘛,你不要不相信。”吃人嘴软,咧开一口白牙,冯即安努力讨她欢喜。
  “我没有不相信。”她愠怒的抬起眼,用力的咽了口饭。
  “那你干嘛摆这种脸?很丑嗳,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像真的寡妇,你知不知道?”
  梁红豆惊喘一声,给呛得大大咳起来。
  这男人超级死没良心,没看到她正在自怨自艾中吗?居然还来这么一着!
  对!比起那朵身段诱人、又会嗲声嗲气、又会招蜂引蝶的花牡丹,她当然丑得厉害!梁红豆越咳越委屈。换个角度想,这些年来,她在冯即安心中,何时占过一丝角落?
  偏偏她对他就是患个害相思,就是想得紧。撇开干爹帮她挑的对象,独独为他待着,她难道守的不是活寡?!
  越想着,就越不值为他跟温喜绫吵的那场架。
  冯即安忙过来给她一阵拍抚,很显然地,他并不知道要控制自己的力道,还以为在拍什么猪狗牛羊,梁红豆胸口撞上桌面,不知道自己会先咳死,还是被这粗心的男人打死。
  “你就是这样,连吃个饭都不安分。”他话里责备声重,语气更焦急。
  “走开。”她狠狠推他一把。
  “又生气了?”他真是越来越不懂她了。
  “少碰我行不行?”
  她趴在桌上,碗筷给丢在一旁,不肯再起身。
  “怎么了嘛?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她抬起头,眼眶里隐隐有水光闪动。
  “咳成这样……”他皱眉。
  如果她方才真在鸡肉里下了泻药,或许心情会比较好一些,就可叹她太好心了,结果弄得自己如今想号啕大哭,偏又得为了面子问题忍住,而他……她忍着气恨恨的望着冯即安——那可恶又无情的臭男人,他居然……居然还能对着那桌菜乐不可支。
  “你不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吃吧,撑死你好了。”想哭的念头全没了,梁红豆忿忿的站起来,忽然举高筷子,将之用力朝桌子上一戮,蹬蹬蹬的走进厨房去。
  冯即安则心有余悸的望着那根差点击中他鼻尖的竹箸。
  他苦笑的叹口气,眼光在女人和食物之间流连不定。最后,仍抵不过美食的诱惑;眼前民以食为天,呷饭皇帝大,吃饱了再来好好跟她谈。
  顺手自碗公盛满的汤里夹了块肉,肉里掺着浓浓的枸杞香,冯即安咬了一大口,药炖香气在嘴里散开,肉质软硬适中,嚼起来爽口不腻。
  “这是什么肉?”他错愕莫名。走遍大江南北,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那可是本店的招牌菜之一,姑奶奶叫这块为长生不老肉。”柜台后的土豆抬起头。
  “嗯,好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是江南特别生产的鱼吗?”
  “呃……不是鱼。”土豆搔搔头,困惑的歪着头。“可……也该算是鱼吧。”
  梁红豆忽然从传菜的窗口里冒出冷笑声。
  “土豆,你倒好心,人问一句你答一句,嫌事情少是不是?!”
  “没有没有……姑奶奶,土豆很忙,很忙。”土豆干笑,急忙扯下抹布抹着台面,眼珠子还不忘偷瞄两下。
  “你要瞧这是什么肉是么?”梁红豆挑衅一笑。
  冯即安耸耸肩。“想介绍给我也未尝不可?”
  “好,我这就拿给你看看……”
  下一秒她出现时,一样东西已经抓在她手里。
  冯即安瞪着那四肢拼命挣动的东西,那鳖头不时探出壳来,恶狠狠的张嘴想咬抓它的人。
  一阵恶心的感觉自胃部直冲喉头,他带著作呕的声音指控她。
  “梁……红……豆!”
  “你问东问西的好烦人,”她装无辜的撒娇着。“我才给你瞧瞧的,怎么样,新鲜吧?”
  他忿恨,并颤抖的指着她,突然一回身,开始捶着胸口呕吐。
  “嗳嗳嗳,这可是神仙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呢,怎么说吐就吐。”梁红豆一脸惋惜。
  “你……”转过来瞪了她一眼,冯即安又扭头吐得唏哩哗啦。
  “哎呀,冯先生,这……这可是姑奶奶的拿手菜呀,你怎么吐了!?”土豆大惊失色的喊。
  太恶心了,真是太恶心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她竟然煮这种王八给他吃!要是传出去,他冯即安还要做人吗?
  恼怒的拿起剑,他恨恨的拭着嘴角,气冲冲的走了。
  “这么晚了,冯先生去哪儿……”
  “干你的活儿,别管他。”把鳖丢回水缸,甩甩手上的水,她胃口大开,突然有了吃饭的好心情。
  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要是去佟良薰那儿倒好,嚼了两口啼子,梁红豆脑海里忽蹦出个妖艳如花的笑脸来,她喉咙哽住,一嘴的菜全吐了出来。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聊的!肯定又跑去了百雀楼那儿。想到白天瞧见两人卿卿我我的那幕,她就满头满脸的火袭上心头,这口气,哪是方才整了他便算数的。
  “好!我就跟你到破窖子,掀你桌子,打你几拳,非要你没面子不可!”她下定决心。
  ☆        ☆        ☆
  打从娘胎出来,梁红豆几曾进过号称女人公敌的地方?
  逢迎、巴结、撒娇、讨喜、发嗲,天!勾栏院种种,直叫躲在花丛后的梁红豆开了眼界。那些比馊水还恶心的刺骨下流话,更一字不漏的搜进了脑子里。
  悄声从花丛后走了出来。一想到可能会有姑娘缠住冯即安的脖子撒娇发骚,梁红豆头皮蓦然一阵发麻。
  “没想到你居然肯为他委屈自己来这种地方。”身后传来一阵轻笑,梁红豆霍然回头。还会有谁,花牡丹一身藕色绣桃花的长衫,正笑吟吟的站在月形门里瞅她。
  “你真讨厌。”竟在这里被她逮到,梁红豆脸色难看无比。
  花牡丹微笑,轻柔的抚触自己的脸颊。“是吗?我可一点儿都不觉得。事实上,还满多人喜欢我的。深夜驾临,你肯定是来找即安的,是吗?”
  她话里虽谦虚,口气却自恃无人可比,激得梁红豆把杨琼玉苦口婆心劝的那一套全抛在脑后。为了全天下的良家妇女,她决心给这臭女人一点儿教训,至少,得把她那张骄傲的面具给打掉!
  “我来找你!”她抽出汤瓢,抛给对方一对杀气腾腾的眼睛。
  “找我?”无视她的怒气,花牡丹掩着嘴咯咯笑着。“在这儿,还没有女人找过我呢。”
  “跟你讲话,不准这么嬉皮笑脸!”她恼声骂道,汤瓢铮的一声打在石桌上。
  花牡丹当真被骂得收住笑。这个小丫头不按牌理出牌,她一时之间还真无计可施。
  “好吧,既然你要找我,说吧,有什么事?”她往前一步,毫不畏惧的迎上梁红豆的脸。
  两张脸庞,一清丽一娇媚,一脱俗一明艳,一怨嗔一平和。
  “不准你再纠缠冯即安。”她一字顿着一字,字字从齿缝间迸出。
  花牡丹清清喉咙,无奈的摇摇头。“恕我无法从命。爷儿们来这儿花钱是寻找安慰的,咱们姑娘受人钱财,自然是与人消灾。”
  “你!”她几乎要出招了,可是不知怎的,花牡丹那微笑的眼眉仿佛有种魔力似的,竟让她无法出手。
  而花牡丹并不晓得自己处在危险边缘,仍娓娓说着,丝毫不在意梁红豆的怒气。
  “来这儿的男人不外乎三种。第一种人寂寞,另一种人也寂寞,还有第三种,更是寂寞。”
  她捏紧拳,转过身大骂:“狗咬狗,一嘴毛,绕尾巴,团团转,谁听你?NB462?嗦这些!”
  “你自然是不听我?NB462?嗦这些的。”花牡丹和气的笑笑。“我说的第一种人,是那些有钱的大爷们,他们或为官或为商,家中妻妾成群,到这儿来或为生意应酬,或为私谊取乐,更有的是流连这儿的夜夜笙歌,灯红酒绿。这些人镇日汲汲营利,虽有钱有势,但骨子里却是个空架子,谈不上什么内涵才学,自然是寂寞空虚。你在阜雨楼,想必也看得多这种暴发户了。
  “至于第二种人,便是那些自许风流倜傥的文人骚客。这些人外表斯文儒雅,姐姐妹妹们一见就喜欢,加上肚子里认得几个字,也会写几句好诗,行一点儿更能出口成章,哄逗得姐姐妹妹开心。不过他们多半是仕途不顺,或者怀才不遇,才纵情于酒色中。你说,他们心里称不称得上寂寞?
  “第三种人呢,则是一般升斗小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待养,整日忙着三餐,只图温饱。心眼儿敦厚老实的,自然没那闲钱光顾这儿了;不过,就有一种情形例外,那便是做妻子没给丈夫半点温暖,才把人逼到这儿来的。扣除了这等人后,没成亲的,性好色的,逃避现实的,这些人夜里没个消遣,就难保他们不往这儿跑了。”
  这女人好可恶,居然连嘴上功夫都能赢她,不晓得是不是跟冯即安那痞子学的,一串道理说得她哑口无言、头昏眼花,理也不直了,气也不壮了,尤其最后一项,故意说得好像就是她太泼辣,又一无是处,才会逼得冯即安逃之夭夭。
  梁红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我还没说完呢。”见她要走,花牡丹唤住她。
  “照你这么说,冯即安心里肯定是没有我了。既然如此,我强求何用。”她咬牙说道。
  “那倒也不是,我还没说完呢,还有另外一种男人,不在我说的三种人里头,只要你肯下工夫,我可以教你。”
  “谁要你教!”一整天这么气下来,梁红豆撑不过,背过脸,眼泪哗啦哗啦的冒出来。这趟妓院之行的结果简直在预料之外,她到底在做什么嘛。“我只问你一句,他心里有你吗?”她吞住泪,咬牙问道。花牡丹摇摇头。“当然没有。”
  “你心里有他?”
  花牡丹笑了。“那是不可能的。”
  不知为何,但梁红豆沉重的心情确实好了那么一些些。也许是她今天总算明白了,在冯即安心里,她和任何女人的地位都相当,都是不重要的。
  或许,在他心里,一块猪肉都高过任何女人。
  夜色隐去泪光,突然地,连声告别都没有,在花牡丹的叫唤声中,梁红豆翻身利落的上檐。
  她走了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在眼角边自二楼拐弯处走进厢房。她拭去泪,连忙俯下身子,只见那厢房小门一掩上,立刻传来女人的嘻笑喧哗。原来是打算一切都算了,但眼见冯即安在这地方寻欢作乐,胡闹瞎搞,梁红豆还是被气得肝火上扬。打昏了一位送餐的丫头,她对换了衣裳,整整仪容,走近冯即安所在的厢房,她打定主意,今儿个非当他的面掀桌子不可。
  “冯公子,今儿个你要听曲吗?”她在门外听见一个婉约带笑的声音问道。
  “当然要听啦。”又一个女人娇笑着。“冯爷就爱你唱的嘛。”
  “今晚不听了,时间晚了,你别唱了,赶紧跟你爹回家去吧。”冯即安的声音也柔软得不像话。门外的梁红豆闭上眼,顺了顺呼吸。重逢至今,他从没用这么温柔的语调对她说过话,也在那同时,她认出那女子的声音,那是在阜雨楼卖唱的何家姑娘。
  梁红豆气恼之余,正打算推门要进去吓他一吓,忽然有人拉住她。
  红豆心一惊,忙低下头来。
  “你送错地方了,这道菜嬷嬷说是要送到张大人那儿去的。”
  “我……”原来是百雀楼的丫鬟,她松了口气,手肘被那个丫头一勾,硬是拖走了。
  “可别怠慢了,花姑娘也在里头作陪。”那长得人高马大的丫鬟寒着脸叩门,推她进去。
  一男子背着门端端正正坐着,而花牡丹粉脸微醺,烛光映着她的脸更显娇艳。
  她送了菜进去,花牡丹诧异的瞪着她,梁红豆这时才看清坐在花牡丹对面的,是名年约四十,颇斯文的一名中年男子。
  接下来的事猝不及防,身后陪她一起进来的丫鬟掌心银刃一闪,梁红豆被一掌拍开,整个人飞到房间另一头,撞上椅子才倒地。花牡丹尖叫一声,抱住那中年男子扑倒在地,以避开突然从门外、窗外纷纷射进来的袖箭。
  梁红豆俯在地上,方才被偷袭的那一掌震得她眼冒金星,身上每一寸好似全移了位,疼痛不已,她却不敢叫出声。
  “张华!老子答应死去的兄弟,非得要你陪葬不可,纳命来吧!”那丫鬟扯下一张人皮面具,一张络腮胡的凶脸阴恻恻的笑着。门外脚步声凌乱,涌进了数名面目狰狞的大汉。
  “你敢杀他!”花牡丹护在张华身前。
  “哈!我古承休有什么不敢的!这狗官剿杀我兄弟数百,今日拿他一命,算便宜他了。花姑娘,你是这楼里的头牌,艳丽无双,细皮嫩肉,我要是误伤了你,我这些兄弟可都会心疼的。”
  “要杀他,就先杀了我。”一扫娇媚本色,花牡丹眼神愤慨不畏死。
  “牡丹,别管我,他们要的是我,”张华推开她,表情凌厉的看着古承休。“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兄弟烧杀掳掠,原就罪该万死,人是我判决斩杀的,不干牡丹的事。”
  古承休冷淡的觑着她。“这女人你叫得倒亲热,我早听说承南府向以清廉自居的张大人有位青楼的红颜知己,还以为只是传闻,看来居然是真的。那倒好,我正愁没点余兴节目。”说罢探出手去,大力自张华怀中拽起花牡丹来,反手一推,梁红豆只看到花牡丹惨叫一声,栽进那群男人堆里。
  “她是你们的,要怎么处置,随便你们!”
  士可杀不可辱,眼看花牡丹就要受到伤害,梁红豆顾不得痛,爬起来便掀翻桌子,那些男人全吓了一跳,把花牡丹扔到一旁,纷纷抽出刀来。
  看清楚原来只是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尤其又看梁红豆的武器居然是一只随手便可拆断的汤瓢,男人们全爆出轻蔑的大笑。
  “你们放了她,听到没有?!”她低吼。
  “梁姑娘,别管我们,你快走吧!”花牡丹着急的喊。
  “小丫头,还挺细致的,难不成你也寂寞得发慌,要找男人陪陪?”一名大汉轻浮的淫笑着,伸手要去摸她的脸蛋。可惜他错估了梁红豆,那一瓢正正砸中并倒扣在他鼻梁上,锋利的汤瓢边缘像刮泥似的剥下他一层皮之后,又顺势拍中他侧脸颊,打得他几颗牙齿和着鲜血甩脱而出,迭声惨叫。
  “再不放人,我让你们这些龟儿子全部当龟蛋!”她标悍的瞪着他们。
  “方才没一掌打死你,倒教你这小蹄子来坏老子的事。”这突发的事惹火了古承休,他抢过一名手下的刀,一式“大鹏展翼”扑上,挥手便砍。梁红豆仰起脸,举臂格挡,汤瓢在相接声中清脆断裂,那道刀光眼看就要把她劈成两半……一座瑶琴自大开的门户石破天惊的疾速飞进,应声把门口两名大汉击得吐血身亡。琴身冲势不减,直直飞向古承休。
  原以为自己死定了,梁红豆闭上眼睛,只感觉一阵狂风自脸上扫过,额上刘海被吹翻起,砰然大响后,她睁开眼睛,看见嵌在壁上龟裂却未碎开的琴身,距离头顶不到两公分。她拍拍心口,垂头颤危危的吁了口大气。
  “来者何人?!”惊见这种身手,紧急避开瑶琴追杀的古承休仿佛也惊魂未定。空气里只有嗡嗡的琴弦声作答。
  “来者何人?!是好汉的就不要鬼鬼祟祟!”古承休大吼,眼睛望着屋顶。
  “你看那儿做什么,我在这儿。”门口的冯即安笑吟吟的答话,出手掷筷,花牡丹身后的男人前一秒才举刀,后一秒已经扶着受创的手臂跪了下来。
  “古承休,你不会连我都不认得吧?”冯即安谈笑自若,如入无人之境。他出现不过数分钟,已把花牡丹和张华平安的纳入身后。
  ☆        ☆        ☆
  当瞧见缩在墙角的梁红豆,只见他脸颊无端抽搐了几下,再也不见他的笑。
  傍晚才吵嘴,夜里却在这种地方见面。梁红豆回过神想逃,手腕却被古承休扣住。这下好了,全部人都没事,就剩她这个多管闲事的沦为人质。天呀,她真是倒楣透顶,要是现下她再不想办法从他眼前消失,回头一定被耻笑。
  梁红豆才爬起身,手腕却传来锥心刺痛,古承休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拖到身前。
  “放开我!你这野蛮人!”梁红豆挣扎,声音发颤。
  “闭嘴!”古承休怒吼,狠狠踹了她一脚。
  但他却错估了一件事,冯即安可没法忍受这种画面,手拍剑鞘,背后长剑脱开,剑光一现,刺在古承休踢人的腿上,剑身摇晃数下,登时血流如注。
  “走!”剑一脱鞘,冯即安的身子同时前扑,暴喝一声,揪住梁红豆的衣领,拧转翻身,将她像皮球似丢到花牡丹那头,右手聚力为爪倏然转向,凌厉的抓向古承休。
  这一起一落,快得惊人,古承休哪里见过这等身手,骇得脸都白了。闪了两招,见避不过第三爪,只得闭上眼等死。
  “冯先生手下留情!”张华喊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请将他交给下官处理。”
  冯即安闻言,硬生生收手,弹指封了古承休几处大穴,一面揪起他。“算你好运,如果再让我瞧见你对女人动粗,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剁了你。”
  古承休打颤着点头,竟说不出一字半句。
  他仍不忘怒瞪梁红豆一眼,随即望向花牡丹。
  “你们没事吧?”
  他竟然连句关心话都没有,反而先跑去跟另外一个女人嘘寒问暖,梁红豆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倔强的昂起脸,推开花牡丹,一拐一拐的走出去。
  看见梁红豆走了,花牡丹连忙起身推冯即安。“你还愣在这儿干嘛?”
  眼见她差点毙命,冯即安心情恶劣无比;气咻咻把头一摆。
  “她还走得出去,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呕她。”见他说出这种话,花牡丹也恼了,脸色一沉,只差点没撩裙摆,抬脚去踹冯即安。
  “人家一个好好姑娘,为了你,连这种地方都来了,你就不能成熟些吗?”
  冯即安懊恼的喟叹一声,跟着奔出门,一翻身,人已挡住梁红豆的去路。
  “我还没问你话,你倒心虚先溜了。”出乎意外,他的声音竟打着颤。
  “我……我哪有溜。”她恨恨的把泪拭掉。“我光明正大的从你面前走过,算什么溜。”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江湖有名的狠角儿?”
  他越说越大声,脾气越来越不能控制,但梁红豆垂着头,揉着手腕却始终不吭一句。
  直到冯即安又大吼一声,梁红豆抬头,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语带哽咽的骂回去:“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是没来这儿,你的花姑娘就死翘翘了!你凶什么!”
  “我凶?我有你凶吗?一个姑娘家跑来这种地方!要是我迟了一步,你的小命就不保!”
  她浑身无一处不痛,偏偏这混蛋又喋喋不休个没完。“那就扯平!我救你的花牡丹,你救我梁红豆,一命抵一命,可以了吗?”
  见她越说越激动,冯即安又气又恼。天!他没法子在这种情况下讲道理!
  “我送你回去。”他憋着气,突然拖着她往前走。
  “不用了。”她挣开他。
  “你以为我喜欢?我是怕你走错路,又闹笑话!”他大吼,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为什么她总要让他担惊受怕。但是这些话他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梁红豆回过头,一个巴掌便要向他甩过去,但是这回被冯即安接个正着。他瞪着她,眼睛里都是火光,气势十分骇人。
  难怪刘文一天到晚想把她嫁出去,他愤怒的想。以她这种从不考虑自身安全便往险境里冲的个性,光是这点,就够理由让她未来的丈夫心脏停摆!
  而她居然还有理由对他发火,他另一只手在身后捏紧又松开,却不知该怎么办。
  “你还想打人!”
  “我是打你,怎么样?!”她的眼泪比切了一斤蒜头辣椒时所流的还要多。越哭越激动,越哭越委屈,越哭也越大声!
  再这样下去,冯即安只担心全妓院的嫖客姑娘都会围过来指指点点,到时他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儿,冯即安不禁一拍脑袋,喟然叹口气。早在连番数次救她的时候他就注定要洗不清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原以为是狮子般的吼声,在她震天的哭声里,却变成微不足道的软弱低吟。
  瞪着她许久,突然间,冯即安把她拥入怀中,灰白的脸上,再也没有谈笑自若,表情满满的全是认命,看起来几乎也要跟她同声一哭了。
  “罢了,罢了,你这个傻瓜蛋,我认栽了。”
  梁红豆哭得厉害。这个男人说了什么她全没听清楚,只是哭,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咳了咳,发现自己竟埋在他怀里,她大力推开他,像下定决心似的。
  “我……我……今日之后,我是彻底死心了,你要死要活,我是再也不管你了!”她想挣脱他的手,冯即安却不动分毫。
  “你这个样子,说什么我也不放。”
  无法可想,梁红豆俯下头,竟张嘴一口咬下,牙齿陷进肉里,冯即安呼痛,急忙松手。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这个白痴,你这个混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臭东西!……”
  她又跺脚又哭叫,一连十几句我恨你喊出,骂人的字句流利得没吃半点螺丝。冯即安呆呆的瞪着她越奔越远的背影,竟只能待在原地,什么都不能做。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六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那艘小船在湖天树草一色碧绿中,远远看去并不显眼,但船上女子一袭绛红色裙衫,却在绿意中特别突出。
  昨儿个夜里下了场大雨,今早游湖的人少得可怜。冯即安站在岸边,不免将注意力放在那名女子身上。
  土豆摇橹,小船渐渐移近岸边,冯即安走上前来,帮忙把她扶上岸。
  “今儿个阜雨楼没开张?”他问。
  梁红豆跳下船,一抬头,便对他浮起一个甜甜的笑靥。
  “昨儿个寒食,苏杭一带全部禁火冷食两天。土豆,没事你先回去吧。”
  “是,姑奶奶。”土豆应声,对冯即安傻傻一笑,戴上斗笠,又驾船走了。
  “那是什么?”冯即安皱眉,被她怀里那黑不溜啾的小东西给吸住目光。
  梁红豆展开手,一只半湿的小黑猫可怜兮兮的缩在她掌心,瞅着冯即安,喵呜喵呜地叫着。
  “看样子是弃猫,丢在咱们楼后码头,淋了一夜的雨呢。一早出来,瞧见它这模样,怪可怜的,便抱了它出来。”梁红豆叹了口气,把手缩回,轻柔的呵着小猫一会儿,才跳上岸。“我想养了它,叫它黑仔,你说如何?”
  “这种事别问我,它是你发现的,随便你。”看她这么亲近一只来路不明又毛绒绒的小玩意,冯即安满身鸡皮瘩疙的别过脸,避之唯恐不及的摆摆手。两人沿着山坡走到湖另端的一座小凉亭。
  “这儿还真特别。”他环顾四周,小凉亭坐落在陡峭的岸边,他探出头去,底下的水波浸映着亭里的两人一猫。
  “有什么事不能在楼里面说?”
  “也没什么。明晚琼玉和江磊在楼里设宴,你会来吗?”她收下伞,温柔的擦拭着小猫。
  依冯即安的惯例,他定会耸耸肩。之前他跟张华在百雀楼订了个不确定的约,而阜雨楼这个宴,他只是个陪客;眼前自是以正事为主。这种宴会,有没有他都无所谓。
  但也不知怎么着,也许是梁红豆今儿个特别点了胭脂,笑得特别美丽,更或许是这场小雨淋得他脑子也糊涂了起来,冯即安凝视着她柔柔软软的笑,竟不受控制的点点头。
  梁红豆笑容加深,表面却不动声色,好像琼玉的话真有这么点儿道理呢。只要身段低一点,笑容甜一点,口气顺一点,再怎样难驾驭的男人也能到手擒来。看来,她的天赋一点儿都不比那个花牡丹差。
  眼前只差他还没有表白心迹,她暗暗忖着,这临门一脚,她非踢个正着不可。
  “如果不是琼玉提醒我,我一直忘了要谢谢你。”她笑容加深,粉腮上浮着淡淡的红晕。
  “谢什么?”
  “那天阜雪楼失火,我累得睡着了,亏得你送我回来,还帮我把脸弄干净了。”她说完,垂首以待,笑得更温柔似水,期望能提醒他的记忆。
  她一定不知道她的眼神美虽美矣,却藏不住那认真探索的意味。混迹江湖多年,他太明白那种感觉,不到一刻钟,冯即安惊醒了,他清清喉咙,没经思考便开了口:
  “当然不是我。那晚我看百雀楼离失火现场很近,所以顺道绕去牡丹那儿,她一瞧见你睡成那样,说什么女孩子蓬头垢面的,很难看。”
  梁红豆的笑容僵往了。
  冯即安张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正认命的准备接受一连串连珠炮的咒骂时,没想到一样东西唰的一声飞进他怀里。
  良家闺女竟让个烟花女梳头洗脸,这简直……简直……梁红豆气得全身打颤,扭头便走;背后只听到一声惨叫,转过身,一波水花在梁红豆眼前溅起,小黑仔正无措的站在石椅上喵呜喵呜的叫着,冯即安却不见了。
  不确定冯即安是不是谙水性,她吓住了,飞快的抱住黑仔,梁红豆跪下来,努力探长身子在断崖边朝下望去,漫天的波涛及风声壮观的涌啸并大力拍打两岸的石头,她惨白了脸,一手紧紧扳着栏杆边,开始没命的尖叫。
  “喂!冯即安,你怎么啦?回答我呀!你别这么想不开,我不是真的气……”她吼得嗓子都哑了,不晓得两行泪已自眼眶底滑落出来。
  “冯即安,你……”她呜咽了,下意识把黑仔揽得更紧,然后提袖去擦眼泪。
  “人家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嘛,你这男人干嘛这么烈性子,说死就死呢。”她哭哭啼啼的,眼泪越擦越多,末了,索性把小猫放下来,放声大哭。
  好久好久,她抬起头,只是红着眼眶,茫茫然望着远方那无际的湖色。
  “帮……帮个……忙好吗?”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她右下方传出,梁红豆怔了一下,急急俯身下望。她不信的瞪大了眼睛,乖乖!那还会有谁,冯即安正浑身湿答答的攀趴在一根突出的尖尖锐石上,不停的喘息。
  “你没死呀?逢必楣。”她吸吸鼻子,发现自己仍泪汪汪的。
  是不是当女人的都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呢?是不是没看到他一副快断气的模样,不帮忙也就算了,搞什么还叽叽喳喳的,口口声声死啊死的,弄得他不会淹死都会被气死!冯即安疲累的想。花了所有的力量爬上岸来,他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早知道就别说话,等有精神上岸,非装神弄鬼的把这女人吓掉半条命不可。
  话虽如此,他却只能颓力地把脸贴在石头上。
  “喂,你真的没死啊?逢必楣。”
  他呻吟了一声,这次气恼得把下巴朝石头上叩了叩。
  “喂,跟我讲话啦,你不会哑了吧?”她关心的问。
  “你就这么希望我去见阎王是不是?妈的,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爱叫什么都可以,就是别再用那个混帐名字叫我!”他被逼得发火,竟生出了一股力量朝她破口大骂。
  一个死人是不会计较别人怎么喊他的,况且,他还能这么有力的叫嚣,肯定是活的,梁红豆终于破涕为笑。
  “笑什么!你喜欢见死不救是不是?”听到她的笑声,冯即安更加愤怒。
  “人家又没有这么说,干嘛这么凶。”她不情愿的撇撇嘴,终于移动了身子,把他拉上岸来。
  “你怎么会跌下去?”
  “还不都是你,”他甩开她的手,没好气的开口。“什么不好扔,居然把那只猫扔过来,那种小毛球最恶心了,吓我一大跳,一时站不稳,就栽下去了。”空气忽然在瞬间凝结,梁红豆张口结舌的瞪着冯即安,活像他是什么稀世珍宝。
  “你怕黑仔?你怕这么小这么小的小猫猫?”顾不得应该先擦掉脸上还挂着的两行泪,她的嘴角已经藏不住笑了。
  冯即安的脸忽然红了。他一拍胸膛,也不管这吹嘘的动作有多幼稚,只是生气的嚷起来:“笑话!我会怕一只猫!”
  “可是你刚才说,你是吓了一跳才掉下去的。喔,你真的怕猫对不对?冯即安,我知道啦,你不要否认,怕猫又不是件坏事。”她存心不饶他,这可恶的男人,吓得她差点要去收惊,不藉此好好亏他两句怎么行。
  他知道这么跟一个女人计较是很没礼貌的,可是上天明鉴,他真的会被她气死。
  看见那她粉腮上未干的泪痕,冯即安收起自己不解的复杂感觉,决定先以牙还牙。
  “信不信由你,我真的不怕猫,只是我不喜欢那种一团会动会叫的小毛球。倒是你,哭得两眼通红,还敢笑我,太夸张了吧?什么叫丢人现眼,大姑娘家为个男人哭成这样才叫丢人。”说完便开始恶狠狠的假装大笑,不止这样,他还火上加油的用手指朝她刮刮脸。
  即将爆出的笑容硬被紧紧抿住,她刷红了脸;这一刻她真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下意识的,她飞快拾起袖子,像出气似的,朝脸上未及时毁尸灭迹的泪水用力抹去。
  “谁哭了来着!你听到了吗?波涛这么汹涌,风声这么大,我就不相信你的耳朵这么灵、这么厉害,比顺风耳还了不起!”
  “那你干嘛去擦眼泪?心虚了吧,为我哭就为我哭嘛,这又不是件坏事,而且我又不会说出去,你犯不着恼羞成怒成这样。”
  “我恼羞成怒?!我为你哭泣?!”她指着自己鼻子,又指着他,已经气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她完全被他击中的事实弄得满腔怒意。这死男人,臭男人,非这么不体贴吗?
  “我哭……我哭……我哪有哭!我脸上湿答答的,是因为水花太大,把我的脸都打湿了。”她左右张望,脑海中寻到更好的藉口,想到终于可以藉此挽回自己的面子,得意洋洋的看回去。“是你太重了,这么重的一个人掉到水里,水花溅这么高,泼到我的脸上!”
  “别再找这么烂的理由,没用了啦,哪有湖水从眼眶里掉下来的,要真这样,你的眼睛还真是了不起。”他一手捧着脸,被她的好理由逗得从假笑变成真笑,而且还越来越无法控制,最后干脆一手抱着肚子蹲下来笑个过瘾。
  天!谁来救救他,要再这么笑下去,他的下巴准会脱臼。
  “承认了吧。”冯即安比她更得意洋洋。
  这实在太凄惨了,除了怀中的黑仔,梁红豆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丢向他的武器。这四周的石块都太重了,她扳不开也扛不动。
  “冯即安,你好不要脸!有本事就自己爬上来,干嘛要别人救!”她气急败坏的叫骂。
  “是谁才真的丢人,哭得这么大声,眼泪还挂在腮上忘记擦。”
  她忽然不否认,只是重重的点头。“对对对,我是掉眼泪怎么样?我为你这种男人掉眼泪怎么样?”
  像被人拿刀戳了一下,冯即安放肆的笑声顿成咳嗽。
  她真的难过……难过的为他哭了?
  “你……”他想道歉,但她接下去的话马上打消他善良的意图。
  因为她开始捂着嘴笑得打跌,笑得眼泪再度滚出眼眶。
  “我……掉眼……泪……是……因为……我觉得太好笑了,要……要是你死了,你就……是全……天下第一个……第一个……因为怕猫而吓得……吓得掉进……湖里淹死的男人。亏得……你还是‘边关三侠’之一。”
  这回他真的闭上嘴,脸色比她更红。
  “没话说了吧?哈……太好笑了。”她疯疯癫癫的抱着黑仔边笑边走,连伞都忘了拿。
  ☆        ☆        ☆
  阜雨楼。
  “今晚的菜色真棒。”江磊掩不住赞美,意有所指的看着杨琼玉。“就跟你的人一样,秀色可餐。”
  杨琼玉的小鼻子朝他微微皱起,眼眉却笑吟吟的醉人。
  婚事解套之后,能光明正大的跟江磊一起,杨琼玉的神情一扫往日阴影,整个人特别容光焕发。
  “是红豆儿,为了谢谢‘四时绣’帮忙排解,还有打人的误会冰释,她特别办的这桌酒菜,喏。”她拾起袖子,一道道菜指给江磊瞧。“这道清净无瑕,为了这虾子,她今早还拖着我亲自去湖里捞虾呢。”
  “喔,还是不同种的明虾和猴虾呢。”江磊惊异的说。
  “是呀,明虾蛋清合炒,吃起来清淡可口。这猴虾呢,则是干椒、花椒、胡椒加葱韭蒜末炒香而成,味道着重辣得干浮实在。怎么样,闻起来味道不错吧?”她捧起来,很得意的送到他面前。
  “嗯。”江磊闻了闻,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指着另一道黄绿相间的菜肴。“这个呢?”
  “这是珠联璧合,”她笑起来。“黄豆、豌豆、香菇,还有这时节已经吃不到的冬荀,她花了好大的工夫才买到的。上面是去筋去骨切片的土窖鸡,吃了清血养气。”
  “那这个呢?”江磊看着那已经撒上姜片的鲤鱼,突然忍不住笑问。
  “这是相思鲤鱼。鲤鱼下面是红豆,还有当归、川芎、熟地,习武之人,吃了这道菜会功力倍增。”
  江磊噗一声,忍俊不住。
  “别说了,这碗用莲子芋头掺排骨熬炖的好汤,是不是叫怜香惜玉?”
  “你……你怎么知道?”
  江磊由微笑变成大笑。“唉,红豆儿死要面子,又舍不得放弃冯即安,她竟想到用这些菜来表白,真的是用心良苦。”
  “冯少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的。”
  ☆        ☆        ☆
  那个臭丫头毁了他美好的夜晚。
  冯即安咬牙切齿的想。今晚的清风明月,对他全失去了玩赏的意义,这一切一切,全都是那个小丫头害的。
  “你今天不太对劲。”佟良薰瞄了他一眼,眼睛没停止欣赏才织好的一块精致湘绣。
  “有吗?”冯即安回神,把茶一饮而尽。
  “又是阜雨楼的刘寡妇?”
  “她不是寡妇。”冯即安不悦的开口。“她只是顶下她师父的名号,不想以真名示人。你不要每次都喊她寡妇。”
  这话的语气证实他心情的确非常不好。
  佟良薰识趣的闭了嘴,注视手中的绣绢。
  “喜绫儿都这么喊的,”他咕哝一声。“反正知道是同个人,有什么不一样。”
  “嗳,别说了,女人全是一堆麻烦。”冯即安手背支着额心,忿怒顿时转为无奈。
  “你要是真的讨厌女人,就不会一而再的去惹刘……呃……惹红豆姑娘发脾气了。”
  “我惹她?!”他横了佟良薰一眼。“她别来找我碴就谢天谢地了。”
  “当然。”佟良薰接下话。“但话又说回来,梁姑娘为人豪爽,在这儿这么久,我还没碰到几个像她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难怪樊少爷虽然挨了打,仍对她念念不忘。”
  “你那喜绫儿不就是一个。”听出佟良薰透露出暧昧不明的意思,冯即安转过脸,让对方瞧见自己一脸的不悦。
  “她还只是个孩子。”佟良薰微笑。“我佟良薰对孩子向来只有疼,没有爱。不过,对梁姑娘,我是……”
  “怎么样?”冯即安大声问,口气逸出的酸味竟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皱起眉来。
  “发乎情,止乎礼。”他咧嘴一笑。“你不需要这么紧张。”
  “我没紧张,你才有问题。”他扭过脸,托着一脸的烦恼。
  他仍然皱着眉头,眼前却浮起红豆那又哭又强的脸庞;亮晶晶的眼眸沾着两滴泪,圆滚滚的盯着他瞧,冯即安突然咳了咳,嘴角却不受控制,轻轻被牵动起来,笑了。冯即安确信自己疯了,一个男人被羞辱了还能感觉到愉快!
  可是只要想起下午的情形,他就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他一辈子还没在他人面前这么糗过;尤其,还是他曾急欲摆脱的女人。他个性洒脱笑闹惯了,任何事总免不了要拿来调侃讥讽,如今自己碰上了,还是忍不住要拿来嘲弄一番。
  就某些方面而言,梁红豆的脾气跟个性跟他还真是搭得来。当然,这得扣除认路这一项。
  讲到认路……捧住午后撞上石头还肿得热辣辣的半边脸,冯即安的笑容在手掌间加大。老天!忙着介意樊家那件事,他居然找不出时间来好好笑一笑。
  佟良薰收起手上的织锦,接着抽出另一幅绣帛抖开,仔细的摊在平台上,其间不过抬头观了冯即安一眼,却已把他那又皱眉又咧嘴、又叹气又烦恼的蠢样儿收进眼里。
  唉,恋爱中的男女,全都是一个样儿。他摇头失笑,顺手把落在绢帛上几根线头给吹开。
  一名下人匆匆走进,说是“百雀楼”的小厮在“四时绣”门外候着。
  “花姑娘派人来找你。”佟良薰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
  “喔。”他收住笑,弹起身子。
  “你去哪儿?”
  “我跟牡丹有约,先走了。”
  “可是待会……嗳。”佟良薰自平台后匆匆跑出来,来不及喊人,冯即安的身手快得不可思议,一溜烟得不见人影走了。
  ☆        ☆        ☆
  傍晚,阜雨楼摆了一桌子的菜,每个人仿佛心有所待,皆早早入席。
  “嘿,冯即安没有来吗?”点了点人头,刘文揪眉,漫不经心的问道。
  “呃,这个……”佟良薰犹豫的望梁红豆一眼。
  “是呀,”梁红豆放下拼盘,笑得有些勉强。“怎么?他答应我会来的。”
  “花姑娘那儿,有事请他过去了。”
  整桌的气氛突然因为这句话僵住了。
  “哪位花姑娘?”一旁温喜绫不明白,还大声问道。江磊才皱起眉,那厢土豆已经忙不迭的开口:
  “是百雀楼的姑娘,很……很漂亮的。”难忘当日那巧笑倩兮,土豆一脸陶醉的说。
  温喜绫张嘴欲言,但在看清梁红豆的表情后,随即噤声。
  众人只见梁红豆脸皮抽动了几下,然后再度微笑。
  “那就别等他了,大家开动吧。”
  温喜绫僵了僵,随即拿起筷子,也呵呵的笑起来。“是呀,吃嘛。”
  “我已经叫人去请他了。”佟良薰企图改变气氛,冒出这么一句,没想到腿下有人大力一踹,疼得他缩脚,抬起头,却看到温喜绫在桌子另一头频频挤眉弄眼。
  梁红豆啃着筷子,霍然抬头,笑弯弯的唇一样妩媚,眼底显露的怒光却令众人胆寒。
  “不用了,这一桌菜呢,是‘阜雨楼’和‘四时绣’的交谊,跟‘那个人’……”后头那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出口。“完全没有关系,不用为他坏了气氛。”坏气氛的不是冯即安吧?佟良薰苦笑点头,低头忙夹菜吃,没敢再说话。
  “好酒来了,”杨琼玉在门外笑盈盈的轻声喊道,一进门,却瞧见每个人都只是盯着桌上自己的筷子看,没有任何声音。
  ☆        ☆        ☆
  忙了一整日的佳肴美食全毁了,梁红豆简直欲哭无泪,一顿饭在尴尬气氛中匆匆结束。
  走进厨房,这个她最熟悉的地方,梁红豆以为自己会脆弱的掉下泪来,但是倚着墙,胃里的食物却撑得她心发疼。除了疼,其它的都是怒火。
  “红豆儿。”江磊进门,见她捉起菜刀,不禁一怔。“这么晚了,你做啥?”
  “磨刀。”她头也不抬的取下砧板,抓了一只晾在架上的鸡。
  “做啥?”
  她抬起头,江磊被那目光吓退了一步,干笑几声。“不问了,我出去便是。但是你刀可要拿好,别伤了自己。
  霍然转身,咚一声,菜刀一落,一只鸡头应声而落。
  “我要杀了他!”似乎在这时,她的怒气才正式宣泄了一些些。
  他不来,肯定是记恨下午的事了。哼,要真记恨,他还欠她多着呢。见她睡着了,不把她带回阜雨楼,送去百雀楼做什么?让花牡丹瞧她一脸乌漆抹黑,存心让她难看!
  “你这杀千刀的混蛋!”她抹掉泪,咬牙切齿的取下另外一只鸡,耍狠的又一刀下。
  泄了怒,却泄不掉失意,泪一滑,手一松,刀尖一甩,一戳戳上她绣花鞋,梁红豆忍着没喊痛,一径瞪着鞋面绣花汩汩渗出的血,泪水成串往下掉。她压抑地啜泣着,想到刘文当日苦心的相劝,心里的沮丧越发不可收拾。
  包扎了伤口,她逞强着忙过了三更,一直到把隔日准备的菜都料理完,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房,昏沉沉睡了一会儿,被伤口痛醒,迷迷糊糊地被楼下传来的喧闹声惊醒。梁红豆烦躁的翻个身,缩进被子里继续睡。
  再睁开眼,已是隔日下午了。
  跛着脚走进厨房,梁红豆胡乱吃了点东西后,拖起墙角堆的一袋面粉,开始搓起面来。
  干活间,杨琼玉走了进来,看到她的伤,掩不住关心。
  “怎么弄的?”
  “没事,”她勉强牵动一下嘴角。“今早我不在,你们还忙得过来吧?”
  “嗳,菜你昨儿个都准备好了,咱们一伙人还嫌闷得发慌呢。”杨琼玉微笑,拭净了手走来帮她接过水瓢,酌量倒进筛好的面粉里,又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了一早上,不睡了,还有活儿要做呢。”梁红豆说着,从橱子抽下杆子来,利落的拼起面团。
  “今儿个一早啥事,这么吵?”
  “呃,”杨琼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何家父女在包厢唱曲儿,几位公子爷吃醉酒,硬拖着姑娘陪酒,嗳,小事一桩,解决了。”
  “打他们一顿没?”
  “没有,”杨琼玉失笑。“你没听过和气生财吗?你这么做法,以后谁敢上楼吃饭喝酒?”
  “不招待那种人渣,阜雨楼也不会倒下。”她冷哼一声,随即笑了。
  “既然你要和气生财,那么我猜一定不是江磊出面送客,是不是?”知道江磊的脾气和自己一样,梁红豆抬起头,也冲着她笑了。
  “不是。”杨琼玉笑了。“江磊带小虎子到潘大婶家批菜去了。”
  “那是谁处理的?”
  杨琼玉瞅着她,嘴角浮着温润的微笑。
  “你一定猜不着,是冯少侠呢。”
  虽然知道前天晚上冯即安的缺席,在梁红豆的心里造成很大的影响,但在杨琼玉心里,事情过去便算了,这会儿她只恨不得多替冯即安美言几句,好教红豆别轻易死心。
  梁红豆没说话,只管把手下面团当成某人,突然抓起来高高甩下。
  “也真亏得冯少侠,略施小技便把人赶走了。”提起那一幕,杨琼玉仍掩不住崇敬之意,丝毫没注意梁红豆的行为有多暴力,仍喜孜孜的说着:“何家父女对他也是感激涕零,不过,这一闹,也把隔壁两间房的客人吓跑了,但我想……应该是没什么关系……嗳,姑奶奶,你去哪儿?”
  没等杨琼玉讲完下半段话,梁红豆抓着挂好的寿面,顾不得脸腮上还沾着一圈粉,一跛一跛的跑去后院。
  好心好意办了一桌菜,那男人却宁愿跟条蛇厮混一夜,也不怕脏!梁红豆眼里冒火,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醋劲。哼!感激涕零,更感激涕零的应该是何家姑娘吧?!她抓住面团,十指全掐在其中。
  他倒是真会做人,客人都被他赶走,阜雨楼里还有人拍掌叫好。
  通往后厅的小门碰一声被大力踢开,冯即安原来手里还抓着一颗芜菁,持刀正专注的雕花,见她气势汹汹,眼神仿佛面对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惊,竟吓得芜菁也掉了。
  “你……”
  “阜雨楼的客人,你凭什么赶他们走?”她寒着声音问。
  “我……”
  见他又摆出一张百分百无辜笑脸,梁红豆怒喝一声,寿面团自她手中疾射而出,瞬间化成百条线,分别朝冯即安人身一零八个穴道打去。冯即安吓得丢刀,朝后空翻几个筋斗,才避开这凌厉的攻势。
  “你听我……”
  “不听不听!”面条一击不中,快速弹回手中,梁红豆怒脸生晕,蛮腰扭身,逼上前撤开面条,展开第二波强打。
  “红豆儿,别这么冲动!”
  “等你说完,人早给你气死了!”她吼,空中甩绳索似的挥了几圈,又朝他打去。
  “那你让我解释。别这么冲动!”
  “解释!你根本就是装疯卖傻!你带女人到楼里喝酒,我有说半句不中听的话?几个客人闹事便罢,你干嘛连隔壁的客人也赶,你这个天下第一无赖,我没对你招待不周,你干嘛扯我后腿!”说话间,她出手砍砍劈劈的又攻他数十招,直把团上面粉撒得满天雪雨,两人全沾了一头一脸的白粉。
  “听我讲嘛!别打了。”
  “打!我打你还是仁慈了。你知不知道阜雨楼的收入全靠客人,你说赶就赶,害我损失多少银两!一位客人五两银,包厢里七位客人就三十五两,外附包厢费二十两,加起来五十两,赔,你怎么赔?!”打了半天打不着,整个人全给他气糊涂了,梁红豆连向来拿手的算术也算偏了。
  “好好好,我赔你一百两可不可以,你别动手了行不行?!”他左避右闪,招降的大喊。
  “一百两?!你以为你有钱是不是?有钱就可以欺负人是不是?我偏偏不要你的一百两,我就要五十两!多一毛不要,少一块也不要,怎么样!”
  “好好好!五十两就五十两,我告诉你,那些人不安好心的,想对何姑娘心怀不轨……”
  “心怀不轨的是你!救了她,好教人家对你终身感激,一辈子忘不了你,是不是?!”不提何姑娘便罢,一提到女人,梁红豆更是杀红了眼,尤其后头不经意的一番话,真真切切的道出这些年脱困不出的情锁。纤指一掐,截断的面团一截截的随着她的莲花指直直飞向冯即安。
  “你实在太可恶!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你一番,我梁红豆三个字便倒过来写!”
  早说了女人不可理喻。这些话简直可以造成冤狱,他什么时候这么用心机的去对付女人?面对她的不按牌理出牌,他用的脑力比水果雕花还专注,冯即安叹了口气,掌风右兜左接,把她的“暗器”一一收进袖里。
  她早知道自己功力不如他,再打下去也只是让自己出糗,可是积了这么多怨气,爆发出来时早没了理智,梁红豆忽地扯下腰间的围裙,举手挥得虎虎生风,然后气急败坏的朝他抽去。
  这一着棋他可没料到,冯即安躲得极为狼狈,但勉强全身而退。
  天!这是什么怪招?一点江湖规矩都没,冯即安暗暗叫苦,顷刻间又闪过五、六招。
  见发足了蛮力仍沾不上他一点衣角,梁红豆失去方寸,马步一跨,没防受伤的足尖狼狠点地,她惨叫一声,重心顿失,整个人朝前仆倒。
  冯即安侧身平平飞去,伸手一揽,又往她背心一扯,结结实实把梁红豆的柳腰抱个正着。
  梁红豆忙着稳住自己,没想到此举有多难堪,也跟着他伸手一抓,紧紧揪住冯即安衣襟,一脚斜斜跷起,半个人全挂在他身上。
  “你受伤了?”见她足尖大量渗血,冯即安不明其中原因,只是愕然。
  “放手!”
  “怎么受伤的?”他根本没理她的命令,问得坚持。
  “死掉也不要你管!”她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力朝冯即安掴去一巴掌。
  听到吵闹冲出来的土豆、刘文和温喜绫刚好目睹这一幕;三人瞠目结舌,完全傻眼。
  土豆猛然皱眉,脸扭曲了一大半,仿佛挨那巴掌的是自己。
  刘文首先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他问,嗓音被吓得哑了一半。红豆此举简直胆大包天,冯即安可不是好惹的底儿,她疯了不成?竟朝男人最在意的面子煽去!
  事实却推翻了一切,被打的冯即安居然没半点火气,还一脸从容不迫的搓搓鼻子,甚至在众人面前呵呵笑起来,伸手抹开红豆鼻头上那点点白粉。
  “别紧张,我只是在教红豆儿怎么把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我自己会写,不要你这个莽夫教!”她避开他,别过脸骂道,随即想起自己的气话,泄恨似的拾起围裙,绯红的脸色掩在面粉下,在刘文看来,竟有说不出的娇媚。
  除了神情是矛盾的,只见她又恼又恨的直瞪冯即安一眼,然后气咻咻的走了。
  任凭众人想破头,仍是搞不清楚冯即安怎么会变了性,对那一耳光竟完全不记挂在心上。杨琼玉是最后赶到的,她不明所以一地散布的面块及粉屑。
  “我错过了什么吗?”在抬头望见冯即安那热辣辣的脸颊后,杨琼玉呐呐的问。
  “错过了,当然错过了。”温喜绫喃喃开口。
  “琼玉姑娘,你没瞧见姑奶奶发脾气,打人了。”土豆拍着心口,惊惧未定的喊。
  “昨晚她没睡饱不成,火气这么大?”冯即安拍拍衣衫,苦笑问道。
  “我告诉她,你帮了阜雨楼一个大忙,我以为她会来谢谢你,没想到……没想到……”一时间杨琼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皱起眉头,掩不住满脸的困惑。“我原以为红豆儿见到你会很开心的。”
  “开心?别傻了。”温喜绫摇头。“打昨儿个冯少侠没赴宴,她脸色就没好过。”
  “赴什么宴?”冯即安一脸无辜的问。
  在这一问一答中,刘文约略明白事情原由,叹口气,他支开温喜绫等人,要单独跟冯即安一谈。
  “丫头这么对你,你不生气?”
  停止拍打身上的面粉,冯即安眯着眼觑了他好一会儿。“你想问什么?”
  “她会这么生气,是因为醋喝太多了。”刘文搓搓下额,叹了口气。
  知道,他当然知道,就算刚开始不知道,也被她动不动的明示暗示给逼懂了。冯即安苦笑,要不是也因为心里太明白,他何必彻头彻尾的装傻,跟她嬉闹这么久。
  冯即安捡起地上的刀子,掉在地上的刻花芜菁,也大半全毁了。
  “可惜呀可惜,就要成功了呢。”
  刘文冷眼觑他,弄不懂他一个堂堂男子正经事不做,竟只在小蔬果上花尽心思。
  “小韬带她进牧场时,大概是怕生,她乖巧听话,脾气更是顺得没话说。不知怎的,跟着刘寡妇到了苏州,个性却越养越倔;可是无论如何,她总是听话的,独独就亲事这一样,她偏偏顽固得没得商量,后来我才晓得为什么。”
  “为什么?”刘文的眼神盯得他极不自在,冯即安清清喉咙,背过身去收拾桌上的工具。
  “为什么?!”刘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昏了不成,居然反过来问我为什么?”
  “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当然不晓得为什么。”
  “那丫头喜欢你。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等你,连我这个糟老头都看得出来。”见他执迷不悟,刘文真想揪着他耳朵大吼,再掏出剑,逼这对气煞他的儿女拜堂算了。
  “怎么可能。”早知她对自己有意,却没想过时间竟是这么长,冯即安的心不禁一震,有些酸楚,亦有些欢喜,滋味像厨房里的调味料,酸甜苦辣全掺在一块儿。但表面上,他却皱起眉头,装出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也看到了,红豆儿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就连土豆也看得出来,她恨我恨得要命。”
  刘文闭上眼睛,喃喃念了几句粗话,才叹了口气。“她念你想你等你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见了你,你却搞七捻三的,她能不气吗?”
  “我哪搞七捻三的!”冯即安冤枉的喊起来。“是她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才是吧?”
  “承认吧,你要对她没半点意思,怎么会由得她成日对你吵吵闹闹。”
  “不承认。”冯即安大摇其头。眼前不是时候,在他单身的心理建设没弄好前,这个头说什么也不能点。
  “她跟着我,不一定会幸福。”冯即安咕哝一声。“我自个儿的脾气我太了解,红豆儿爱吃醋又吃得比别人凶,你这个当爹的都看不过去,何况是我。”
  “你都这么说了,足见你是个明白人。红豆儿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她就是气你和那个花牡丹不干不净的,你当面跟她说清楚后,一切就好了,这有什么好不承认的。至于你的脾气,婚后收收心,哪个男人没放浪过?”
  “我没跟花牡丹不干不净的,”冯即安皱眉头。天!方才不小心,他竟把真话说溜了嘴,真是糟糕。
  “刘老爹,有的事我不想……”
  “我不听那些,只要你说清楚,你对红豆儿到底是什么心?”
  “我没存什么心。”他哀号。这是什么对话?大家都在逼婚吗?“我当她是妹子,你们这么推,也不怕咱们两人见面尴尬。”
  见冯即安已经走远了,刘文苦恼的搔搔头。红豆儿太顽固,偏偏这个冯即安又是个死脑筋,看来这桩婚姻要成,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还是得想个法子逼逼他才行,要不然再这么慢吞吞的耗着,只怕他头发都白了,也等不出半个孙来。
  ☆        ☆        ☆
  “姑娘,你要的花生。”店小二把一盘炸得又脆又酥的花生和几样小菜摆上桌,目光仍流连在这位覆着面纱的女人。面纱后的花牡丹点点头,摆摆手要他下去。
  “吃吧,这可都是你爱吃的。”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恍若未闻,两道眉毛揪得死紧,显然烦恼之至。
  花牡丹冷眼旁观,自盘里掇了些花生米,置于手心合掌搓揉,再轻轻展开,炸花生薄脆的外壳纷纷脱落,散着淡淡的香味。
  听到一声长吁,才转头,她又闻到一声短叹。
  “真如你所预料的,那古承休的一切皆在掌握之中,这里每一座可疑的酒楼妓院也都布了眼线,我弄不懂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她把一手的花生递给了冯即安。
  “我从来不为男人烦恼。”说罢,他眉头皱得更紧。
  “不为男人,那自然是为女人了,”花牡丹掩住唇,咯咯笑声藏在袖子后。“怎么?是你那位小妹子?”
  冯即安没吭声,托着脸颊不说话。
  “依女人对女人的了解,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对你可是死心塌地,就只等你表白心迹,便可成就一桩良缘。”
  表白心迹?天知道他目前最最不想做的就是这件事,冯即安哀怨的叹了一声。但情势似乎由不得他,全世界的好事之徒都等着他发表爱的宣言。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那模样全落入花牡丹眼里,她低头又从盘里挑了颗花生,笑吟吟的递给他。“有这么痛苦吗?冯少侠,喏,叫了盘你最爱吃的花生,你却没吃过半颗。”
  冯即安摇摇头。“这花生豆儿少了一点儿葱香,我不吃。”
  “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这么刁了?”花牡丹惊异的望着他。
  事实的确是这样,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住在阜雨楼,吃好的住好的不说。就连床铺也是梁红豆特别帮他弄得又暖又香,阜雨楼的借宿费是不是贵在这儿,他无从比较起;要不是她老对他又打又骂,又凶又瞪眼的,他几乎会怀疑这是她故意布下的温柔陷阱,要诱他陷入盘丝洞,一生自在逍遥全部沦陷。
  “喔,我知道了,肯定是你那位寡妇妹妹,是不是?”见他不吭声,花牡丹又调侃道。
  “别口口声声把我跟她凑一对儿。”冯即安苦恼又厌烦的说。“我没说要娶她,你们倒全都当成数儿。”
  “原来,还不只有我‘口口声声’要把你和她凑成对儿呀。”花牡丹打趣的开口。
  “别闹了,”他叹了一声。“一等这件事办完,我就离开这儿,到时候谁都留不住我。”
  听闻此言,花牡丹不得不对他的固执无奈一笑。
  “你真不是普通的固执。”
  他不愿再继续这话题。“张大人那儿都说好了吗?”
  花牡丹收了笑,点点头。“你能保证他平安无事?”
  “这个问题,你每见我必问一次,不觉得烦?”按照往常惯例,冯即安仍是一阵摇头。
  “冯即安。”花牡丹皱眉,随即轻声叹息,苦笑的声音有些轻颤。“也罢,你不会了解的。”
  冯即安挑眉望着她,不禁摇摇头。“以你的聪明才智,却独独在情字上想不开,是不是傻了点儿?”
  花牡丹饮尽杯中酒,豁达的笑声清脆婉转。“我知道他这辈子不可能明媒正娶的和我在一起,当初我要是在意这些,也不会这么帮他了。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冯即安仍是摇头,这回却笑起来,捧起一碗茶与她对干。“还说我呢,你比我傻得多。”
  ☆        ☆        ☆
  看见冯即安坐在当街茶楼里和个覆着帷帽的女人交头接耳,有说有笑,约温喜绫一块出来逛街的梁红豆呆立在街上,脑袋一片空白。
  这一次,花牡丹侧身对着她,那令男人喷鼻血的曲线更是让她在视觉上大受打击。
  托着一帕子热汤包,温喜绫不明所以的跟着她的视线望去,一下子便了然于心。
  “那个就是让冯即安失约的女人哪。”温喜绫咕哝。
  梁红豆没有说话,此时此景,她也不知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喂……”温喜绫蹭蹭她。“你傻了不成?倒是说句话呀。”
  想着琼玉昨夜千吩咐万交代要她对冯即安温柔斯文——什么做女人要有气度、风度、深度,男人才会服贴等等之类的话,梁红豆深呼吸,一口气憋得胃隐隐作疼。
  死瞪着眼前那对男女,忽地,她抢过温喜绫手里一个汤包,直往嘴里塞,一碰唇,却烫得她忙不迭护着嘴直在原地跺脚。
  “干什么呀,你要烫死我呀!”梁红豆低吼。
  “我可没叫你吃。”莫名其妙被吃掉一个汤包,还没头没脑挨了骂,温喜绫口气也坏了。“我要是你,才没这么虐待自己呢。”
  说话间,温喜绫嘴里又小心翼翼塞进一个热呼呼的汤包,含糊不清的说:“要是真喜欢,就想尽办法把他抢过来嘛。”
  “你不懂啦!”她背过身,恼怒的说。
  “我当然不懂,”温喜绫满足的拍拍饱足的肚子。“人生每天张罗吃、喝、拉、撒、睡这些事情就够忙的了,至于男女情爱,全是无聊事,笨蛋才去?NB467?这浑水。”
  梁红豆叉着腰,啼笑皆非的瞪着她。“你这死丫头什么都不知道,说这么一大堆。”
  见她恼了又吼人,温喜绫吐吐舌头。“这是我家老头说的,可不干我的事。不过呀,你不觉得这话说得真有那么点儿道理吗?像我这样,有吃、有喝,无聊时有人跟我说说话,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开心就够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你呀你,”她无可奈何的横了温喜绫一眼。“不晓得怎么跟你讲。”
  “嗳,他们要走了。”温喜绫喊道。“要不要跟上去?”
  “跟上去干啥?看他们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梁红豆一撇嘴,扭身朝反方向便走。
  看看越走越远的冯即安,温喜绫咽下汤包,急忙又跟梁红豆走了。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7-11-01
第五章

  “唉呀,唉呀。”
  “你叫够了没有?”土豆喘吁吁的说,汗水一串串的自额头滴了下来。“阜雨楼就快到了,你就别喊了。”
  “我痛呀。”黄汉民哭叫,吸着鼻子抽抽搭搭的。
  听到哭声,江磊自柜台后匆匆走出来,只见土豆歪歪斜斜的背着黄汉民,后者身上一脸一身的伤,哼哼嗨嗨的哭个不停。大厅客人的眼光全望向这头来,议论纷纷个没完。
  “怎么了?”不想引起骚动,江磊跟一位伙计急忙把两人扶到柜台后。
  土豆蹲下来,拍着心口一脸喘息难定。“一早樊家的人在城外堵了黄秀才,硬押着……黄秀才去找琼玉姑娘,然后就把人带走了。我到江大娘那儿批货,凑巧见他伤成这样,才把人背回来。”
  一提到琼玉落入樊家,江磊怒急攻心,大力拎起黄汉民的衣襟喝问:
  “你做了什么好事?”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抚着红肿的脸颊,黄汉民哀哀的哭起来。“他们逼我去找琼玉,我……我没办法,没办法呀!”
  “没办法?!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江磊扔开他,气得吼叫出声。“要是琼玉有什么万一,丢你一百个脑袋也不够赔!”
  “去找姑奶奶,把事情告诉她!”随手抓住身旁的伙计,江磊吩咐道。
  “磊哥儿,你去哪?”那伙计赶忙从柜台后探出半个身子问。“这秀才要拿他怎么着?”
  “我到樊家去。至于这个人,问姑奶奶吧。”
  早在听到大厅的骚动时梁红豆就起了警戒心。听完前头的传话,她恼怒的跺跺脚,把事情交代给一旁帮忙的大婶,便匆匆朝后奔去。
  一早起来出了房,冯即安便嗅出不寻常的动静;下了楼来,看到地上仍哼哼嗨嗨的黄汉民,却看不到平日该在柜台招呼的琼玉和江磊,他更觉得不对劲。
  “你们姑奶奶呢?”走去厨房,见不到梁红豆,他好奇的问道。
  “到樊家去了。”托着盘子,与他擦身而过的土豆忙道。
  这答案听得人莫名其妙,但光是听到樊家,就足以令他皱眉了。冯即安按捺下性子,笑吟吟的等土豆从厢房里端了空盘子出来。
  “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儿?”
  土豆照实说了。冯即安听完,不禁呻吟一声!那丫头是个潜在的火药库,冲动起来,上哪儿哪儿便要倒楣。
  “刘当家呢?”
  “一早姑奶奶请他到市场把帐给结清。”
  连那个唯一理智的老头也不在。冯即安摇头朝门外走去,樊家是这城里的大户人家,应该还不难找。
  “冯少侠,你……你往哪儿去呀?姑奶奶她……她从后头走水路去樊家呀。”土豆喊住他。
  他紧急煞住,恼怒的回头。“我知道。”
  得找个人管管她才行。冯即安奔下石阶,到马房牵出坐骑,一边扯下系在马头上的绳索,一边仍掩不住愤怒的想:成日这般莽莽撞撞,总有一天会出事。
  ☆        ☆        ☆
  樊家这边,梁红豆在三声喊话无效后,身子自小舟上跃离,手上的大汤瓢应声敲断了樊家的大锁,再借力一弹,翻进了樊家的后墙。
  听到下人通报,佟良薰匆匆忙忙赶出来。偌大的晒布场上,他染坊的工人全东倒西歪,或坐或躺的在地上哼哼唉唉,一匹匹方染好的布五颜六色的掉在地上,脏成一团。
  而那个罪魁祸首正挥舞着一根汤瓢大吼大叫。汤瓢?佟良薰揉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那真是根汤瓢,江湖上什么时候出现这号人物?
  “这位姑娘,有何贵事?”
  “你是谁?”
  “在下是这儿的管事,姑娘有何指教?”自始至终,佟良薰谈吐间都带着微笑与和气,丝毫不以眼前乱象为忤。
  眼前梁红豆没欣赏男人的心情,她眯着眼睛,语带威胁的觑了他一眼。
  “?NB462?嗦!快快放了人便是!”
  “放人?放什么人?姑娘的意思,在下不懂。”佟良薰困惑的望着她,表情无辜。
  装傻?来这招。梁红豆一张脸灰漠漠的没半点表情,心里怒气直达云霄。怎么她就这么倒楣?碰上的男人什么都不会,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就只会装糊涂。
  佟良薰被她凶悍的眼睛看得有些尴尬,呐呐的开口喊了一声,没想到红豆却吼起来,差点吓得他滑落手上的褶扇。
  “你今天要是不放人,我一把火烧了你们樊家!”
  “姑娘……”不等他喊完,梁红豆已经朝前奔去,直冲入宅。佟良薰终于皱起眉头,回身挡下,儒扇一拍,化去了她的攻势。
  原来这人竟会武功的,红豆心一惊,随即怒火更炽。
  “不让我进,我偏要进!”梁红豆怒斥,衣袂翻拍,汤瓢使得虎虎生风。她多年厨艺,手中家伙灵活跃动仿若她的第三只手,砍劈切剁无一不得心应手。那男子正待因应,墙外却掠进一道人影,影中疾射出三道暗器,嚓嚓嚓的全打在她的汤瓢上。梁红豆连连退了好几步。一见来人,又惊又怒。
  “红豆儿!跟我回去!”冯即安在空中喊道。
  “是你!干什么?放开我!别这样拉拉扯扯!难看!”战事方酣,却被人莫名其妙的朝后拉去,梁红豆不停挣扎,摆脱他的手。
  “难看?你也知道难看?一个女孩家像泼妇似的站在这儿跟个男人叫骂,你知不知羞。”
  差一点点冯即安就要吼叫了,他浑身肌肉骨骼无一不被她气得打颤。再这么下去,他一定壮年早逝。
  “我知羞,我要是知羞,琼玉就没人帮她了,阜雨楼没半个男人帮衬,我不出头,谁出头!?”这番指责令她恨恨的吼回去。要不是眼前有更要紧的事,她非要冯即安为这话付出代价不可。
  冯即安惊异她那气势,不同于当年的柔弱无依,也不同于她前些日子的刁蛮耍赖,一时间他竟说不出话来。向来视责任为生命最难承受包袱的他,显然被这女人的想法怔住了。这完全跟他的想法相去甚远。
  “你不出头,还有我呀!”他不加思索的吼回去。看过她那一晚的脆弱后,说什么他都觉得她的好强愚蠢无比。
  “你是谁?你凭什么?”原以为越墙而来的会是个好帮手,没想到不但没帮上忙,反而在外人面前吵起架来,梁红豆气得全身发抖。
  她竟敢拿这种话激他,冯即安一向的笑容失去了。
  “凭我是你大哥,你的事一切由我作主!现在跟我回去!”
  “琼玉不放,我不回去!”她大叫,汤瓢朝他抓来的手拍去。
  “她不在这里!”他叫道,急急闪开汤瓢。
  “我听你放屁!”
  听到那句粗话,冯即安怒气突然没了。他叹了口气,发现近来他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像个怀春少男,不是叹气就是烦恼。一甩身,他招降似的对梁红豆举起手来。
  “你别这么冲,有话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她冷哼一声,手中的大汤瓢又一次不客气的朝那批东倒西歪的家丁指。“樊家的人,都是一群人渣。”她喃喃骂道。
  “跟我回去吧。”一听到她骂人,他又过来握住她的手,一面暗暗防着她。
  “你没听清楚吗?他们没放人,我不走。”这一次她动了动,却没挣开他的手。
  “我说过了,琼玉不在这儿,你放火烧了整个宅子也没用。”
  她瞪了他一眼,正待要反驳时,那男人却开口了。
  “冯兄也在这儿?”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佟良薰松了口气,不过这一次,他放弃从这位泼辣姑娘口中问出答案。梁红豆瞪着对方,惊异他居然认得冯即安。
  “佟兄弟,别来无恙。”冯即安微微点头,口气俱是恼意。
  “好说,这位姑娘是……”那男子仍一脸和气的笑着,一面吩咐里面的仆人把受伤的家丁扶进去敷药。
  “这位是……”
  “不准说!”她汤瓢一闪,冯即安格手挡开,对那男子的笑容多了五分抱歉。
  “是舍妹。”
  “冯兄行走江湖向来独来独往,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么标致的妹子,我怎么不晓得。”
  “佟兄弟取笑了。”冯即安又叹了口气,一脸家丑外扬的悲哀。
  “你们烦不烦?喂!你到底放不放人?”
  “放什么人?”佟良薰困惑的问。
  “就是放……”梁红豆待要回答,冯即安又开始把她往后拉。
  “好啦好啦,佟兄弟,都是误会,都这是误会,改日我再登门谢罪,走了。”他低声吼住她,一面又不停的跟佟良薰道歉。
  “跟你说人不在这儿了,你还这么固执。”他嘀咕。“不要逼我,不然没面子的会是你。”
  “你说什么啦哩啦喳的我听不懂,不要拉我!”她哇哇大叫。“你叫樊多金放人,听到没有?!”
  “他不是樊多金。”冯即安再一次忍耐的开口。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樊多金!”她以同样愤怒的声音回应冯即安。“他是樊多金的管家。那有什么关系,叫他放人也一样!”
  “不一样!”他喊道。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确实是听到他话里头隐不住的些许笑意。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冯即安!”她几乎气得要哭出来了。
  “他不是樊多金,这儿也不是‘樊记’,这里是‘四时绣’,这位是佟掌柜,你没见一院曝晒的布匹吗?‘樊记’是开钱庄的,不是卖布的!”冯即安忍无可忍的吼出口。“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会被你气死,还是……还是被你……被你笑死。”他一咬牙,随即爆出一声哀号。
  梁红豆整个人呆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她简直无地自容,但更糟的是,在冯即安的话之后,现在每个人都围过来了,并看见她的糗状。事情终于水落石出,那位佟先生恍然大悟之余,只能同情的看着冯即安。
  ☆        ☆        ☆
  好啦,仇家找错门,这种丢脸的事也只有她才做得出来。一路上,梁红豆不知怎么自处的,尤其温喜绫又偏偏在她出了大糗之后,走进“四时绣”。
  “四时绣”和“翠湖帮”的私交甚笃,温喜绫和佟良薰的感情更是比亲兄妹还好上几分。让温喜绫看到这一幕,她真想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永远别见人算了。
  ☆        ☆        ☆
  在房里。温喜绫捧着肚子,整整一刻钟过去,笑声仍没断过。不仅如此,她全身更是不住的打颤,趴在床上喘息。
  梁红豆扁着嘴,终于,确定自己忍受够了。
  “这么好笑,你笑死好了!”她气不过,站起来气急败坏的骂道。
  “笑死倒好了,”温喜绫拭去眼角的两滴泪,肠子不知扭绞了几圈;她勉强吸了两口空气,才忙解释:“你不能怪我,你真的……真的太离谱……冯公子真的说对了,你教人不知该气死还是笑死,难为我佟大哥是个好说话的人,要不然这事要传遍苏州城,我看你……看你……”她咬着唇,末了实在忍不住,咯咯咯的又笑起来。
  “够了吧?再笑下去,我要翻脸了!”她跳上床,语带威胁的吼道。
  此招似乎奏了效,但也才两秒钟,温喜绫的唇角又再度扬起。
  “喜绫儿!”
  “不笑,不笑。”她举手投降,见红豆要出房,随即挡在身前。
  “你去哪儿?”温喜绫吃吃的笑问。
  “还能上哪儿,当然是去找琼玉!”她叉着腰,心浮气躁。
  “那我陪你去,省得……”这一次,温喜绫又笑得嘴角发酸,许久才把话说全。“省得你又找错门。”
  “喜绫儿!”梁红豆怒视她一眼。“你找死是不是?”
  “我不笑了,真的保证不笑了,”她一阵猛咳。
  直到佟良薰进门,两人才止了争吵;一见是他,梁红豆难堪的低下头,耳根子都胀红了。
  “对不起,佟大少。”
  “没关系。一会儿我和冯兄弟会到樊记解释清楚,相信这件事全都是误会。”佟良薰微微一笑,又瞪了一张嘴咧得跟西瓜大的温喜绫一眼。“你跟我出来。”
  “她已经很难过了,还笑人家。”出了房外,他将她拖到一旁,收起褶扇轻敲她的头一下,低声念道。
  “很好笑嘛,真的很好笑嘛。”温喜绫辩驳着。“你也想笑的,干嘛这么假道学。”
  佟良薰瞪了她半晌,终于不情愿的翘起嘴角,嘴一张却难再收拾,他摇头跟着笑了起来。
  “我承认这找错人的误会是过分糊涂了些,但你也别太超过,进去陪陪她吧。记得,别起哄,也别凑热闹,听到没有?”
  房门被推开,梁红豆仍一脸的尴尬。“佟掌柜,我还是很担心琼玉和江磊,还有土豆,他一定在阜雨楼等急了。”
  “这件事倒好办,我立刻派个人过去招呼一声。”
  “那……”
  “暂时什么都别说,一切皆等杨姑娘平安回家再说。”他客气的谢绝她。
  ☆        ☆        ☆
  知道杨家的姑娘被带回来了,就在大厅候着,樊多金迫不及待的从花园直冲大厅。一进厅里,只见一名蓝衫少女掩着脸跪在地上,其间只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哭也没有用,这是你欠我的。”他大摇大摆的跨过门槛,得意洋洋的走到她面前,不客气的把她的脸托起来。待看清楚长相并非那夜与他拜堂成亲的新娘子,樊多金怔住了。
  “你……你是谁?来人!”
  “少爷!”
  “你们这两个混蛋,找这个谁来?!”一人各赏了一个耳括子,樊多金气急败坏的跳脚。
  “说呀!哪儿找来的?”
  “午后咱们俩见黄秀才同她在城外说着话,又拉拉扯扯,咱们俩逼问黄秀才,确定这是杨家的姑娘,没错呀!”樊家的家仆抚着脸,冤枉的喊起来。
  “是呀,那黄秀才也是这么说的,这姑娘也承认了。”另一名家仆也忙不迭的点头。
  “放屁!放屁!”樊多金原地一阵跳脚,扇柄接二连三的又在他们头上各重重的敲了几下。“她认了你们就抓人回来,她要不认,你们是不是就拍拍屁股走人?!我要找的人根本不是她,我要找的姑娘比这个还漂亮!”
  “少爷,咱们俩谁也没瞧见过杨姑娘的真面目,黄秀才就算……就算是指个阔嘴麻脸的,咱们俩当然也只有相信了。”两个家仆护着头,想躲又不敢躲,只得委屈的喊。
  三步并作两步,樊多金怒气冲冲的跳回杨琼玉的旁边,一柄扇子挥舞着。
  “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杨家的姑娘?”
  杨琼玉吓坏了,朝后缩了一两步,不停的摇头。
  “你说不说?!当心我揍你!”
  眶当一声,一个樊家的下人自门外飞进来,江磊随之冲进。
  “你要敢碰她一下,我先揍死你这混蛋,放开她!”江磊怒吼。
  “阿磊!”杨琼玉哭出声,扑过去想抱他,却被樊多金大力揪回。
  江磊见状怒吼,飞身过去想把樊多金一拳揍倒在地;两名下人扑上去及时拦住他,但这一着已经把樊多金吓得连手上的扇柄都掉了下来。
  “来人哪!”这一喊招来更多的人。纵然江磊蛮力惊人,也拼不过众家丁纷纷扑上来的力量。十分钟不到,他已经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的被捆了起来。
  见对手已被牢牢捆住,樊多金又得意了起来,拍着扇子大敲江磊的头。“你是谁?”
  “我是谁干你屁事!这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准你动她分毫!”江磊被敲得冒火,大声咆哮。
  “樊少爷。”
  “佟掌柜?”樊多金揪起眉心,看到门外走进两位翩翩男子。
  “你怎么进来的?”
  “没人通报,”冯即安手一摊,笑得好无辜。
  “是呀是呀,咱们等了半天,没人通报。”佟良薰也跟着插进嘴,笑吟吟的跨进门。
  江磊抬头见到来人,张口欲言,被冯即安抛来的眼神制住。
  “来做什么?奉茶。”樊多金坐上大位,头也不回的吩咐下人。“快说,我没时间磨菇。”
  “这两位可是樊少爷要找的人?”
  樊多金斜睨佟良薰一眼,嚣张的跷高脚。“干你什么事?”
  “这两个人都是阜雨楼的小厮,想是误会,才会到樊家来,我与那刘寡妇曾有过数面之缘,所以过来关心一下。”
  “原来。”樊多金一僵,随即冷笑连连。“佟掌柜的消息也真灵光,人才带到这儿,你就赶来了。”
  佟良薰仍是那不疾不徐的语气。“好说好说。能否请樊少爷看在薄面上,让我把人带回去?”
  任他财大气粗,气势却压不住这两人。樊多金抖着脚,沉吟了半晌。
  “不过是跟个寡妇数面之缘,你竟这么热心,我看可没这么简单。佟掌柜的,这‘数面’两字可改改,我看该是‘数夜’之缘吧?”
  “看你人模人样,说那什么浑话侮辱咱们姑奶奶!有种把我放开,我非把你这混蛋砍成八块不可!”被五花大绑的江磊扭动身子,忿怒的咆哮出声,杨琼玉急急拉住他。
  “别冲动,他是来帮我们的。”她低语。
  一旁下人冲上前去,拉开杨琼玉,劈头就要给江磊一阵拳打,冯即安大步跨前,轻轻一抬手,那两个下人哀叫一声,平平朝门外飞去,还撞翻了两张太师椅。
  “有话好说,又何必动手呢。”冯即安拍拍衣袖,原以为他已是怒容满面,谁晓得竟还是和佟良薰同样一张笑脸。
  一番话把樊多金激得跳起来。“你又是谁?”他走过去,不客气的瞪着冯即安。
  “是谁并不重要,”冯即安又微笑了。“重要的是:你要动手,绝对没半点胜算。”
  “你又是什么东西!说把人带回去,就把人带回去!?樊记也太好说话了。”他冷哼一声,口气已经软下来。
  “呃,在下忘了替樊少爷引荐。这位是冯先生,在下旧识。”佟良薰插进两人间,和和气气的介绍双方。
  樊多金翘首昂扬的盯着这始终带着微笑的陌生男子,原想以气势逼人,结果却弄得脖子酸痛不堪;原因无他,这个姓冯的长得太高了,他无论怎么看,都得仰着脸。
  “听说朝廷已经批下诏来,要赐封樊家老太太贞节牌坊一座,这等荣耀之事,相信樊家与有荣焉;若在此时闹出什么不好听的风声,说樊家强行掳人,传出去,樊家族人脸上也不光彩,想必这事也不会进行得太顺利。”冯即安抱胸以待,对上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樊多金。
  “就容我买个人情,樊少爷放人,一切误会都当烟消云散,如何?”趁他心意动摇时,佟良薰顺水推舟的开口。
  樊多金仍盯着冯即安思考半晌。这个陌生男人似乎是有备而来,每一个字皆切重核心,话里虽客气,却没有半点妥协。在那戏谑的笑容底下,藏的却是个凛不可犯的气质。
  “好吧,看在‘四时绣’的份上,这人情算卖给你了。”
  “多谢。那么,在下就把这两个人带回去了。”
  “慢着。”樊多金举手一挥,隐隐总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劲。“四时绣”和“樊记”虽然素有生意上的往来,可也仅只限于商场交际而已,这个佟良薰平日行事潇洒不拘,处事作风完全与一般富家大少合不来,今日竟单单为了一个寡妇的数面之缘,甘愿出头,此事不可谓不怪。
  还有,这个姓冯的男子,感觉也不是好惹的;或许他的身高占了一部分原因,但无论如何,这的确让他迟疑了。樊多金仍那般睨他,这次却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
  终于,他收起扇子,生意人的市侩笑容满布脸上。
  “佟兄,这位冯先生,不只是你的旧识吧?”
  “冯先生从前曾效命朝廷,跟当今狄大将军也有些渊源在,数年前虽然离开官家,目前投身承南府张……”
  “没必要说这些。”冯即安微笑低语,手肘却狠狠撞了佟良薰一下。
  好汉不提当年勇,虽说冯即安今日也不落魄,但他仍不喜别人提起过往之事。
  “承南府怎么着?”在“樊记”的规矩里,商与官是最最不能起冲突的两个字,樊多金收起轻忽之心,摆上一副笑脸。
  “樊少爷,那不是我们的重点,”冯即安笑容加深。“重要的是,你肯不肯卖这个人情。”
  “好,至少得让我清楚一件事。”他转向江磊,危险的眯着眼观他。“这位姑娘真是你的未婚妻?”
  “是的。”
  “既然如此,她为何跟黄汉民在城外纠缠不清?”
  江磊困惑的转向杨琼玉,只见她无奈的摇头。“我真的跟他已经划清关系了,我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这件事很重要吗?”佟良薰问道。
  “当然。”樊多金恼怒的坐下来。“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黄汉民把他的未婚妻让给了我,拜堂后那贱货却在新房偷了东西就跑,我找了黄汉民两个多月,直到今天,却发现被那该死的秀才摆了一道。原来根本不是这个女人,那贱人虽然泼辣,”他喘了口气,指着杨琼玉。“却比她漂亮多了。”
  “新娘子偷东西?”冯即安揪起眉心,语气变得怪异。
  “没错。”樊多金俊俏的脸上因为忿怒而突然变得狰狞不堪,随即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但是没关系,我会找到她。”
  “如果找到她,你会打算送她见官吗?”那件事佟良薰完全不知情,仍一派天真的问。
  “当然不。”樊多金冷冷一笑,眼睛闪着淫邪的光芒。“怎么说我都跟她拜过堂,她已算是我樊的家人,我自然会用我的方式好好解决她。”
  大厅上每个人全注意听樊多金的话,江磊和杨琼玉对那晚的事早就心里有数;只有冯即安脸色越来越难看。
  ☆        ☆        ☆
  出了樊家,冯即安的脚程快得惊人,江磊等三人全远远的被抛在脑后,连错身而过的走卒贩夫、行车人马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纷纷避开他三尺以外。江磊欲奔上前,被佟良薰拉回。
  “现在不是时候。”他警告。
  “我必须跟他解释清楚。”江磊叹了一口气。“省得回头他又跟红豆儿吵起来。”
  “我怕你撑不到解释清楚,相信我,”佟良薰叹息。“你不会想在一只发怒的老虎身上拔毛的。”
  “我不想拔毛,”江磊的口气坚决。“我只想解释清楚。”
  “那只是比喻而已,但如果你坚持的话……”佟良薰耸耸肩,松开了手。“请便,别说我没告诉过你。”
  江磊半走半跑,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步伐。
  “冯先生,我不懂你在气什么,那件事我可以解释。”
  停住脚步,冯即安对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必。”
  “冯先生。”
  “我说不必。”
  “樊多金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我应该?我为什么应该?”冯即安冷笑连连。“我应该做的是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不认识你,不认识红豆儿,更不必听你们那些假扮新娘、把一个好好的闺女往樊家那个虎口送!”
  “你低估了红豆儿,那种情况她可以应付。”
  “她当然可以应付!”冯即安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随即喃喃自语的咒骂出声:“就凭她手上那根大汤瓢,还有那异于常人的方向感,任何事都会给她应付得乱七八糟。”一时间江磊张口结舌,半天竟不知怎么应对他的怒气。
  “我……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红豆。”半天后他才支支吾吾的开口。
  这话不说还好,一开了口,冯即安脸色当场寒下。
  “你!”上天可鉴,他真他妈的恨死江磊这么一针见血。对对对!他就是在意又怎么样?!冯即安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偏偏找不出半个字可以反驳。
  没错,他非常非常在乎!他大可在江磊面前吼出这个事实,但是那只会把他现在的处境弄得更糟而已。每每听到她曾经跟那个多金少爷拜堂成亲的“伟大事迹”,就不免想起她跳楼时差点压死他的惨剧;可是每每当着她的面,他再怎么生气,顶上那三万八千根怒发全像被泼了冷水,塌得不像话,冲不了冠,只好嬉皮笑脸的气她,然后两个人关系弄得满是火药味。这会儿他要是在江磊面前承认了,日后梁红豆还不拿这筹码把他吃得死死的!
  江磊脸色惨白的连连退步,开始后悔没听佟良薰的话。从冯即安踏进阜雨楼以来,一直都是笑脸一张,就算方才面对樊多金那般惹人厌的嘴脸,也没见他皱眉过,更遑论见过他连眼神都可以让人血溅当场的怒火。
  “那……那是真的喽?”吓坏的江磊挡不住话,竟结结巴巴又开口。
  这一次他怒视江磊一眼,后者掩住嘴,干脆拔腿逃回佟良薰的身旁去。
  “磊哥,你不舒服吗?”杨琼玉见他白着脸,不禁关心问道。
  只有身旁的佟良薰悠悠哉哉的一个劲儿摇着扇子。
  “我早说过的,太岁顶上的毛,拔不得的。”他说。
  ☆        ☆        ☆
  谁说太岁顶上毛拔不得?起码梁红豆就不是符合这定律的那个人。无论江磊怎么跟她挤眉弄眼的暗示警告,她却完全不当一回事,最后江磊连佟良薰的比喻都出动了,还是挡不了梁红豆。
  进了偏厅,里头只有佟良薰和冯即安两个人。一个自顾自的啜着茶,摇头叹息,似乎无限心事;一个则是仰着脸紧盯着钉在墙上一副巨大的山水织锦,不住点头轻叹。显然这两个男人都太专注于自己的事,末了还是佟良薰先发现她。
  “嗳,刘寡妇。”佟良薰笑着招呼她。
  “我……我是来谢谢佟掌柜的。”
  “哪儿的话,”他摇摇手。“平安就好,赶紧过来瞧瞧,这是昨夜从濠州快马加鞭送到的,这可是‘僖绮庄’上我义母领者那些织工花了一个月完成的。”
  这织锦栩栩如生,绣的西湖十景一样不缺,比例完美。如果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梁红豆真愿意坐下来看它个三天三夜。但眼前实在不行。
  “呃,我有话跟他说。”梁红豆尴尬的说。
  佟良薰会意过来,点点头,小心抽下墙面的锦绣,挟在腋下离开了。
  “江磊说你在发脾气。”
  他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微翘。
  “他被樊家的下人打昏头了,神志不清,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就算他神志不清好了,那你在气什么?”
  “我没生气。”
  “你有。”
  “我没有。”他满脸的不耐烦。
  “你有。”梁红豆并不就此罢休。“到底是什么事?因为我吗?”
  “没什么。”他不想提那件事,反正越提只会让情形越糟罢了。再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怎么追究都于事无补;坐在这儿喝茶磨蹭了半个时辰,还不是想磨掉火气。
  不过只要想到樊多金誓言非找到新娘子的话,冯即安便一肚子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除非从他尸体上踩过去,否则他死都不会把红豆交到那种人手里。
  但话又说回来,他最最困惑的是:没事他干嘛这么生气?
  搔搔头,他举杯大口把茶水咽进肚子里。
  “人平安无事,这事就算了。”
  “不行。”提到这个就有气,就算不拿她梁红豆斤斤计较的个性,卜家牧场恩仇分明的作风,想忘都不许忘。
  “红豆儿。”他警告的瞪她一眼。
  “不行。”她大摇其头。
  “红豆儿!”她真是没办法沟通,冯即安这一刻突然希望回到八年前,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而他可以把她按在腿上,狠狠的揍她一顿屁股。
  眼前只怕是揍不成了,除非她……冯即安心头一震,叹了口气。人年纪大了,头脑也糊涂了,他居然……居然想像娶她为妻的情形。
  老天!这么凶悍,成天光是想到要躲她那根大汤瓢,累都累翻了。
  实在可怕,也完全没道理。晴空万里无云,出大太阳的气候里,冯即安却平空生起一身冷颤。他仍为自己突然而起的念头不可置信的摇头。
  但话又说回来,他又该如何回头解释那时候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寡妇”时,自己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呢?
  “是他们先强行掳人,错在他们。”
  “你别忘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冲到‘四时绣’打人的事。”
  “那不一样。”她跺脚抱怨。
  “有什么不一样?”他叹了口气。“这事情就这么算了,‘四时绣’出面摆平这件事,我和你都欠了佟掌柜的人情,你再去找樊家麻烦,就是让他难做人。”他双手交握,不发一语,一会儿抬起头来,竭力把表情淡化。
  “今儿个早上,你说……我的事一切由你作主,是真的吗?”
  “我说过这句话吗?”他困惑的问。
  “冯即安!”装傻?来这套!梁红豆警告的看着他。
  “呃,那句话呀,当然是真的,”倒茶的他抬起目光,不疑有她。“今天这件事要由你的方式作主,杨姑娘能带回来吗?那个江磊跟你的脾气一样冲,樊家的人全让他得罪光了。如果今日不拿利害关系压住樊多金,你当他跟佟当家的一样好说话?”喝完茶,冯即安原来的怒气没了,反而碎碎的?NB462?嗦起来。
  “不是我爱讲你,姑娘家不能老这么好强,有些事还是要由男人来打理的。”
  “我哪有好强。”这人真爱训人,哪里像江磊口中发怒的老虎,说是呱呱乱叫的乌鸦还差不多。梁红豆扭过脸,不高兴的喊。
  “没有好强?拜托!要不是我亲眼瞧见,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的方向感简直糟得惊人。”
  “我只错这一次而已!”她羞愧难当的喊起来。“对这件事,你非得一再重提不可吗?”
  “什么一次而已。好吧,你要不承认,就别怪我跟你翻旧帐。”他的表情仍不可思议的瞪着她。“你有没有算过八字?你的命真的很好嗳,记不记得那一晚,要不是我冲上去抱往你,你怕不早跟那顶凤冠一样,四分五裂。”
  因为是实话,梁红豆闷闷的住了嘴。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加上一句,我的名字也真是取得好,你逢了我,便能立即逢凶化吉,转趋成安。”他仍在一旁说个不停,到了后头,竟自吹自擂的捧起自己来。
  他是故意气她的,她发誓,他一定是故意的。梁红豆喝住他:“你说够了没有?!下次我带张地图去,不就得了,这干你姓名屁事!”
  还有下次?一条顺着水流不需分叉找路的河道她都能左右两边搞不清楚了,他能寄望她还有什么下一次!
  见他脸色仍是难看,梁红豆终于妥协。
  “好嘛好嘛,这事冲着你,就这么算了,可是我得跟你约法三章,不准你再提我……”
  “提你什么?”
  “提我……”她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小声的咕哝:“提我认错路的事,再提,我会翻脸的。”
  “只要你别再乱跑,这有什么难的?”他手一摊,推门走了出去。回身又扭头大声说道:“说到这个,以后你只要出去有人陪着,也别再惹是生非,身为大哥的我,就不会丢脸;不会丢脸,就不会心烦;不会心烦呢,就不会唠叨;不会唠叨呢,就更不会提你找错门户的事了。”
  梁红豆瞪着他的背影。这臭人,每次想要跟他讲东,他就顾着说西,若跟着他说西,绕回来偏偏又把人气得半死!
  “?NB462??NB462?嗦嗦的烦死了,什么逢凶化吉,说是逢必楣还差不多!”她狠狠捶着桌子。
  ☆        ☆        ☆
  房门被推开,杨琼玉出现在镜子里,正在梳妆的梁红豆手下没停,替自己编好最后一束辫子。
  “大夫说你受了惊吓,怎么不在房里躺着?”她咬着簪,含糊的开口。
  “早不碍事了,你别大惊小怪。”杨琼玉掩上门,走上前去接过簪子,替红豆绾好头发,又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
  镜中的女孩,脂粉末施的脸庞,却清丽秀雅。
  杨琼玉突然叹了口气。“姑奶奶,你真该点些胭脂的。”
  “点胭脂做什么?费事又麻烦。对了,找我什么事?”
  “呃……是关于昨天,”杨琼玉有些迟疑。“佟掌柜帮了忙,我想谢谢他。”
  “应该的。”梁红豆点点头。
  “姑奶奶也同意吗?”杨琼玉眼一亮,愁颜一扫而空。“那……我想请姑奶奶替我写几个字,送帖去请佟掌柜。”
  梁红豆没说什么,立刻坐下来摊纸磨墨。沉吟了一会儿,写下几行字后,拿起纸,吹干墨痕后递给了琼玉。
  “别忘了还有另外一个人呢。”
  “我请我的客,干他屁事!?”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梁红豆冷哼一声。“讲到吃,那个人的鼻子比蚂蚁还灵,阜雨楼哪一餐里有不见他人影的,用得着我请?”
  “话不是这么说。你没瞧见,他当时的气度多好呢,要是他没拿话压住樊多金,佟掌柜也没这么快把我和磊哥儿带回来。”
  “喔,他真了不起,那就派个人跟他说一声吧。”梁红豆假意哼笑,完全不感兴趣。
  “不可以这样啦,要是他瞧见佟掌柜的拜帖,他却什么都没有,心里一定会不舒服。”耐着性子,杨琼玉努力解释。“你别以为男人不在意这些事,他们最好面子的。”
  她拨拨头发,又摆摆手,最后终于提笔沾了墨,却无端心烦起来。
  “你已经写了一张了,照抄不就得了。”见梁红豆迟迟不动笔,杨琼玉又开了口。
  “不要,我不想写了。”笔一丢,她站起来。
  “好吧,但至少你得亲自走这一趟。记得,你得温柔点儿,嘴也甜一点儿。”
  “为什么又要我!”她跳起来,想到要再去听那比和尚念经还烦人的唠叨,梁红豆声音更愤慨不平。“做当家要这么倒楣,那‘阜雨楼’我送给你好了。还有,要我学那花牡丹,妖娆娆的攀着他讲话,我梁红豆还有这么点儿品,做不来!”
  收好笔墨,杨琼玉看她那副样子,摇头叹气。“谁要你学花姑娘来着?”
  “可你说要温柔……”
  “你这副气势比人强,任哪个男人见了都怕。姑奶奶,你心里也明白,这件事不闹进官府,小事化无已是最好的结局了;你若真心要谢他,大家客客气气,又不是谁真的要对谁低声下气。”
  “那……那为什么要我去说?”她软下语气,咕哝一声。
  “姑奶奶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懂?”
  一句话问得梁红豆语塞。
  她当然明白琼玉问这句话的用意。“阜雨楼”这么些年来,杨琼玉跟她的情分,远比在关外的妹妹还亲上几分。
  “我认真有什么用?他又不在乎。”说着,眼眶一红,仿佛这才承认了自己的无助。这些日子,和冯即安之间,就像小孩吵闹半天,却连一点儿交集都没有,心里沮丧一天多过一天,她几乎相信,冯即安真的只当她是妹子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乎?就算是他亲口说了,这话也得打个折儿才成。”见梁红豆哀怨成那样,杨琼玉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认识梁红豆这么久,一直只瞧见她独立争强的一面,哪知她对感情如此低能。
  “打什么折儿?你何时见他瞧我像江磊瞧你那样。”梁红豆吸吸鼻子,不甘心的反问。
  “好端端的,扯到我这儿来。”杨琼玉脸一红,忽然挤到她身边坐下。
  “记得‘阜雪楼’失火的那晚?你脸被薰黑了,头发也乱了,身上没一处干净的……”
  “那又怎么的?”
  “怎么的!姑奶奶回来的时候,脸擦干净,头发也给梳过,身上衣服也……”
  “你特别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偷换我的衣服?”梁红豆满脸通红喊起来,随即啐她一口:“该死呀,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我还当是你替我换的。”
  “当然是我替你换的,”见她想到那层去,杨琼玉急得脸更红了。“你被披风裹得紧紧的,冯少侠怎么会是那种人,你这么误会他,不把他气死才怪。”
  “那……”
  “要说他对你没半点心,怎么会在意你的模样,替你擦脸梳头的。还有啊,你别忘了,那一晚,是他赶上前去接你的。就算当你是妹子,也没这么拼命救人的。还有啊,你没有没想过,樊家这件事,我和磊哥和他没半点交情,他何必?NB467?这浑水?”
  听着那些话,原被浇熄的希望被重燃起,应该是说这份感情从来没消失过,只是被压抑了。男人嘴里说什么不重要,心里想什么才重要……尤其冯即安又是那种闷骚性格的男人,说不定他对自己还是有意思的。
  “哎,你怎么不早说呢。”她似乎太兴奋了,回头又不确定的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见她又惊又喜,又娇又羞,杨琼玉也跟着宽了心。
  “那……我找他谈去!”
  “嗳,记得温柔点。”杨琼玉提醒她。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下室  发表于: 2007-11-01
第四章

  个把月后。
  阜雨楼里,万籁俱寂,众人睡意正酣,梁红豆之前才与刘文对酌了几杯小酒,这回更是睡得不省人事。
  要不是一连串越来越重的拍门声,说不定还惊醒不了睡梦中的她。
  “姑奶奶,姑奶奶!醒醒呀!”
  “什么事呀?”她拉过棉被,含糊的应道。
  “出事啦!求求您醒醒好吗?”土豆又拍了一下门。
  她披上外衣,睡眼惺忪的拉开门,看土豆在门外满头大汗。
  “怎么啦?”看到土豆一脸慌张,梁红豆整个人都清醒了。
  “阜……阜雪楼着火了!磊哥儿和琼玉姑娘已经赶去了。”
  “怎么不早讲呀!”她全身绷了起来,匆匆忙忙抓了一件外衣,跟着土豆便往外跑。
  远远看去,一缕缕浓浓的烈焰自半完工的阜雪楼冲上天际。越靠近火场,那股热意更是直逼得人冒汗,四周围满了指指点点的人群。梁红豆咒骂一声,飞身奔近,推开人群便狠狠挤进去,没防手肘却被人拖住。
  “嗳,怎么会这样!?”一见是杨琼玉,梁红豆更是直跺脚。“阿磊去哪儿了?”
  “和刘当家的指挥大伙儿救火去了,”杨琼玉的眼泪啪嗒啪嗒的直往下掉,显然早慌了手脚。“天气这么干燥,一时之间是灭不了的,你别乱闯,要给火烫着了,那怎么是好。”
  “总得想个法子呀!”梁红豆胡乱喊着,焦燥的瞪着情势越来越危急的阜雪楼。天呀,那可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堆的,眼见一把火便要烧得干净,说什么也不甘心。
  “你想干什么?!”见她又要往里钻,杨琼玉口气也急了。
  “救火呀!哎呀,不要哭啦!”她甩开琼玉,脸上的焦虑愤怒更甚。“别拦我,我得进去,昨儿个拿进去搁着的那些锅碗瓢盆可全是我花了钱买新的,这回拿多少是多少!”
  那股蛮劲任几个杨琼玉也拉不住。梁红豆撕下外衣覆住鼻子,奔进仍流窜着黑烟的大门,顷刻间消失在火场间。
  “阿磊,红豆儿……红豆儿跑到里头去了!”杨琼玉吓傻了,左右顾盼,好一会儿瞧见江磊,急急奔向江磊。
  “这么大的火,她在里搞什么鬼呀!”一听到梁红豆身陷在眼前这堆大火窟,早在火灾一发生,便赶来现场帮忙的冯即安僵住了。他大力扭住江磊,脸绿了一半儿。
  “她进去抢救。”怕他对江磊发怒,杨琼玉急忙插话。
  “我们赶来的时候,还有谁在里面?”刘文恼怒的问。
  “没有人哪。”杨琼玉摇摇头。
  “那你说抢救!她在抢救谁?!”这一次,刘文、江磊和冯即安三人异口同声的大吼起来。
  “上个月她进了批锅子,顺道把阜雨楼里几打碗筷也搬进阜雪楼,那些全是新的……”
  我的天呀!冯即安捧住脸。是不是女人一旦有了脸蛋,就不需要脑袋了?如果梁红豆能侥幸逃过这场火的话,他就算掐,也会把她给活活掐死!
  “你怎么不拦着她呢?!”刘文咆哮出声,大力把水桶掼在一旁。“我去把那死丫头带出来,再好好揍她一顿!”
  “干……爹……阿……磊……”一声尖锐的呼啸在火场中响彻夜空,众人抬头一瞧,全惊恐的喊出声。
  早在听到那一声呼叫时,冯即安就忘了前一秒钟他诅咒过什么,眨也不眨的瞪着阜雪楼顶楼的那个娇小的影子。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快——救——我——呀!”她吼叫。
  “喂!你稳住,稳住,千万别冲动!”刘文还没反应过来,冯即安却已经吓坏了。他冲到人群前,两手一阵乱摇,任他武功过人,此刻也万万来不及在如此大的火势中把人救回。
  一个没弄好,可会闹出人命的。
  眼角瞥见一簇火苗已经咬住衣角,梁红豆慌乱的拍熄,衣服外的手脸全被薰得黑黑的,几分钟前抢着进来的胆子早不知到哪儿去了。
  “阿——磊!快——帮——忙——救——我——呀!”
  他心浮气躁的吼回去:“没瞧见我正在想办法吗?急什么!”
  “被烧的又不是你!我当然急了!”她又拍熄了一簇火苗,大骂回去。
  “你——镇——定——就——是——啦!”他大喊。
  “镇什么定哪!镇你个大头鬼!冯即安,我再不跳下去,就等着当烧鸭吧!”好一会儿,梁红豆终于认出底下那个男人并不是江磊,这下子更气得她又吼又跳脚。
  “磊哥,赶紧想想法子,劝冯大哥先上去救人下来才是,都什么时候了,他们俩还能吵成这样。”面对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杨琼玉简直快昏倒了。她绞着手绢儿,又慌慌的掉下泪来。
  结果是梁红豆在又叫又跳之时,没防脚底下一滑,整个人在高八度的叫声里直直下坠。
  冯即安只听闻她惨叫得凶,想也没想,在烟雾弥漫中,他努力睁大眼睛,朝梁红豆迎了上去。
  但撞击的后作力实在太强,比起第一回,他这次跌得更惨,因为掉下来砸中他的不只梁红豆一个人而已,还有她怀里那些锅碗瓢盆一堆,叮叮当当、唏哩哗啦的或多或少敲到他头上脸上身上。
  他妈的!为什么他老是跟这种事脱不了干系!?就在诅咒之余,冯即安突然脆弱的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为他这个“衰尾运势”号啕大哭一场。
  “我可以解释的,如果我不掉下来,会变烧鸭的。”没等冯即安先开口吼人,梁红豆已经在他怀里嚷起来。
  “有谁见过这么胖的烧鸭!”他低吼一声,又忍不住龇牙咧嘴。老天!就算他的武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也禁不起这般折腾,撞及地面的腰及膀子发疼得厉害。
  “你说什么?”梁红豆耳尖,脸色青了一层。
  “我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我都被你压得死死的,还敢说什么。拜托你赶紧起来行不行?腰骨快给你坐断了。”他捧着头,这回连声音都变了,有如猪在哀嚎。
  杨琼玉赶紧将她扶起。
  “你知不知道这样是很危险的!”他看看阜雪楼的高度和锐不可挡的火势,余悸犹存,末了想想,还是不甘心这么放过她,指着梁红豆鼻子,叨叨絮絮的又加了一句。
  突然间,梁红豆不在乎他骂了什么,也忘了要跟杨琼玉道声谢,更不在意即将完工的阜雪楼付之一炬,她只是猛盯着冯即安被烟薰红的眼睛,像发现什么了稀世珍藏。
  他在乎吗?他在为我担心吗?肯这么扑上来抱住她,足见这男人一定是在乎她的。梁红豆的心雀跃万分,高兴得就要叫出来了。
  “干嘛这样看我?”即安给她瞧得头皮一阵发麻,连腰骨的疼痛都忘了顾。
  “你是不是很关心我,冯即安?”
  “说什么傻话。”他摸摸头,突然被她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偏过脸,尴尬的嘀咕了半晌,也不知道在念什么,也不看她,但无可奈何尽在沮丧的眼底。
  他宁可她像方才在顶楼时如泼妇似的骂个没完,也不要她这么恐怖的笑眼盯着他问东问西。
  “是不是嘛?”她拨开琼玉扶着她的手,硬揪着即安的袖子摇起来。
  他的神智当场被摇得恍惚,忙捶捶自己的腰骨以振思虑。
  “是,我当然关心你,你忘啦?我救过你嗳,你就像是我妹子,我当然要好好保护你。”
  才一瞬间,梁红豆脸上的光彩黯淡了下去。
  “只是这样吗?”她不死心的问。
  “拜托,你到底在想什么?才几年没见,你怎么就变得这样难搞?”
  “人家哪有难搞!”红豆闻言大声抗议,她真被他给气死了。“自己白痴驽钝不说,还敢说我难搞。”她喃喃骂着。
  “我白痴驽钝?喂,梁红豆,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我要真的白痴驽钝,也要谢谢你八年前给我的那一棍。”说完他摸摸后脑勺,不满的看着她。
  梁红豆如遭雷殛,眨也不眨眼的瞪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你终于承认了,你还在为那件事恨我?”
  冯即安捶着腰站起身;他不止腰痛,这会儿连头都开始胀痛了。
  他仰天叹息一声,期望老天能怜悯他,快一点把事情办完,赶紧在苏州城消失。打从他们再度见面,他已经快被她的怪言怪行给烦死了。
  早知道当夜把玉佩还掉就没事了!他发誓,打从现在起,绝对不准自己的好奇心再作祟。
  “我说对了?你真的还在为我打你那件事恨我。”她吸吸鼻子,开始抽抽噎噎。“那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事情都过了这么久……”
  看到她的眼泪,即安开始心浮气躁。老天哪!你掉颗星星下来砸昏我吧,我快崩溃了。
  “喂,你有完没完?!我根本没想那件事,是你先骂人,我才把这种事说出来的。喂,你不要哭,我又没有欺负你,搞清楚,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嗳,你别哭咧咧的,成不成?”
  “不成。”她嘴一撇,“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
  “真的不生气?”
  “不气。”他点点头,面无表情,眼神却充满想宰人的光。
  “那你……是真的关心我吗?”
  天哪!光是对关心这两个字,他要浪费多少口水来跟她解释?关心又怎么样呢?要是不关心,他会任她没疼没伤的站在这里吗?
  他的腰痛得几乎要折成了两半,而这丫头还在跟他?NB462?嗦半天“关不关心”的事。冯即安哀叹自己太苦命,被整成这样,根本没人来“关心”他一下。
  翻了个白眼,冯即安头点得更无力。“对,我——真——的——没——有——生——气。”
  “为什么?”她的双眸亮晶晶的,无辜的朝他眨呀眨的。
  这回他真的想去撞墙了!星星哪,月亮哪,快落下来砸昏我吧,冯即安哀鸣。
  时间如果可以倒流,他会让她在跳下来时彻底昏倒,要不然,就是他接人的角度再偏一点,让梁红豆把他砸死算了。
  “因——为——我——是——男——人。”他恼怒的指指胸膛,然后指着她大吼:“而你,是——个——女——人。男人,是不能让女人受伤的。”
  “所以,就算今天跳楼的是别的不相干的女人,你也会毫不考虑的救她?”梁红豆僵着脸,闷吞吞的问。
  “没错!”他大吼。
  一阵子的默默无言,冯即安在心里默默读秒,确定梁红豆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他放松了。
  梁红豆没有笑,也没有表示意见,她闷不吭声,脑袋里只觉得万念俱灰。
  等待了这么久,原来这男人对她一丁点儿感觉也没有,她的少女恋爱梦破碎了。这时候她真想当面把男人所谓的英雄价值观一把撕个粉碎,然后丢到阜雪楼里烧得干净。
  沉默地收拾起锅碗瓢盆,她慢慢的将大小逐一分类叠好,一起身,才发觉脚扭伤了。
  “红豆儿……”杨琼玉和江磊急急走上前去,关心的问。
  “我没事,你们都去救火,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谁都不准管我。”她垂着头命令完,身子又拐又跳的往前走。怀中盆里锅底搁的碗盘碟筷匙也跟着她的动作,悲情似的闷闷锵锵响着。
  “可是……”杨琼玉张口喊道。
  “别管他了,去帮忙救火吧。”刘文向江磊杨琼玉两人使使眼色,又回头盯着那大势已去的阜雪楼,不禁黯然。
  这一烧,烧掉卜家牧场在江南一半的产业,也难怪身为当家的梁红豆要这么伤心了。
  夜色中阜雪楼燃烧的声音越来越远,陪伴她的只有怀里的厨具,还有越来越加剧的腿伤。
  ☆        ☆        ☆
  一个人真要倒楣,那楣运来时,连城墙也挡不住。梁红豆含泪想着,明明人是压在那混蛋身上,结果被压的人没事,自己倒伤了腿,这是什么狗屎道理?
  “你去哪儿?”身后,冯即安问道。
  “回阜雨楼。”她拭去泪,漠然的回答,脚下仍不停。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就不相信没有男人,女人就回不了家。”她突然扭过头恼怒的瞪他一眼,随即痛得揪起眉心来。“不必你照顾我。”
  “你受伤了。”比起她的一拐一拐,冯即安突然觉得自己的腰伤微不足道。大概是跌昏了,他拍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然而,那感觉还是一样。明知这场意外不干他的事,但他还是见不得她受一点伤。
  非常怪异,他向来把这种事分得很清楚;碰到事情了,就实事求是的把问题解决,不会泛滥的付出怜悯给不相干的事或人。
  一定是他曾救过她的关系。
  嗳嗳嗳,莫怪师尊生前老劝他:女人像毒藤,沾上了非死即伤。
  “红豆儿。”
  “走开。”
  “那你让我帮你拿东西。”他又赶过来,讨好的替她接过盆子。
  “不要。”她大力收回手,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倒在地,东西乒乒乓乓滚了一地。
  “你不是不在乎吗?你滚哪,谁需要你来着?你有你的花牡丹就够了,干嘛来招惹我。”
  这是什么跟什么!冯即安叹息连连。天知道,是谁来招惹谁?赶过来她身旁,才触着她的衣角,梁红豆眼泪一滑,突然放声大哭。
  这一哭,把冯即安整颗心全哭得乱七八糟,他左顾右盼,却发现整条街的人全部涌到火场那儿去了,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一时间他竟手足无措起来。
  这心情唯天可表!这辈子,他还没被个女人弄得这么头大。前一秒钟她还指着鼻子骂他,后一秒却哭得唏哩哗啦,这可怎么是好?
  “别哭啦。”他蹲下来拍拍她。天知道他也想哭了,头好痛呀。
  不拍还好,他的手才轻轻碰上她的肩,梁红豆侧身倒向他,哭得更是犹如洪水溃堤。
  无法可想之下,他干脆把她背起来,又替她把那些瓶瓶罐罐捡起来,朝阜雨楼走去。
  忙了一整晚,梁红豆最后一点力气似乎都在这场哭泣中用尽了。趴在冯即安的背上,眼泪虽然停了,但红通通的鼻子热热的贴着冯即安的颈窝,一抽一抽的没完。
  怕又有什么更伤脑筋的举动,冯即安不敢再劝她,只是沉默的往前走。
  隔了好久……
  “红豆儿。”他轻声喊。
  “红豆儿。”
  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回音。
  最后冯即安才发现,梁红豆竟伏在他背上睡着了,泪水在她薰黑的脸上划出两条白痕,那模样看了教他又气又好笑。
  原以为无论时光怎么变化,她仍该是他所曾经疼怜的那个小女孩,但……事实似乎有违所想。
  “小丫头。”他摇摇头,状似哀怨的轻叹,唇角却以旁人难以察觉的些许角度微微翘起;似乎在这时,才愿意流露出从不对她说出的不舍与疼怜。
  踢开脚下的小石头,他们走到长街的尾端,人烟渐渐少了。
  夜色里只有他负着她的脚步声,细细碎碎洒在青石板上。这中间,只是一种莫名的安静围绕着他。
  如果冯即安能有所觉悟,他自会明白那种感觉——是种明日幸福的东西。
  ☆        ☆        ☆
  翌日,浑身的酸痛弄醒了她,一睁开眼,梁红豆弹起身子,不可思议的瞪视着正上方直盯着她的刘文。
  “怎么了?火灭了吗?财物损失如何?”话还没说完,一声唉哟,她突然抱住小腿,痛呼出声。
  “别乱动!”刘文忙不迭的把她推回床上,粗声叹了口大气。“你脚扭伤了,乖乖躺好。”
  “可阜雪楼……”
  “操什么心,有我和阿磊在,你只管好好养伤。”
  “一点小伤,有什么好养的。”她拉起被子喃喃抱怨。
  “还敢逞强,”刘文捋捋胡子,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真该闪到你的舌头,才得安静个一时半刻。”
  “楼烧了已经够闷了,你还这样骂人。”梁红豆一脸懊恼。
  “别难过了,至少咱们尽力了。唉,烧得一点儿都不剩,该是被人纵火了。”
  “纵火?!”梁红豆这回身子弹得更高。“谁会干这种事?哪个浑帐敢做这种事!”
  “那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刘文恼火的瞪着她。“这么冲动干什么?”
  “不用猜了。”她捏住拳头,气得七窍生烟。“这是最好的解释。”
  “红豆丫头,听干爹一句劝,阿磊和琼玉丫头的事已经解决了,你也该定下心了,阜雨楼交给他们两人。”他脸色越来越严肃。“看看昨晚,哪个人像你这么疯狂,为了几只值不了几个钱的破锅破碗,差点连小命都没了,要不是冯即安冲上去抱住你,你呀你……”刘文说着说着,狠狠戮了她额头两下。“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看我怎么跟绿蔻儿说去!”
  “哎哟!”她护住额头。“别这么戳人,很疼的。”
  “你也知道疼吗?要知道疼,干爹心更疼,喏,这回伤好了,就跟我回牧场去。”
  “不要。”
  “红豆儿。”
  父女两人怒视半晌。
  “难不成你对冯即安还不死心?”
  一提到冯即安,梁红豆呆了呆;昨夜最后的一个记忆,她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靠在那男人的背上睡着了。
  那么……也是他送她回来的?梁红豆咬着唇,靠着床边玩着帐幔的铜勾,脸色泛红起来,有些着恼自己这么不济事,竟一路睡过了难得和他这么靠近的时候。
  但那有什么用,心里一个声音泼出冷水。他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他待她只像个妹妹。
  梁红豆松开铜勾,长吁了口气,沮丧的瞪着天花板。
  “红豆儿。”刘文推推她。“干爹问你是不是对冯即安还不死心。”
  “没有的事!”她回神恼怒的大喊。“我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心血在这儿,你要我说放就放,我办不到!”
  见她白日里发起呆来,显然是不肯跟自己说下去了,刘文一时拗不过她,竟无话可说,只气冲冲的走了。
  ☆        ☆        ☆
  晌午用饭时间一过,阜雨楼后的码头难得一时半刻显得如此寂寥,人声散得干干净净。冯即安自门外进来。到阜雨楼之后,他一直都是走陆路办事,几乎没到厨房外的码头来。和柜台后的土豆打了招呼,他信步走到厨房去。
  厨房里空荡荡的,只有灶上的汤仍散着残余的香味,灶里的炉火大半都熄了,阳光映过天窗,亮晃晃的温度教人出了一身汗。
  平日帮忙的几位大婶早早小歇去了。
  “都过了晌午,这儿还这么热。”冯即安皱眉,喃喃说道。走出厨房,码头湿漉漉的,已被洗刷过,湖水悠悠的流经码头下方的河道,几许凉风,不落痕迹的扫过冯即安的脸颊;不同厨房的湿热,这里虽无遮蔽,却清凉透光。
  他四顾张望,看见梁红豆坐在菜园栅门角落,地上一个浅浅的木盆和大碗公,头顶一片方方正正丝瓜棚架子,垂着黄花卷藤垂下,落下一大块阴影,正好罩着她整个人。
  “红豆儿。”
  女孩置若罔闻,一张脸垂得低低的。
  他又唤了一声,走过去想要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
  划下最后一刀,手上的萝卜总算有点儿白兔跳跃的形状了,梁红豆松了口气。抬头,一见到他,手里的小刀一松,咚一声掉进木盆里。
  “你哪来的衣服?”没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从那一晚后,他们不约而同、有意无意地避着对方;梁红豆就连平日冯即安吃的饭菜,也是特意命人送到他房里,好似下了决心,不再对他生情。
  梁红豆瞪着他的衣裳,被那身打扮惊呆了。
  抛却以往宽宽松松的长袍,他身上罩着阜雨搂伙计的专属制服——一套浅蓝色的短衫及深蓝束腰,看起来更显高挑精神。
  冯即安摸摸身上这套阜雨楼伙计的制服,有些喜孜孜的。“好看吗?杨姑娘给我的。”
  “你你你……你又不是伙计,穿这衣服做什么?!”她跳过去,上下其手,心头没别的念头,只想剥掉他这套衣服。
  “胡闹胡闹,万一客人见了你,要你抹地倒水,你怎么办?简直就是自毁身价!”
  “嗳。”他变了脸,拉紧衣服急急躲开她。方才胸口给她突然这么一抹,心里居然小鹿乱撞,冯即安暗骂自己不济事,却又板着脸孔瞪她。“少迂腐了,一套衣服就能自毁身价,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分,不过好玩罢了。”
  “什么好玩,脱掉!”她被他的谬论气得一塌糊涂。“哪有人甘心当奴才的。”
  听到这话,下一秒,冯即安的脸对上她的眼,梁红豆惊喘,要不是她心脏强而有力,准被吓死!
  完蛋了!只要他一出现,她的目光又失控了,刻意避开他这些日子,她居然还是没半点防御能力。
  “我看起来像奴才吗?”
  “不……不像。”他这么挺拔,看人的眼光又这么有侵略性,说像奴才才奇怪呢。梁红豆结结巴巴,不知所云。
  “那就好啦,那些都是别人说的嘛,别去理会便是了。嗳,你脸上都是汗。”他清脆的弹指,忍着想替她拭汗的冲动,表面却笑嘻嘻背过身去。
  “是吗?”她呆愣愣的看着他喃想着:怪不得自己这么烦躁呢。
  “你不擦擦吗?”见她如此,冯即安在心里叹了口气。老实说,他还真怕面对她那藏不住心事的眼睛呢。
  “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做雕花。”
  她猛然回神,再提刀的手有些发颤。该死!又瞧他瞧入神了,这样下去怎么好。
  “是吗?让我瞧瞧。”他眼神一亮。
  她没精打采的把刀和手上刻了一半的萝卜递给他。
  冯即安端详着那近似成形的白兔,提起刀子,左晃右划,却不知怎么下手。突然,他呵呵笑起来。“很好玩嗳,你可不可以教我?”
  “嘎?”他的要求又吓了她一大跳。这个冯即安,除了吃饭睡觉,三个月来从没在楼里瞧过他,今天难得见到他,偏偏说起话来疯疯癫癫。这人到底怎么搞的?
  “男人进厨房很奇怪吗?你干嘛这么瞧我?”
  “没这种事,光是这儿,十座酒楼就有九座酒楼的厨子是男人。”她清清喉咙,稳住自己的声音。
  “这不就是了。嗯,这玩意儿很有意思。”他兴冲冲的拉着一旁的板凳坐下,开始研究怎么动刀。
  “呃……”她不感兴趣的盯着兔雕,只觉得他的言行荒谬无比。
  “让我来让我来!”冯即安抬起头一阵笑。真是的,白待了三个月,竟没发现这么有趣的玩意儿。
  不知为何,看到他专注的研究着,梁红豆的心情挺怪异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他像是阜雨楼里跟她一块儿打拼的伙伴。
  那样,不是很好吗?她心里一个声音道。你不是一直梦想着冯即安会像这样留在你身边吗?
  那是不可能的,大白天她发了疯才会幻想过头。这家伙根本对自己没感觉。
  “别弄了。”她夺下刀,把兔子抢回,自盆里取了两粒瓜子,嵌进兔的脸上,权充眼睛。“人家会笑的。”她怒视他一眼。“看看也就算了。女人家干的活儿,你也兴趣。”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他拖回木盆,拿起兔雕,感觉晶莹的萝卜在手里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清香,这更加激起他的好奇心。
  “你不是说那些厨子全是男人吗?”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他耸耸肩,看见一旁的大碗公里盛了莲子,便拿了几颗往嘴里送,嚼没两口,却伸着舌头吐出来。
  有什么不一样?她怔住了,说不出所以然来,看见他又呕又呛的咳了好几回。
  “你这傻瓜蛋,莲心苦涩,没去掉子是吃不得的。”她忙递水给他,喃喃骂道。
  “是吗?”他囫图吞了水,一脸的困惑。“这我倒是不晓得,哎呀,兔子……”那兔子在他吐莲子时,掉落在地,断成了两截。
  “算了,”她拎起盆子,有些无可奈何。“反正也是刻好玩的,你请便吧。”
  “你就当我是抵这儿的房钱饭钱。”
  “谁跟你计较这些。”她更恼了,不再管他,转身走进厨房里。
  见她进了厨房,冯即安连忙跟上,眼光不时四处瞟,见到水缸边一篮湿淋淋的青菜。
  梁红豆自墙上的麻袋里掏出几条辣椒,取刀剁剁剁的切起来,边切边骂:“我那日说的浑话,你也当真,出去出去,少惹我心烦。”半天没声音,梁红豆当他离开了,正要取下手绢拭汗,没想到冯即安又说话了。
  “你也该找个婆家了。”
  “什么?”她没留神手绢滑落,沾着辣椒的手指大力擦过额头,又拨过眼角,哎呀一声,眼角竟像着火似的呛烧起来。
  “你也十八九了,这年纪的女孩,早该嫁人了。”冯即安兴致盎然的坐在板凳上,手指拈挑撕着翠绿的菜叶。梁红豆眯着红通通的眼睛转过身,看到冯即安的举动又吓了一跳。
  “这么下去,难怪你会心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不婚女不嫁,这世间成何体统。”天!这简直跟个?NB462??NB462?嗦嗦的老太婆没两样。难道他真的不担心,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会作何感想?
  “古书有云,阴阳失调,自然百病丛生嘛。”他叨叨说着,表情看起来特别愉快,一点儿也不担心颜面尽失。
  这下子她不只红眼,连泪都呛流出来了。可恶!江磊哪儿批来的辣椒,这么辣乎乎的。梁红豆一阵跳脚,恨不得有桶水,好把头埋进去降温。
  “你怎么啦?”冯即安也察觉她的不对劲。“怎么啦?”
  “没……没事。”她难过的说,取了块干净布沾了水,贴在脸上,这么做才舒服多了。
  “你不是想学雕花吗?”她含糊的问。
  “是啊是啊!”冯即安眼一亮,点头如捣蒜。“现在就学吗?这两天牡丹放我假,我都没事可做呢。”
  不提花牡丹便罢,提到那名字,就像一锅沸腾的热油般,浇在梁红豆辣乎乎的脸上。她神色一僵,走到后院码头,回来时递给冯即安一块满是污泥的东西。
  “这是什么?萝卜吗?”
  “不是,”她憋着气,闷闷的说:“你把它洗净削皮,你拿出去,慢慢练习吧。”
  “好好好,我出去。”他并未察觉她的诡计,高高兴兴收下来。
  哼,就让你痒死吧!竟敢在我面前提那臭女人的名字,没事做才往这儿跑,当她阜雨楼是收容所呀。梁红豆脸颊贴着布,不吭一声的好笑着。
  半个时辰之后,一位大婶走去菜园子,见冯即安一脸古怪的蹲在地上不说话。
  “冯先生,你怎么啦?”
  “好痒,”冯即安喃喃抱怨,两手浸在水里,那块不成形的芋头已经四分五裂。
  “你在做食雕?老天!没人会笨到拿芋头雕花的,”那位大婶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冯先生,如果你有兴趣,也该问问人才是。咱们拿芋头做菜,事先都得戴上手套才行,再说这东西一切就生黏,也难以下手呀。”
  就算再笨,这些话也不会听不懂。冯即安沉下脸,这下子可真火了。那死丫头,准是故意折磨他的。
  “真是可恶!”冯即安手甩一甩,又相互抠了抠,怒气冲冲的走进厨房去。
快乐是一种心情,休闲是一种境界-愿做庄子梦蝴蝶
清风邀你赏明月

只看该作者 地板  发表于: 2007-11-01
第三章

  阜雨楼并不难找。
  说阜雨楼是江南最红的酒楼并不为过。站在这条大街上,放眼看去,一整排比邻而建的酒楼之中,就属这栋高达三层的雄伟雕楼特别耀眼。
  “这一带酒楼特别多。”端看那些排场,冯即安即忍不住喃喃自语。
  “没错,整个苏杭的水陆交通,全汇集在这一处,商家旅客来往频繁;往北走马至京城,往南搭船过江走运河,全都得在这儿。你可注意到了?这儿的酒楼茶楼全都是顺着楼后的护城河而建的,前头招呼路人,后头水路也能招揽来往船只生意;每家酒楼前楼建得雄伟不说,后头更是水阁凉亭,也自备了画舫蓬舟供客人吃食取乐。”另一个回话的女人微微一笑。“加上这儿气候合宜,是个值得长住的好地方。”
  冯即安打量半晌,翘首指着前面那一栋楼高达五层,半完工的建筑。
  “那是什么?”
  “那个就是阜雪楼。建好后规模至少会比现在的阜雨楼大上一倍,也将会取代现今的阜雨楼,成为苏州一带最大的酒楼。听说刘寡妇花了不少心血在这儿。”
  “刘寡妇?”
  那女人咯咯笑了起来。“拐了半天,你就是想问这位刘寡妇。”
  她叫花牡丹,年纪虽不大,却已是苏州城内四大艳窟之一百雀楼的头牌名妓;相貌贵气美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文人才子不计其数,是个风韵、气质、才艺兼俱的女人。
  即便是她现在戴着帷帽,容貌完全藏在面纱之后,但那比例漂亮的身段,在跟着店小二走进阜雨楼的厢房前,仍吸引了不少客栈里的单身男子。
  冯即安此次前来帮忙的对象张华张大人,便是派任在当地的府尹。人多事杂,张华无暇照应,只得拜托身为他红颜知己的花牡丹帮忙。
  “没有的事。”冯即安笑着坐下来,打量着四周的摆饰。“我是想这位刘寡妇也不简单,一个妇道人家有本事搞这么大的名堂。”
  “那可不。”花牡丹卷起竹帘,远方尚未完工的阜雪楼立在彼端。“这家开张不到五年的酒楼,竟有能力再开张这么大的分店,这位寡妇可是不简单。你知不知道,这阜雨楼还有个别称,叫寡妇楼。”
  “寡妇楼?”冯即安呛了一呛,咳起来。
  “哪有这么怪的名字。”
  “这楼里见到的男伙计,全是刘寡妇的远房亲戚,至于其他女人……”
  “女人?”他抬头探了探。
  “怎么?谈到女人,你眼睛张这么大?”花牡丹又笑了。
  “随口问问。既然咱们在她店里,听听也好。”冯即安哼哼笑了。
  “无妨,”花牡丹仍是笑吟吟的。“张大人要我帮你的用意便在这儿;这城里头,你有啥不明白,都可以尽量发问。你问的这位刘寡妇……”
  花牡丹垂头沉思了一会儿。“她的出身没人晓得,只听说她嫁的男人很早就没了。在阜雨楼她虽是当家,但她只负责煮食。也许是妇道人家不方便见客,对外张罗一切的全是她侄儿江磊,至于她本人……”花牡丹耸耸肩,两手一摊。“没人见过。客人进酒楼,只为吃喝住宿,没人好奇她的长相。再说,其他女眷老的少的全是寡妇,除非这位刘寡妇长得美,要不然,男人是不会惹这个麻烦的。”
  会是红豆儿吗?如果她真是嫁了人……冯即安有些恍然大悟。或者就可以解释她人为什么会到江南来,又能不介意名节的作假混进樊家。
  不知怎地,他的心情竟有些低落;也许是红豆儿嫁得不好的关系。他当年肯冒着杀头之罪劫下她,便已是自许为她兄长,自然该负些责任。
  慢慢慢!当日把她交给卜家,此桩事情便已了结,干他屁事!自己发了疯不成,竟要担那生平最恨的责任问题。
  沉思间,店小二进来送了盆子伺候他们洗手擦脸,花牡丹摇手拒绝了;冯即安回神,自袖子里掏出一封信。
  “小二哥,能否请刘寡妇过来一叙?”
  店小二收了盆,盯着他,没好气的开口:“咱们姑奶奶只煮饭,不见客。”
  他笑一笑,和花牡丹对望一眼,并没说什么。
  “那好吧,劳小哥您把这封信交给她,就说是京城里头一位浣姑娘交代的。”
  原来那漫不经心的眼神跳动了一下,店小二重新打量他,之后换上了另一副面孔。“你等等。”
  ☆        ☆        ☆
  在厨房忙着的梁红豆停下手边的事,把信接过。
  红豆妹子展悦:
  相思药材一味随人附上,请点收。
  为姐只有一句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诸事切莫过于强求,缘分尤甚。
  望妹子谨记于心。
  姐浣字
  原来冯即安会出现在苏州,并不是偶然,是浣姐的撮合了。但是……从樊家楼撞上他的意外事件起,可就不能算是巧合了,那简直是……一思及此,梁红豆垂下头,两颊的红晕不经意的流露出了女儿家的羞态;但随即,她咬住唇角,冒火地想起昨儿夜里冯即安试图调戏她的那一幕。
  “喂喂!喂!”
  梁红豆惊喘一声,本能地把信笺朝腰后藏去,然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眼前的翠衫少女。
  “发傻呀你。”温喜绫瞪她一眼。
  “你再这么偷偷摸摸的进来吓人,下回我报官捉你。”梁红豆威胁道。
  “拿来。”
  “拿什么?”梁红豆脸上装迷糊,身后十指齐动,把信揉得一团乱。
  “再揉,你再揉呀,把东西揉掉有啥用,心虚。”温喜绫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睇着她脸上的红晕,下一秒钟,立刻涎着一张笑眯眯的脸贴向前去。
  “什么好东西嘛,借我看看会怎么样?”
  “只是……只是药方子,治……治头疼的。”
  “是吗?我还以为是哪家撞昏头的秀才爱慕你的艳情诗呢。”
  “少鬼扯了。”红着脸低低的斥骂一声,梁红豆快速的将纸张投进炉灶。
  “到这儿来干嘛?”
  温喜绫瞪着她,然后开始大摇其头。
  “摇什么摇,”梁红豆狠狠拍了她头一下。“会摇昏、摇笨的,你知不知道!?傻子。”
  哎呀一声,温喜绫连连退了好几步。
  “你这么才会把人给打昏、打笨呢。”
  “知道就好,再这么胡说瞎说,你看着办。”
  “啧啧啧!那封信一定大大大大有问题,把你搞成这样失魂落魄。说吧,到底是谁?”
  “一早说什么疯话,我听不懂啦。”梁红豆匆匆越过她,从架上拎起厚重的砧板,嘴里没好气的叨念着:“到底有什么事情,快点说行不行?”
  挖不出什么小道消息,温喜绫不甘心的撇撇嘴。“什么事情?你还敢问我有什么事情!你真是贵人呀,忘事本事忒大,是谁昨儿个说吃完桂花糕后,今天要请我吃紫苏梅?”
  “你还敢说!你差点害死我。”
  温喜绫难以置信:“你偷袭失败?”
  梁红豆张嘴欲言,突然又摇头。“当然没有,我把东西拿回来了。”
  “真的?”
  “真的。”她干笑,失败这两个字怎能随便乱讲,尤其那一晚又是这么丢脸的下场。要不是后来冯即安被她吵得头疼,怎么会轻易放她走。
  “既然是真的,你干嘛骂我?”
  “我……我忙忘了。”
  “忙着读你的艳情诗。”温喜绫酸溜溜的挖苦了两句。
  忙着整理自己的心情。梁红豆没等她挪揄完,唤了一位大婶来,要她领温喜绫先走了。
  ☆        ☆        ☆
  杂着零星火花的木头烧裂声自炉灶里断断续续传出,梁红豆欠身向前,提起火钳拨开了柴薪,一时间熊熊的火势把厨房的温度提高了一倍。
  信笺已成了灰烬,她的相思,是不是也该到了尽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直起身子,手指轻轻触磨着砧板上的刀痕无数,心头蓦然起了微微的酸甜感;那滋味仿佛像是才饮过她熬煮的梅子汤,残留在舌尖的是那涩中带甘的香。回忆深处,似乎也总是这样的味道在打转着。
  抛开昨日的不愉快,其实这些年来,她真的真的很想他。
  想念那个“既来之,则安之”。
  那么,对他,她又该怎么做?
  “豆豆。”
  “又有什么事?”懊恼的扭过身子,梁红豆第一次对这种没有隐私的生活感到生气。“喜绫儿,我警告你,你再这样?NB462?哩叭嗦,看我怎么整治……呃……琼玉,是你呀。”
  “嗯,你怎么啦?”
  “没事啦,一早先是我干爹,再来是喜绫儿,叽叽哝哝的叨了我半天,天气又这么热,这刀子钝了,连砧板也该换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件事,真是气死人。”
  天气热?刀子钝了?砧板该换了?杨琼玉迷惑的看着天窗外微凉的雨水,想着昨晚她才花了半个时辰磨利了刀子,而梁红豆手底下的砧板,还是前日才要土豆买来的。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事了,客人要上什么菜?”梁红豆被她瞧得很不自在,蹲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翻拣着柴火。
  “其实……”琼玉有些小心翼翼。“玉佩找不回来也没关系,只要确定不在樊少爷那儿就好了。红豆儿,你不要把自己逼这么紧。”
  敢情她当自己是为玉佩的事在烦心?梁红豆懊恼一笑。“琼玉,那玉佩……”
  “没有关系的,真的。”琼玉握住她的手,温柔的摇摇头。“你替我做的够多了,这件事我想我也该负一半的责任,我该坚持和他解除婚约的。”
  “你要怎么做?”
  “我先想想,再告诉你好吗?呃,这字条……土豆说,就是方才送信来的客人,他指明要……指明要一盘……”杨琼玉的声音忽然怯了,看了梁红豆一眼,又看看身后已掀了帘子进门的士豆和另外一名伙计。
  “要什么?”察觉有异,梁红豆在炕边叉着腰抬起头来,却见到眼前三人皆一脸古怪。
  “没有,没什么,小土豆儿,回头跟那位客倌说,阜雨楼没这道菜,咱们也不会做,要他到别个酒楼去吧。”杨琼玉急急想把单子递出去,却让梁红豆两指一夹给截了下来。
  “什么鬼玩意儿是咱们阜雨楼做不出来的,我倒要看……”她不服气的横了杨琼玉一眼,摊开纸张念着。
  只见纸张上写了一行字;凉拌红豆。
  接下来的话全给卡在喉咙底下,梁红豆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天底下只有一个家伙会写这种条子!
  “这位官倌人在哪?”她听见自己的气息有些不稳。
  “跟一位姑娘上了‘雨’字厢房。”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一旁愣头愣脑的土豆又加上一句:“那姑娘掀了纱,长得得好美的。”说完,眼里还满是陶醉。
  长——得——好——美——的——姑——娘?
  “你认得那位长得好美的姑娘家吗?”蓦然,梁红豆笑得特别甜腻,众人全感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
  “是百雀楼的花牡丹姑娘。”另名伙计反应和土豆一样,红着脸傻呼呼的笑起来。“挺……挺有名气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管他什么牡丹芍药杜鹃,见了女人的德性全都是这么没品!梁红豆咬紧牙关,怒气开始在心里翻扬。
  深吸口气,再深呼吸,梁红豆把手中的火钳捏紧又放松了三次,还是忍不下来。
  她忽然将手中火钳大力朝后丢去,一分钟以前的柔软情绪全被抛到天涯海角去了,眼前整个人愤怒难当的朝雨厢房大步跨去!
  上天明鉴,她非宰了那个“既来之则安之”不可,居然敢带那种女人到阜雨楼!
  “凉拌红豆上菜。”她憋着闷气,敲敲门。
  一听到她的声音,正和花牡丹聊得开心的冯即安呛出茶。
  “咳……咳……进来吧。”
  门一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梁红豆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冯即安的怀里竟贴着一条蛇……梁红豆瞪着这个妖娆女人攀在冯即安胸前白嫩嫩的肥手,半个人几乎要挂到他身上去了;如果这种下流动作不能列入爬虫类里,那她就不晓得什么才叫无耻了。
  这杀千刀、杀万刀的冯即安!不仅在口德上低度水准,食物上毫无品味,就连交友都是乱七八糟!
  但事实上,花牡丹只是掏出丝绢,好心帮冯即安把不小心洒在肩上的茶渍擦干而已,只是梁红豆让醋薰红了眼,看事情全有了盲点。
  “阜雨楼不是勾栏院,你搞清楚这一点!”她啪的一声虎下脸,就气自己忘性,没把菜刀带来。
  不知是习惯了他人的眼光,还是风度超乎常人的好,听到那些话,花牡丹并无不快,她抬起眼,笑吟吟的替冯即安又倒了杯酒。
  “嗳嗳嗳,我和花姑娘是新识,难得相见甚欢,她坚持要作东,索性我便听你浣姐姐的话,到‘阜雨楼’捧个人场。”
  “花——姑——娘。”她皮笑不笑的抿了一下嘴,算是客套过了。死冯即安,烂冯即安!梁红豆心里喃喃咒骂着。要她跟这种女人打招呼,光是那一声花姑娘,就不知道折损掉她梁红豆多少年的寿命!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小妹妹?即安,你没告诉我,她长得这么标致。”花牡丹风情撩人的拨弄头发。“嗯,可许了人家没有?”
  “哎,这丫头还小,她知道什么。”冯即安笑呵呵的摆摆手。
  右一句即安,左一声即安,梁红豆整个鸡皮疙瘩都上身了。她越来越后悔自己没把切片刀带出来,再这样下去,她又可以弄出一道“凉拌鸡皮”。
  “红豆儿,你先出去吧,回头大哥再好好找你聊聊。”
  她脸颊肌肉抽动了数下,盛怒中颤抖着把菜搁下,然后咬牙切齿的开门出去。
  “如果不是我得罪过她,就是因为你的关系。”花牡丹啜了口酒,随即摇摇头。“她那双眼睛盯着我瞧的时候,活像个妒妇,要是人的眼睛会喷火,我大概会被烧得尸骨无存。”
  “言重了。”冯即安干笑。“咱们别提她了,谈正事。”
  花牡丹一挑眉,也不点破,但一时间静默不语,眉宇间皆是忧愁。
  “张大人要抓这个古承休,是江湖上出名的行事狡猾。朝廷通缉他五年,仍抓不到他归案,要不是张华砍了他几个党羽,气得他放话要杀人,我们也不会这么紧张了。”
  冯即安沉思了一会儿。“我很早便听过这个人。不过他向来谨慎,倘若真要动手,绝不会这么贸然前去承南府。”
  “你的意思是……”
  “我想他会潜伏一段时间,再伺机而动。”
  花牡丹恍然大悟。
  “你知道什么可以引他出来?”
  他眉一挑,突然瞅着她,笑得贼兮兮的。“你想男人一般都喜欢什么?”
  花牡丹怔住了,突然脸一红,随即啐他一口:“不正经,小心你妹子提刀砍你。”
  一提到梁红豆,冯即安咳了咳。想起梁红豆方才那发怒的神情,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嗯,你别瞎搅和了,我跟她没半点瓜葛。”
  花牡丹咯咯笑起来。
  见她笑得花枝乱颤,冯即安知道被糗了,他清了清喉咙:“古承休喜欢好酒、美食,还有女人。苏杭食栈酒家青楼不下数百家,加上停靠湖上河道的画舫,要逐一清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如此劳师动众,也不是承南府的作风。”
  “那……怎么办?”花牡丹失了笑。
  “你没听完。古承休对女人很挑的,他要的不是普通的美女。”他附加了一句:“古承休喜欢有特色的女人。”
  他举起酒杯,温柔的附加一句:“真奇怪,我却以为,只要是女人,就有她的特色。”
  花牡丹翘起唇角,与他对干了一杯。“难怪你这么受女人欢迎,真奇怪早些年里,你怎么没挑个官宦之女,或是个富家千金成就你的终身。”
  冯即安笑了一下,表示对这话题毫无兴趣。
  “正经问你一句,你会捉到他吧?”花牡丹认真的问。
  “你很关心?”
  “当然,张大人是个好官,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冯即安眼神透着探索。“你跟他之间没这么简单吧?”
  花牡丹没说话。
  “嘿,”看她神色黯然,显然触及到某些痛处,他忙摇手。“我没别的意思,问问罢了,你没必要回答。我保证绝不让他受伤,这总可以了吧?”
  ☆        ☆        ☆
  从来未有的挫败感充斥心中。梁红豆重重在床上坐下,失望的感觉令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些年她所想的,难道都错了?门被推开,梁红豆急急抹掉泪。
  “就是为了他?”刘文年纪虽大,眼睛可还利得很。
  “什么他呀我的,”梁红豆眨掉泪,勉强笑笑。“干爹说什么我听不懂。”
  刘文摇摇头。“丫头,何必这么倔强,这回你该死心啦,那冯即安根本不是该你成的婚姻。”
  “干爹。”
  “豆豆,你心里想什么,作爹的不清楚吗?这些年来你在关内,性子早给那刘寡妇惯倔了,要什么是什么,干爹知道你向来有分寸,才不过分逼你。说真格的,真要你嫁,干爹也舍不得,何况是嫁去受苦,干爹更……”
  “您在说什么?什么受苦?受什么苦?这世上,有你跟卜家,谁敢给我受一点儿苦。”梁红豆不自在的站起来,哼哈两句。
  “丫头,我这么说你难道还不懂?冯即安那人潇洒惯了,定不下来的。”
  “我……谁说要嫁他来着!?”她胀红脸,懊恼的辩解。
  这不是不打自招吗?刘文叹了口气,却不好点明。红豆死要面子惯了,再戳破这番话,只怕到时连他都遭殃。
  “干爹,你别胡思乱想了啦。”
  “胡思乱想的不是我,是你呀。”刘文唉声叹息。
  诸事切勿强求呀。
  这句话猛然袭上心头,梁红豆硬生生收住嘴。
  好吧,她会试探他的,要是他心里真没有她,那么她也只好放开了。
  像下了一个很难以抉择的决定,梁红豆咬着唇,对着天窗外的明月,兀自发愣。
  ☆        ☆        ☆
  这种滋味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从那天之后,连着三日,冯即安像失踪了一样。梁红豆几乎是度日如年;而刘文待了两日,见带不回她,干脆也回牧场去了。
  偌大的阜雨楼里,除了杨琼玉,她连半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而眼前琼玉的三角习题就够烦人的,她不愿意再去烦琼玉,温喜绫那儿更是不用说了。那丫头玩心重,顾吃重玩,根本只是个孩子,哪晓得这种事。
  走进厨房,这个她最熟悉的地方。从前有什么烦恼的事,她总是能在这儿找到宣泄,如今待在厨房,却越待越烦。
  从小到大,她从不知道,相思滋味原来这般恼人。
  从刀架上拿起刀来,举起刀,懊恼的一刀而下,那只鸡在砧板上应声断头。
  “好刀法!”背后一声喝彩,梁红豆抓着刀的手一松,急急转身,一时间不知是惊是喜。
  “嗯,切口干净利落,就可怜了这只母鸡。”
  下句话又挑起她的怒气。真是可恶透顶!连只“母”鸡都不放过!这臭男人简直色得没药医!
  “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这儿走走?”压下火气,她闷闷的问。
  他一脸的微笑。“牡丹这两天忙,没时间招待我。”
  一听到花牡丹,梁红豆的脸顿时绿了一半。三天没见人,她想他想得半死,没想到他居然坦承不讳,说自己窝在那破窖里胡搞瞎闹。
  “她忙,你才有空到阜雨楼坐坐,”她哼了两句,随即皮笑肉不笑的瞪着他。“冯公子,你可真是赏脸呀。”
  “看看故人,念念旧情,原来就是人之常情喽。”
  “当然。”她笑了笑,心里却火冒三丈,再这样下去,她确信自己真的会变成“故人”。
  “玉佩还在我这儿,你不打算要回去吗?”
  “你想给就给,不给就算了。”梁红豆的态度一反常态。
  他讶异的瞪着她。“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为了这块玉,你锲而不舍跟踪了我一天,现在居然改变主意了?”
  “那玉佩对我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她冷哼一声,事实上她比较想说的是:玉佩留在他那儿,至少比留在黄汉民或杨琼玉身上安全。不过这话一出口,也就是直接承认了她技不如他,那有伤自尊,她可不做。
  “你假扮新娘,嫁入樊家为妾,就是为了这一块玉,足见它对你很重要。”
  “不干你的事。”
  “当然干我的事。这是欺婚,樊家要是告上衙门……你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就让他们告好了。哼,他们敢告,玉佩本来就不是他们樊家的,是那个樊多金用小人伎俩骗来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欺不欺的,官话!”
  那嫌恶的口气令他啼笑皆非。“卜家一待,连着你也讨厌起官来了。”
  “那可不。除了我无尘哥哥,那些官没一个是好东西。”
  他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嫂子嘴里念的刘寡妇就是你?”
  这个问题,梁红豆连想都没想的就点头。冯即安揪起眉心,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阵。
  “你妹妹在牧场可好?”
  “很好。”
  “可许了人家?”
  “订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她警戒心起,也跟着他揪起眉来。
  “还好,至少你们姊妹俩有个人还是好的。”他点点头。
  “你的意思是,我不好?”她沉下脸。
  “那当然。”一直到这个时候,冯即安也才真正露出他的不悦。“当年我把你们姊妹送到关外牧场,就是希望你们能在那个与世无争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我很好。”
  “不好。”一时间面对这张睽违以久的脸蛋,在后头这方阴凉的大厨房里,天窗透进了白昼的光线,梁红豆清丽倔强的脸分外分明。
  冯即安仍理不清这种复杂的感觉,就像他跟她表面笑闹了数日,仍然难以消化隔了八年再与她照面的震撼。还有,时间在她身上所造成的变化。
  女孩?女人?少妇?寡妇?
  嗳,该死,他居然有点儿在意她嫁过人,甚至有点儿在意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更有点儿在意她听到“寡妇”那字眼时,居然没有半点儿难过。
  简直乱七八糟!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眉心皱得更深了。抛却那些已追不回的事实,他决定眼前只要在乎她肯不肯听话回关外去。
  当然,要不是对她仍有分关怀在,依他的个性,才懒得理她。
  “红豆儿,我希望你正正经经的过日子。”
  “我很正正经经。”她皱眉。“这儿适合我。”
  “不适合,这种地方龙蛇杂处。”
  “就是龙蛇杂处,我也能悠游自得。在这儿,见的世面才多呢。”她心浮气躁的接口。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三五句话,竟说起教来,一点儿都不像他的作风。
  “你以为出了阁,嫁了人,就是见过世面了?”冯即安有些泄气。
  她扭头,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什么嫁了人?”
  “你丈夫怎么走的?”
  “我……”
  “牌位呢?怎么没见你供着他?”他四处张望,墙上除了挂了一串风干的辣椒和蒜头,什么都没有。
  “牌——”最后那句话差点让她切断手指,梁红豆两道眉全拧起来。“一大早你发什么疯!说什么浑话!!我又没嫁人,哪来的丈夫!既没有丈夫,我哪儿知道我丈夫怎么走的?你问我牌位,这可好,我哪儿去生个牌位给你拜?!”
  等等!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冯即安紧急收口,一时间厘不清思绪。
  “你是刘寡妇对不对?”
  “对。”
  “寡妇,就是没了丈夫的人,你知道吗?”
  “我……”搞了半天,原来是这么回事!梁红豆翻个白眼,扭过身去拿起挂在墙上的汤瓢,自灶上拿开锅盖,高汤的热气与香味扑鼻而来;她身子前倾,娴熟的揽翻热汤。
  “刘寡妇是我师父。”隔了一会儿,她宣布谜底。“她走了之后,我懒得跟外界解释这么多,就是这样。”
  冯即安吁了口气。不知怎的,心里的感觉更怪异了。他不发一语,接过刀来,轻松举刀,也不提气,也不用劲,就这么一刀下去。
  听不到骨头的碎裂声,一只切口漂亮匀称的鸡,端端正正躺在那儿;以一个初握菜刀的人来说,他的表现实在比完美还更完美。
  “比起你,我的功夫也不差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带上了另外一张面具。前一秒钟他还板着脸孔训诫人,下一秒钟却喜孜孜、笑得不干任何人的事,那口气得意得像个刚拿到糖葫芦的孩子。
  方才出现那么一点的钦佩心全没了,对他突然的笑容还来不及生出戒心,眼前她只恼他一副自大样。
  “卖弄。”梁红豆冷哼。
  “卖弄也得要有本事才行。”他呵呵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怎么样?承认吧,我比庖丁还厉害吧?古有庖丁解牛,今有即安剖鸡。”越说越得意,他竟自创起成语来。
  “也不怕风大闪舌。”
  “舌头无骨,怎么会闪。”
  她被抢白得哑口无言,好半晌瞪着他不吭声。
  “该你的东西还你。不过,咱们谈个条件如何?”
  “什么条件?”她瞪着他手里的玉佩,闷闷的问。
  “保留一间‘阜雨楼’最好的上房给我,我要住上一段时间。”
  “行,银子,一天五两,一次付清。”这些话听在心里有多高兴,梁红豆可不愿意让他知道;但她也不想让他以为利用他的魅力就可以白吃白住,虽然摆出生意人的嘴脸,但梁红豆还是好心给他算了半价。
  “你要收我钱?!”冯即安不可思议的盯着她。
  “那当然。”她蹙眉。“阜雨楼是做生意的地方。”
  “你有没有搞错?!我第一天到这儿,你就用凤冠弄伤了我的肩膀,又勒我的马威胁我,大白天里偷鸡摸狗要勾我的包袱,然后摸到客栈来夜袭我,现在我念在旧情,不计较一切,也愿意还你玉佩,是要给你个机会补偿我,你居然还要收钱!”他一副她不可理喻的表情。“那算了,我还是待在百雀楼好了,住那儿虽然欠牡丹人情,可姑娘多,床铺软,住起来至少也舒服。”
  这番话激得她差点气绝,一口气哽着上不来。好样的浑人,死的活的好的坏的全一口气让他给说光了,而她连半句话都吭不出来。
  她明知道他不是这么斤斤计较、贪小便宜的男人,而这件事一开始要说收钱就是她不对。拿他过去救过她的恩情,砸就足以把她砸死了,而她什么藉口不好用,偏偏这么市侩的说要钱。可……可她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恶意,干嘛他非这么说话气死她不可!?
  梁红豆深呼吸再深呼吸,胸口挺得发胀。
  冯即安可没忽略她这个动作,偷瞄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不过……能气气她,好像也挺有趣。
  见他要走,梁红豆拦人的动作比谁都快,刷一声挡在冯即安面前。
  “你没钱,所以要白住,是不?”不好承认自己的错,她口气软下,给他台阶。
  没恼羞成怒,冯即安笑嘻嘻的点头,丝毫不以为忤。“给你猜对了,我就是没钱。可我突然想起来,这玉佩应该还值个几两银,你开的价钱太贵了,我改住小客栈好了。”
  “不准!”她一惊,追过去喊:“你要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准打玉佩的主意!”
  他耸耸肩,又往回走。
  “去哪儿?”
  “回百雀楼。”
  “不准!”她又跳过去。“那儿龙蛇杂处,对你的名声不好。”
  “你管得真多。”他终于抱怨出声。“这样不准,那样也不准,你怎么这么麻烦。”
  “你住下来好了,方才的话只是要试探你。”一时情急出口,试探他什么,梁红豆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此刻一张嘴怎么说怎么笨,出口的全是些没逻辑的呆话。
  “免费吗?”幸好冯即安也没追究,只是忽然又往回走。“我可不希望你以为我是在威胁你。男子汉大丈夫,可做不来这等事。”
  “免费免费,你也没有威胁我。”她摆出笑脸,心里想揍他,却又动手不得。
  “那……谢谢你了。”他拍拍她的肩。“改天大哥请你吃糖葫芦。”
  瞪着他消失在布帘后,梁红豆整个身子软软的瘫在墙上。她从不知道,面对面跟个人说不到一时半刻的话,竟要耗掉她一半的力气。
  但……至少他确定要留在这儿了,不是吗?梁红豆眼神一闪,忽地站起身!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眼前让她占了天时地利,冯即安住在这儿,多的是机会试他的真心。
  “我就不相信,我比不上那条蛇。”说罢,她哼哼笑着,眼底闪着胜利的光芒。
  ☆        ☆        ☆
  计划与现实有出入,似乎是必然的。
  一个多月来,除了用膳时间,才会在饭厅里看见冯即安,其它时间,他的人就像空气中忽隐忽现的蚊子似的,只有红豆在偶尔不小心闻到他身上泌出的几许香气,知道他定是跑去花牡丹那儿。
  为此,她真是恨那花牡丹恨得牙痒痒,可是却不好在人前发作,只能在厨房一角生闷气。
  “豆豆!”刘文匆匆走进厨房,见她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脸不吭声。
  “什么事呀?”她视而不见的问。
  刘文在她面前蹲下。“看见干爹回来,你一点儿都不开心?”
  梁红豆闻言,嘴皮子掀了两下。“开心呀。”
  见她那模样,刘文叹了一声。“你,唉,真给你气死了。上回干爹和你谈的事,你考虑清楚没有?”
  “爹……”她横他一眼,心浮气躁的摆摆手。“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我已经把琼玉和阿磊的事处理好了,这一回,你可没理由反对了。”
  “处理好?什么意思?”
  “我和杨老头谈过了,一会儿黄汉民会过来,我会代杨老头跟他退掉这门亲事。”
  “嘎?”梁红豆不可思议的瞪着他。
  “难不成老头子诓你不成!”说罢,刘文捉住她的手。“跟我上楼去。”
  半信半疑的上楼,她才发现,江磊、黄汉民和杨琼玉早早等在房里。
  刘文关上门,清清喉咙,冷静的看着他们。
  “琼玉,这次回牧场,我已经跟你爹谈过这件事了。”
  杨琼玉抬起头,忧心忡忡的望着刘文。“爹……他老人家怎么说?”
  “别急。”刘文安抚她,转向黄汉民。
  “黄公子,这玉还给你吧。”刘文拿出冯即安交给梁红豆的玉佩,还给他。黄汉民喜形于色,连声道谢,忙上前接过。
  交还玉佩的同时,刘文定定的看着他。“不过,杨老爹要我替琼玉退了这门亲事。他说,不能把女儿的幸福交给一个赌徒,从今以后,她跟你再没半点关系。”
  黄汉民脸一僵,顿时面如死灰,喃喃自语:“我……我已经发过誓,我不会……再犯了,真的,我也是想赢点钱,好风光的迎娶琼玉进门,我是真心想这么做的,你们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梁姑娘,你不帮我吗?”黄汉民转向梁红豆。她耸耸肩,转过身去。
  “琼玉,你不能这样对我,至少……至少再给我一次机会!”黄汉民焦灼的拉住她,软弱的神情却只是更令人摇头。
  “你也听到了,是爹的意思。”杨琼玉避开他的手。
  “如果你坚持不肯退婚,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是不是?你去求你爹,好不好?”他满怀希望的拉住她。
  见没有人对他寄予同情,黄汉民又急又气:“你怎么可以悔婚!”
  “你答应把玉佩交还给我的!”他把炮口转向梁红豆。
  “我……杨老爹坚持退婚,你拿回玉佩也没用。”梁红豆后退,几乎被他绝望的眼神击倒。
  同情在此时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越来越槽。杨琼玉别过脸。解脱了也好,樊家那件事,若不是红豆肯替她出头,只怕如今她是生不如死。
  “你们……哈哈哈……”黄汉民颤抖的指着他们:“我知道了,你们说要去抢玉佩,根本就是假的!这只是你们的藉口,你们这种做法,跟樊家自我手上赢走玉佩又有什么两样?!”
  “不干红豆儿的事,是我拜托刘当家求我爹作主退婚的,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说不过他,杨琼玉气哭了。“你别净在那儿瞎怪人!”
  “没有办法?是他吧,是不是?”黄汉民使力推了江磊一下,见他闻风未动,愤而把杨琼玉推倒在地。
  下一秒钟,黄汉民已被江磊高高拎起来,后者的脸上全是怒火。“姓黄的,我警告你,做人别太过分!”
  “阿磊,放手。”刘文命令。
  黄汉民瞪着眼前这些人,忽地咬牙切齿地对着最柔弱的杨琼玉咆哮起来:
  “都是你这个祸水!你不贞不洁,喜新厌旧……”
  “我没有。”杨琼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说够了没有!?”梁红豆大吼一声。她真是看不下去了,揪住黄汉民的衣襟,她浑圆明亮的眼睛直逼黄汉民心虚的脸。
  “像个男人点行不行!?有本事,你就争口气,中个举人考个状元,要不摆个字画替人写写字,你连自己三餐温饱都顾不了,要叫琼玉怎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冲着琼玉,咱们还算有几分交情,他日在路上见了,还能点头称好,你别把这一丁点儿缘分都糟蹋了!”
  刘文激赏的望着梁红豆。这番话说得太好了,他真是以她为荣;要不是怕再伤及黄汉民的颜面,他非大力鼓掌叫好不可。
  梁红豆的仗义宣言。一时间堵得黄汉民自惭不已。他摇摇晃晃的退了几步,突然把东西猛力朝地下一掼,玉佩顿时碎成七、八块。
  “我会……我会……把她抢回来的!”说罢,跌跌撞撞的走了,只留下众人鄙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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